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支车队合二为一,人数更加可观,想不惹人注目那实在是痴人说梦。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声势浩大,挥金如土(六七十口吃穿用度小得了吗?)幸亏苏家商行遍布天下,才不至于手头拮据。
苏浩风蹙眉看着手中的清单,真想长叹三声。
胭脂水粉总计三白两,据说还是节俭之后的成效,真不晓得未节俭之前又是如何壮观。
柴米油盐酱醋茶,合计五百余两。
二少爷支领三百两,剑眉一挑,居然敢给他去花楼!很好,点上朱砂,回府再清算。
布施香油(就说女人心软吧,见到寺庙就拼命去进香,惟恐少扔了银子得罪佛祖)合计两千两!非常好,这次损失惨重,而且行程不到不到一半的一半,大多时候都浪费到游山玩水上了。想来父亲会是最捶胸顿足的人,大大的失策啊,连他都忍不住要替父亲难过了。
以下零零总总的看下来,不到月余,消耗已五千两有余,令人骇然。
男人是负责挣钱的,而女人是负责花钱的。当六七十口人中有多达半数的人隶属女性时,开销多也是意料中事。
照此下去,再来月余,他们就会突破万两之数,到时父亲要是没追上来跳脚,他就白当人家二十多年的儿子了。
“咚”的一声,一个包裹搁置到书桌上,抬头就见妻子神情愉悦地立于面前。
沉甸甸颇有分量。
打开来,白的耀眼,黄的赤黄。白银、赤金足有二千余两。
无言的询问。
“官府花红,一名逃遁数年的江洋大盗。”淡然地解释。
“沁儿——”不悦地沉脸,他的妻应该安分地待在车队,不该为他分担外事,而劳碌奔波。
“你兄弟挣的。”她补充。
不悦之色立即一扫而空,随即纳闷地道:“他怎么会这么勤快?”
唐沁儿歪身软榻,单手托腮,悠然笑道:“你何不亲自去问?”
他皱眉,不太敢去臆测答案,二弟到底受到了怎样的“刺激”?
怀着满腔的疑惑,找到神情沮丧的兄弟。
“你受了什么刺激?”开门见山,绝不废话。
苏浩南面色越发颓丧,无力地挥挥手,道:“拜托,你别问了。”嫌他不够丢人吗?
听他这么一讲,苏浩风反而愈发好奇了,非要弄个清楚明白不可,“你丢了什么人?”
送给兄长好大一个白眼,气闷地将头转个方向,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
“究竟是什么事?”转到兄弟面前与他四目相对。
相峙半晌,苏浩南不由长叹一声,他认了,武功不如长嫂,耐性不比长兄,活该被人欺侮。
“大丈夫为人处事,该当如何?”他反问兄长。
“有所为,有所不为,治国齐家平天下。”
“丈夫一言,驷马难追,是吧。君子当信守承诺,为商的首要,也没错吧。”他每说一句,苏浩风便点一下头。
“行走江湖,信义为先。”苏浩南一副想哭的表情,“可是,大嫂她——”简直太没品了,害他颜面尽失,日后如何立足江湖?“沁儿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苏浩风神情不善地扬眉,自己的宝贝爱妻虽时有惊人之举,但秉性善良,断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苏浩南深恶痛绝地道:“她抢了强盗。”强盗,不是善类,可是这样“黑吃黑”,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抢强盗?”眨眼,微感困惑地消化听到的信息,而后恍然。又是哪家强盗招子不够亮,惹到他的亲亲娘子了?
“不就是昨日大嫂她们去寺庙进香时,遇到土匪半路打劫,大嫂擒住他们扭送官府,自无可厚非。可是,大嫂揪住人家首领,让喽啰回去取赎金,说是收受惊费,她被吓到了。”开什么玩笑?被吓到的是强盗吧。
“然后呢?”津津有味地等着听下文,他就知道有妻子的地方永远不会找不到快乐。
“收到赎金放人是最正常的,可是大嫂——大嫂她出尔反尔,收钱后将一干人等全部扭送官府,甚至还理直气壮地再索讨花红。那个强盗头子当场就喊冤枉——”
“强盗喊冤?”千古奇闻。
“他说大嫂已经收了他的赎金却不讲信用,而且一拨人收他们两份银,太卑鄙了,比强盗还不如。”他个人十分赞同此论点。
“沁儿怎么说?”
“大嫂——”用力抹一把脸,“大嫂可耻地装出一副柔弱样,反问县令,看她可像歹人?”
“当然不像。”他的妻子外表百分百是位温婉佳人,而且还是颇为标准的大家闺秀样本。
“大人也是这样讲。”所以,上了某人的大当。
“然后呢?”急欲知道下文。
“她说,她们这一行人多为女眷,去寺院上香,突遇歹徒,难免受到惊吓,惊恐之下,难免手忙脚乱,扭伤、跌伤、破相者大有人在,而且仓促奔逃间,丢失贵重物品也是有的。这样的损失不找强盗要,难道要找官府赔偿吗?”可是明明就与事实两个版本,事实上一伙人悠闲地看大嫂神乎其技地将强盗头子擒住作人质,而后如法炮制地擒住一干强盗,哪里会有什么扭伤、跌伤……
“大人肯定说‘当然不能找官府’。”苏浩风笃定地说。
“当然,可是大人又问这些强盗是被谁擒住的?”
“不是沁儿吗?”迷惑不解。
“这就是最最可气的地方了。”苏浩南眸中怒火燃烧,“她居然将一切都诬蔑到我身上,还说‘我家二弟一向如此仗剑江湖’。天晓得,我可是一言九鼎的男儿大丈夫,岂会做出如此出尔反尔的小人行径?”
“那你为什么要认?”挑眉。
“被一群人‘盯着’,我能不点头吗,当时小弟我人小势微嘛。”什么时候苏家的人都被大嫂收买了,他也只不过是稍微出现得晚了些而已,错过了当英雄的机会。
“真是如此?”危险地眯起眼。
苏浩南外强中干地道:“当然。”拼命想摆出理直气壮的神情来,可是显然还是不成功,否则大哥不会变脸,最终只有垂首招认不晦,“我拉了一群护卫去喝酒,回去接人时晚了一会儿。”而他天纵英才的大嫂就乌龙地抢劫了强盗,他和一群护卫赶上了末班车,正好充当“冤大头”,比那伙强盗都冤啊!
“去喝花酒?”苏浩风的神情风雨欲来。
苏浩南的头摇得像波浪鼓,“当然不是,只是一般的酒肆。我只是觉得进个香应该没什么事,何况大嫂深藏不露嘛——”声音中止于大哥指责的瞪视下。
“沁儿没有三头六臂,她只不过一个人,万一对方人多势众,她双拳难抵四掌怎么办?”
苏浩南心下颇不以为然,据他观察,大嫂的武功造诣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一群乌合之众的强盗根本就不够她塞牙缝的。
“你另有见解?”冷芒扫来。
“不,没有。”有,也不敢讲啊。老大的目光可真吓人,可是,心中实在冤,明明是大嫂点头同意他带人去喝酒休息的,说是怕他们一群男人无聊啊,为什么现在他会成了口吞黄连的哑巴?
苏浩风突然想起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你们要了多少赎金?
“五万两。”
“五万两!”瞪眼,为什么自己只收到几千两?
“是呀,还有花红一万两,总计六万两。
“可是,她明明说花红只有二千五百两,还是捉到一名江洋大盗赚的。”苏浩风的俊面忍不住抽搐。
“那是我赚的。”越发的有气无力了。
“你几时有兴趣去追江洋大盗了?”
“我没兴趣。”
“可是你做了。”
“大嫂逼我去的,她说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宜抛头露面,告诉我地方就好。”真能扯咧,不宜抛头露面?一大群女人整天见寺礼佛,见庙上香的。怎么不晓得妇道人家不宜抛头露面?
“那六万两银子呢?”
“咦?大嫂没给你吗?”苏浩南好生奇怪,
“否则我问你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你去问嘛。”苏浩南微笑起来,心情雀跃不已,陷害成功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苏浩风面色一沉,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
房间内,临窗桌畔,唐沁儿正凝神看书。听到脚步声,她微一侧首面对正门。
望着丈夫不善的神情,唐沁儿神色不变,闲适如故,淡淡地道:“怎么了?”
“你抢了强盗六万两银子。”
虽感诧异,但仍微笑以对,道:“他居然会提这件事。”
“他不该提吗?”挑眉。
“他说丢人嘛,我想他应该是不会提才对。”轻叹一声,意外总是时时发生。
“你们默契不足。”唇角微勾,几乎不为人觉。
“我们不需要默契。”唐沁儿不以为然。
“是吗?”他微笑扬眉。
唐沁儿淡然一笑,道:“你希望我们有默契吗?”
“当然不希望。”回答得毫不犹豫。
“这就是了,我们需要的只是互相尊重而已。”
“可是你难道不觉得应该告诉我那六万两银子的去向吗?”
“你认为你应该知道吗?”柳眉微挑。
“我是你丈夫。”皱眉。
“丈夫与这件事是两码事。”
“沁儿,你不觉得这样敛财有失厚道吗?”他摇头。
唐沁儿微笑,“强盗这样的人不用太可怜他们,尤其是罪大恶极之辈。
“二弟不是强盗,你为什么逼他去捉贼?”
“有时间喝花酒的人,应该不介意花时间去赚钱才对。”理所当然的口气。
“二弟没这么容易被说服。”知弟莫若兄啊。
“所以,我用了一点小手段。”轻快的口吻引起苏浩风一阵背脊发凉。
“什么小手段?”通常被娘子称为手段的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拿去看看。”将手中的书翻了几页,然后扔给他看。
苏浩风接住,定睛一瞧,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地飞快看下去,末了神情复杂地望向妻子。
“二弟没得罪你吧,你何苦如此整他?”他可怜的兄弟。
“我是对他好,他尚未娶妻,太过纵欲不好。”
“可是——”目光再次溜回书上——“使男人不举的方法”八个黑字映入眼帘,刺入心口,难怪二弟一脸的沮丧,原来真正的原因如此难堪,男人之耻,相较于他被诬蔑更难以启齿。难怪……一切大白于天下。
“很有效。”杏眼漾笑。
苏浩风终于明白二弟的郁卒从何而来,他的娘子绝对是那种笑着打你一巴掌,还敢问“谁打的你”的人。
“这本医书哪里来的?”翻到正皮,“毒经”映入眼帘。
“季如月的师祖给的。”淡然而笑。
苏浩风却吓了一跳,不得了,这本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书居然被他娘子一直随手搁在身边,有时甚至散落于地。如果不是她自己讲,他一辈子也不可能想到那本“可有可无”的书会是本宝书。厉害,他娘子绝对是个厉害角色。
“你……”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唉!娶了这样的娘子他似乎只有认命一途了。
“我很好。”
“我们并不缺钱。”他无奈叹气,转变话题。
“可是盘缠快完了。”指出事实。
“那是因为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出行。”
“所以,让他赚钱没错。”唐沁儿转向书页,不打算再同他讨论这个问题。
“你还没告诉我银子的去向。”
“送人了。”淡然回答。“送人?”愕然。
“送给附近的贫民,还有以前的受害者。”擒住强盗,贼窝财物如果被官府搜去,只怕很难有真正落到老百姓身上的银子,这也是她“勒索”强盗的原因。
“对啊,大嫂在做善事啊。”苏燕儿轻快的声音响起。
“你怎么又来了?”苏浩风忍不住皱眉,为什么他的娘子这么的有人缘,不是母亲拉着人谈天,就是小妹来找旧“主子”,最最过分的就是有时居然连晚上都霸占他的爱妻不肯放人。哇咧,这样下去,苏家的第三代要什么时候才会出生?
苏燕儿对大哥的白眼视而不见,微笑道:“娘让我来找大嫂去逛街。”
“又去逛街?”忍不住失声喊出,女人一定要以此来证明夫家的富有吗?不是不让她们花,而是买来的都是没用的东西,实在是浪费嘛。
唐沁儿笑起来,“你的表情像在说‘这太可怕了’。”
“我的确是这个意思。”无奈地点头。
“那你自己去跟婆婆讲吧,妾身不敢。”戏滤地扬眉。
她不敢?那天下就真没胆大的人了。苏浩风哭笑不得,“我们是要去长白山采办货物的,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
“那是你的任务,我们这帮女眷可是来游山玩水的。”认真的神情。
“这个季节?”挑眉。
“秋末冬初,别有一番意境。”粲笑如花。
“就是嘛,见惯了南方的湖光山色,见识一下北方的冰雪天地也是别有情趣,何况大娘和娘都很想看。”燕儿在一旁帮腔,不出意料地看到大哥再次变脸。
“可是你们一直拖延我们的行程。”苏浩风试图力挽狂澜。
“你可以不与我们一起啊,我们什么都不缺。”微笑如故。
苏浩风深受打击,“沁儿,你一定要如此打击我吗?”他不是个没用的丈夫啊。
唐沁儿握住他的手,笑道:“不是啊,你是我的丈夫,我的依靠啊,我为什么要打击你?”
苏浩风反握住她的柔荑,轻叹一声,“我一直感觉自己好没用,在你面前似乎什么都不是。”就算容貌出众,财富无双,可是他爱的人似乎一直不需要他的样子,使他备感挫折。
“我让你不安了吗?”唐沁儿轻蹙蛾眉。
“你太能干了,显得我毫无用处。”他坦承。
唐沁儿垂下眼睑,“你后悔娶我了吗?”女人太强真的不行吗?
苏浩风抓紧她的手,摇头道:“当然没有,我永远不会后悔,只是感觉自己好没用。”
“你是个成功的商人,也是个孝顺的儿子,更是我托付终生的良人,我不知道你哪里没用。”她嘴角微勾,神色愉悦。
“咳……”燕儿用力咳出声,提醒他们还有她这个“外人”在场,麻烦不要太过肉麻。
苏浩风回首狠瞪一眼。
唐沁儿却是轻笑摇头,燕儿似乎也喜欢上捉弄她的相公了。
“大嫂,大娘和娘都在等你呢,我们走吧。”别怪她缺少手足之情,实在是因为“百行孝为先”嘛。
“相公,一起去吧。”唐沁儿软语轻言,直酥入苏浩风心坎。
“大哥,这里商行的掌柜要过来拜见你的,你不能缺席。”燕儿适时地泼来冷水。
苏浩风暗自咬牙,女大果然不能留,徒拉后腿而已。
唐沁儿但笑不语。
“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吞下不甘,忍下怒火,苏浩风微笑着说出口。
“大嫂,咱们快走吧。”燕儿飞快地拉了人就跑,生怕下一刻就有人会反悔。
独留苏浩风望着妻子消失的方向失神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