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后。
半个月的时间,大清帝国初入关的第一位皇帝嘉源驾崩后发国丧,葬於东陵皇冢,第二位皇帝也在强权在握的恭亲王煊赫的力保下登上皇帝的宝座。
他便是淑妃的儿子,皇三子懿德,改年号靖康,由於新帝年龄尚幼。皇太后诃额伦便代颁懿旨。拜和硕恭亲王煊赫为“摄政王”,赐免死金牌,在小皇帝亲政前,代为料理朝政。
至此,煊赫的权利达到了顶峰。
千万别以为煊赫突然变了性子,他便接受了曾经和他有过私情的淑妃诃额伦的请求,力拱自己的儿子坐上皇帝的宝座。
实在是因为他很不爽!
皇权的更替,往往会伴随着一场剧烈的血雨腥风。
以皇贵妃的父兄为代表的正红旗,因为他们拥有绝对的优势便自以为他们的二阿哥是新帝的不二人选,渐渐地妄自尊大起来,竟然有意无意地向以煊赫为代表的两上黄旗挑战,示意嘉源一亡,煊赫的时代也即将过去。
他们末免得意得太早,竟然忘记了煊赫才是那个宣布嘉源皇帝遗话的关键人物,诃额伦猜对了一件事情,和硕恭亲王说谁是皇帝谁就是皇帝!
天下有哪个敢反抗?纵使有疑问,谁敢与手握重兵的煊赫斗狠?
他从来都不是善人,更不懂其么所谓的君臣之礼,他从十四岁便开始了戎马生捱,领着八旗铁蹄,从关外打进关内,战功赫赫,权倾一时。
谁也不会否认,他,恭亲王煊赫才是大清帝国的真正缔造者。
正红旗的人错估了他,以为皇帝的遗诏他便不敢改,光不管嘉源立的皇储究竟是谁,即使真的是二阿哥懿赦,他也可以照样因为看正红旗的人不顺眼,改立皇储。
只能说,煊赫的城府太深,即使本性是如此地桀骛不逊,外人却像是雾里看花,从他严谨刚硬的作风,自认为他应该是一个守旧的人,会谨遵先皇的遗命。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在嘉源皇帝举行国丧的同时,煊赫强悍地利用权势打压正红旗,给皇贵妃的父兄加了个“图谋造反”的大帽子,终生幽禁。
煊赫没有杀他们,是给自己留后路。
当然,他不可能在帮助诃额伦的同时不要回报,“摄政王”便是他的奖赏,他要巩固自己的势力,才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他最珍爱的。
半个月了,她没有再见过他。
心里不时会想起他,想起他那一夜的温柔。
那一夜,他没有强迫她,只静静地拥着她直到天明,后来她迷迷糊糊地在他怀中睡熟了,再睁开眼时已是四更天。
在晕黄的灯花下,他的黑眸熠熠生辉,清朗的双眸丝毫没有熟睡的迹象。
锁烟呆住了,难道他就这样睁着眼睛看她睡了一夜?
他的手甚至因为要抱住她不使她的身体下滑而放在厚被外一整夜,早己被夜晚极低的气温冻得冰冷。
她不明白碰触着他冰如寒雪的手臂时,心底滑过的尖锐的痛是什么,她只知道,那个时候的她流泪了。
她匆忙地握起他冰冷的手塞进自己的怀里,他想抽开,她却强硬地制止了,那冷,锥心刺骨,可是温暖却不可思议地从她的心底泛开。
她相信那一刻,他也动容了。
那是第一次她在他的眼里没有看见侵略和占有,满满的是几近温柔的深邃。
他抱紧了她,没有说话,他们就这样静静地拥抱着,直到黎明来临。
锁烟的视线从窗外的雪梅移向诗卷,斗大的字,彷佛是她此时的心声。
“平生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她是在想念他吗。如果不是,她半个多月来的魂不守舍算是什么?
她怎么能想念他呢。他是她过世丈夫的哥哥,她是他的弟媳,这是礼教所不能容许的,是众人所不齿的偷情通奸。
她怎能因为他一时的温柔便迷失了自己的心?她怎么会忘记当初正是他威逼她委身於他,让她成为一个失节的女人?
不,不,她不能心软,她要守护好自己的心,他那样一个鹰般的男子,有那么多的如花美眷,他岂会把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她放在心上?
只怕是一时的新鲜感作祟吧,他想亲近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忘了她。
心因为这个想法而猛然抽搐了一下,竟是那样的痛!
书卷从手中滑下,锁烟紧紧揪住发痛的胸口,蹙起了双眉。
“格格,格格,不好了,老福晋又派人往新院过来了。”
阿丝匆匆忙忙地奔进房,不能怪她如此大惊小敝,实在是老福晋上次虐待格格的事让她很感冒。
锁烟放下手中的书卷,静静地回视阿丝的急躁。
“不知道又要发生其么倒楣事了,我,我去叫大总管来。”阿丝说着就要走,却被锁烟拉住手。
锁烟冷着小脸严肃地对阿丝摇头。
阿丝垂下头,讷讷说道:“上次王爷走时,特别交代奴婢,如果再有此类事情发生尽避直接去找大总管,他还警告过奴婢,如果格格身上再出现伤痕,他就要奴婢的脑袋。”
本来,她是很怕很恨王爷的,他欺负格格不说,还经常让格格哭,上次王爷在格格这边一夜没走,她可是时刻警戒着,一夜都没闭眼,好不容易熬到五更天,她借着给格格送洗脸水为由打算进屋去瞧瞧情况。
进屋后,她偷偷向屏风后张望了一眼。
两个人似乎都没宽衣,王爷倚在软枕上,格格则趴睡在他的怀里。
榜格当时睡得很熟,脸枕在王爷的怀里。王爷似乎是一整夜都没合眼,眼睛里满是血丝,他正痴痴地盯着格格熟睡的脸看。格格动了动身体,王爷怕她滑下去,小心翼翼地揽起格格的腰,扶正她的身体,像是要安抚她,温柔地抚模着她的脸。
那一刻,任谁都不会错看王爷眼中赤果果的深情。
也许,王爷已爱上了格格却不自知、毕竟他那样强悍的男人,哪里懂得什么情爱?即使懂得了也不见得会表达。
也许,王爷那么爱欺负格格,正是他爱她的表现。谁说没有这种可能呢?
这半个月来,格格常常独自一个人发呆、手里握着书卷,心却早已飞到九霄云外。脸上一时喜一时悲,活月兑是陷入情网的表现。
她阿丝是个丫头,没有格格那么多的顾忌,既然两个人彼此都有情,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小埃晋,老福晋遣人过来让您去她屋里请安。”阿古在屋外通报。
锁烟放下阿丝的手,起身整了整衣服,走了出去,阿丝连忙跟了出去。
一出门,就见一个老嬷嬷高傲地站在原地,尖着嗓子说,“老福晋是有些体己话要单独跟小埃晋聊,阿丝姑娘您就别跟着去
了,难不成我们还会吃了小埃晋?”
阿丝睁着大眼狠狠地瞪视着老嬷嬷,“我就站在老福晋的屋外等还不成。”
上次就是因为听信了这老太婆的鬼话,没跟着格格过去,结果把格格弄得一身是伤,这次她会再听她的才有鬼。
“老福晋的命令你敢不听?”老嬷嬷威胁道。
阿丝正要上前多辩几句,却被销烟拉住,锁烟握着她的手,轻轻摇头,让她别冲动。
“好,我不去。嬷嬷。别怪阿丝的话难听,格格若是再有点事情,可不是您能担待得起的。”阿丝放了手,对锁烟说,“格格,奴婢在这等您回来。”
“真是的,瞧阿丝姑娘说的是什么话,好了,小埃晋,赶快随嬷嬷我走吧,若晚了恐怕老福晋会不高兴。
锁烟给阿丝一个放心的微笑,随着老嬷嬷去了。
阿丝见他们走远了,才转身从侧门跑出新院,哼,王爷够大吧?她阿丝敢用自个儿的脑袋打赌,这件事,王爷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锁烟忐忑不安地走进内室,屋里很暖和,稍稍缓和了她的紧张。
老福晋倚在软榻上,一副病的模样,经常出入王府的胡御医正跪在榻前给她把脉,一见锁烟来了,老福晋的双眼突然闪过一丝炯亮。
“锁烟,你来。”她伸出戴满宝石戒指和金护甲的手,格外和蔼地召唤锁烟到她身前。
锁烟柔顺地走到她的身前,老福晋亲切地握住锁烟的手,笑著对锁烟说“额娘上次是因为身上不舒服,昏了头,才会那样对你,你不会怪额娘吧?”
锁烟有些受宠若惊,抿着唇轻轻地摇头。
“这不,上段时间因为先皇病着,胡御医没抽得出身来王府,我又不喜欢让别的大夫瞧,身上的病就一直没好,难得胡御医今天有空,来,你也让胡御医给把把脉吧。”老福晋不中掩饰心底的迫切。
锁烟吓住了,立刻明白了老福晋的意思。
她是想明确地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怀孕!
“胡御医,上次你说一个月就可验出我们锁烟有无身孕,现在中已经一个半月了,你再也没有推辞的理由了吧?”
胡御医唯唯诺诺地答应,“当然,小臣斗胆请小埃晋伸出手来。”
不,她不能。
锁烟开始后退,她自己的身体她最清楚,她的月事向来很准,这个月却迟了。虽然不一定是怀孕的先兆,可她不得不防。
若是没怀孕,她必然会坦然面对老福晋的惩罚,她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若是有了身孕,孩子必定是煊赫的,也绝对不会有一个半月大!
她不能冒险,他现在已是摄政王,若闹出这样的丑闻,他们只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她承受不起,她相信他更承受不起!
“锁烟,你怎么了?来,伸出手来让御医给你把脉呀。”老福晋劝诱着。
不,不,锁烟摇着头后退。
“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扶小埃晋过来?”老福晋见锁烟一直拒绝,立马拉下脸,呵斥两边的老嬷嬷强行把锁烟拉过来。
锁烟在老嬷嬷的手里拚命挣扎。
就在这当口,暖帘被人踢开,煊赫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眼神凌厉地扫过众人,视线停驻在锁烟苍白的小脸上。
“放肆!谁给你们的狗胆?竟然敢在主子身上动手动脚,明日你们是不是也要爬到本王的头上撒野?”
煊赫冷酷地挥起蟒鞭,几个老嬷嬷被抽得花了脸,抱着鲜血淋漓的脑袋在地上打滚。
老福晋僵住了,眼睛里出现从未有过的恐惧。
“费扬古。”煊赫冷喝。
“喳!”
“把这些无视主子存在的狗奴才撵出恭亲王府,给本王在整个王府里出告示,以后再有此类事情发生,绝不轻饶!”
“喳!”
不可原谅,煊赫冷凝着脸,他之所以能让老福晋作威作福到现在,实在是他懒得与她计较,虽然老郡王并非他的生父,算起来,对他还不错,他理当照顾好他的遗孀和儿子。
但她错就错在动了她最不该动的人。
“你……你……这……这是做……做甚么?”老福晋抚着胸口,彻底被吓坏了。
煊赫坐上主座,冷笑道:“本王平生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奴才,连主子都敢乱动,想来老福晋伴着这一班恶奴,可真是吃尽了苦头,煊赫替老福晋除了这些恶奴,老福晋不感谢本王吗?”
老福晋差点活活被煊赫的话气死,他伤了她的人,还要倒打一耙,便宜占尽还要向她邀赏,真是好样的!
“哼!真是感谢摄政王的好意了!”老福晋撇过头去。
“老福晋把胡御医请来,是为了……替弟妹验孕的吧?”煊赫挑眉。
锁烟诧异地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眸。
他是什么意思?
“是,是,我这辈子也没甚么指望了,就盼着锁烟能给我添个孙子,虽然机会小了点……”
一听煊赫主动提起,老福晋也顾不上其他,立刻接上话。
“怎么?结果呢?”煊赫紧锁住锁烟漆黑的双眸。
“胡柳医刚给我把完脉,王爷就来了,所以……”老福晋眼睛里重新燃起希望。
“没关系,胡御医尽避给弟妹把脉,弟妹若是有喜,本王绝对是最高兴的一个。”
他没有忽略她突然变得苍白的小脸,心底有微微的失望,她仍是不愿意拥有他的孩子吗?她真的就那么恨他?
一听见煊赫欣然应允,胡御医才胆大地向锁烟请求道:“小埃晋,请您伸出手吧。”
他究竟是其么意思?他不怕他们的私情暴露吗?他不顾忌地的名节就罢了,连自己的前途也不要了吗?
罢了,大不了也就是一死。
锁烟缓缓伸出手臂,撇过小脸。
胡御医搭上锁烟的脉,探了半晌,脸色有片刻的惊疑,他小心翼翼地看煊赫的脸色。
煊赫狭长的眸毫无温度,唇角旋起的笑冰冷得会让人不自禁地发抖,胡御医立刻垂下头,再探。
“煊御医,先皇曾在本王面前夸你医术高明,一个小小的孕脉你都探不出来吗?还是你根本就是个昏庸无能之辈,连一个半月的孕脉都探不出来?”
喧赫挑起深眉,口气极其严厉,他看向胡御医的双眼几乎是带着压迫的。
御医吓得立刻从椅子上趴跪到地上,生怕煊赫要砍他的脑袋,匆忙答道“小臣恭喜王爷和老福晋,小埃晋己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
锁烟提到嗓子眼的心立刻归了位,她放松紧绷的身体,软倒在椅上。
“你说的是真的。”老福晋的眼睛里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她要有孙子了,她要有孙子了,只要有了孙子,她在王府的地位就会保住了!
“嗯。”煊赫满意地对着胡御医点头,刚才的冰冷一扫而光,眼里喜是显而易见的。
“既然弟妹已有身孕,那本王就该为弟妹另辟新居,若生了男孩。本王定会请示皇上封他为王,若是个女孩,就加封为和硕格格。”
锁烟疑惑地看向煊赫饱含宠弱的双眸,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厌了她,所以才要赶她出去?可是他看她的眼光是那么温柔,脸上的喜悦是那么真实。
也许,他爱的只是孩子吧。
锁烟垂下眸,心情因为这个猜想突然低落。
“我不同意!”老福晋激动地站起身,开始口不择言,“这是什么道理,王府那么大,难道容不下锁烟?堂堂一个摄政王难道连自己的弟妹都容不下?还是——王爷怕锁烟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孩,长大后会替他的阿玛向你报仇?”
“啊!”一件珍贵的陶瓷古董从案几上掉落,伴随着巨大的破碎声。老福晋失声尖叫。
煊赫冷冷收回蟒鞭,“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老福晋,本王劝您平日省省神,吃好,穿好,好好颐养天年便可,至於王府的其他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煊赫冷哼,笑话,锁烟肚子里怀的是他的种,阿玛?要叫也是叫他煊赫阿玛!
老福晋吓得瘫软在地,煊赫刚才所说的话,无疑是在告诉她,她在王府的势力就中止於此,从此以后她不过是他煊赫供养的一个老人,不再是曾经可在王府中发号施令,呼风唤雨的老福晋了!
小康,她的小康,那个孽障害死了她的小康还不够,竟然还这样逼她!
“你先回去,阿丝就等在外面。”煊赫走过锁烟的身边,轻碰了碰她的手。
锁烟静静地回视他,点点头便转身走了,来到暖帘前,她回首看他,眼睛里彷佛藏着千言百万语。
煊赫颔首,她咬咬唇,终於掀起暖帘走了出去。
“起来吧。”渲赫看着仍趴跪在地上的御医。
胡御医颤巍巍地起身,煊赫勾唇而笑。拍拍他的肩膀,“你的医术果然高明!”
煊赫走出老福晋的房门,胡御医连忙跟了出去。
“胡御医,本王就是喜欢你的聪明,费扬古,带胡御医去领赏。”
“谢王爷。”
胡御医正欲随人总管费扬古去领赏。又像是想到其么似的,跑回来对着煊赫小声说道“王爷,小埃晋实际怀孕整一个月,但身体过於单薄,需要好好补养才是,不可过劳过悲。”
整一个月?算算时间,应该是他们第一次就怀上的。
煊赫的眼底融进暖意,他的心,竟然第一次会那么喜悦。他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因为这个孩子是锁烟给他的。
所以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很疼很宠这个即将到世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