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轨 第九章 地狱的摇篮曲
作者:月下桑

视线勉强射入镜中,看着耿小梅捧住自己肚子的手,郭小琳脑中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她现在……在耿小梅肚子里!

***

严守春听着众人的交谈,当听到郭小琳说自己奇怪,而武铁飞居然也附和的时候,大滴的冷汗从他的后背上冒出来。

他盯着前方椅套垂下来的部分,不是他想盯着,其实他眼前除了那两双脚,也看不到其他什么。他现在正蜷缩在座位下面,大仔、耿小梅以及郭小琳所坐的座位底下。

这里是旧式的火车硬座车厢,座位的摆放分为“正对”和“背靠”两种。

大仔、耿小梅的座位和武铁飞与自己的座位,是“正对”的关系,两组座位间设置了小小的置物架;而耿小梅与大仔和郭小琳与林丛的座位,却是背靠背的关系,这样一来,两组“背靠背”的座位下方,就有不小的空间。

单靠头顶的行李置放架是不够的,所以火车座椅下方的空间自然不能浪费,很多人将放不下的行李推到座位底下,像耿小梅和郭小琳这样身高不够的女性,尤其喜欢如此,看准了这点,严守春作出了趁她们没回来,躲到座椅下的决定。

他是个身材瘦小的男人,这种旧式硬座又够宽大,加上两个女人的行李都不算大,挤一挤还是能缩在里面的。严守春吞着口水,准备伺机掏向耿小梅的包。

他受不了了,无边无际的联想让他越来越恐慌,可是又没有好的办法让耿小梅离开她的包。

偏偏她越是包不离身,越是让严守春觉得她的包里,有自己想要知道的秘密;不得已,严守春作了这个决定。不过在自己怀疑他们的同时,也被对方所怀疑,这点是严守春始料未及的。

不过……他们的怀疑其实是对的。蜷缩着的男人心里怦怦跳着,一时不敢动作。

他不是“严守春”。

他真正的名字是陶大海,只是一个没有什么本事,却想不劳而获发点小财的无业游民而已,这个时候朋友介绍了一种新的赚钱方法:假扮火车上的乘务员。

没有买票需要上车补票的人挺多的,如果能把这些票钱全部敛到手,其实也是不错的生意。

花了比对现在的他来说不算小的钱,买了一套旧制服和打票机,陶大海想办法混上了车,做过这种事的朋友告诉他,最好混的是晚上的车,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晚上的乘务员也都比较会偷懒,自己大可在那段时间晃来晃去帮他们买票。

票钱嘛……就当是自己辛苦夜班的工钱了。

他很幸运,前后做过四、五趟这样的生意,并没有露出马脚,虽然好几次卖票过程中碰到了真正的乘务员,差点曝光,可是每次还真是“差点”曝光,并没有被抓到。

这次在火车上一开始就不顺,先是这个十五车厢的问题,然后又是碰到了强要逞英雄的员警,对方找他的时候,他差点以为自己这回完蛋了,不过非常幸运的,那时候时间接近停站,乘务员休息室没有人在,找到借口离开的陶大海,乐得继续假装。

每次都觉得自己未免太幸运了点吧,可是……

这就是赌徒的侥幸心理,明明知道见好就收最保险,可是尝了甜头就想继续。

直到他闯进这间十五车厢。

就算是假装的乘务员,陶大海倒也“敬业”的做足准备,一次火车该有几节车厢还是每次会调查好的。

陶大海真的有点怕,做完今天这一票他再也不做了!真的不做了!

心里发着誓,陶大海将手伸到了前方的包上,右边是耿小梅的包,左边是郭小琳的,自己可别搞错了……

小心翼翼的,陶大海拉开包的拉链,先是在里面模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这是耿小梅织的围巾,没错,然后……继续模,

陶大海模到了纸状的东西。手掌模了又模,一袋子居然都是纸!那种形状……那种大小……

心脏怦怦跳着,心里有个模糊的奢侈念头浮现,陶大海将抓了几张袋中纸的手,慢慢伸到眼前……

陶大海瞪大了眼!

钞票!

不敢相信的瞪着手中的纸张,陶大海的心脏几乎兴奋的要蹦出来!天!如果说对方包中的纸全部是自己手里这种的话,那么耿小梅这个女人……是抢银行的不成?

自己发财了!

完全失了恐惧的念头,陶大海将手中的纸片向自己怀里塞去,然后又模了几把,惊喜的发现果然是钞票之后,向自己身上又藏了好几把。将那个包向自己这边移动了下,陶大海想着,一定要想个办法,这几张算什么?自己要的是这一袋子啊!

陶大海忽然又想起了郭小琳的包,那个包也是主人不离身的,难不成也是什么好东西?贪念一起,陶大海随即吃力的将手伸向郭小琳的包。

冰小琳的包很难打开,费了半天力找到拉链拉开后,陶大海将手伸入,感到自己模到了纸张,虽然是纸,不过看大小质地明显不是钞票。有点失望的陶大海不死心,继续伸入,剩下的就只有两个圆圆的东西,想不出那是什么的男人随即慢慢拿了一个,将手缩回。

拿到眼前还是不认得,像是表,不过又不太像,看起来不太值钱,不过还是拿一个好了,难保不是什么自己没见过的高级东西。

正想将那东西揣到口袋里,陶大海忽然听到头顶又起了声音。

“你说得没错,我也很可疑,耿小梅也很可疑,我们都牵扯到十七年前的事情。”说话的是武铁飞,不像以往的冷硬,他的声音现在听起来有点犹豫,“可是……其实我一开始怀疑严守春是有更深的原因,非常巧合的,也和十七年前的事情有关。”

顿了顿,似乎还在犹豫,半晌再度开口的时候,武铁飞的声音有点沉重——

“那是没有刊登在报纸上的,只有当时负责处理后事的员警,才知道的事情。那时候……最先死去、向警方求助的受害人名字……正是严守春!非常巧合的,严守春是火车上的乘务员。”

“什么?”郭小琳和大仔同声开口的瞬间,座位底下的陶大海亦是双目睁圆!

那个人……那个人……

自己穿的衣服,是当年被自己抢劫、自己挂掉的那个倒楣鬼的?

身上一阵恶寒,身下忽然一阵剧烈的震动——

不只是他,车上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强大的震动。

“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即使隔着厚厚的车壁也能感受到的强烈震动,让车上的人顿时不安,原本睡着的孩子哇哇的哭声,划破了静谧的十五车厢,耿小梅慌张的哄着怀里的孩子。孩子哭着,完全不接受母亲的劝慰。

“怎么回事?地震?”大仔慌忙站了起来,扶住身后的椅背稳住自己的身子。

“是爆炸!”耿小梅的声音却凄厉,她身后的郭小琳闻言脸色骤变!

强大的震动让架上的行李掉了不少下来,座位下面的东西更是纷纷向后滑动,武铁飞原本还在招架头顶落下的东西,眼尖的看到从前方座位下滚出了东西,手猛地放下去,紧紧抓起了那个包。

“炸弹!”武铁飞的话不光让他旁边的人吓了一跳,座位下的陶大海,更是吓得将手中的东西抛了出去。

“是你!”武铁飞的目光犀利,盯上了手中包的主人——郭小琳。

“不许过来!”没想到事情会以这种形式暴露的郭小琳咬紧牙关,拿着什么东西,架住了离她最近的耿小梅的脖子。

“你一过来,倒数计时就开始。”

众人注意到,郭小琳抵住雹小梅脖子的,是一枚炸弹。

“别小看这东西,虽然小,不过炸断这个女人的脖子,还是没问题的。”

吧笑了一声,郭小琳从炸弹后侧抽出线,然后系在惊恐的耿小梅脖子上,接上。

“你看,这条项链很漂亮不是么?听着,我们已经在这里安装好多炸弹了,刚才的爆炸就是一个,炸弹是林丛负责安的,引爆器在我这里,这节车厢也有炸弹,你们要是想多活一会儿就别动,谁也不许追过来……”

从口袋里模出一个什么东西,郭小琳得意的将其在一脸铁青的武铁飞面前晃了晃。

“武队长,真是久仰啊,我们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你呐……一路上还能和你聊天真是不可思议,不过老实说,你还真的是个无趣的男人……

“好,不许动,我离开后如果有一个人追出来,我就引爆整辆火车!当然,这女人脖子上的炸弹,可是还有三分钟就自动爆炸了……你手上的包里有炸弹的安装图,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就算你有也没用!”

冰小琳一边威胁着一边向车厢口移动,就在两个车厢交界的地方,郭小琳忽然抢过了耿小梅怀里的孩子,然后跑开。

堵在十五车厢门口,武铁飞黑着脸瞪着一边走一边回头的郭小琳,直到她消失不见……

“不!我的孩子!”车厢里没有一个人敢动,唯一哭得撕心裂肺想要出去的,竟是脖子上绑着炸弹的耿小梅。

“冷静点,我帮你先把炸弹除下来。”武铁飞黑着脸拉住雹小梅,悲伤中的女人力气大的不象话。刚刚将她脖子上的炸弹除下,一个不小心武铁飞竟让耿小梅从自己手里月兑出去了!

武铁飞想要追,可是——

“人呢?”看着前方的十四车厢,武铁飞觉得这节车厢既熟悉又陌生。

车内熙熙攘攘,却哪里有方才刚刚两个女人的身影?

武铁飞又看看身后,然后……

他更加迷惘了,自己身后,却又哪里有自己刚刚踏出的十五车厢?

自己的身后除了被封死的十四车厢的厢底之外……哪里有下一节车厢?

这一秒钟,看了看站在自己身旁的沐紫,正抱紧放有炸弹的女士皮包,这个向来胆大的员警,生平第一次感到全身一阵寒意。

就在武铁飞发呆的时候,忽然传来了一阵铃声。

“我的电话。”沐紫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看到不认识号码的时候,皱了皱眉,然后接通。

“我是段林!你还好么?”

没有想到的人,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知道自己手机号码的活人少的可怜。段林就算其中一个,前提——他现在还活着的话。

“还好。”沐紫淡淡道。

“你听着,你们所在的火车上有炸弹!”

“我也刚刚听说了。”沐紫的声音还是很平淡。

“什么?那个……我说的话是真的,我刚才被安装炸弹的男人绑架了,他驾驶的车子在铁轨前爆炸了,你听我说,这件事有蹊跷,之前前面的车厢也有人死去,这两个人的死法都和十七年前一样……”

不知是段林的声音太大,抑或武铁飞的耳朵太利,听到“十七年前”这个字眼时,武铁飞立刻抢下了沐紫的手机。

“喂!我是警察!请把你知道的事情再说一遍!”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虽然非常的离奇,可是……”

十七年前发生的惨案在十七年后重演,如果说这真的是一场替死行为,那这说明了什么?

“当年在事故中死去的,有抢劫中意外丧生的乘务员、逃亡中炸死的犯罪嫌疑人、以及探看事故被波及的列车长,还有自杀身亡的员警。

“而现在看来死去的人有绑架你的炸弹犯、以及偷东西的小偷,他们分别以当年的方法死去……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听着段林的叙述,武铁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让他如何相信?

可是接电话期间,同时叫来的列车长的证言下,他确定了这两起事故确实有发生,虽然不知道是否和鬼魂有关,可是那两个人确实都是那样的死法。

何况自己刚才亲眼看到那节十五车厢的消失……

寒意越发的重,武铁飞抓了抓头发,皱起了浓眉。

“还有一点不知道该不该说……如果您愿意相信我的话……”

手机另一头段林的犹豫,让武铁飞无端一阵焦躁,“说!”

“关于第二件事。虽然听起来真的很诡异,可是……找到那名炸弹犯的……鬼……告诉我他当年是被绑架的。”

“啊?”

“还有最后一件事,我现在手里有当年的新闻。事件专版的角落有一条小小的新闻,我认为应该告诉你们。那条新闻只有一句,提到在那场事故中……有一名产妇流产……如果按照这样计算的话,死者……应该是五名!请你们注意……”

至此,段林的话再也听不进去,武铁飞诧异的视线看向旁边的沐紫,“难道……”

沐紫缓缓点了点头。

武铁飞迅速的挂掉了段林的电话,拨通了警局的电话,“我是武铁飞,编号……请尽快帮我查一件事情,关于十七年前广林站的事故中,一名孕妇……”

放下电话,武铁飞看向沐紫的视线中带了恐惧,“他们说……那名孕妇的名字是……”

“耿小梅对吧?”平静的,沐紫替武铁飞说完了他没敢说出的名字。

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从小就被教育这个世界上并无鬼怪么?不是从当员警这天起,就被告诫一切以科学理论为基础,凭借经验来寻找事情的真相么?可是……

这种真相是怎么回事?

十七年前的惨案正在逐步上演,当年枉死的鬼魂在寻找替死者,死亡的步骤过程诡异的可怕,与当年一般无二相似的可怕!这些能用科学解释么?

不能!

可是它确实发生了,而且正在继续发生。

“我觉得你不用迷惘,这对你或许是好事。”仿徨间,沐紫的声音宛如划破深水的光束,劈入了武铁飞混沌的心里,不解的他将头转向少年。

“你一开始说的那个故事……你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吧?现在开始,你自己去寻找答案吧。”沐紫把话说完,慢慢转身。

武铁飞没有问少年的去向,少年有他要做的事,正如他也有要解决的问题一样。

“好吧……我要自己把答案找出来!”看着手里的电话,武铁飞毅然转身向沐紫的反方向走去。

***

冰小琳抱着孩子跑着,她的动作幅度并不大,因为她不想引起太多人注意,跑了一节车厢之后,她进入了厕所内,拿下假发将外套反过来穿上〈她的外套是两面穿的〉,将脸上的淡妆洗掉之后,戴上从兜里掏出的眼镜,女人顿时大变样。

女人就是要千变万化呀!这样才能保命。

拿出引爆器的时候,郭小琳其实心里并没有准,林丛那个家伙的久久未归早已让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而刚才的爆炸更是印证了这一点。那是火车外部的爆炸,他们并没有在火车铁轨上安装炸弹呀!唯一的解释就是计画外的事情出现了。

她的身上还有另外一张火车票——为了防止这种时候的出现,她一向做两手准备;不过因此她身上的炸弹也还有一枚。看了看被她放在一旁的襁褓,郭小琳笑了,一开始不就是打着这个主意么?这是活体炸弹呢。

心里想着,郭小琳抱过了婴儿,撩开孩子的襁褓决定将炸弹放进去。

然而……

“这是什么鬼东西?”看到层层包裹下、耿小梅婴儿的真面目的时候,郭小琳叫了出来。

是个小女圭女圭,但是……是塑胶的!

非常破旧、很早以前的玩具女圭女圭。郭小琳猛地一碰它,那个死东西就发出一阵机械而麻木的哭声。

那个哭声熟悉得让郭小琳不寒而栗。

确实是耿小梅一直抱在怀里的东西,那东西也是这么哭的。

冰小琳忽然想起来,耿小梅抱着的那东西哭得非常规律,似乎只有大动静的时候才哭……

“这个牌子是什么……”郭小琳注意到女圭女圭旁边有一个牌子,“曾百岁……真是个乡下名字。”

不过郭小琳还是将炸弹绑到了那个像是牌位的木头上,然后连同那个破旧的女圭女圭一起重新放入襁褓。

可是那个女圭女圭却仍然机械的哭着,郭小琳将牌位拿出来,用力的将那玩具女圭女圭在墙壁上摔了几下,可是那东西反而哭的更厉害了。

直到——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快快安睡……”

女人温柔的哼鸣忽然传入耳中,非常熟悉的小调……郭小琳慌忙四处打看。

那玩具的哭声却渐渐小些了……

不……不对……那个声音……是耿小梅!

“那女人不要命了么?居然……”郭小琳拉开厕所门,那么近的声音,她想女人一定就在附近,可是……

没有人。门外没有人,没有耿小梅也就罢了,可是……

门外一个人也没有。

怎么回事?刚才明明还……

正在吃惊的郭小琳忽然感到自己被人蹭了一下。非常粗鲁的、就好像被人用力撞了一下。郭小琳反射的想要骂人,可是转过身来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正在诧异,身后又感觉被用力撞了一下。

绝对有人!

冰小琳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的四周,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爆炸……”

“快跑!”

“……死……”

闭上眼睛,视力被暂时遮罩之后,听觉就变得异常敏感,触感也是……

冰小琳现在百分百的肯定自己周围有人!可是……

“为什么我看不见?为什么?!”捂住自己的耳朵,郭小琳忽然一阵惶恐。

她现在在火车的车厢上,上面有很多人,可是她一个也看不见。

怎么会忽然这样了呢?

冰小琳感到疼痛,浑身像是要被挤碎一样的疼痛,她跌跌撞撞的走着,痛苦的趴在了洗手台上,她抬起头,可是……

冰小琳瞪大了眼睛!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镜子里的女人不是她,而是耿小梅!

自己变成耿小梅了?开什么玩笑!

冰小琳心里知道:她并没有变成耿小梅,因为她和镜子里耿小梅做出的动作,是不一样的,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从镜子里看不到自己,却能看到耿小梅?

镜子里不只能看到耿小梅,她还能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车厢内的人群骚乱着,耿小梅被挤来挤去,一脸痛苦的抱着自己的肚子……

肚子?

冰小琳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随即有一双手温柔的抚上了自己……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手臂永远保护你……世上一切……爱和温暖,全都属于你……”那个温柔的声音再度扬起,可是那个声音听起来却充满了痛苦,郭小琳感到一种刺骨的痛!

不!会死!自己会死去!

虽然那双手臂一直拥抱着自己,可是郭小琳感到自己无比疼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正在掉落!

视线勉强射入镜中,看着耿小梅捧住自己肚子的手,郭小琳脑中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她现在……在耿小梅肚子里!

怎么回事?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可是郭小琳心里却觉得,这种想法是最接近现实的……刚才在镜子里……她应该看到自己了……

看到在对方肚子里的自己——

不!

一定要出去!

抱着这个念头,郭小琳顺应原本就出现的下坠趋势,奋力向下,她可以看到出口,出口是现实世界么?

自己一定要回去!冰小琳试图伸出胳膊,可是却发现顺着自己动作滑落的,是血肉一团……

不!

***

“你再不回去,就回不去了。这里不是活人应该来的地方。”望着坐在地上的耿小梅,沐紫淡淡说。

雹小梅没有回答,只是慎重的捡起落在血泊中的小小牌位。看着抱住牌位发抖的女人,沐紫耸了耸肩。

“十七年前的那次事件……其实死了不只四个人,对么?耿太太。”

只是用力的抱着那块木头牌位,耿小梅细窄的肩膀带动头发颤抖着。

“是我!十七年前在火车上流产的人是我!”将这句话吼出来,耿小梅坐在地上捂住了脸。“那场事故带走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爆炸造成的恐慌让人们拥来挤去,碰撞中自己月复中还没有成型的孩子,就那样血肉模糊的从自己身体里滑落。

自己还没有给他充分的营养,自己还没有给他一个完整的身体,自己还没有像哼给他的摇篮曲中,那样等他醒来……

痴痴看着手中的牌位,耿小梅用自己的衣服将牌位仔细抹了抹,亲了亲,仿佛没有看到牌位上面牢牢绑着的正在倒计时的炸弹。

还有两分半,这里就爆炸了,可是爆炸又怎样?

自己这次想要陪着这孩子……这次想要陪着他。

“阿姨……我刚才一直没有说。”

只是沉浸在当年的悲痛中,旁边何时多了一个人也不知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知道对方是谁,可是耿小梅却没有回头。

“阿姨,我今年正好十七岁。我没有见过妈妈,一出生就在这辆火车上啦……阿姨……”

心口被重重的撞击,怀着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心情,耿小梅泪眼朦胧的抬起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少年。

“你难道……”

站在耿小梅脚下的血泊中,自称大仔的少年微微笑了。

“这是我的牌位么?”弯下腰,少年好奇的看着耿小梅手中的木头牌,“你一直抱着的……上面有字,我不认得……”因为没有人教他……

牌位上面有炸弹,现在离爆炸时间还有一分钟。

怔了怔,大仔慢慢笑了。

“你……是我妈妈吧?这个东西是妈妈要送给我的吧?”

昏暗的车厢内,盯着眼前的少年,耿小梅不敢相信似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是……”我的孩子?

大仔点点头,拿过了耿小梅手中的牌位,温柔而坚定。

“所以……这东西给我吧。”

牌位给我,炸弹也是……

一瞬间,耿小梅就明白了少年的想法。

“不行!你不能……”炸弹会爆炸呀!

雹小梅想要拉住少年,可是少年却坚定的将她推向了身后的沐紫。

“妈妈,告诉我这上面的字怎么念吧?”

痴痴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年,他离自己是那么接近,又是那么遥不可及,耿小梅咬咬唇。她知道,她的孩子是下定决心要离开了。

对孩子的决心,父母唯一要做的……只有支持……不是么?

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感到铁锈般的咸,耿小梅大吼出声——

“大仔!这上面的字是曾百岁,是你的名字!我和你爸爸希望你能健康长寿,活到一百岁!你爸爸是老师,很聪明的,所以你也是很聪明的!

“咱们家附近有个很大的足球场,等你大一点可以去那里踢球!家里买了带院子的房子,你喜欢狗吗?妈妈可以给你养一只狗,每天我们全家可以一起带狗去散步啊……”仿佛要把这十七年的光阴全部都弥补起来似的,耿小梅大力的吼着。

那是自己的孩子啊!小小的孩子,没有来得及呼吸一口这个世界的空气——哪怕它是浑浊的,就消亡了。

孩子从父母这里学习做人的基本常识,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父母是他人生的第一任老师,从刚会爬行、到学走路;从牙牙学语、到提笔写字……一起烦恼,一起欢笑。

可是这个孩子,自己的孩子呢?他没有和父母见过一次面,自己甚至不知道他是男孩还是女孩,就不得不与他告别!

没有名字就离开的孩子……牌位上也是空白,空白的名字,空白的人生,就这样游荡在人间,不能投胎,不能转世……

这个孩子寂寞了十七年。

大仔看着耿小梅,看着自己的母亲,认真的听着她说的每句话,近乎于贪婪的了解着自己的“身世”。自己的爸爸是老师呢,家里还能养狗……足球是什么呢?好玩么?还有自己的名字……

原来自己叫“曾百岁”,是个好名字呢。

大仔——曾百岁咧开嘴笑了。

这就是自己的妈妈啊……

这就是自己的人生啊……

脑中勾勒着一个模糊的轮廓,大仔看着耿小梅笑了,笑容有点傻气、有点稚气、有点不好意思……

抓着头的手放下来,大仔慎重的捧起了手中自己的牌位,像是捧着什么了不起的宝贝。

“妈妈,那情形听上去真是不错呀!”

大仔笑着,站在了十五车厢的门口,挡住了后面蠢蠢欲动的亡灵。

“真想和妈妈爸爸一起生活看看。”

少年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可是我大了,今天就十八岁啦,应该离开爸爸妈妈自己生活了。所以……妈妈就当我长大了,必须离家了吧?孩子一定是要长大的对不对?我成人了,必须离开啦。爸爸妈妈可能会寂寞,可是每个孩子总有离家的一天不是?”

大仔重新笑了,耿小梅咬着唇,发现眼前自己孩子的影子越来越模糊。

“不——”你才这么小,才这么小啊!身子虽然大了,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教给你,你怎么能……

“妈妈给我的已经够啦——”像是读懂了女人心里的心思,大仔举出了手上的牌位,露出上面那三个字的名字。

“我终于知道自己的名字了,终于可以回去了……”

伴随着强烈爆破声,耿小梅感到自己的身子被一股巨大的冲击波卷了出去,身体重重摔到地上,耿小梅的眼睛却始终盯着车厢末端,大仔最后站着的地方。

“我喜欢妈妈给我织的那条红围巾。如果下辈子还能作妈妈的孩子就好了,那时候请让我们一起好好的生活……”

依稀听到那孩子的叹息,那是他的希望,也是她的希望。

靠在沐紫怀里,看着和大仔一起消失在白光中的十五车厢,耿小梅一直强忍住的眼泪终于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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