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最近好恐怖,食量比我这个快足月的孕妇还大耶。”侯纤纤喝着不加冰的鲜果女乃,忧郁地说。
叉了第三份红豆松糕,张湘容耸耸肩,对自己的好胃口一点也不担心。“我这阵子做的工作绝对值得这样犒赏自己。”终于解决谢大头,而且宾主皆欢,都对彼此的设计和价钱相当满意,她和花花昨天就开始放鞭炮庆祝了。
“原来是因为工作,那就好。”
“『原来』是什么意思?”张湘容不经心地问。
“呃……没什么,妳别把身子忙坏了。”侯纤纤也从盘子里拿了块糕点,雪花饼在口中瞬间化开,让她满足地叹息。
“说到这,我想到医院作检查,妳介绍个医生吧。”
“什么科?”
“妇产科。我那个最麻烦了,要不就痛得要死,要不就迟到,这个月又不来了,大概是压力的关系。”
侯纤纤表情有点怪。
“月经不来,还有另一个可能。”她说完,指指自己圆滚滚的大肚子。
张湘容停下动作,随即喝了口茶。“不会的。”
“我怀军军的时候也是这么想,不会衰到一次就中奖,结果咧?”
“那是我哥不小心,单威不一样。哪,妳什么时候作产检,我陪妳去,顺便挂号拿个药。”纤纤作检查的那家妇科专门医院非常有名,她也去看看好了。
“我前几天刚去过。”她神色很不轻松,像在仔细考虑什么。“湘湘,我有事要告诉妳。”
“什么事?”
“嗯……妳心情要平静。”
“妳让我紧张了,纤纤。”她笑。“到底怎么了?”
“我先问妳,妳和单威现在好吗?”
“很好。”
“那妳知不知道叶洁萦回台湾了?”
她的笑容变淡。“我知道,妳看见她了?”
纤纤点头。
“这没什么,他们已经结束了。”
“可是我看见叶洁萦的时候,她不是一个人。”
变淡的笑容,完全消失。
“前几天我去医院产检完,出来的时候发现对面躲了个记者,原本以为是跟着我的,后来发现不是,我看见了对方跟踪偷拍的目标--”她拿起提袋,抽出一本恶名昭彰的八卦周刊,专以扒挖名人隐私为内容。“这是最新一期,今天才刚出刊,我想应该要让妳知道。”
张湘容拿起杂志,封面斗大的标题写着:
甜蜜直击!
鸿宇科技总裁偕旧情人
医院秘密验孕
那上面,是叶洁萦挽住单威手臂的彩色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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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单威不会这样对她!
他爱她。
他不会骗她。
她要跟他约定、给他选择的,是他自己不肯,他说没有要选择,他的选择只有她,她相信单威!
然而那已经消散的不安为何又袭上心口?她被拨不开的黑雾重重围绕住,难以喘息。
如果不是谎言,拍到的照片又是怎么回事?
叶洁萦的背景身分被调查得详详细细,包括她已离婚的消息。杂志内文将她与单威复合的事形容得煞有其事,最有力的证据就登在封面上。
张湘容的手按在单威公寓的门铃上。铃声急促响着,一如她已然失序的心情。她需要他的解释,她要见他!
门倏地打开,伴随单威森寒狂怒的脸孔。“湘湘?”他眼色一愕。
“我有话问你。”
单威没有让她进屋,高大的身躯挡在门口。
“让我进去,我有话要问你。”
“我知道妳要问什么,我们晚点再谈,我去找妳。”
“你怕什么?”
“单威,是谁在外面?”叶洁萦出现在他身后,她心往下一沉,沉进深深的冰冷。
“原来她在这里……”
单威拉住她的手立刻被甩开。“妳不要误会。”
“你说过不会和她见面的,你骗我!”她怒吼,声音听起来歇斯底里。
“我先离开好了。”叶洁萦轻声说,顾虑地看看张湘容。
“洁萦,妳留在屋里。”单威语气坚定。
这间公寓,是她为单威设计的;这里的布置,全是她对单威的用心。现在--叶洁萦站在屋里,而她被拒于门外,张湘容转身跑开。
“湘湘!”单威追上她。
手中的杂志摔过来。“是不是你?”
他偏开脸,颊边立时浮上一抹狼狈的红。单威凝着脸,淡淡承认:
“是。”
她的心窝被捅了一刀,好痛、好痛!痛得无法忍受。什么约定,什么选择,她现在明白自己那些大方的话全都是违心之论!她根本就放不开,否则胸口的痛不会这样血淋淋。他又要回到叶洁萦身边了,就跟当年一样,不管被伤得多深、多难堪,只要叶洁萦回头,他总是敞怀接受!
他很痴情,他只爱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从来不是自己。
“你骗我,你不守信用。”她哀伤控诉。
“我可以解释。”
“里面的报导说你带她去验孕,真的吗?”
“妳听我说。”
“她怀孕了?”她问着自己必须知道的问题。
单威皱眉,看她的眼中写着懊恼,冷冷回答:“我不能告诉妳。”
“是你的吗?”
“湘湘!”
“我也怀孕了。”
他错愕,随即坚定地说:“不可能。”
“我恨你!”她哭出来,崩溃地嘶喊:“我恨你我恨你!是她先不要你的,难道你忘了吗?!她真有那么好,好到让你永远都死不了心?!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你这样对我!”
“妳冷静一点。”
“我不要冷静!我恨叶洁萦,这世界上我最讨厌的就是她!我希望她--”
“不要无理取闹!”单威用力抓住她肩膀。
啪!
清脆的耳光打松了他的手,打断了他们的距离,同时打碎了她执迷不悟的爱情。
张湘容泪流满面。“你不该再见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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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无理取闹?
他让叶洁萦登堂入室,而她的兴师问罪成了无理取闹!
狂烈的屈辱与愤怒在胸中燃烧,她全身颤抖,不停抹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汹涌溢出的泪水。
单威怎能这样对她?!在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在她又付出那么多感情之后,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他眼里根本只有叶洁萦,没有她张湘容,从来都没有她的位置!
他凭什么要她冷静?!
屋内的摆饰遭到破坏,她回家就开始又丢又砸,拿得到的东西没有一样幸免。琉璃瓷器全被摔碎,尤其是与单威有关的……张湘容破坏自己的屋子,理智已被心底钻动的妒意啃噬殆尽。
“我恨你……”
忽然,她转身看见自己。
泪眼模糊中,墙上的化妆镜中映出一张女人的脸。
那是一张愤怒的、扭曲的脸。
一张嫉妒的脸。
一张丑陋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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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刊仅上市一天立刻下架撤收,新闻也被压制下来,不再扩大曝光,背后的压力可想而知。
“速度不够快,应该在出刊之前就拦截下来。”白震华扫了一眼封面,悠哉地提出评语。
“单威有这个效率。”徐凉书也看一眼。“除非有人故意操作。”
白震华耸肩。“唔……那就看谁需要这么做了。不过,绕了这么多年,怎么最后还是绕回这女人身上?不怕又受罪?”语气有些不屑。
“你自己去问苦主,不过他今天缺席。”
“谁缺席?一定又是那个『气管炎』。”莫东勋春风满面地走进来。
“谁得了气管炎?”
“张上怀,妻管严。”徐凉书代答。
白震华干笑两声。
“这是什么?单威和--叶洁萦?!”莫东勋拿起丢在一边的周刊,他这阵子在国外出差,昨晚刚回来,还不知道状况。
“他就是不能没有她吧。啧,女人!”全是些三心二意、思想诡异的生物,白震华很有感触。
“老莫,你以后不要再骂上怀了,单威才是真正的痴情种。”徐凉书说。
“不要叫我老莫!”听起来像怪老头似的。“不过奇怪呀,这照片没拍错吗?”
“脸孔照得一清二楚,怎么会拍错?”
莫东勋一脸纳闷。“他明明和湘湘打得火热,怎么又跟叶洁萦在一起?”
“湘湘?”两人同时问,脸色不妙。“张家那一个?”
“是啊,老人茶会看见的。”就在他跟健健美纠缠不休想逃的时候不巧撞见,当时不好打扰,后来想问单威,又临时被派洋差出国了。“他们抱在一起的样子--肯定是恋爱,绝对没有错!唉,难怪湘湘总是不理我,不过这叶洁萦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单威跟谁打得火热?”背后响起低沉愤怒的声音。
“呃……”
张上怀越过其他两人,走到莫东勋面前。
“你说他对我妹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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饼了五天,是柯雨央五十五岁生日。
原来该是喜气洋洋的寿宴,不知怎地气氛竟显得相当诡谲。张澄修表情僵硬地坐在笑吟吟的妻子身旁,戒备地瞪视前来祝贺的亲家侯存渠。两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看着彼此的挑衅眼光,像要争夺遥控玩具飞机的八岁小孩,弄得寿星灿烂的笑容变得十分尴尬。另一方面,张上怀和他那群朋友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张湘容发觉兄长在自己身上投注比平常更多的注意,而且似乎隐忍着什么。
全场大概只有她的样子看起来最正常。
她非常平静。
“妈咪,生日快乐!”甜甜地吻了母亲。
“谢谢妳,乖女儿。”柯雨央开心收下祝福,怀里搂着孙子,决定不再浪费心力管另外两个老小孩了,就让他们瞪到地老天荒吧。
一直很不安的侯纤纤觑到空档,终于把张湘容拉到自己身旁。
“妳跑哪去了?我找了妳好几天。”
“散散心。找我什么事?”
侯纤纤眄了眄老公,小声通报:“紧急状况。妳哥知道了!”
“什么?”
“不是我说的,是莫东勋发现你们的事跟妳哥告状,加上杂志上的报导,我想他真的很生气--”
张湘容脸色大变!
因为单威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他带了礼物,走到柯雨央身边,她笑得很开心。然后张上怀的脚步移动了,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他,莫东勋、白震华、徐凉书跟着一拥而上,企图阻拦。
“让开!”张上怀吼,单威动也不动,眼看他带着满身怒气冲向自己。
一道影子及时拦在两人之间。
张湘容冲到单威身前,挡住张上怀的拳头。
“让开!”张上怀重复。
“你碰他一下,我就不是你妹妹了。”她冰冷地说。
张上怀吃惊地看着妹妹,难以置信,瞠视她眼里果断的决心,怒焰更炽地瞪向单威。“你算什么朋友!”
“不关他的事。”
“妳还帮他说话!”
“是我自己赖上他的,我喜欢他、我硬要追他,一切都是我主动,本来就不关他的事。”
张上怀更火。“我早就警告过妳,妳一定会受伤,为什么不听?!”
“因为我的心,只肯听我自己的声音。”
“妳……”
“不过你别生气,哥,我们已经分手了。”
一抹诧异掠过单威眼中,他低头看她。
而张湘容只是不以为意地说:“他没有我以为的好玩,我也没有自己幻想的那么喜欢他,在一起没多久就觉得不适合,所以早就分手了。拜托你别再把我想得那么脆弱好不好?是我不要他的。”
众人一片安静,面面相觎。静默之中,隐约听到有人申吟的声音。
“是这样吗?”张上怀问。
“不是。”
她掉过头,睁着大眼迎上单威的否认。
“你们两个--”
“老公!”侯纤纤脸色发白,捧着肚子跪下来。“老公……”
张上怀的心思顷刻全转移到妻子身上,回到纤纤身边抱住她,她揪住他衬衫,秀眉纠成了结,恐慌地低呼:
“我……好像要生了……”
接下来是翻天覆地的混乱,打电话的打电话,找车钥匙的找车钥匙,收拾衣物的收拾衣物……侯纤纤比预产期提早两个礼拜阵痛,慌得一家老小像捧菩萨似的急急忙忙、小小心心地送她上医院,什么闲杂事务、私人恩怨全都顾不得了。
张湘容留下来收拾残局。送走了客人,她看着唯一还留下的单威。
一段沉默之后,她笑着开口:“我们全家人都吓坏了,很有趣吧?”
单威没有笑,只是瞅着她。
“我没有怀孕,别担心。”她说。
“我不是为了这件事。”
“那么,再见。”
“不。”他说。“妳已经躲了我几天,不能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已经不需要了。”
他握住她的手。
“放开。”
他不放,眼里罩着一层阴暗,几乎像是痛苦。“分手不是妳说了就算的,湘湘,妳起码该静下心听我说。”
“杂志上写的东西,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在乎!”
“单威,你爱我吗?”她忽然问,语气平和。
没提防她突来的问题,他顿了下,直直凝视她。“我爱妳。”
“为什么?”
“爱情是不需要理由的。”
“骗人。”她摇头。“如果不是我的投怀送抱,如果我不曾付出这么多,你一样会爱我?”
单威看着她,答不出话。
张湘容笑了。“我爱你,单威,我一直喜欢你,你的爱也和我一样吗?”
他不必回答,她也知道答案一点都不公平。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然后我想清楚、看透彻了。你会爱我,只是为了回报我的感情,只是因为我爱你。”她不再笑了,变得平静而冷淡,抽回自己的手。“我是个很骄傲的人,我宁可保有自尊,也不要这种廉价的感情。我不稀罕,你配不上我。”
最后那句话肯定已达到了效果,他眼里闪过挫折。
“看样子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不在乎。”
“是吗?”他冷冷地说,看着她的眸中却有浓炽的火,恍若灼过的伤痛--他垂下眼,转身离开她的视线。
他一走,泪水滑下她脸庞。
她想通,她真的想通了。
她的爱情使她嫉妒、使她丑陋、使她失去自信和自我,只有放开手,她才能找回自己,而单威也能得到他真正想要的。
毕竟,她还是希望单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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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洁萦走到窗前,拥抱昔日情人;然而刚碰到单威,他就推开了她的手。
她失望地问:“真的不能重新再来?”
“我可以给妳任何需要的帮助,洁萦,只要妳开口。”
“是啊,你做得够多了,帮我安排住处、安顿生活,甚至愿意陪我上医院……”她笑得惨然,忧伤地望着他。“你还在气我找记者的事情对不对?其实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那件事我不想再提了。”
“还是因为孩子?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其实我跟克里斯……我和他……”事实就是事实,她没有理由可解释,只能可怜兮兮眨着泪眼。“我不要这个孩子,为了你--”
“洁萦!”单威打断她,声音清晰严厉。“妳有权利为自己做任何决定,但是要仔细考虑清楚,别说孩子气的话。”
“不然你为什么不要我?!你明明还爱我的,就像我一直爱着你一样!你只是在生气而已,你不想这么简单就原谅我。没有关系,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只要能够弥补你的伤心,求求你再看我一眼,单威,我知道你爱我,你是爱我的!”
他看她,眼神理智而温柔。
“妳不需要弥补我任何事情,妳不欠我什么,而我--也不爱妳了。”
“不!不会的!”她不相信。
“我曾经非常爱妳。”单威平静地说:“我爱妳甚于我的生命,当年妳离开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死了,以为从此再也没有爱人的能力。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这样麻痹自己。可是洁萦,妳知道吗?我原来还是有感觉的,其实我的心还是会跳动,还是会感动……只要是她。”
“是张湘容?”叶洁萦颤声问。
“是的,我爱她。”
“那你还找我做什么!”
他伸出手,摊开手里的玛瑙蔷薇。“来还妳这个。”
当年她离去时,单威让她带走所有她要的,只留下这个。
叶洁萦瞪着那耳坠,明白再也挽回不了什么,单威不会永远是她的退路。她忽然笑了,抬头看他。“真是个值得纪念的礼物,不是吗?”
“让我们说再见吧。”
“这东西根本不是我的。”
他眼色一愕。
“你一点都没有变,单威。我曾说过你不懂得爱,你从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你自以为爱我,其实你一点都不关心我!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带走所有的首饰衣物离开你,却独独留下这只耳环?”
“这不是妳的?”
“不是。”
“妳骗我。”
“是你自己的错,我说耳环是我的你就信了,我说和你过夜的女人是我你也信了,不管是饰品或者身体,你连是不是我都分辨不出,盲目到连怀疑都不曾。这不是信任,而是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一点都不爱我,因为你连爱人的能力都没有!”
叶洁萦充满攻击力的字眼曾经伤透了他。然而此时此刻,单威却感觉无所谓了,心里的层层疑惑霎时拨云见日,耳环、香味、羞怯的热情……他顿时全然明白。
“不是的,我懂得爱,只不过我爱错了人。”
叶洁萦怔愣,再也说不出话。
这一次,他们真的道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