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诗涵独自一人坐在后院的石凳上发愣,相同的姿势已保持许久。
这三天来,她与阿浪在慕容宅邸里度过自她莫名其妙地来到明朝以来,最愉快的一段时光。他们俩终日无所事事,在屋子里嘻笑、打闹、激情,不知不觉中,他二人彼此皆付出了真挚的情感。
然而,快乐的时光毕竟是短暂的。今天已是八月初八,距断魂岭之约只剩区区七天,她还能再耽搁、留恋下去吗?
除了白发老太婆,阿浪是她唯一的亲密伴侣,可是……才不过相处短短的三天,如今却又要分离。那是一份难以割舍的伤感。
三天?这三天来她把自己最珍贵的都给了他啊!
思忖至此,黄诗涵的眼眶已浮现出一抹淡淡的雾气。她不能流泪,因为她已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我到处找不到你。哈!原来你躲在这里……”一双厚实的双臂环绕在她纤细的杨柳腰上,隐隐传来一股温暖的情意。
黄诗涵浑身轻轻一颤,却没有开口说话。
这是一个相当不寻常的现象。“你怎么啦?”阿浪转身走到她身前,不解地望着她。
“没什么。”黄诗涵强忍欲落下的泪水,“我只是在想……该我走的时候……到了——”
“你说什么?”阿浪神色大变,“你有没有搞错?”
“没有。”黄诗涵摇摇头。
“所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慕容山庄此刻已是我俩的产业。诗涵,为什么你要走?要走我们一起走好不好?”阿浪伸出颤抖的双手扶住她的双肩,说话的声调近乎恳求。
“对……对不起,我办不到。”此时,她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滑下脸颊。
“为什么?”阿浪不懂。
此去断魂岭赴约是生是死黄诗涵自己也不知道,她怎能不舍去心中牵挂?她怎能不舍去目前的一切?
黄诗涵站起身,拭去脸上的泪痕。“你不必问这么多。总之,倘若你我有缘,江湖道上自有重逢的一天。反之……你我缘尽情了,永难再见。”
“天啊!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阿浪抡紧双拳使劲的捶打地面,人也似是疯狂。“难道……这一切的一切都如黄铁嘴所说,你我今生今世难有结果?怎么会这样呢?”
黄诗涵不忍见他那副悲伤的模样,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他的话。“阿浪,你别这样。苍天若是见怜,你我重逢之日时,我再向你解释。”
阿浪哭丧着脸,“从头到尾你都没爱过我,对不对?”
“不对!”黄诗涵摇摇头,不想隐瞒。“你是我今生今世唯一爱过的人。只是如今……唉!算了,一切都随缘吧!”她刚刚才拭去的泪水却又痛苦难抑的从眼眶里涌出,最后她再深望了他一眼,双手掩面,痛哭失声地奔去内室。
拿起包袱,她连再最后一次面对他,说再见的勇气都没有,随即离开慕容山庄,赶去赴那场生死之约。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夜
断魂岭上人断魂——这项江湖传说是否属实,今夜就见分晓。
黄诗涵一袭黑色劲装,黑巾蒙面,盘膝坐在一处空旷之地,双眼似闭微启地注视着不远处的路径。
她闭目调息约莫一刻钟许,浑身上下的血脉犹如火山岩浆般在体内四处流窜。直到渐渐平息下来后,气血已是十分顺舒;丹田内亦活活泼泼的蓄势待起,一切的一切都似在掌握中。
“咦?奇怪了,人为什么还没来?”黄诗涵心中一阵纳闷。“莫非我把日子算错了?还是对方没来赴约……”
正当她思忖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自小径那端响起,再一眨眼,只见一个汉子装扮的蒙面人,一步步地走上岭端,身上竟传来一股浓浓的酒味。
当年刀神与剑后相约,各派传人蒙面应战,至分出胜负方休。因此,黄诗涵一眼仅能见着蒙面巾上犹如辰星般明亮的眸子。
“好一对犀利的目光。看来……今夜势必得有一场硬仗了……”黄诗涵暗暗想着,缓缓站了起身。
蒙面汉子来到她身前约八尺开外,站定身子,一阵撼天响的狂笑声自他口中传出。“哈!炳!炳!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个娘儿们……”
“来人可是刀神弟子?”黄诗涵气贯丹田,打断他未完的话。
“不错!”蒙面汉子点点头,吐气开声。“今日之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拔剑吧!”
他二人说话时皆贯注浑厚的内力,不仅改变原有的声调,同时还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这是否是上天的安排?
刷的一声,黄诗涵抽出伏魔剑,一股浓浓的杀气接着从她身上隐隐扩散。
“好剑!可惜它终非降龙刀的对手!”蒙面汉子狂啸一声,掠身、挥刀,动作俐落,一气呵成。
蒙面汉子手中的降龙刀在月光的辉映下,闪烁出成千上万条数不尽的银光,随着他挥动时翩翩起舞,煞是壮观。
黄诗涵从容应战,暗喜在心头。原因是对方所使出的刀法,果然如白发老太婆当年教导她的那样,一成不变。
当时在太行山,黄诗涵足足有大半年的光阴都是耗在化解他这套“北斗七星刀法”的招式里。如今一见他使出,所有可能出现的招式登时浮上她的心头。
蒙面汉子见久攻不下,似已显得有些心浮气躁,当下收刀回退,如一尊石像般挺立不动。
此刻他在运功,准备施展那最后一式,黄诗涵心里自然有数。
剑后所创“玉女十三剑”的最后一式“剑之飞舞”正是克敌致胜的一记绝招。黄诗涵始终不敢将它遗忘。她手心微微出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胜负即将分晓。
蒙面汉子的内力显然十分高强,呼吸间衣衫鼓起,四周飞沙碎石漫天飞舞,尘埃弥漫。
黄诗涵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只要他敢率先发难,那么剑之飞舞便会刺穿他的胸膛,比武也将因此结束。
然而,在这要老命的节骨眼,黄诗涵的眼睛忽然一亮,浑身凝聚的十成内力也在不知不觉中散尽。
她看到了什么?她看到对方的蒙面巾缓缓飘起,虽然只是那么一下子,但那颗她再熟悉不过的痣却教她看得一清二楚。
阿浪的左下巴有一颗偌大的黑痣……脸上那双如辰星般明亮的双眸……天啊!他真的是阿浪,黄诗涵已全然确定。
“为什么会是他?老天爷,那个人怎么会是他……”黄诗涵在心中一阵呐喊,斗志已经完全消失。刹那间,她整个人犹如走入五里雾中,怎么样也模不清方向。
出剑杀了他?她做不到。
阿浪是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认识的唯一亲近的男人,她把自己最珍贵的一切也都给了他——她怎能下得了手?
如果自己不出剑,表明身分呢?黄诗涵说什么也不愿这么做。
在他们这个世界,师命不能违。虽然她可以不去管白发老太婆的仇,但阿浪呢?阿浪他敢违抗师命吗?
黄诗涵料定阿浪绝不会对自己痛下杀手,可是自己不杀他,阿浪又不杀自己,那么刀神与剑后之间的恩怨是否也会持续下去,永远没完没了呢?
据白发老太婆所言,剑后与刀神已纠纠缠缠了二十五个年头。她和阿浪都那么年轻,难道也要他们俩再延续另外一个二十五年?黄诗涵冷汗冒出,已不敢再往下想去。
杀了阿浪、表明身分、握手言和,这些她一样都做不到,那么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死。她忽然想到了死。是的,只要自己一死,刀神与剑后的恩怨肯定一笔勾消,从此也不必每五年便做一次这种无谓的胜败之争。
那么阿浪呢?自己若是死在他手上,阿浪会怎么想?他会不会受良心谴责、颓废不振呢?
不去管他!黄诗涵已顾不了这许多。
她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的来去与消失对任何人而言恐怕都不具任何意义——连她自己也不例外。
黄诗涵忽然想起黄铁嘴所说的一番话——
八月十五,天狗咬月,心灰意冷,性命必终。
她忽然笑了,虽然没笑出声来,却在心里一阵苦笑;笑得凄凉,笑得无奈。
这时,忽听得阿浪狂吼一声,连眨一下眼的时间都没有来得及,他已连人带刀劈至,刀尖指向她的心口。
黄诗涵微笑了一下,连犹豫的念头都没有,身子一扑,将自己的胸膛对准迎面而来的刀,接着鲜血飞溅,染红整个大地。
“天啊!事情怎么会这样……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阿浪甩掉手上的刀,冲上前去,扶住黄诗涵欲倒下的身躯。
自从与黄诗涵慕容山庄一别后,阿浪的人生观已起了莫大的变化。
他思念她至深,近乎崩溃之境;他更想不通的是,一段感情才见开始,何以莫名其妙的结束?
他万念俱灰,近日来无一日不借酒浇愁,直到八月十五赴约之日到来时,他才带着微醺的酒意、沉重的心情上断魂岭,企图借由对方的剑,了结自己这副毫无生存意念的躯壳。
适才他使出第七式的同时,胸前空门毕露。他算准了对方不但可以轻易地避开这杀招,同时还可以一剑刺入自己的心窝。怎知事与愿违,对方非但不闪避,反而迎面冲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百思不得其解。
阿浪不知对方伤得怎样,正想开口询问,但当他掀起对方的面罩时,整个人登时崩溃了。
“是你?为什么会是你……”阿浪声嘶力竭地大吼着,脸上写满了哀怨与凄绝。“你可以躲开的!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
黄诗涵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淡淡一笑,尽避那笑容充满无奈与悲凄,但她还是笑了。
这时,一阵衣袂破空之声传来,只见岭上忽然出现一对年约五十上下的男女,两人的脸上不约而同的显现出一抹焦虑之色。
那女的满头白发,正是当今武林中人人称颂的剑后。她一个箭步掠至黄诗涵倒地之处,“ㄚ头,你……你真傻啊……”
“对……对不起,老婆婆,我……我让您失望了……”黄诗涵满是痛苦的神情,气血已是虚弱。
白发老太婆忙伸出右掌,贴在她背脊穴,将自己浑厚的内力注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