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淅淅沥沥,一路滑过,伴着春季的雨水,时而闷热,时而湿凉。四月的雨水是属于梅子的,今年的雨水特别多,时间似乎也过得特别快,持续阴霾的天气,大片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雷雨云,白天,黑夜,黑夜,白天,转眼便是四月之末。
与关氏的签约从五月开始,缺少了柳秋沐的日子,小饭馆仍然有一个免费小劳力——萧妙雅。这位青春洋溢的年轻小女生对顾牧好感异常,常常借晚餐之机来小饭馆打转,问她学业紧不紧张,她信心满满地说应付得来。
既然如此,身为老板的劳又乐也没什么不可以。
不忙的时候,她在店里削胡萝卜压花,盯着窗外的雨,她索然无味地发现,若不是他一心往小饭馆跑,以她的工作和他的职业,他们根本没什么相遇的机会,更没有偶尔撞见的尴尬。
多省心不是吗?
叔南毕竟长她几岁,偶尔闲聊,她还是把分手那天的事告诉了他。以朋友的立场,叔南没说谁对谁不对,只说他们这是冷战,看谁先低头。
低什么头嘛,她很冷静地提出分手,他也答应了。瞧,快一个月没见他了,不是真正分手是什么。还好她没有要死不活的,就是心情有点发呆。她也蛮佩服自己的,治愈能力超强。
这样挺好的,他们分手后,他正好有时间照顾前任受伤的美丽女友。在照顾与被照顾中,两人敞开心扉,旧情复燃,发现以前会分手是因为彼此当时的不成熟,现在经过时间的洗礼,两人终于发现心中深爱的人还是对方……
“又乐,到了。”肩头被人一拍。
“啊?”呆溺状态的女子抬头,看清站在自家楼下,腼腆吐舌,“谢谢,叔南。”
今日一场豪雨,从五点多一直持续到八点多的现在,店中雨伞不够用,所以叔南送她回家。反正今天客人不多,早早闭店早早休息。
雨珠打在木棉叶上,丁丁当当,丁丁当当。木棉的花期总是先于叶子,满树的火红熄落之后,剩下的便是郁胡葱葱的绿。
站在楼边的遮台下,劳又乐盯着湿漉漉的地面,默默吐口气。
虞叔南没有急着离开,瞟瞟街灯下的雨线,他收了伞,抖抖抖,水珠飞溅。歪头看了她一下,他“唉”了一声,轻拍她的脑袋,“这样吧,又乐,来我怀里全力的哭!”
“咦?”
“我们做什么事都要全力以赴。全力地炒菜,全力地烤蛋糕,全力地走路,全力地大笑,全力地哭泣,全力地……咦,喂,又乐你退后干吗?”
她转身,掏钥匙。不认识他不认识他……她绝对不认识这人。
“又乐,你就不能给我一点面子?”
“……再见,晚安。”她背对他挥挥手。身后静悄悄的,只有雨滴的声音,她可想象叔南皱鼻子做鬼脸的样子。静悄悄之后,是一声刻意拉长的叹息,再然后——
“晚安!走啦。”
身后是雨伞弹开的声音,随后是鞋面踩在潮湿街道上的声音,渐渐走远。手在口袋里掏了一下,她慢慢转身,虞叔南已经走过十字路口的木棉树,变成街灯下的小人影。
呼——拍拍胸口,长长吐气,她嘻嘻一笑。叔南的安慰方法总是让她嘴角抽筋,只要能不理会,她会非常不给面子的不理会。
深呼吸,雨中的空气带着潮湿的冰凉,吸得满肺满腔后,一口气吐出来,她侧身,正准备掏出钥匙,一只手突然从侧方拦出来。
“啊!”她惊叫,倒退,腰后拦了一只手。
“是我。”低哑的声音并不好听,甚至带着些许不耐烦。
柳秋沐?她呆呆瞪着他,不明所以,就连他取走了手中的钥匙也不觉得。说心跳没有加快,那是骗人。
他穿着米色的圆领棉质衫,深啡色西裤,两只袖子拉到手肘以上,裤角湿了一圈,看上去狼狈万分。他的脸……干干净净的,虽然朦胧的街灯让他的表情隐晦不清,亲密的距离下,她依然能看到他眼圈下的一道小细纹。
他拈过她的钥匙后,阴霾地瞪了半天,牙骨在颊下抽动数下,几欲开口,却又咽了回去。
你瞪,我也瞪。雨打木棉,嘀嘀嗒嗒。
大概是瞪够了,他终究软了眉心,喃喃轻语:“又乐……我饿了……”
可怜兮兮的表情,可怜兮兮的语调,当一个男人露出迷路孩子般的神情时,若非恨他之极,任何女人都无法硬下心肠拒绝。
包何况,是爱他的呀……
忧忧曲曲敛下眼眸,她夺回钥匙,开门,“我煮东西给你吃。”
一轻一沉,两道脚步声前后交错,在夜色中,仿佛呼吸的羁绊。
这个时间了还没吃饭,这么晚了还跑到她家楼下来,也不知等了多久……也许是刚到吧,叔南和她都没发现他……心心念念间,两人走入温暖的室内,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正自发自觉地将雨伞拎到露台上。
简简单单煮了碗咖喱饭,还没端到桌子上,他已经站到了前面。
“那天……是我不对。”他垂头拦在门边,深呼吸,深呼吸,深了三道呼吸后,又说:“那天的话,可不可以收回去。”
“哪句?”她绕过他,继续往桌子那边走。身后半天没声音,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耳边一道轻风,他快步来到她身后,踩着她的影子——
“又乐……我很抱歉,是我不对,我不该丢下你离开,不该说你不可理喻,我……”
桌子很快就到了,她打断他的话,语调平静:“Dano,你想说什么?”
身后沉默。
“又乐,我错了还不行吗?”他已经放下骄傲来道歉了,她要打要骂要哭都OK,他已经准备好了。
“你没错。”
这么说,也就是还在生气……他闷闷地抓了抓自己的短发,烦乱火起,大迈一步倚到桌边,凶神恶煞地瞪她。
也许是灯光的关系,他的脸色铁青,凶凶的表情让人不改恭维。就在她以为他要吼什么的时候,他果然开口——
“对不起。”
“……”
“对不起,可不可以请你收回那天分手的话。”
摆这么臭的脸,就是为了说句对不起?这么勉强,一点诚意……
也、没、有!
傻瓜!歪头一笑,她清晰、缓慢地给出回答:“不、可、以。”
“……为什么?”
耸耸肩,她绕过他进厨房,手臂突地被一股力道向后拉扯,猝不及防撞进某人怀里。耳朵里当然也免不了某人有点低气压的吼叫:“你阿米巴原虫袭脑了吗?”
“……”
“又乐?”
她叹气,为什么这个骑士对他人彬彬有礼,对她就又吼又叫?
“你、才、阿米巴原虫袭脑呢。”她轻斥,实在忍不住,抬手捏他的脸,很全力的那种,“Dano,你知不知道,每个女孩子都希望自己是骑士的唯一。无论我多大方,无论是先小人后君子,对于我的骑士来说,我也希望自己是……唯一的……”
他呆呆看她,盯了半天,蓦地将她揽进怀里。
“而且,我也不大方……”她的声音从他怀里传出来,闷闷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说前一刻他心中浓云密布,全是乌的,现在,听着她的声音,就算是抱怨,只一刹,他心中的乌云被完全粉碎。
原来……只要她肯和他说话,他也会高兴啊……
分手这种事,很正常,他也习惯了,大不了以后再遇到喜欢的类型,再交一个女朋友嘛。他也想过,如果这一次放手,以后,他和又乐还是……
还是……
朋友?
漆黑的夜里,这个词跳出脑海,心头却无端郁愤起来。他不想和又乐做朋友,不想,一点也不想。最初的交往的确是被Ank怂恿,他未必动心,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动的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迷她什么,就这么不知不觉爱上了。
很糟糕吗?
这他倒不觉得。大概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着迷吧。两个人的事,管他是不是氢氧原子呢。
爱情,有时候就像小雨时微湿的路面反射的街灯,迷迷糊糊,朦胧不清。尽避它朦胧不清,人间的男男女女却早已深陷其中。
或许,就在她拉着他的手冲凉水的时候,就在她细心为他擦烫伤膏的时候,薄荷的凉意从指尖传来,一路弥漫,通达全身,也……入心好久。
紧紧抱着她,紧紧地,紧紧地……然后,他又发现一个事实:把她拥在怀里的感觉,不是一般的好。
被他抱得有点闷,她轻轻推他,“喂,你不是饿了吗?”
咖啡的香味回荡在小小的房间里,他的肚子很配合地响了一声,他倒没什么所谓,放开她,脚尖一转,倚着桌子将她锢在怀里,不急于填肚子,“又乐,我们现在谈实际问题。”
“什么?”
“那,又乐,你可不可以用‘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
“……”
“我们都有一点积蓄,但不多,对吗?”
她点头。
“如果要买房子,我们一起住。”他强调后一句,得她点头后,才接着说:“就算我们不能一下子拿出几十万,我们可以先付首期,再分期还款,尽可能将银行贷款的年限拉短一点,可不可以?”
她还是点头。
“这样,我们就有自己的家,可能不大,但一定干净,一定舒服,一定自在。这样……你愿意吗?”
她定定看着他。
寂寞是人的本性,是选择习惯它,还是寻找同样的种类去冲散它?井底之蛙或许并不需要知道天有多广,也不必新奇世界有多奇妙,朝生暮死,谁说不是一种幸福呢。
无知的幸福。
有人知道了,宁愿扮无知,有人不知道,营营追求、探寻,哈,终于知道了,却又开始后悔。
他的话很现实,完全不浪漫,可是……
她真的真的很动心。
井底之蛙的爱,很简单,易满足,仅此而已。
“嗯……”轻应着,呼吸中,满是他的味道。
这样,算是冷战结束?
微微昂着头,她心跳加快,有点莫名的期待。通常,恋人表明彼此的心迹之后,都会……都会……都会都会都会……
“啾!”低头在她脸上吻了一下,蜻蜓点水似的。他愉快地笑弯了眸子,又温柔又帅气,当然也不忘补充一句:“我爱你。”然后,放开她,模着肚子坐下来,“吃饭。”
“……”
他还真是……不浪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