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间最近的客栈,把管柔柔的湿衣月兑下,并用毛巾擦干她身上的雨水。燕归来凝视著她昏沉的小脸。
五年了,曾经的稚气全都在岁月的流逝中磨损殆尽,但是这五年来成长的只有他而已。她依旧是五年前那个十六岁的少女,自信而骄傲,可是他已经变了,曾经任性的富家少爷,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沉默寡言的冷酷杀手,和她的心上人云雁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样的自己能不能被她接受?
即使不想面对,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柔柔正在清醒。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只要她清醒,她将不再是燕归来的小妻子。他痛苦地握紧拳头,如果东伯男不是江湖的朋友,不是柔柔的亲哥哥,那么刚才他早就一剑杀了他。
任何人都不会明白管柔柔这个女子对燕归来的重要性,但是如果没有她,世界上早就没有一个叫燕归来的人了。
看了她良久,直到他再也撑不住地倒人温暖的床杨。唯恐赶不上下雨时她的发作,几天来他不眠不休的赶路,又在冷雨湿地上和她欢爱了一场,燕归来再健壮的身子也会变得虚弱。但即使是这样,他仍然每个时辰警觉的清醒一次,看看怀里的女人是否安在。
直到深夜的时候,东伯男在门外轻声道:“你守了她那么多年,这次换我来保护她吧!”他把人偷出客栈的行为也许卑鄙,但他毕竟还是柔柔唯一的亲人。
听了这句话,燕归来知道他绝对不会再伤害管柔柔了。
仿佛一根弦忽然断了一样,五年来第一次,他放任自己沉沉地睡上一觉。
一觉醒来,居然已经过午。燕归来坐起,第一时间发觉怀里的女人不在房里。他一惊,立刻著衣下床,脚未沾地就感到了一阵晕眩。
恰巧东伯男端著药推门进来,看他撑住额头,知他定是头晕了。
“你发烧了,我煎好药,快把它喝下。柔柔在楼下河边玩,你别担心,我有请老板娘照顾她。”
燕归来看也不看他一眼,迳自站起从窗户确认管柔柔真的坐在河边玩耍,绷得快要断裂的心弦才稍稍得以放松。
回过头来正想下楼,看见瑞著碗的东伯男依旧站在门口直视苦他。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法表达歉意,他沉默著,手中的剑微微的躁动,但最终还是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东伯男不是单纯的大夫,燕归来又何尝是个单纯的杀手。
许久,药几乎要凉了的时候,燕归来才勉强开口,“我病好了就带她回江湖客栈。”同时把药喝下,表示了原谅。
“为什么不让她面对。”东伯男不死心地追问。“难道让她一辈子这样下去,现在你可以保护她,但是你能一辈子无时无刻的保护她吗?假如你像这样病了呢?”
“我可以。”燕归来步伐有些不稳的下楼。经历了过去五年的风风雨雨,除了自己,他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能保护好柔柔了。
他以为他是神啊!为他的固执叹了口气,东伯男放弃说服。反正燕归来的病还要几天时间才能康复,还有机会劝说。
谁知两人还未下楼就听到管柔柔的尖叫。
他慌张地掠出门外,赫然发现燕归来早巳跟在慌下择路、跟舱而去的管柔柔身后了。
东伯男回头看著她刚才玩耍的地方,发现并没有什么异样,于是挑眉看向老板娘。
“我只是想帮她梳头。”老板娘拿著梳子无措又充满歉意的对他解释。
除了燕归来,管柔柔根本不会让人碰她,又怎么可能让陌生人帮她梳头呢,但是从前的她只会拚命大叫,像这样乱跑还是第一次,
眼看两人快看不见背影,东伯男连忙追了上去。
毫无武功的管柔柔跑得并不快,事实上她很快就停下了脚步,然后开始失魂落魄地走著。
燕归来试著想拉她回去,但是她却像下认识他一样的拚命挣扎,怕她会伤到自己,他怔怔地松手,直到东伯男跟了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沉默地跟在失去控制的管柔柔身后,慢慢等她恢后平静。
“发生了什么事?”燕归来口气很不好的问。他被她陌生的眼神搞得情绪很坏。
“那女人给她梳头。”
知道他不可能是问管柔柔,东伯男抽出腰里五彩缤纷的扇子回答。这样的情景和心情,实在需要一把热闹的扇子比较好。
只是梳头?又是五年前的过去在困扰著她,不知道她记忆中帮她梳头的是不是那个男人。燕归来阴沉著脸,控制不住的杀气弥漫著,他保护了五年的宝贝怎么可以让给别人。
“柔柔从不照镜子梳头。”他需要说些话来分散注意力,不然他会去杀了所有胆敢夺走她的人。
“无妨,反正我把她嫁给了你,你就算帮她洗个五十年澡我都没意见。”东伯男笑了笑,“只是,你的身体下休息撑得住吗?”
扯了下嘴角,燕归来摇摇头道:“这点病谤本不算什么。”
五年来多少风浪都熬过来了,只是发点烧真的连小意思都算下上。
失魂落魄的管柔柔穿过雨后的林子,不知不觉来到了繁华的埠头。站在路中央,人群熙熙攘攘从身旁来回穿梭,绵长的埠头边停靠著几十条船,撑杆在清澈的江水里写著涟漪,阳光透过江水反射在每个人脸上。她闭上眼,风里有湿润水气的味道,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她沉睡多年的心头浮出。
冷不防被人群推向一旁,她惊得连忙躲过,仓惶抬头看到被分开的路中,—个穿红衣的老汉牵著一头侧坐著新娘的驴子。新娘一身红色嫁衣,头上盖著红盖头,后面还跟著一头毛驴驮著她的嫁妆,人们为了让他们顺利通过而自动分开一条路。
“这是我们这里的风俗叫‘走嫁’,此地多山多水不好走,很多山里的新娘没办法坐轿子,于是让父亲牵著驴子送女儿出嫁,大家看到他们都会让路,挡人姻缘在我们这里是最天理不容的。”东伯男对燕归来解释著。
燕归来根本什么也没听见,他一瞬也不瞬地看著管柔柔的睑。她的样子好像有些不同了,脸上的表情渐渐由迷离变得清晰,仿佛沉睡的人在缓缓转醒。
她的视线跟著红衣新娘移动,看她在埠头下了驴子,并在父亲的搀扶下上了船。船上一个等候多时的老妇人接过她的嫁妆,父亲就牵著驴子在埠头上看著女儿离开。船开后新娘终于忍不住偷偷揭开一角盖头,留恋地看著在风中挥手的父亲。
一滴很久很久没能落下的眼泪悄悄滑落,在阳光下划下一道闪亮的泪痕。曾经她也有过那种幸福的感觉,在很久以前,她好像也是一个待嫁的新娘。管柔柔愣愣的接住睑上滑落的泪珠,如宝石般晶莹的眼泪在她的手心闪烁,恍惚中她听到一个温柔呼唤她的声音。
“柔柔,我的柔柔。”
轻抬起泪眼,她不再迷蒙的眼四处寻找那温柔的嗓音,为什么她会觉得那声音如此熟悉呢?
终于她转向了燕归来,眼里闪烁著阳光般的色彩。
燕归来脸上慢慢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柔柔现在的眼神清澈得一如天山上的雪水,她的微笑正在朝他柔柔地展开。他的柔柔终于醒了,而且在对他笑。
她伸出于向他走来,意识清醒地向他走来,不是平日的痴傻,不是雨夜的妖娆,那是最真实的管柔柔。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看著她翮然……穿过他走向身后一个俊美得不可思议的男人。顺著视线的牵引,两人的手十指交握,然后像久别重逢的恋人一般,完成了相隔五年的拥抱。
燕归来没有回头去看。那个曾经傻气地叫著他阿来的女子,无数次在他怀里娇喘的女子,在雨中生死相扶的女子,他用生命守护的女子,在他怀襄沉睡了五年后,微笑著迎向了另—个男人的怀抱。
阳光下,两个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璧人相拥如画,夺取每个人的呼吸。
他这个凡夫俗子只能在一旁被嫉妒啃噬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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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软轿里,管柔柔靠在云雁落的肩上满足的睡著了。嘴角含笑,她的梦停在五年前最甜蜜的时光。
五年前的阳光下,在回春城边最高的秀女峰上,十六岁的她一脸灿烂地对他笑道:“我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管柔柔,我的丈夫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云雁落,我们一起守护著这片天下独一无二的美景。”
那时侯,连一直带著淡淡忧郁的云雁落也笑如阳光……
他著迷地看著肩头管柔柔唇边甜蜜的笑容,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让她如此开心,如果可能,他愿意为了这抹笑容,重复一万遍所有能让她幸福的事情。可是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边咳嗽,边掏出手帕接住口中不停外涌的鲜血,努力咽下腥甜。他还不想死,不想在幸福唾手可得的时候死去。
轿子外的李随君闻到了淡淡的血腥,连忙揭开轿帘一角递入一枚腥臭的药丸,云雁落接过后和著嘴里的血吞下,血方才止住。然后睁开眼贪婪地看著爱人甜美的睡容,却没看见李随君黯然地放下轿帘。
远远的,东伯男陪著一睑阴沉的燕归来跟在他们身后,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让他想拔腿逃跑。
他当然知道燕归来现在超级不爽,身为人家的哥哥,他认为自己有义务安慰他一下。
“你别这样,他们认识十年了,再说她刚醒来可能不记得这五年的事情。”
仿佛置若罔闻般,燕归来还是杀气十足。
“告诉你个好消息,云雁落再活也没几天了,你没看他吐血吐得血都快干了。”
“都快死了还不老实找个棺材躺著。”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燕归来恨恨地握紧拳头,然后挥剑扫向路边大片的绿荫。
东伯男看看那片惨景,咽咽口水继续陪著笑脸,“你就当可怜他临死前的心愿吧。”
听到这句话,燕归来更加阴沉地瞪著前面的白色软轿,希望他的心愿不要太过分,他既然可以为了柔柔成为这样的燕归来,那么他也可以为了柔柔成为一个嗜血的恶鬼。
一行人上了船,轿子就直接抬进了船舱。
在燕归来杀过去拆掉船舱之前,东伯男拉住了他。“你放心,他现在的情况就算有心也力不足。”
燕归来没有收回视线,那些根本不重要,没有一个丈夫可以容忍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共处一室。
“柔柔刚刚清醒,你不希望她再受刺激吧。”
他闻言怔住,然后隐忍地握紧剑,但仍站在船舱的窗外监视著里面的动静。
东伯男看得摇头叹气。这样的一个男人,居然可以为了他妹妹如此疯狂,不禁让他有点受宠若惊。
“你……”做为她的兄长,似乎要表态才对,“你放心,柔柔永远是你的妻子。”反正这个云雁落绝对活不了多久。
他没有回头,燕归来依旧静静地站著,忽然冷冷地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带柔柔来见他?”
东伯男抽出扇子无力的扬了两下,苦笑道:“也许他的确是对不起柔柔,可是他也算是一个值得尊敬的男人。”
大凡出色的人都要承受比一般人更多的磨难。云雁落是一个绝世的美男子,但不幸的他也是云粱七州的守护者,很多事情并下是寻常人可以控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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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船行驶了三个时辰后终于到了目的地。管柔柔还在甜美的梦乡,云雁落也疲倦地阖上眼睛,两个人靠在一起,月光下,无辜得像是两个孩子。轿子从船上一路抬到了红叶山庄,这个在夜色中的庄院,小巧而精致,却不像云王府般富丽堂皇。
东伯男奇怪地挑了下眉,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燕归来神色更难看了,他的身体也许已经到了极限,但他依然沉默地紧紧跟住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轿子终于到了厢房门口,云雁落醒来下了轿子,望著管柔柔的睡睑,他不忍心叫醒她,于是上前尝试著想将依然沉睡的她抱人房间,结果却令虚弱的身体呕出了血,他苍白的俊脸更加惨白,李随君想帮他却被他拒绝。一个男人连心爱的女人都抱不动,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冷硬地跟在后面的燕归来这才和缓了些许脸色。他忽然迅速上前抱起管柔柔,把她轻轻放到厢房的床上,然后飘回门外旁若无人的打坐休息,整个动作快得众人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云雁落终于注意到这个沉默的男人,那天在管家废墟里的事令他疯狂嫉妒著他,但是现在看来他也在嫉妒著自己,出于对情敌的直觉,他仔细地打量著眼前看起来武功很高的男人。
一身黑衣,外表看起来冷酷无情,但是从他刚才抱柔柔的动作可以知道,至少对柔柔来说,他是一个温柔的好情人。五年了,当他终于有资格去爱自己所爱的时候,她是否还属于自己呢?
同样的疑问也在燕归来的胸中汹涌著,已经清醒过来的她,是否会承认他这个做了五年的丈夫?
云雁落又吃了两枚药丸才止住咳血,然后神色失落地跟舱离去,今夜又有谁能够好眠呢?
是夜,管柔柔躺在舒适的床上熟睡著,唇边的微笑却慢慢地消失,而当她的尖叫声在寂静黑夜中响起时,燕归来已瞬间来到她面前。
“你是谁?”她害怕地抱著棉被靠在床柱上,看著眼前陌生的男人。
他黯然地看著她,像往常一样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只是现在的管柔柔根本不会去注意他手上的伤痕,反而以为他想对她做什么而更加害怕的大叫起来。
燕归来僵硬地站在原地,她趁机下床冲出房门,神色慌乱地寻找云雁落。
“阿落、阿落!”她害怕得沿著长廊四处呼唤著她认为最安全的避风港,没看到燕归来握紧的双拳。
当云雁落跌跌撞撞的出现时,她委屈地扑到他怀里。
“阿落,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我们不是要成亲了吗?”她软软地埋怨著。
“我要嫁给你啊,我只有你了,大家都死了,我只有你了。”她像抓住啊木般紧紧的抱住他,像是想嵌人他怀里般。
这样的夜晚能睡著的人本来就不多了,东伯男和李随君在长廊另一边远远的看著,看云雁落温柔的哄著怀里的人儿。
“好,我们成亲,我们立刻成亲。”他抱住她,宠爱地回应著。“我们的喜堂我一直保留著,我在山庄一直等著你。柔柔,我今生来世的妻。”偷偷地咽下一口血,他不能死,柔柔马上就要嫁给他了,他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够了!”李随君终于忍不住街上前去拉开他们,“你看看他,为了你成了什么样子,他快死了,你知不知道,你还要他连夜和你成亲?”她抓住避柔柔的下巴强迫她看向云雁落。“看到了吗?看到他的样子了吗?”
被李随君的力道拉得晃了一下,云雁落支撑不住彬倒在地,口中鼻中甚至耳中都是血,即使这样他还是向管柔柔伸出手乞怜似的呼唤著,“柔柔,我们成亲,然后……再也不分开,柔柔。”他呼唤著茫然的爱人,不耐烦地躲开李随君递过来的药。“没用了、没用了……我不吃,我要和柔柔成亲。”
“你别傻了,她五年前离开你,你以为她在男人堆里滚了五年后,还会回到你身边吗?”李随君哭著大喊。
“掌……嘴,不许你……侮辱柔柔。”
云雁落连吐了两口血,连跪也跪不住了,但摇晃的身体没有倒在冰冷的地上,管柔柔在他倒下之前接住了他,她慌张地帮他擦著血,俊美的脸被血染得不但不可怕,竟然还美丽得有些邪魅。
她记得阿落曾说过,人在死前是最美的。
“阿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别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为什么止不住……”她拿袖子努力擦著他不断涌出的血,她的衣服顷刻间也被染红了。
一直沉默的燕归来上前点了云雁落几个穴位,发觉依旧止不住血,便单手自头顶帮他灌人真气。片刻,血真的止了,但是燕归来的脸色却苍白到了极点。
避柔柔一直看著他的动作,发觉血已经止住后,感激的对一脸神色复杂的他谢道:“多谢大侠出手相救,柔柔替夫君谢过。”然后又继续帮已经半昏迷的云雁落擦拭脸上的血。
听见她的话,燕归来的表情像是被她捅了一刀,他慢慢地站起身盯著他们,然后以更慢的动作开始向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终于下定决心离开。
打完自己十个耳光的李随君忽然凄然大笑。
“管柔柔啊避柔柔,你真是天下第一大祸害,你又成功折磨死一个男人了,恭喜你,哈哈哈……”她忽然眼睛一瞪怒道:“公子怕你想起五年前的事情,特意把你带来这里,可是你真的忘记云王府的事情了吗?你忘记你看到了什么吗?”她来到管柔柔面前,轻柔且恶意地提示著,“云王府的新房里,两个在床上打滚的人是谁?想起来了没?”
避柔柔惊恐地看著她憎恨得几乎扭曲的脸。云王府下就是阿落自小生长的地方吗?不!除了阿落的童年外还有什么发生在那里?她抱头抵抗著快在脑海中爆炸的画面,刻意忘记的回忆一幕又一幕地浮现出来。
最后她怔住了,随即更为恐惧的看著还在昏迷中的云雁落,然后连滚带爬地远离他,转身就要逃跑。
没等她跑开,一直渴望知道真相的东伯男就一把拦住了她,他冷静地看著她,“柔柔,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我有权知道管家到底得罪了谁,为什么会被灭门。”
避柔柔颤抖挣扎著,她不要记起来!不要记起那个丑陋的过去!
“柔柔,你必须记起来,因为那里面有你娘的回忆。”东伯男的嗓子带著掩饰不住的寒意,似乎那个爱笑爱闹的东伯男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你想知道?”挣扎下开的管柔柔忽然静下来,慢慢抬头盯著他坚决的表情,然后凄楚一笑,“好,我告诉你,那个灭了我们管家的人就是大娘,你的母亲。”
五年前的夜里,雨下得温柔梦幻,一如弥漫在整个庄园里的迷香洄梦。所有人都陷入幻觉中,清醒的只有几个主人。
避家大家长管回春总共娶了一妻四妾。每个妾室都为他生了一个孩子,管柔柔则是唯一的女孩。
那天,整个管家庄正在为第二天管回春纳第四个妾室的事忙到夜里,大娘为了慰劳大家,就每个妾室送了一碗梅园的桂圆粥。
就是那一碗桂圆粥,让管柔柔看到了人间地狱。
避家的正室周氏出身名门,擅长配制各种迷香。她利用迷香让所有下人都陷入麻痹之中,接著为了怕精通药理的管家人察觉,便利用几种迷香配上桂圆粥里的补药,做成了使人失去理智的剧烈药,使得管家的几个小妾和管柔柔的两个哥哥在幻觉中直到死去。
“你说谎,我娘怎么可能这样,如果是真的,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东伯男平静地问,脸上一片冷漠,“还有爹呢,他为什么是被人刺死的。”
她凄然一笑,“当时我正在偷试嫁衣所以没来得及喝那桂圆粥,当大娘和她的手下带著神智不清的姨娘和哥哥们闯进娘的厢房时,我吓得躲进床下。随后我就发现自己慢慢的不能动了,只能眼睁睁的看著娘……”
当时床下暗暗的,正好把她完全的隐藏住,管柔柔穿著柔软的嫁衣躺在凉凉的地上,发现四肢不听使唤,晶亮的眼睛盯著外面,她看到爹被人架在椅子上,而她的亲人们正做著令人作呕的事情,当她娘被凌辱至死时,眼睛一直看著床下,彷佛还在求救。
可是她连闭上眼睛都办不到,迷香麻痹了她的全身,忽然,大娘那张未老先衰的脸猛地出现在她面前。
“原来你在这里。”
她笑得诡异,正要招手叫手下把她拖出来凌辱,但是她穿嫁衣的样子却让她愣了一下。
周氏把管柔柔拉出来让她服下了解药,然后用于描绘著她的五官,“一直没好好的看过你,没想到你穿嫁衣的样子这么像我。”她慈爱地帮她整理著嫁衣。“长得真好,要是我的孩子没流掉,也该是这般讨喜的样子吧!”
渐渐有知觉的管柔柔愤怒地瞪著她。
“呵呵,你生气了,好可爱。”手还是细细地描著她的眉眼。
突然感觉能动的管柔柔一把推开她。“你是个魔鬼,还我母亲的命来。”她拿起玉枕就砸向还在微笑的周氏。
周氏脸色一变,一把接住枕头,上前反手钳住了不会武功的她,逼著她看著地上赤果死去的人。
“我是魔鬼?你刚才看到他们在做什么了吗?他们是不是畜生?只有畜生才这么不知廉耻。”周氏阴狠的在她耳边低语。“我就是要你们这些畜生露出原形。”
“三十五年前,我和你一样是个可爱的小泵娘时,就是遇到了这个臭男人!”她愤恨地瞪著椅子上的管回春。
旁边的手下会意的上前给了他一个耳光,周氏才满意的继续说下去。
“当年他跟著他的师傅来我家为我母亲治病。我们一见钟情,在他临走的前天夜里我把自己给了他,他也答应我会来提亲,可是我日盼夜盼了三个月都不见他的踪影,更要命的是我怀孕了。”
“我当年和你一样只有十六岁,害怕极了的我只有逃出家去找他,可在路上我却被一伙强盗轮暴,我的孩子就这样没了。等我千辛万苦来到他家的时候,才发现他居然在离开我后娶了妻,根本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流掉孩子以后我已经不能生育,也因为我未婚怀子又被轮暴,娘家从此与我断绝关系。虽然他最后还是娶我做正室,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了,婚后两年,他连碰都没碰我一下,我知道他嫌我脏。没关系,我以为我可以将这件事情淡忘,但是我又等了三十二年,他从没来过我的房里,而在这三十二年里他又纳了四个小妾,生了四个孩子,现在竟然还要再纳妾!”
“我累了,我不等了。为什么年轻的一次错误就毁了我一辈子。”她忽然把管柔柔转向管回春。“你告诉我,你爹是不是畜生。你可知道这间屋子本来是我住的,他却把它给了你娘;我收养的贴心孩子他却为了娶妾赶走他;我为他配药,帮他赚的银子他拿来当纳妾的聘礼……你告诉我谁才是魔鬼?”
“我再告诉你个事实,你那温柔美丽的娘其实是个私娼,这样的女人你爹居然不嫌弃,他连这样的人都不嫌弃,为什么要嫌弃我!你告诉我啊。”控诉的声音最后居然变成了带著哭腔的哽咽。
避柔柔木然地听著,她看著父亲,他的眼里满是悲哀。
“管柔柔,你根本不是纯洁的阳光,外面的人都看错了你。你父亲是个的畜生,你母亲是个荡妇,你就是畜生和荡妇生出来的杂种。”
周氏拉她坐下,拆开她凌乱的发辫。
“你要嫁人了吧!人家说给新娘梳头的人会把自己的一生带给新娘,所以一定要找个一生幸福的老人来动手。”她拿起梳子,把镜子摆在管柔柔面前。“现在我给你梳头,把我的一生都梳给你。”握住如云的长发,她喃喃道:“一梳举案齐眉,二梳白头到老……”
她温柔的一下一下梳著,管柔柔则呆呆的坐著,她想下出自己为什么还活著。镜子里的女人好陌生、好丑陋,肮脏得像淤血里爬出来的蛆虫。
擦粉、画眉、点绛唇,一个完美的新娘很快出现在镜子里。打开镜匣里的首饰盒,周氏叹道:“真巧,我出嫁时戴的耳环也在这里,还有凤点头,他送得还真彻底。”
接著动手将首饰帮她戴上。
“你要出嫁了,娘要交代你几句话。”她伏在管柔柔的肩头,一边帮她妆点一边对镜子里的她说著,“男人都会见异思迁,他们也都会说甜言蜜语,当年我刚去找他的时候,他是这么对我说的——我爱的只有你,有其他女人是不得已的。
“我虽然和她圆房,但是真正能让我快乐的只有你一个。你是我唯一想娶的人。”讥讽的笑了笑,周氏接著说:“不过他很快就娶了那么多女人,所以男人都是在骗人的。这时候该怎么办呢?来,我教你。”
碧氏拿出匕首,抓住避柔柔的手一起握住,然后伸向旁边一动也不动的管回春。
“女人之所以这么命苦,都是因为有了男人,只要杀了他们,你就解月兑了。”
避柔柔呆呆的任她握著自己的手,忽然感觉到手里一紧,然后一股温热的液体涌了出来。她睁大眼睛发现自己握著的匕首剌进了父亲的心口,管回春的血静静地流淌苦,他的眼睛更是沉静地看著周氏,直到眼睛慢慢地闭上。
避柔柔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现在不但是个下救亲娘的畜生,还是个杀死自己父亲的禽兽。
“好了,出嫁的事情敦完了。”周氏一脸轻松的擦拭两人的手。“来,我带你出去,你去找你未来的丈夫,然后过著幸福快乐的生活,当然也包括了他的小妾们,哈哈哈……”
避柔柔任她拉著自己,也不想挣扎,或者说她已经下知道自己是否还存在著。
小雨始终梦幻的飘著,她出了庄门,回头看著整个庄内映著火光,其中还飘逸著美妙的香味。
周氏的声音隐约从门口传来,“快去吧,你会幸福美满的,呵呵……哈哈哈哈!你会幸福的。”
避柔柔呆呆地看了良久,忽然转身拚命地跑向埠头。她要去找自己的依靠——云雁落。
上船的时候,风很大,但是她不敢一个人坐在船舱内,只好坐在甲板上。看著远处管家庄的方向有一抹橘色的光芒,她明白那疯女人烧了山庄。
或许她自己也是疯的,忽然—个念头浮上——会不会这只是—场梦,她还是甜美可人的新娘子,她的家虽然让人讨厌但还是很和睦的存在著,她现在只是思念她的阿落所以去找他玩。怀著这个想法,她一到城里的码头,便拚命地跑向云王府。
“阿落、阿落。”她用力的拍著大门。
微亮的天色其实还很早,所有人都沉浸在梦中,拍门叫了很久,门终于开了。
“少夫人,您不是三天后才嫁过来吗?”见过她的卫兵惊讶地问道。
没有回答他,管柔柔推开门后,一路呼唤著云雁落的名字,直接跑向他的寝房。
“糟了,快拦下她。”赶到的李随君大喊。
但是她已经冲进了房门,门内狼狈的云雁落衣服只穿了一半,慌乱的系著晒带,中衣只能算是挂在身上,白皙的胸膛露在外面,美丽的睑上青红交错。
她扑上去把头埋在他的怀里。现在是管柔柔最惊慌的时候,她根本什么都没注意到。
“阿落,救救我,我作了一个好可伯的梦,你娶我,你现在就娶我好下好。”她扬起泪痕斑驳的小脸哀求的看著他。
他好看的唇却艰涩得说下出话来,“柔柔……”
一个佣懒的女音从云雁落背后的床上传来,“相公,这就是姊姊吧,来得早了点。”
避柔柔僵硬地将目光栘过去,一个娇媚的女人挑衅地坐在床上,从她露在被子外的美背和半边酥胸看来,被子下的她不著片缕,她旁边的床上甚至还有云雁落躺过的痕迹。
她松开抱著的云雁落开始慢慢后退。他的胸前残留著吻痕,为什么自己刚才没看到?她一步一步的退著,即使被桌子绊倒了也迅速爬起来继续退著。
“我一定还在作梦,这个梦太长了,我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说著说著,她又被门槛绊倒在地。一身的嫁衣满是泥水和血,看起来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新娘。
要失去她了,要失去他的阳光了,云雁落收缩的心脏强烈的告诉他这个事实,他冲上前去抓住她失魂落魄的身子。
“柔柔你看著我、看著我,听我说。”
听他说,说什么,周氏的话像鬼魅一般在她耳边响起。
男人都会见异思迁,他们也都会说甜言蜜语,当年我刚去找他的时候,他是这么对我说的……
此时云落雁深情地望著她说道:“柔柔我爱的只有你,这样只是不得已,我不想的。虽然我抱苦她们的,但是真正让我想抱的只有你一个。”
他温柔的嗓音神奇的印证周氏的话语。
“你是我唯一想娶的妻子,我唯一想拥有的人。”
避柔柔觉得滑稽的大笑起来,她是该赞叹周氏的神通广大,还是嘲笑男人们的毫无创意,或者说是周氏的诅咒来得太快太灵验,她还剩下什么?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云雁落害怕地看著管柔柔冷漠的表情。
“不该这样的,柔柔,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我是你的丈夫,你说要每天逗得我开开心心的,你忘记了吗?”
“不,忘记的不是我。”她推开他,被折磨得憔悴的脸露出虚弱的笑容,“我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管柔柔,你却是跟别的男人一样肮脏的男人。做我的丈夫?”冷冷地笑了一下,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地大吼道:“你、不、配!”
他真的失去她了,云雁落恐惧的上前想抓住她,却被她防备的躲开。
“柔柔,你现实一点,不要再天真了。我们都有太多的无奈,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随心所欲的,你说得根本不可能实现!”
“我不管!我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管柔柔,老天一定会赐给我天下独一无二的丈夫!”
她宣誓似地大喊,她下信命运,不信诅咒,她一定要聿福,一定!
“不要走啊,柔柔!”云雁落拚命地想抓住即将走出大门的她,却被李随君拉住了。他衣衫不整,云王府的云大公子绝对不能失了体统。
踏出王府的管柔柔终于回头笑了一下,“阿落,我真的希望从此以后我们生不相逢,死不相识,这样大家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不理会云雁落几乎要崩溃的神情,她走出了云王府,茫然的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家没有了,丈夫没有了。她什么都没有了,只留下一个污秽的自己。
这个世间每个人都是脏的吧!抬头看向东方被一夜的雨洗得晶莹灿烂的朝阳,她的记忆疲倦地沉睡了,此后活著的是痴傻的管柔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