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诗文死盯着眼前的大理石地板,心里不停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要坚持,千万、千万不能昏倒。
为了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她必须克服心理障碍。
“他们擦地是因为做错事接受惩罚,妳蹲在这里干什么?”
突然听到男人的声音,正在做心理建设的她猛地吓了一跳,差点跌坐在地上。
一双大手在她跌倒之前抓住她,像拎小鸡似的把她拉起来。
千万不要昏倒,千万不要昏倒……
坚持,坚持,坚持……
陆诗文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慢慢抬头望向眼前的男人。
紧身牛仔裤包裹着修长双腿,合身的T恤里看得出身材相当结实。
哇!好漂亮的男人!
尖尖的下巴,挺直的鼻梁,英气十足的眉毛,一双摄人心神的眼睛被稍长的浏海微微遮住,略带褐色的头发长及腰际,整齐的束在脑后。
标准的九头身,连模特儿都自叹不如,像女生,又不阴柔,说是男生却又少了点霸气。
可是这个人怎么会这么眼熟呢?
罢刚塞车时看到的美人!
想到刚才四目交会时的眼神,陆诗文的心跳跟着漏跳两拍。
华姊不是说他是女人吗?
这个漂亮到不男不女……啊……说错了,看起来很中性化的人,真的是男人吗?会不会是自己看错了?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林雅风的脖子上,用力盯着应该有喉结的地方。
有了,喉结在动,他真的是男人。
确定眼前站着的是陌生男人,从三岁起第一次距离男人这么近的陆诗文,反而放松下来,深吸一口气,开始计时,算算自己这次能坚持多久才昏倒。
好有趣的女人,看到自己的相貌竟然完全没有表情,只是很认真地在数数。
林雅风突然觉得,躲在这个女人家里或许还不错,至少她的反应很有趣,自己的日子应该不会无聊。
而且,这个女孩非常美,娇弱得好像空谷幽兰,柔和的目光宛如一江春水,让你想要沉溺其中。
身上也没有呛人的香水味,简单朴素的衣着,没有任何夸张的首饰。
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里,这样清秀可人的女孩已经濒临绝种,应该要好好保护才是。
千万不能让她被自己奸诈的小姨妈和犹如喷火暴龙的老妈污染。
可是她究竟要数多久?
现在已经是365,366,367……她还要继续往下数?!
“喂!停一下!”他粗鲁的摇晃正在专心数数的陆诗文,“妳又不是幼稚园的小朋友,数什么数啊!”
“嗄?”被突然打断的陆诗文,睁大眼睛望向林雅风,再转过头看向欧阳春。
伸出手指用力咬下去,好痛!
她愣愣的后退两步,突然转过身猛地抱住欧阳春,高兴得哭了出来。
“我没事?我没有紧张!也没有害怕!欧阳医生,妳看,我没有害怕哎!我站在男人面前,竟然没有……”
相对于她的兴奋,欧阳春倒显得冷静许多。她心里很清楚这是因为她不是陆诗文最害怕的上班族类型,而且还是最没有威胁的偏女性类型。
丙然不出欧阳春所料,突然出现的男人打碎了陆诗文的愉悦心情。
“怡然姊,妳又罚他们擦地啊?”伴随着浑厚的男声,一个标准上班族打扮的男性出现在林怡然身边。
丙然,看到自己最害怕的西装男人出现,陆诗文兴奋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从嗓子里挤出的一声低叫。
她全身冒出冷汗,腿也软得像煮熟的面条,手开始颤抖不休,身体更是向后慢慢倒下。
“妳没事吧?”林雅风扶着濒临昏厥边缘的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刚才小姨妈说她有恐男症,自己还以为是小姨妈夸张,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激烈,手抖得好像得了巴金森氏症的老人家似的。
陆诗文没有任何反应,抱紧双臂,整个人慢慢蜷缩,像是要缩回自己壳里的蜗牛。
林雅风突然觉得如果任由她就这么缩回去,那她或许一辈子都走不出她的“壳”。
看着她悲伤的表情,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被针刺一样的难受。
他伸出手,拉起陆诗文,让她靠在自己胸口,抚拍她僵硬的脊背,轻声安慰,“乖,没事了,没事了。”
陆诗文挣扎两下,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折磨她?
她只不过希望自己能平静的和父亲说句话,为什么连这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陆诗文越想越伤心,哭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很快地就弄湿了林雅风胸口的衣服。
漂亮到没天理的美少年柔声细语的安慰如同洋女圭女圭般可爱的美少女,唯美的画面如同漫画场景,只差周围没有彩色气泡烘托气氛。
旁边看到这幅唯美画面的两个人,非但没有感受到这浪漫的气氛,反而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林怡然看到自己外表美丽,本质却粗鲁得根本不知道温柔体贴为何物的外甥,竟然柔声细语的安慰女孩,不禁连打了几个冷颤。
要知道就算林雅风在自己的威逼利诱下,偶尔在俱乐部里当活招牌吸引顾客,也总是冷着一张脸,不管那些女人是对他尖叫,还是做别的什么事,他都不为所动,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欧阳春突然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陆诗文怕男人的毛病就算一辈子都治不好,至少她也找到一个不害怕的男人可以依靠。
“这个人可靠吗?”欧阳春还是有点不放心。
“这还用问吗,他是我外甥欸!”林怡然回答得理直气壮。
“就是妳姊的小孩?”
“对呀。”
“妳不是说过他在混黑社会?!”
“那是过去的事情,青春期的小男生整天想着怎么气死老爸老妈,这两年长大了,也懂事了,跑到美国去读书,又和自己的同学创业,搞了个网路公司,最近回来探亲,不知道怎么的又和他老爸老妈吵翻了,躲到我这里来避难。”
“他不会欺负陆诗文吧?”
“妳指哪方面,如果是那个方面,我可不敢肯定,妳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人的心理妳应该比我了解。”
“男人,我从来就没有了解过男人。”她若有所思的回答。
陆诗文哭得实在太认真、太专心、太投入,不一会儿就喘不过气来,人也因此严重缺氧,变得头昏脑胀的。
第一次靠在男人怀里,温暖结实的怀抱让她舍不得离开。
她趴在那里哭得一场胡涂,只听见欧阳医生对自己说,抱着自己的男人叫林雅风,之后的话就听不清楚了。
四周嘈杂的声音,她都自动省略,她现在只想哭,把这些年积在心里的眼泪一次哭干。
陆诗文不停的哭,哭到四肢无力,哭到身体发软,哭到睡倒在林雅风安全可靠的怀抱里……
直到林怡然担心自己的俱乐部会被水淹,才赶紧把两个人扔出俱乐部。
车子在公路上平稳行进,林雅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片段画面从他眼前闪过--陆诗文坐在一辆超炫的BMW里,呆呆的望着自己。
回想那眼神交会的一瞬间,林雅风还能感受到心头那股奇妙的感觉。
这种被电流击中的感觉,他从未在其他人的眼神中感觉到。
“下车啦!不要再睡了,会感冒的。”陆诗文还没有清醒过来,就被他拖下车。
冷风徐徐吹来,她连着打了几个冷颤,人也稍微清醒了些,四处看看,却发现自己正站在居所的楼下。
“谢谢你送我回来。”她礼貌周到地把身体弯成九十度,眼睛望着地面。
脚边的行李袋是谁的?附近没有其他人啊!
“妳不要这么拘谨好不好?以后大家住在一起,鞠躬太多会腰肌损伤的。”
“住在一起?!”陆诗文既疑惑又震惊,她实在记不起什么时候答应和林雅风一起住。
“妳不知道?!我就知道欧阳春那个女人又耍我!”林雅风显得相当生气。
“你不要生气,可能是我没弄懂欧阳医生的意思,你可以住我家,我非常欢迎你。”至于为什么会这么说,连陆诗文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
“你不介意我是一个陌生男人?!”
“我知道啊!你不需要特别提醒我!虽然你长得很漂亮,可我第一眼就看出你是男人。”
“第一眼就看出来……我是男人?”
“对呀!”她用力的点头,表示自己真的从第一眼就看出他是真正的男人。
林雅风闭上眼睛,掩饰自己眼中的激动。
因为自己这张比女人还要漂亮三分的脸,从小到大,不管他是长发还是短发,甚至剃成了光头,只要自己穿上衣服就注定被当成女人,次数多到他都已经麻木了。
常常有男人对自己毛手毛脚,更甚的是,在知道他是男人后,还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表示如果对象是他,不介意来场同。
他们不介意,但他可非常介意!
通常遇到这种不长眼的过来搭讪,他向来是见一个打一个,见两个扁一双。
没想到,这胆子小得像老鼠的女人竟然一眼就看出自己是男人。睁开眼睛看看眼前这个单纯的小女人,林雅风的心感到莫名悸动。
这女人真是……他所见过最可爱的女人了。
“先进去吧。”
“好啊、好啊。”她热情地招呼,林雅风可是自她三岁后,第一个造访家里的陌生男人。
好时尚、好前卫的大楼啊!
不过--这是按三十年前的标准,若和周围新建的大楼比起来,这座“古董”级的大楼,实在是又破又旧,看起来还摇摇欲坠。
走进大厅,林雅风简直要昏倒了,这里的电梯竟然也是三十年前的款式,坐上去真的能安全到达吗?
万一掉下来可不是在开玩笑,会出人命的!
“妳家住几楼?”为了生命安全着想,他已经不定决心要爬楼了。
“十六楼。”陆诗文报出一个惊人的高度。
林雅风无奈的走向电梯,他晚饭还没吃,肚子里空荡荡的,实在爬不上那种高度。
“你先上去,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到。”
“妳要去哪?”他伸手抓住她,有点不耐烦地问。
“我爬楼梯上去。”陆诗文指指一旁的安全梯。
“爬楼梯?!妳要爬上十六楼?”他不可思议的说。眼前这瘦小的女人,爬上十六楼她还有气吗?
“时间不会太久,要不然钥匙先给你,你先进去不用等我。”陆诗文笑咪咪的回答。
看到她笑容可掬,毫无戒心的样子,林雅风还真感谢她有男性恐惧症,生活封闭,要不然她怎么可能在到处都是阴谋陷阱的都市里独自生活。
“去坐电梯!”他不容反抗的决定,直接拖着她走向电梯。
“不要,会遇到……”
“走楼梯就不会遇到男人了吗?”
“邻居们知道我的毛病,见到我都会走快几步,擦肩而过我时还能忍耐,如果和男人待在同一个空间,我怕我会……”
她的话还没说完,林雅风便猛地把她搂在怀里,“别害怕,有我在。”
他语气中的肯定,让陆诗文安了心,乖乖的跟着他走进电梯。
上下班的高峰时间已过,老旧的电梯里除了他们之外,只有一位老婆婆。
陆诗文站在林雅风身边,好奇的望着电梯里的一切,在这栋大楼住了二十几年,她只有在很小的时候坐过电梯,其他时间,她都努力的爬楼梯。
毕竟如果在楼梯上遇到男人,大家最多是擦肩而过,可在电梯里就不一样了,光是想象和陌生男人共处在一个密闭的小空间里,她就紧张得不得了,要是真的和陌生男人共处密室,她一定会昏倒。
当电梯门缓缓阖上的一剎那,一只手伸进电梯门的中间……
陆诗文还来不及明白是怎么回事,林雅风已经把她的头紧紧搂在怀里,她看不见来人,只闻到他身上的柠檬香味。
罢才哭得太投入,她都没有注意到林雅风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柠檬香,好像是柠檬香皂的味道,还有一点很熟悉的香味,什么香味呢?这么熟悉。
她埋头在他的怀里,努力想,到底是什么香味这么熟悉,完全忘记关心刚才走进电梯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电梯吱吱嘎嘎艰难的惨叫着爬到十六楼时,老婆婆和冲进电梯的男人,早就已经离开了。
电梯门缓缓的打开,林雅风才松开紧搂着的柔弱肩膀。
她抬起头,终于找到熟悉的香味来源,是口红的香味。
罢才她趴在林雅风怀里哭得太投入了,眼泪、鼻涕、唇膏,融成一片模糊的红色,他纯白的T恤被弄得像一幅抽象派油画。
罢刚外面天色昏暗,她没注意到,还以为这是新款的时尚T恤。
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这么大的人还把鼻涕弄在别人身上,真是太丢脸了。
“请进。”她打开家门,只要回到家里她就是安全的。
林雅风也不客气地抬脚走进去,但只踏进一步,立刻感到令人窒息的气氛扑面而来。
三房一厅的设计,面积并不小,看起来却很狭窄,房间的布置也很奇怪,沙发突兀的放在客厅中间,正对着卧室的门。
房间里的家具大概二、三十年没有换过,窗帘虽不像家具那么老旧,但至少有十年以上的历史,而且房间里的一切布置都以黑色为基调。
昏暗的光线,阴沉的色调清楚表明,房间主人执拗的活在过去阴暗的时光里,拒绝任何光明和希望靠近。
阴暗的环境逼得人透不过气,在这种环境下长时间生活,真的会让人发疯。
林雅风转过头,迎向他的是陆诗文。纯真、无邪、不设防的模样,拥有如此干净眼神的人,怎么会是这个令人发疯的房间的主人。
“你先月兑掉衣服吧!”
他后退一步,吃惊的望着她,刚才她不是还怕男人怕得要死吗?怎么这么快就变身为豪放女,他进门还不到两分钟,她就要他月兑衣服!
难道又是小姨妈设计自己?
“你快月兑衣服啊!不要慢吞吞的。”她瞪大眼睛说道:“这种唇膏染在衣服上很难洗掉的,我有一件衣服就是因为沾了这种唇膏没有及时洗,后来不管用什么方法也洗不掉……”
他闻言立刻爽快地月兑掉上衣,把衣服递给拚命解释唇膏危害性的陆诗文。
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个不按正常人思维行事的小女人,这次会有什么奇怪的反应。
她接过衣服,淡淡的瞄了一眼,林雅风虽然精瘦,但肌肉线条依旧清晰。
没有反应?!
林雅风倚靠在洗手间门口,饶有兴致的打量正努力和衣服上唇膏奋战的陆诗文。
饼了半天,林雅风缓缓开口,“妳是真的怕男人,还是假的?男人在妳面前月兑掉上衣,妳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普通女人不惊声尖叫,更少也会表示害羞,妳好歹也应该脸红一下吧?”
“看到不穿衣服的男人有什么希奇,我天天都看。”
“天天看?!”他很难想象,像她这么清纯的女孩变身为的样子。
“对呀,我在学校里天天看得到,我们每天祈祷三次呢!”
果男和祈祷有什么关系,林雅风茫然了。
看到他无法理解自己的意思,陆诗文耐心的解释,“十字架上的耶稣就没有穿衣服啊!”
自己真是败给她了!
陆诗文的想法不是一般的与众不同,简直和外星人有得拚。
不过,他还是想知道她的反应和自己家的女人会有什么不同。
“我饿了。”他模模肚子,等着她的反应。
谤据林雅风的生活经验,在佣人休息,又没有准备好现成饭菜的时候,家里的女人只会让他吃泡面,而且要自己煮。
甚至还会叨叨絮絮的念着,男人也要学会做饭,不能大男人主义。家里那两个女人明明就是厨房白痴,还硬要装出维护女权主义的样子。
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说不定直接告诉他泡面放在厨房的什么位置。
“我马上去做饭。”陆诗文甩着湿漉漉的双手,绕过林雅风走进厨房。
痛快地答应,出乎林雅风的意料,他还没能反应过来,厨房里的陆诗文已经开始准备。
“冰箱里没有材料了,煮碗面吃好吗?”她在厨房里大声问。
“可以。”他有气无力的回答,还以为可以摆月兑泡面,没想到只是不用自己煮而已。
不过味道好香啊!
什么牌子的泡面这么香?闻了之后肚子更饿。
“你饿坏了吧?”她端着两碗面出现。
是真正的汤面,不是泡面。
他盯着自己眼前的面仔细看,有蔬菜、虾、贡丸,花枝、蛋,还有……
“这是什么东西?”
“肚片?”
“猪的胃?”家人都没有吃动物内脏的习惯,他当然也一样。
“是呀!”
冰箱里没有材料,煮碗面还能有这么多东西,难道这个女人平时吃的是满汉全席?
试着尝一口,汤鲜面QQ,真的很好吃,水准和饭店里的厨师有得比。
陆诗文盯着他的表情,等着他给这碗面一个评价。
“好吃吗?”
“好吃!”林雅风回答的时候,一碗面已经被他吃得干干净净,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我再去盛。”在他开口之前,她已经主动接过碗,盛面去了。
林雅风愣住了,这是从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有人主动帮他盛饭。
小时候,家里的人不要说帮他盛饭,常常空荡荡的饭桌上只有他一个人独自面对一大堆菜。
爷爷、女乃女乃、外公、外婆移民国外,父母每天忙着工作,聚在一起时就为一些无聊小事吵个不停,还把自己交给只比自己大九岁的小姨妈照顾。
他们也不想想,就算小姨妈聪明过人,人又早熟,可一个大孩子能照顾好一个小小孩吗?
等他们终于想起自己的时候,是他们发现事业后继无人,才想起他这个儿子,才拚命关心自己。
迟了,他才不会乖乖顺从他们的意呢!
这些年,联合以整人为乐趣的小姨妈,他三天两头制造问题,打个小架,就说自己去混黑社会;明明是去美国念大学,却假装离家出走;去给小姨妈的俱乐部当活招牌,偏偏告诉他们是在做牛郎。
无论如何,他就是不那么轻易回去他们身边。
那两个据说是自己父母的人,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闹了这么多年,他至少要让他们之间有个了断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