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时候,赵云飏租的房间对面,搬来了一个长头发、老是穿得一身黑的女孩。
除了搬家那天,看过一个跟她长得很像的男人帮她把东西搬上来,之后,就没看她有任何朋友来拜访。
这层楼共有三间房,住的都是学生。女孩住的是最大的一间,有自己的阳台;另外,就是赵云飏和他隔壁的吕伟浩了。
起初,吕伟浩和赵云飏一样,只是好奇这个黑衣女孩怎么老是一个人,从没听她开口说过一句话,即使在楼梯间遇到,她也只低着头匆匆走过。一个月过去了,这已是吕伟浩忍耐度的极限,再也按捺不住他的好奇心,跑到赵云飏门口,用力地敲门。
“云——飏——”叩!叩!叩!“赵——云飏——”他顺着敲门声很有节奏地拉长尾音。
“死浩子,火烧啦?叫那么大声。”云飏倚在门边没好气地说。
他一侧身,拉着云飏溜进房间,顺手将门反锁。
“干嘛还锁门,想非礼我啊?”云飏笑着看他贼似的举动。
“啐!是你变性了,还是我变态了?”
“我肯定我仍然是男性,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你变态,哈!我得去登报昭告天下……”云飏作势要开门,浩子一个箭步挡住他的去路。
“别闹了,被你这么一搅和,差点连正事都给忘了!”
“你会有什么正事?”云飏回到他的书桌前,“没啥事就快滚吧!我还有报告要赶呢!”
浩子拉了块坐垫,一坐在地板上,云飏瞄了他一眼,每次这家伙有这种动作就表示:不让他把话说完就别想清静了。
“说吧!又有什么鬼主意,或者又闯了祸了?”云飏索性拿下眼镜,跟着坐在地板上。
“喂!你说对面那个女孩会不会是哑巴?”
云飏一掌拍在额头上,一副要昏倒的样子,“你怎么那么无聊?”
“真的很像嘛!”浩子无辜地眨眨眼,“她搬来这儿已经一个多月了,你听过她的声音吗?没有。小三还跟她同班耶,他都没听过她开口说话……”
“就算是,那又干你什么事?”
“如果她真是哑巴……难怪没人找她打屁,怪不得从来没有找她的电话,对哦……哑巴怎么讲电话?那……她听得见吗?”
见浩子开始自言自语,云飏无奈地摇摇头,戴上眼镜准备回到他的报告里,浩子眼尖地拉住正要起身的云飏,急切地说:“我们直接去问她好不好?”
“问什么?怎么问?妳好,我们是对面的房客,请问妳是不是哑巴?”云飏白了他一眼,“神经!”
“谁叫你这样问的?白痴!”浩子也不甘示弱地顶了一句,学云飏翻白眼的样子。
“好了好了,不陪你玩了,我还要赶报告。”云飏提起笔,试图专注在桌上的书籍。“你知道门在哪,出去顺便把门带上。”
“喂!姓赵的,你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这无关同情心,而是你的好奇心!”
“谁说的?我们是她的邻居耶!守望相助本来就是应该的,如果她真的不能说话又都碰到像你这种冷血动物,那她还交得到朋友吗?何况,她还是『你』学妹呢!”
“好——说不过你,我投降行了吧”他莫可奈何地丢下笔,拉着浩子往外走,“走吧!”
“去哪?”
“是谁口口声声要敦亲睦邻?现在要你去你又不去,真是麻烦。”
“现在?”浩子下意识地看着自己身上的T恤短裤。
“很帅了啦!又不是要相亲,你到底走不走?给你三秒钟考虑,一、二……”“哼!走就走,你走前面。”浩子推他一把,跟在他身后。
“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他苦笑着移动脚步。
“不是怕,是腼腆。”
“哈!是哦!”
扁线从门缝露出来,里面没一点声音,云飏轻叩着房门。
她知道一定是对面的房客,至于是男是女,就不得而知了。斜对面那间老是一大堆人,男男女女都有,搞不清楚谁才是主人,才想装作没听见,又传来一阵敲门声。门外的人似乎不死心。
门缓缓地拉出一道缝并未完成打开,门里的人像是犹豫着。
又过了一会儿,门才打开。一双惊惶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妳好,我叫赵云飏,D大二年级,住在对面;他是吕伟浩,G大二年级,住在我隔壁。”他首先打破沈默。
“……”她不知该回答什么,只好继续盯着他们看。
“妳叫什么名字?”浩子只想知道她会不会说话。
“江采晴。”她轻轻地吐了三个字。
“她会说话耶!”浩子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兴奋地扯着云飏的袖子。
云飏尴尬地朝采晴笑笑,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我们都叫他浩子,妳也可以叫他神经浩。”
“还是叫我浩子好了。妳刚搬来,如果有需要我们帮忙的,不要客气,尽避来敲门。”
“或者,他的狐群狗党吵到妳,尽避敲破他的门……”
浩子截下他的话,“对,他是我们狐群狗党的党主席,要找,找他好了。”反将他一军,浩子不禁面露得意之色。
看着他们互不相让地……争执?又不像,她无法形容这种感觉。看似互揭疮疤,感觉却似亲密,多奇怪啊
“你们认识?”她偏着头,困惑地指着他们俩。
她的问题让浩子忘了原本要说的话,纳闷地看着采晴,“我们不但认识,而且还是“死忠兼换帖”的好兄弟呢!”
“我们一起疯惯了,妳别介意。”云飏补充道。
这样的友谊,不是她所能理解的。“朋友”像是遥远的名词,与她无缘。除了维青——她唯一的朋友。如今……终究还是孤独一人。
“妳也是D大的学生?”
采晴点点头,“外文系一年级。”
“那我算是妳的直属学长啰,学校方面还能适应吧?”云飏推了推眼镜,关心地询问。
“如果有任何课业上的问题找云飏准没错。如果是娱乐方面的……嘿嘿!那就得看我的了。”浩子不甘被冷落地连忙插上一句。
“他是G大垦荒系?”
“垦荒系?”采晴不解,从没听说有这门科系。
“每次办活动,不管登山露营郊游烤肉,他就有办法找到一些鸟不生蛋,人烟稀少的地方,那不叫垦荒叫什么!”
“你不否认那些地方都很美吧倒是那些叫得出名字的观光胜地,多半都被游客制造的垃圾破坏得失了风貌。要你找,你还不见得找得到呢!”浩子愈说愈得意,“江采晴,下次跟我们一起去,到时候妳就知道不是我在臭屁,这种能耐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她实在不习惯他们的对话方式,有记忆以来,几乎不曾和任何人聊这么久。除了维青……
“再说吧!”想到维青,心情便轻松不起来,突然有种虚月兑、无力之感。
云飏见她神色苍白虚弱,连忙道:“好了,改天再聊,早点休息吧!”
“才九点多而已,现在休息也太早了吧?”
他用手肘撞了浩子一下,朝他使个眼色,浩子马上有默契地改口:“不过,早睡早起身体好,妳还是早点休息好了。”
采晴歉然地点点头,便转身把门关上。
回到自己房里,云飏怎么样也无法专心继续他的报告。江采晴孤独的眼神和落寞的背影在他脑海中盘旋,轻轻牵动他某根细微的神经。
她谈不上美丽,过肩的长发使她的眼睛看起来更大、更空洞。没有年轻飞扬的神采,也没有历尽风霜的沧桑。他实在想不透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属于青春、属于欢笑的年轻女孩在脸上写着空白?
他们见面不过短短几分钟,他居然研究起她来?云飏不禁失笑,摇摇头,还是作功课要紧吧!
采晴一上楼就看到她门上多了一张纸条,用钥匙开了门顺手将纸条撕下来,才看第一行就忍不住摇头。
江彩琴
ˉ晚上七点三十分请至斜对面共商大计
浩子留ˉ
江彩琴?怎么会差那么多?名字不过三个字就错了二个,幸好没连姓都帮她改了。
斜对面?不就是老挤着一堆人的那间。浩子?应该是那没戴眼镜的吧!另一个叫……叫什么……忘了!
还怪人家写错了,起码他还记得自己叫什么,而自己呢?压根儿忘了,只隐约记得他们的长相,但充其量也只是以眼镜来区分罢了。
放下背包和纸条,面对着篮子里堆了小山似的脏衣服不禁要叹气了。
在家里,一向都是钟点女佣在打理这些事的,从来不劳她费心。上次洗过的衣服穿起来硬邦邦的,流汗后甚至黏黏腻腻的很不舒服;现在又有一堆,再不洗就没得穿了。幸好她的衣服都黑色的,没洗乾净也不至于太明显。
采晴无奈地抱起那座小山往浴室里去,若非不愿回家,她真想把衣服搬回去洗算了。
就在和肥皂泡沬大战最后一回合的同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嚷,想必“斜对面”又高朋满座了。
采晴把衣服拿到阳台晾,忍不住怀疑:“他们为什么总是那么快乐?好像一点烦恼都没有。”原本她也没什么烦恼的,但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晾完最后一件衣服,采晴松了一口气,并在心里祈求着这些衣服不会像上次那样。
“斜对面”不时传来一阵笑骂声,她望着屋子里的每个角落,一片死寂像海浪般席卷而来,激起她心底深处的悲哀。
她还好年轻,生命还好长,为什么不能像他们一样?为什么一点也笑不出来,难道真是她不正常?
心酸、委屈、寂寞的感觉在他们传来的声浪中显得格外强烈,她渴望的不过是些许的关怀与温情,为什么竟是那么遥不可及?
突然的敲门声着实吓了她一跳,抹去眼角的泪强自镇定地深吸口气,才把门打开。
“妳看到我留的纸条了吗?”是那个没戴眼镜的,采晴点点头。
“那为什么不过来?”
“啊?”她只记得纸条上的“江彩琴”三个字。
浩子看她一脸茫然,又问说:“纸条妳看了没?”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妳可以用说的。”浩子忍不住想笑了。
“喔!”采晴顺从地说。
“说呀!”
“说什么?”
“我的天哪!急惊风遇到慢郎中,妳到底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他实在有点哭笑不得。
“不知道。”她老老实实地回答,感到一丝困窘。
“OK!我在妳门口贴了纸条,上面写着:“江彩琴,晚上七点三十分请至斜对面共商大计,浩子留”有没有?”
“有!”
“现在是七点四十二分,小姐,妳迟到了不说,还搞不清楚状况!”浩子拉着她往外走,“大夥都在等妳呢!”
来到“斜对面”——浩子的房间,采晴不禁微微蹙眉,眼前这些人或躺或坐,有的翻杂志、有的调音响,舒适自在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采晴的拘谨在他们当中显得突兀。
“嗯咳!”浩子拍拍手,扯着喉咙,“各位。”
大夥这才注意到这个陌生的新面孔。
浩子拉着采晴站到中央,瞬间,看杂志的丢开杂志,调音响的关掉音乐,全都围了过来。一双双盯着她的眼睛写满了好奇。
“她就是我们的新邻居,D大外文系江彩琴,江水的“水”、彩虹的“彩”、钢琴的“琴””他转向采晴,“这位是小三,据说是妳的同班同学。”
坐在最左侧的小三朝她摆摆手,“妳八成不知道我们是同学吧!”
采晴尴尬地点头示意,她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叫奕娟,我的半个女朋友。”浩子指着小三身旁的短发女孩,向她介绍着。
“死浩子,臭浩子,谁是你女朋友?”奕娟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
“嘘!留点面子给我,什么事待会儿再说,先让我介绍完嘛!”浩子又指着奕娟身边的长发女孩继续说:“她是靖茹,我的另外半个女朋友。”
靖茹给采晴一个甜美的笑容,“嗨!”一转头马上变脸,狠狠地瞪着浩子,“不要破坏我的行情。”
浩子早已习以为常,傻笑是他一个贯的回答。“最后一位妳见过的,“党主席”云飏先生。”
“还记得我吗?住在妳对面的。”云飏习惯性地推推眼镜。“别听浩子瞎扯,我哪是什么党主席,倒是帮他们收拾烂摊子的拾荒老人我当之无愧。”
“来这边坐嘛!不用这么拘束!”奕娟亲切地拉着采晴坐在她和靖茹之间,顺便把脚边的杂志往床上扔,“对不起喔!这里乱得猪窝。”
“像猪窝?还不是你们弄的?竟然批评我房间乱?”浩子吹胡子瞪眼睛地跳脚。
奕娟倒是懒得理他,只顾着帮采晴倒饮料。
“浩子,你可不可以闭嘴?喳喳呼呼的,采晴还算是客人!别把人家吓跑了。”云飏喝了口可乐,慢条斯理地说。
“对哦!”他搔搔头,不好意思地看着采晴,“差点忘了妳对我们还不熟,这样吧!妳自我介绍一下。”
她只是静静地拿起纸、笔,写下“江采晴”三个字,放在中间的矮桌上,奕娟和靖茹同时凑过去看。
“哇!好好听的名字喔!!”奕娟兴奋的大叫。
“可惜有的人不识字又爱现,还彩虹的彩、钢琴的琴咧!”靖茹意有所指地瞟了浩子一眼。
这么明显的讽刺浩子怎会听不懂,连忙抢过纸条,恍然大悟:“原来是“江采晴”不是“江彩琴”。对不起、对不起,不过也不能怪我,我只比你们多见过她一次而已……”
“谁要你鸡婆的?”一直没说话的小三也开口了。
“嘿!我还没说你咧!你是她同学,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浩子愈说愈激动。
“所以不敢乱说啊!谁像你,自作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