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利向来不爱写信,这点亦筑非常清楚,所以,他寄来的信中虽写得简短,亦筑也不以为忤。
由信中亦筑得知德利对目前的工作极为满意,在简洁的内容中,她固然无法对德利的生活现状有更深的了解,但她总觉得德利似乎有什么事没有向她说明,她将信件反覆地读了数次,仍无法探究文字的背后到底隐藏了些什么。
约莫过了一个星期,也是亦筑来到巴哈马的第九周,德利又捎来了一封信,信中提及他对孟克雷的态度仍然耿耿于怀,一直无法谅解;此外,他又提到他偶尔去探望双亲的事,亦筑看了以后既惊且喜,因为她知道德利与他父母的关系恶劣,相处得不甚融洽,每次都是她在中间做和事佬。
在接到德利来信的同一个星期,亦筑也收到了德利母亲的信函,信中主要提到德利已有一个要好的女友……
亦筑看了信后,直为德利高兴不已,相当好奇对方是何种女孩,竟然能掳获德利的心。德利向来不轻易对他人、甚至亲密的人提及与异xin交往的事,现在他会对自己的家人公开他与那女孩的感情,可见双方的感情应该已非常深厚。
亦筑很清楚问德利这件事是多余的,如果他愿意的话,他会主动告诉她,想到了这里,她不禁叹了口气,把德利及他母亲的信一并收入抽屉中。
这一天,亦筑与宜安又相偕去潜水。
亦筑以优美的姿势潜入海里,像第一次潜水时心中的感动一样,探索着神奇蓝色世界的奥秘,安静且喜悦地享受着海底世界。
宜安的潜水技术堪称精湛无比,他一面潜水,一面在亦筑身旁悉心地照顾。
当他俩第四次潜入水中时,宜安抱着亦筑的腰浮上水面,说道:“对一个不常潜水的人而言,你算得上很有天分。”
亦筑的眼中散发出喜悦,她忘形地说:“谢谢你的夸奖,我觉得你潜得才好呢!你什么时候开始学潜水的?”
“不记得了,不过当初差一点被淹死,那时候我潜入水里太久,一时喘不过气来,险些没命。”
“当时你一定很害怕吧!”亦筑的脸上挂着同情的笑容。
“当时我的确很害怕,但是后来却对这个经验感激不已,因为,它使我学到潜水所应有的谨慎,绝不要冒险贪图海底的美景。亦筑,你应该记住这点,千万不要到危险时才上来。”
“放心,我不会冒这种危险的。”
“听了你这句话,我就安心多了,否则万一你出了什么差错,我怎么向孟妈妈交代呢?”
宜安万般柔情地抚模着亦筑的脸颊,亦筑吓了一跳,这时才发觉两人紧紧拥在一起,她慌张地想推开宜安,但却没有用,宜安仍紧紧搂着她,两眼充满了令亦筑心慌的情意。
亦筑向他投以尴尬的一笑,然后笨拙地挣月兑他的手,迳自离开及膝的海面,走向沙滩。
此时,海边上人潮熙攘,有人坐在海滩椅上做日光浴,有人玩飞盘,有几个少女尖叫地与海浪赛跑。亦筑不经意地环顾着四周,在等待宜安上岸的同时,亦筑远远地望见人群中有一个特别的身影,她的眼神立即定住了,心跳怦然大响……
自从与孟克雷分手后,她就没有再发生过现在这种情形,但不巧的,她的眼神越过钻动的人头,和那人遥遥相对。
随着人群向两旁靠去,那人的影像渐渐清晰。他正是让她心跳加速的孟克雷!
只见他穿着白长裤、黑衬衫,挺拔地伫立在椰子树下。他们的四目互相凝视着,令亦筑开始怀疑自己所见的一切是幻影,抑或是实像?
这时,宜安自背后走到她旁边,打量她茫然的神情,以为她是为了自己刚才突兀的举动,感到措手不及。
宜安轻声低语地道:“亦筑,我没有别的意思,让我们顺其自然地发展,我不急,真的!只是觉得和你在一起,就分外激动。”
亦筑困窘地红着脸,迟疑了一会儿。“我知道。”
亦筑再度把目光投向椰子树下,孟克雷依然站在原处,她胸中霎时百感交集,她以悔恨、喜悦、想念……等交杂的心情凝望着自己原以为是幻影的他。
他的确是在那里,正以惯有的冰冷表情望着他们。
宜安随着亦筑的眼神望去,当他看到了孟克雷,眼中露出惊讶与不可置信的神色。
两人朝孟克雷走去,亦筑两眼垂视自己的脚尖,没有勇气面对站在椰子树下的人。
是不是孟母不遵守诺言,告诉他自己的去处呢?还是他刻意去调查?或是全属偶然,只是到他母亲投资的饭店走动,顺道来此度假?亦筑的脑际一下子浮现了许多问号。
“哦!是你!”当两人走到孟克雷的面前时,亦筑不得不抬起眼,慌张、不安地跟孟克雷打声招呼。
宜安吃惊地望着孟克雷,问道:“你来这儿干嘛?”
“为了一点小事。”
那回响在耳际千百次的低哑嗓音,使亦筑的背脊一阵冰凉……
宜安伸手与克雷礼貌地握手,看到克雷犹豫时,宜安一点都不意外,他们两人本来就有严重的心结,出自于孩提时代的彼此竞争、彼此憎恶。
克雷与宜安握完手后,黑色眼珠就像磁铁般,牢牢地吸住亦筑的视线。
宜安本想为克雷和亦筑介绍,但看见克雷诡异的神情,及亦筑不停地回避对方的眼神,宜安突然会意过来。“你们认识?”
“以前曾见过。”
克雷简洁、不在乎的回答,使亦筑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她难堪地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宜安交替地打量眼前这两个像被点了穴的人,了然地挑起眉毛。“哦!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什么?亦筑不禁怀疑地想着。
这时,海边突然发出人声喧哗的叫嚷,宜安急忙循声望去。“啊!是鲨鱼……”
只见蓝色的海浪上,乍隐若现地沉浮着巨大的鱼鳍,宜安赶紧丢下手中的潜水用具,奔向海上。
但不久骚动的人群突然发出一阵震天价响的爆笑声,宜安把一个少女粗鲁地拉回海滩,而少女修长的身子旁边,放着一个橡皮做的巨大鲨鱼……
原来是虚惊一场!
克雷与亦筑不约而同地吁了口气,然后克雷轻轻握住亦筑的手,亦筑怔怔地回望着他。
“我有话跟你说。”克雷的口吻轻柔,但蕴含危险的黑眸却紧盯着她。
亦筑回头看看宜安,他正被许多人围着,并未发觉克雷跟她说话。
克雷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紧紧抓着她的手,“我们到别人听不见的地方谈谈。”说完,他用力拖着她离去。
“可是宜安会担心我的。”亦筑忍不住低声抗议。
“哦?这实在是很不凑巧。”克雷用铁钳般的手紧抓着她的手腕,用冰冷的口气回答,并加快脚步,使得亦筑不得不用小跑步,否则就会有跌倒之虞。
“我们究竟要到哪儿去?我必须回去换下潜水衣。”在越过草地的途中,亦筑猛然停下来。“不如我待会儿到饭店餐厅跟你见面。”
克雷以凌厉的冰冷眼光瞪向她。“你以为我会再让你逃开吗?别把我看扁了,我告诉你,既然抓到你了,我就不会放你走。”
“你以为在这个岛上,我还能逃到哪里去?”被孟克雷这么一说,亦筑觉得很没有面子。
“你可以搭飞机到任何地方,我不会再上当,除非我们好好谈一谈,否则我绝不会离开你身边。”克雷露出“别逼我,我什么都敢做”的顽固表情。
亦筑内心难免有些不平衡,说得好像是她存心避开他一样,如果他真心想找到她的话,为何迟迟等到两个月后才现身?
她心里虽是如此嘀咕,但仍妥协地放弃争辩。“右边第三间是我的房间。”
克雷听完,立刻拉着她往前走。
一进入房内,亦筑将窗帘拉起一半,室内映射出凉爽的阴影,在炎热的阳光下走动后,更令人觉得室内的凉快,同时天花板上也有架电风扇静静地转动着。
克雷把双手插入口袋中,目不转睛地看着亦筑。
亦筑被看得不自在,她自衣橱中拿出一套白色的衣服,说道:“我马上出来。”旋即,她款步走进浴室,迅速地淋完浴。
回到房间时,克雷正站在窗前,窗棂交叉而成的十字阴影,映射在他的脸上。
克雷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亦筑,然后粗嗄地说:“你那身被太阳晒过的金黄色肌肤很适合你。”他用一种欣赏艺术珍品的眼光看她。
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亦筑的皮肤呈现出迷人的金黄色,但以往她从未注意过这事。
她身上那件白色的洋装,更显示出她匀称的身材,而且看起来更健美,而她那头柔细的长发,也因为正常的生活作息,显得更黑釉、更有光泽。
“我们到餐厅去喝点东西好吗?天气好热哦!”亦筑以手掌扇扇自己渐渐发烫的脸颊,藉以解释她脸上的嫣红。
“这里没有咖啡吗?”克雷望向厨房的方向。
“咖啡是有,但我以为你想喝点凉的。”
“没关系,咖啡就好了。”克雷淡淡地说。
于是,他和亦筑一起走到厨房,在那儿,他背靠着流理台,以优闲的姿势站着,亦筑虽专心地倒着咖啡,但仍感觉到他的注视,她把盛了咖啡的杯子递给他,然后拿着自己的咖啡,走到桌旁坐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亦筑抬起眼帘,看着他走动时映在地面的影子。
“我母亲告诉我的。”克雷走到她身边坐下,一脸不高兴地回答。
亦筑迅速地偷瞄他一眼。“我和她约好不告诉你的,她怎么——”
“她的确遵守了这个承诺,只不过我非得知道你在哪里不可,所以……”克雷以耸耸肩接替他未说完的话。
“为什么非知道我在哪儿不可呢?”亦筑的眼眸眯成一条细缝。“我已经没有跟钰扬联络了,你母亲应该有告诉你才对。”
克雷发出气愤的冷嗤声。“我怎么可能知道!?我问了她上百次,她却骗我说不知道你的下落,要不是发生了这次的事,她可能一辈子都佯装不知道你的去向。”
“发生什么事了?”亦筑露出茫然的神情,但却听出他话中的义愤填膺。
“哼!你不必装出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
“我觉得我们说的话好像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你能否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克雷凶狠地瞪她一眼。“我是在说你堂兄德利的事情。”
亦筑顿时全身僵硬起来,以不安的表情望着孟克雷。“我堂兄!?德利做了什么事,让你那么生气?”
亦筑此刻终于知道他来此的目的,但老实讲她并不是很吃惊,她虽然不知道德利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他如此生气,但是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此事非同小可,否则孟克雷不会亲自来此。
克雷用足以使亦筑冻成冰柱的冰寒眼光看她,冷冷地问:“你真的不知道?难道德利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
亦筑双手握拳,以一种稍带焦虑的口气说话:“他做了什么?请你赶快告诉我好吗?”
“德利和安琪私奔了,安琪是台湾报业大亨方处达的女儿,她与德利在钰扬的生日舞会上认识,你应该记得她吧?方处达曾派人找遍了全台湾,但你的堂兄并未留下丝毫线索,我也曾到德利的父母那里探听,但仍然没有收获。”克雷愤怒地瞪视她,“所以,我来这里,看能否从你口中知道些什么,亦筑,你给我听清楚,你迟早都要告诉我真相的,所以别枉费心机捏造谎言。”
亦筑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去。“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德利从没对我提起过,他不会笨得告诉我这件事,因为他知道我根本不会赞成。”
亦筑对他所说的那个安琪还有点印象,她就是跟钰扬一起到夜总会看她表演的那个女孩,只有十七岁,是个被宠坏的小泵娘;虽然小小年纪,身上却经常带着易引起别人觊觎的巨款。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我一定要把德利揪出来,你可能不知道,一旦他的行踪被发现,必定会受到很严重的刑罚,因为安琪还未成年,所以只要是你堂兄诱拐了她,他就必须去牢里蹲。”他眼中那抹威胁变得冷硬。
亦筑激动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而克雷也跟着起身,并抓住她的玉腕。“你想去哪里?”
亦筑立即甩开他的手,柳眉倒竖地说:“我只是想让你看一看德利寄来给我的每一封信。”她走到小抽屉旁,拿出一叠德利和他双亲寄来的信件。
克雷一直目光如炬地盯视着她,在接过她递给他的信件之后,就坐在椅子上开始阅读,脸上充满严肃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