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的商场,尽是携家带眷,全体总动员的逛街购物人潮。
炎炎夏日,这家大型百货商场正在进行一项说不清名目的“××庆”。
然而,不管是什么“庆”,内容不外乎是打折促销,无论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值得商家大庆特庆,主要目的不过是处心积虑,想把消费者荷包里的钱掏干洗净。
由于公司搬家,平萍得搬进宿舍里住,为了布置新住处,她特别邀了好朋友一起共襄盛举,在这家综合百货卖场进行流血瞎拼,几个人买了整整好几大袋子的东西,两条腿走到快折断,才总算完成任务。
她们提着大包小包坐进商场敖设的咖啡座里,一人点了一杯沁心透凉的咖啡冰沙,开心地聊了起来。
“天啊!买这么多?我疯啦?明明是别人结婚,怎么我倒买得像办嫁妆似的?我真的有病耶!”平萍的高中同学高宜敏,望着自己脚下的两大袋战利品,十分懊恼。
她恰好要去喝堂妹的喜酒,平萍邀她一起逛街采购,按理说她该买些参加喜宴的衣服,结果却是买了一堆不相干的东西。
“呵,妳现在才发现?我刚刚才想阻止妳呢!”平萍瞟了好友一眼,不禁数落道:“说真的,妳干嘛买床罩组啊?啧……妳看那个颜色,又金又红的──真是『耸』毙了!人家是推出给要结婚的新人用,妳单身女郎一个,买回去做啥?而且上次年终大拍卖的时候,妳不是才买了一套?”
“可是它特价啊,三折耶!不买太可惜了。”高宜敏高分贝地为自己的“战利品”辩解。“再说,红色喜气嘛,说不定我买回去铺了睡,姻缘很快就来了呢!”
“鬼咧,铺红床单就有好姻缘啊?那我问妳,想生儿子要铺什么颜色?我立刻去买!”已婚的吴筱琳打趣道。
“嗯……这个问题嘛,我可没研究,我连老公的影子都没见着了,哪还想得到生孩子的事啊?太难了,本人无能为力。”高宜敏无奈摇摇头。
“还有啊,妳不是要去喝喜酒吗?应该是买合适的套装来搭配吧,妳买内衣做什么?”吴筱琳不解地望着她。“而且光是今年度妳买的内衣至少就有二十套了?喂,妳孤家寡人的……穿给谁看啊?”
“哼!妳管我?谁说孤家寡人就不能买内衣?”高宜敏胀红了脸,瞋道:“自己穿、自己看、自己开心!我高兴,不行吗?”
“呵呵呵……可以可以!”吴筱琳笑瞇了眼睛。“据心理学家的说法,女人的内衣虽然是穿在里面,可是对于增强自信心却有很大的帮助喔!下周妳去喝堂妹的喜酒,就把妳最喜欢的那套穿去,说不定马上信心增加,魅力无法挡。”
“对厚,妳这么说有道理。”高宜敏认真地点点头。“好,就这么决定了!我就穿最贵、最性感的那套去。嘿嘿嘿,听说我那个准妹夫他公司同事都会来,里面还有不少单身汉呢!”
“哦?真的吗?太好了!妳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到时别只顾着吃,眼睛睁大点!”
“什么只顾着吃?喂,妳不要把我讲得好像母猪似的……”高宜敏很不高兴瘪嘴。“我也不过是胖了一点,爱吃了一点……妳老是把我当母猪看,很过分耶!”
“呵呵呵,我又没说──是妳自己说的。”吴筱琳呵呵笑个不停,她最喜欢逗高宜敏开心。
就在两个好朋友妳一言、我一语斗个没完的时候,平萍的目光却被邻桌的一名男子给吸引了去……
那名男子长得非常好看!不仅是高大挺拔的帅气而已,留着一头俐落、干练短发的他,五官轮廓深邃而立体。他正在讲手机,不知聊到什么有趣的话题,呵呵地露齿笑了──
他的皮肤是晒过太阳的深麦色,笑起来牙齿整齐洁白,身穿一件浅棕衬衫,上头两三个钮扣随意解开,露出他精壮结实的胸膛,当他笑的时候甚至看得到肌理分明的胸膛性感地微颤。
讲完电话,他关掉手机、敛起笑容,一对深湛摄人的黑眸,隐隐透着冷光,不笑的时候,他整个人散发的是高不胜寒的冷调,一股豪门权贵尊荣气势……
他似乎在等人,锐利的眸光不时向四方扫射着。
平萍完全被他吸引了!因为他连喝咖啡的样子都好帅──
他优雅地转动咖啡杯,每喝一口,马上以纸巾擦掉杯沿的咖啡渍,看起来应该是个超级洁癖又龟毛的男人……
“ㄟ,妳在发什么呆啊?该买的东西都齐了吧?”没发现平萍失魂的原因,吴筱琳满足地喝了一大口冰沙,问道:“我们是陪妳来买东西的,可是怎么感觉好像妳买的最少?有没有漏了什么啊?一个人住外面,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啦!”
“喔,想到的都买了。”平萍好不容易回过神,答道:“若有缺的话,搬过去再补也行。莺歌镇上满热闹的,该有的都有啦!”
“平萍,我觉得很奇怪耶!你们家老板娘脑袋在想什么啊?为什么好好地要把办公室从台北市搬到莺歌去?那是个小镇耶,怎么做国贸生意啊?”吴筱琳不解问道。
“我也搞不清楚……”平萍眷恋地往帅哥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耸耸肩道:“董事长只说她身体不太好,想搬回自己家乡去,况且我们是做陶瓷礼品的,很多配合厂商都在那边,这样联络起来也方便。”
“嗯,我还是觉得怪怪的!说不定是公司周转有问题,她想把台北的办公室卖掉,公司搬到郊区费用可节省多了。”
“也有可能。”平萍点点头,不关痛痒道:“台北那栋大楼可值不少钱哪!不过我们公司生意还好,还不到要卖房子的地步。反正,我们董事长决定的事情通常有她的道理,我只是个吃人家头路的小角色,人家怎么说,我乖乖照做就是了。”她一向是听话又好配合的最佳伙计。
“可是妳以后上班很麻烦啊!要从妳家搭捷运到火车站再换火车……”高宜敏是个标准都市小孩,需要搭火车的地方对她而言就是“乡下”。
“厚,就是因为交通不便,平萍才会搬到公司宿舍啊。不然妳以为她今天来逛街是为了什么?”吴筱琳白了她一眼,很受不了地摇头叹息。
“哎呀,妳干脆换个工作算了!吧嘛这么辛苦啊?为了一份工作要这么大费周章?”高宜敏好命惯了,禁不得一点辛苦。
“没那么恐怖吧?”平萍觉得这两个好朋友实在太小题大作了。“坐车也还满快的,我坐过啦,差不多半小时就到了。”
“我真佩服妳耶,这样的工作还做得下去?是我早就拍拍走人了。”高宜敏还是非常不以为然。“大家都想在台北热闹又气派的大楼里上班,谁喜欢到一个偏远的小地方去?”
“不过是换了地方办公而已,又多加了交通与伙食津贴耶,为什么不做?”
“除了钱,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考虑──”高宜敏非常认真分析。“想想看,妳才几岁?一个单身年轻的女孩子,去那边会有合适的对象出现吗?光这点,绝非金钱可以弥补的哟!”
“小姐?妳会不会想太多啦?”吴筱琳对着天花板翻了翻白眼。“就算妳每天活在繁华都市,人来人往的也没见妳捞到什么好对象啊?”
“哈哈哈……无所谓啦,我在哪里上班都没差,重点是──有钱赚就好!”平萍为她的选择下了结论。
“妳们看妳们看,那边有个帅哥──好像明星喔!”高宜敏语气兴奋,眼眸发亮,像是发现新大陆。“唉,他要走了!看到没?站起来了,哇!他好高唷!”
吴筱琳跟随她指点的方向望过去,平萍则是没有把视线移开过,一直到男人颀长伟岸的身影消失不见……
“嗯,确实是个帅货!”吴筱琳认真点点头,完全是鉴赏家的口吻。
“好难得喔,竟然在百货公司遇到帅哥,而且他没有带女伴耶。”高宜敏眼中仍闪烁兴奋的光芒。“不知道吃喜酒那天,会不会也出现这么优的货色?”
“妳们两个左一个『货』、又一个『货』的,明明那就是个活生生的人。”
平萍拿起饮料喝着,怅然道:“不过,没差啦!不管是货,还是人,好像离我们都很遥远。”
“嗯,平萍说得对。”吴筱琳以过来人的立场道:“太出色的男人像远在天边的星星,通常只能拿来仰望,切勿妄想摘得到。一不小心会摔得妳尸骨无存哟!”
“可是,我就做不到自欺欺人,硬说自己不爱帅哥啊!”高宜敏嘟起嘴。“不是有句话说『有梦最美、希望相随』吗?我们不是应该勇敢作梦,接着一步步筑梦踏实吗?”
“不不不!”吴筱琳摇摇手。“像刚刚那个男人,对在座的我们而言算是『可嫁性』很低的。通常条件好的男人啊,都不容易定下心来归于平淡的家庭生活,想嫁这种人,没有三两三还是别上梁山的好!”
“哈,什么啊?还『可嫁性』咧!”平萍被她的措词逗笑了。“妳会不会想太多啦?我们只是看到一个赏心悦目的男人,眼睛过过干瘾罢了。别那么认真啦!”
平萍无所谓地笑了笑,心里却空荡荡的……
那个好看的男人,根本连看都没看到自己一眼,却彷佛偷走她精神里的某些元素,让她整个人神思恍惚,连坐都坐不住了。
“好累喔,既然东西都买到了,我想早点回家休息了。”平萍陡然失去再和死党聊天八卦的兴致,意兴阑珊地只想回家。
最后她们在捷运站入口分道扬镳,平萍好不容易把自己挤进拥挤的车厢,脑海里一再重复吴筱琳说的那一句话──
太出色的男人,像远在天边的星星,通常只能拿来仰望,切勿妄想摘得到。
呵,摘不到又如何?仰望总可以吧?
平萍暗暗发笑,觉得自己有点神经兮兮,不过是个匆匆一瞥的陌生人,干嘛这么牵肠挂肚啊!
莺歌杨氏企业大楼
为了提早进入状况,平萍提前一天搬进位在办公室后方的宿舍,那间三四坪大的小房间,摆下行军床、木书桌、塑胶衣橱,余下空间仅容旋身。
地方狭小,平萍并不以为意,她很努力把它布置得甜蜜温馨,毕竟那是属于她下班后休憩的地方。
平常应付繁重的工作压力已经够吃力,下了班当然尽量放松休息。她特地到莺歌老街的陶艺店选焙了一组很有味道的香精灯,燃起玫瑰精油,当幽逸芳香沁入鼻间,天大的烦恼已解除了大半。
点起香精灯,躺在铺着崭新床单的小床上,平萍满足地闭上眼睛,感觉一个人独处的宁谧祥和──
她深吸一口气,吸进新床单散发的淡香,想到高宜敏的“红色床单论”,铺上喜气的红色或金色可以招徕姻缘?她不禁莞尔一笑……
偏偏她买的是老人家忌讳的蓝白色,大片的蓝与白充满海洋的气息,睡在上头彷佛徜徉在无边无垠的大海,令人身心舒畅。
一个人住,对二十多岁的平萍来说是很难得的经验。
毕竟,她从小出生长大的家庭,已经足足吵闹了二十几个年头,看着自己父母每天恶目相对、恶言相向,她几乎无法相信──那对吵起架来就要抄刀子互砍的男女,竟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平萍一直不愿相信世界上存在着真实的爱情,从怨怼了一辈子的父母身上她看见──爱情,只是无聊时的消遣,仅是饮食男女一时荷尔蒙作祟罢了。
爱情终究是精神鸦片,还是世纪末的无聊消遣……(作词:李宗盛)
便播节目主持人正播放莫文蔚唱的一首歌──
平萍入神听着,笑了起来……
形容得多贴切啊!
小房间里没有音响,她把手提电脑接上网路,点进网路电台便可轻松听着广播入睡。
从小她就喜欢听广播,从一个小小黑盒子里听见有人柔柔地说着话,播放感性的音乐,在她习惯必须一个人睡,必须忍受三更半夜没人陪伴的日子,那种贴心的感觉,是任何娱乐工具都比不上的。
拌声尽了,昏沉沉正要入睡的时候,平萍突然听见外面有一男一女激烈争吵的声音──
“妳不要再说了!我只留下来一年。公司的危机度过了,我就回纽约去。这事我们早就说定了,不要逼我……”
“唉,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固执呢?好好的家不回,偏偏要四处去流浪,你……妈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了?这么别别扭扭想气死我?”
“我的家?呵呵……妳在说哪一国的笑话?如果真的是我的家,当初为什么让才七岁的我四处寄读?”
斑分贝激烈争吵,一下子便把平萍所有的瞌睡虫都打跑了,她听出是杨氏的董事长杨林秀莲在和儿子吵架,强烈的好奇心作祟下,她把房间的门打开一小缝,侧着耳仔细倾听──
“哎,哲颐……你不是一般的小孩子,为了你的未来,我们安排你接受最好的教育。让你寄读海外,也是不得已──我跟你爸爸都是为了你好啊!难道你不能了解父母的苦心吗?”
“好?哪里好?东京、纽约、新加坡、温哥华……我在十二岁以前已经全绕了一次!呵,现在倒好──我的个性已经习惯了流浪,再也没办法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妳接受不来也不行!我会变成这样,还不是妳一手造成的?”
“哲颐,你太让妈伤心了!呜……我只有你这个儿子啊,不靠你要靠谁呢?你真是……”
听到董事长哀哀哭泣的声音,平萍的心里一阵疼,顾不得自己身分不适宜,当下穿着睡衣也非常不恰当,她激动地开了门走出来,直接对着那个不肖子冷言道:“喂!你是不是个人啊?怎么用这种态度对你母亲说话?”
“妳、妳是谁?”杨哲颐露出一脸迷惘,以敌意的眼神怒视。“太可恶了!谁让妳躲在里面偷听?”
骂得正顺的平萍丝毫不理会他的恶脸质问,继续加强火力骂道:“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来,你母亲一个人撑着这家公司有多辛苦啊?如果没有她的含莘茹苦,你凭什么在国外逍遥自在、吃穿不愁?”
“妳──”杨哲颐瞠目结舌,脸色一阵铁青。
他怎么也想不到──竟会莫名冒出一个不认识的野丫头,劈头兜脸地把自己臭骂一顿?
从小到大,他还不曾有过这样的遭遇──即便亲如自己的父亲、母亲也不敢对他多说一句重话,这女孩算哪根葱?竟敢在他的家里撒泼?!
“妳给我闭嘴!这里没妳说话的余地!”杨哲颐愤怒指着她鼻子骂。
“平萍,妳忙妳的,这里没妳的事。”敛下哀伤的神色,杨林秀莲很快恢复企业领导人的冷酷果断,严词制止她。“我跟我儿子有话要说,请妳回避。”
“可是,董事长……他不可以这样让您伤心哪!”
“我说了没妳的事!进妳房间里去!”杨林秀莲气怒叱喝道。
“董事长──”好心为老板出头,对方却摆明不领她这个“外人”的情,平萍感觉很受伤。
在杨氏做了五年了,当初自己仅是个刚从学校毕业,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杨林秀莲把她当自己人,毫不藏私地一点一滴教她所有国际贸易知识,经过五年的训练,平萍已经可以完全独当一面。
她们在公司里合作无间,甚至,有些时候平萍觉得自己比董事长的亲儿子更了解贴近她的心!没想到,董事长的儿子一出现,自己便彻底成了不相干的外人,竟连想帮她出口气都惹人嫌恶。
“平平?妈,这个女的到底是谁啊?”杨哲颐皱起俊眉,表情不耐地问母亲。“她怎么会在这里?公司不是明天才搬吗?”
“她叫平萍,算是公司的资深员工了,平萍在杨氏做了五年,很多业务都是她在负责──现在公司搬到郊区,离平萍台北家里太远,我想让她在公司里住,万一要加班,不必模黑赶车子危险。哲颐,以后,你们要互相配合的地方很多……”
“平萍,这是我儿子。”杨林秀莲语气淡漠的为两人介绍。“哲颐他刚从加拿大回来,明天开始由他接掌我的位子,妳可要好好帮助他──”
“是,董事长。”平萍看了“新主子”一眼,顺从地点了点头。
这一眼,让她大大吃了一惊,刚才她第一眼看见杨哲颐便觉得超眼熟,原来他竟是那天在咖啡座里碰到的好看男人!
发现这个巧合,平萍的脸颊陡然涨红,一阵狂乱的心跳让她不自觉低下头。
然而,在她低下头之前,杨哲颐已经把她全身上下打量仔细了……
眼前这女人穿着一套浅绿棉质休闲服,娇女敕的绿色衬托她白皙肌肤更显柔美,她五官清丽、眼眸盈水,两道弯弯柳眉,小巧双唇如玫瑰花瓣般红润,无懈可击的美丽容颜,让她绝对称得上是个美人胚子。
他怔愣了一会儿,一时间无法将这样气质外貌出众的年轻女孩,与母亲公司的员工联想在一起──
“好啦好啦!时间已经晚了,我们回家去慢慢谈。”杨林秀莲叹了口气,挥挥手道:“平萍,妳早点休息,明天公司从台北搬来,还有得妳忙呢!”
“是。董事长晚安……”平萍尴尬地抬起还热烫着的脸庞,勉强牵起笑容望了望杨哲颐。“杨……杨先生,晚安。”
“嗯。妳早点休息。”杨哲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扶着母亲离开。
平萍目送他们离去,转身进到自己的小房间里──
猪头!猪头!真是有够猪头!
她拿起抱枕拼命猛打自己脑袋,恨自己干嘛那么鸡婆?!人家是母子耶,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外人讲话嘛!平萍搞不清自己哪根筋不清楚,怎么会想也不想就冲出去把“少主”骂一顿?!
这下可糗了!明天以后,大家还得在同一个办公室天天照面呢!
唉……躺回床上,平萍怀抱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哪里还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