温宣桑不着痕迹地退退退,退到战场外,拉拉一个喽罗的袖子,“喂,他们在说什么?”
“好像在讨论三当家你的归属权?”小喽罗悄声回他。
另一个喽罗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两眼星星道:“三当家你好幸福哦,我长这么大只有为别人吃醋,还不知道被人吃醋是什么感觉呢。”
“嗯,好羡慕哦。”在旁边的跟着效仿。
额角滴下一大滴汗,这一群笨蛋——难怪大哥昨晚要那么郁闷,想到自己的手下就是这么一群脑子装稻草两眼冒星星的草包,真是——
他忍不住凑过去:“喂,你们说真的?”
“嗯?三当家你不是很不屑的样子?”小喽罗小心翼翼地问。
“多嘴,我问你回答就是了,谁叫你疑问的?”
“嘘,老大和那个小妞全看过来了。”
直起了身,视角调正看过去,温宣桑哀怨地垂眉,“大哥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得绝症了?”
温良玉掩面别过眼去,“别叫我,我不认识这白痴。”
“大哥你心情不太好?那女人惹到你了?”温宣桑打量他两眼,跳过去讨好地拍拍他,“没事,你想对我撒气随便好了,我不介意的。”
“你……”就是这张无辜的脸,这样弄不清状况自以为是却用力想要安慰他的样子,让他由最初愚蠢的感动渐渐升了华变了质,不自觉中发酵出异样的感情,等到终于发现的时候,已经收不回来。
往旁让了两步,躲开他的手,“别给我发挥你的想象力,有空去找人盖房子吧,照着你二哥以前留下的图纸,别破了整个阵的布局。”
温宣桑笑容有些垮下来,“为什么要我去——”
“人是你带回来的。”一句话干脆堵回他,“也是你要求留下来的。”
“我愿意吗,但总不好真要她去嫁个糟老头子吧。”温宣桑有点别扭地低声道。
“宣桑,”云起温柔对他笑,她对着温宣桑似乎一直都很温柔,“谢谢。”
“呃?”温宣桑恍惚了一下,有丝腼腆,“那个,不客气。”
温良玉不巧见着他微红的半边脸,微眯了下眼,一个弹指敲向他太阳穴。
这一敲没收敛力道,温宣桑出其不意,捂住呼痛:“大哥我又怎么了?”
“没事。”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笑道,“我手痒。”
温宣桑敢怒不敢言地站开两步,想说什么,被那一敲忘了,捂住肚子,“好饿。”
云起略拧眉,“早饭没吃饱吗?”
“是根本就没得吃。”温宣桑的声音中带了三分委屈之色,“全是饿死鬼投胎,连我的份也敢抢。”
他幼年生活颠沛,跟着温良玉之前的日子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现在食量虽不大,却最是饿不得,一饿起来就是这副见了谁都忍不住要撒娇一样的样子。
云起笑起来,“我去给你做,你爱吃什么?”
后面一阵吸凉气的声音。不、不是吧?这小妞看上的还真是三当家?!
“你分得清盐和糖霜的区别吗?”温宣桑眨眼看她,显然神志还很清楚。知府千金大小姐的手艺,确实值得斟酌一下。云起窘然,“这个,应该吧。”
“算了算了,我不想饿死之前先被毒死。”温宣桑敬谢不敏地忙摇头,有些撑不住了,顺势倒向温良玉的方向,“大哥——”
“叫我有什么用?我也分不清。”温良玉没好气地扶住他。臭小子,竟敢第二个才想到他。
“我好饿——”
“忍着。”
“我饿——”
“叫你忍着,再一个时辰就吃中饭了。”
“饿——”
“……带你去找李婶成了吧!”温良玉粗鲁地拖着他走出门。
“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吗?”云起看着两人的背影旁若无人地消失,有些回不过神。
“是啊。”小喽罗尽职地给她解释,“我们老大很好说话的,一遍两遍不答应,多说几遍最后一定会肯的。”
云起淡笑。是这样吗?只是对着你们而已吧?对她,可越来越不客气了呢。
厨房。
“你再说一遍。”好生和蔼可亲的声音。
“我、我吃不下了。”缩至最小的身影配上细若蚊蚋的嗓音。
“你还真敢说啊——”温良玉微笑着,一声脆响,好端端的竹箸一分为二,“特地跑这一趟,特地麻烦李婶赶出这碗面,我特地坐在这里等着你吃,结果你动了两筷子就告诉我你吃饱了?是觉得我今早的教育还不够清楚吗?”
“但是我、我确实吃饱了。”大哥久违的关心他是很感动啦,但是能不能不要拿猪的食量来衡量他的啊?
“我说三当家啊,别怪李婶多嘴,像这么小碗面,我五岁的小孙子一顿能吃两碗呢。”灶台后忙着添火的李婶骄傲地大着嗓门插话。
难怪那娃儿养得比猪还肥!温良玉迁怒地偷偷瞪过去。
冷不防另一双竹箸被重新塞到他手里,“至少吃完一半。”
“三分之一好不好?”
“三分之二。”
“呃?那不是更多了?”温宣桑睁圆了眼。
“再讨价还价就连汤也给我喝完,剩一滴等着我收拾你。”温良玉斜睨。
他真是放手太久了,不知道这小子居然混到这种程度,饿的时候才只能吃下这么点,不饿的时候呢?他的食量比麻雀大多少?
温宣桑不甘愿地戳戳,“大哥,其实你是不是不怎么高兴那女人留下来?”总觉得他火气有点大呢。
“你可以直接说我十分之不爽。”温良玉道。一个那种麻烦来路的,会跟他抢人的女人从此就在卧榻之侧了,他为什么要高兴?
“我也不想的,但是谁知道她回去要和亲——”戳戳戳,少年长长的眼睫垂下来,遮住了其中的表情。
“别解释了,你那点心思我有什么模不透的?别忘了是谁一手把你拉扯大的。”
“……大哥,”清秀的脸有些扭曲,“你捡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十二岁了。”
“那又怎样?难道你翅膀硬了,就想抹煞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吗?”温良玉毫不脸红地看着他,“我不记得有教过你如此忘恩负义,说,这是哪个混蛋敢对你洗脑?”
什么跟什么——
胡扯起来的大哥他完全不是对手——不,或者该说,他什么时候有资格做他的对手了,因为对方一点点关心就晕头转向的自己,注定永远只能是跟在后面追随的那个吧。
从终于信任的那一刻起,就是如此了。
但是还是有一点不舒服——
郑重地从碗前抬头,温宣桑清清嗓门:“大哥,我十八岁了。”
温良玉原来已趴到了桌上,闻言立即直起了身,“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向我宣告你的翅膀足够硬了吗?你果然是要忘恩负义了,就知道别人家的孩子养不熟。别说我只养了你区区的六年,就算十二年你也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我的吧——”
“大哥……”脸型严重扭曲。
说着这种玩笑话的你,大概是完全不明白,我却是真正怕被抛弃呢。
这两年明显刻意的疏远,令他越来越不能安心,心里总是惶恐着会突然发生什么事,却一个字也不敢问,只怕打破虚幻的平静,然后恐惧的想象变成现实。
握着竹箸的指节用力至发白,要不要索性问出口呢,一个人闷了这么久,如此难得重新得回大哥的往日面貌……但,就是如此,才更加更加不舍得破坏啊。
算了,就这样吧,久违了两年的大哥的笑颜,他还没有看够呢。
不过另一条倒是一定要说清楚:“我的意思是,我已经长大了,大哥能不能把我当作大人看待了?”
老是拿他当小孩子一样地管教,做错一条就规规矩矩地罚一条,两年后不知为什么重新对他亲近的大哥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时光已经让他成长了不少。
其实,也并不是讨厌被罚的感觉,他只是——只是很单纯地不想再被当作小孩子,不想他眼里看见的只是个小孩子,希望——不自觉咬住了筷头,眸中透出淡淡的茫然。他到底希望什么呢?
温良玉感叹:“是啊,你都十八了呢,还要我成天跟在你后面善后。”
他这句倒不是玩笑,真是有感而发,只是,温宣桑若能欣赏才是怪事。
“……算了。”
不想说什么了,带着三分怅然三分无奈四分怨念的少年情怀,埋首到了被他戳成面糊的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