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
午后的阳光照射在两侧的行道树上,叶敬媛捧着一杯热咖啡走出便利商店,隔着街道望向对面一整排灰扑扑的旧式公寓。
二楼的墙面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广告招牌,写着“博士诊所”斗大的几个字,但最抢眼的还是骑楼广告牌上教人害羞的“痔疮”两个字。
“博士诊所”就是一家专治人类排泄系统上疑难杂症的诊所,套一句创始人叶院长的口头禅--
男人只能在职场上搏命,不能向大便拚命。
他特地从国外引进红外线仪器和内视镜影像设备等,将打击“痔疮”视为己任,务必要让患者告别恼人的问题,恢复多采多姿的生活。
诊所的规模不算大,但开业至今已逾二十年,声名远播,是许多海内外患者回国指名的专科诊所。
平常诊所有三位医师轮流看诊,而身为直肠科医师的叶敬媛秉持着回馈乡里的热忱精神,固定在每个星期四下午回自家诊所驻诊。
从小叶敬媛就立志要当一名优秀的医师,对人体的器官更是“一视同仁”,所以听从父亲的建议选择直肠科,毕竟开脑门和开肛门的手术都同样重要,只是急迫性不同而已。
这天下午,叶敬媛穿着一袭雪白色衬衫,下搭深色宽版长裤,利落简洁的打扮呈现出一股都会轻熟女的气质。
身高一百六十公分,不算娇小,但偏偏她有一张女圭女圭脸,细致的瓜子脸上有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楮,搭上秀气挺直的鼻梁,红润的嘴唇,使得二十九岁的她不化妆时看上去根本像个邻家女孩,艳丽不足,清秀有余。
为了让自己的形象看起来更加专业,她特地将及肩的发丝在发尾的地方烫了一个微鬈的波浪,搭配脸上的淡妆和脚上两寸半的高跟鞋,平添了几分韵味。
如同往常般,她在对街的便利商店买了一杯拿铁,走进自家的诊所,向柜台的护理人员打过招呼后,走进看诊室。
虽然“博士诊所”已开业逾二十年,但为了给病患“宾至如归”的感受,在前几年叶院长斥资百万重新装潢过,一楼为挂号柜台和大厅,在候诊区的地方还摆放了几张舒适的沙发和液晶电视、报纸书刊、饮水机等,另一端则是药品处和诊疗室。
“叶医师,午安。”
一名约莫五十岁、身材圆润的资深护士走了进来,将一叠资料放在桌边。
“瑞云姊,午安。”
叶敬媛朝着穿浅粉色条纹护士服的张瑞云颔首,秀气的脸上漾出一抹清浅的笑容。
十几坪的看诊室上,摆放了一张榉木桌、液晶荧幕,墙上挂着几幅卫教图片和器官剖面图,还有一张诊疗床,蓝色的拉帘围成一个隐密的空间,方便替病人做更进一步的内诊。
“叶医师,等你准备好就可以开始叫号了。”张瑞云提醒她。
“好。”
叶敬媛点了点头,坐在皮椅上,打开电脑,翻了翻桌上的健保卡,几乎清一色都是女性患者居多,其中仅参杂了一、两位男性病患。
有“痔”之士,不分男女,就算是女人也可能深受隐疾之苦,所以叶敬媛和父亲商讨的结果,决定在每个星期四下午特地回来驻诊,为女性病患服务。
“有男生来挂我的门诊欸。”叶敬媛显得有些惊讶。
一般来说,她看诊的对象都是女性患者,但因为诊所规模不大,一个时段才一位医师驻诊,所以偶尔也是会有一、两位男患者挂她的门诊。
“会不会他以为女医师比较‘温柔’?”瑞云说。
毕竟对病患来说,那朵生病中的“菊花儿”是很脆弱的,禁不起一丝一毫的摧残啊!
“也有可能……”
敬媛偏着头,思考了一下。
“那我按灯号,叫病患进来喽?”瑞云姊说着。
“好。”
敬媛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干净的口罩戴上,遮去了半张清秀的脸庞。
半晌,一位身材挺拔的男子推开诊疗室的门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白衬衫配上黑色西裤,脖子系了一条蓝色窄版领带,笔直修长的双腿下踩着一双义大利手工皮鞋,即使戴上了口罩,但浑身散发出一股沉稳阳刚的男性气息,依然不容忽视。
瑞云姊瞥了男人一眼,忍不住肮诽着:可惜啊,这么帅的男人竟然有痔疮,不过没关系,本诊所最擅长的就是妙手回春!
“先生,这边请坐。”
敬媛指了指桌旁的圆椅。
“谢谢。”
男人点了点头,驯顺地坐下。
“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敬媛移动旋转皮椅,没有多看,下意识地就将李大伟的健保卡放进读卡机内。
谭予澈微愣了半秒钟,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忘记自己受了好友“李大伟”的请托代为取药。
上个星期,他和国小时期的足球队朋友相约踢球,由球友李大伟的口中得知有个叫叶敬媛的女医师在“博士诊所”看诊。
他上网查了一下才知道“博士诊所”专治痔疮,而叶敬媛则是一名直肠科医师。
虽然候诊室墙上有悬挂叶医师的执照,无奈两人分开太久,他根本无法确定那个一脸秀气的女医师,是不是就是当年的小媛子?抑或只是同名同姓的巧合?
自从小时候在球场上踢伤小媛子之后,他就不曾看过她出现在音乐教室学琴,后来他鼓起勇气走进教室去打听她的消息,才晓得她早就搬家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永远忘不了她额头和嘴巴冒着鲜血的模样,也对于踢伤她的事耿耿于怀,很想知道自己的无心之过有没有造成她脸部的缺陷?
他总觉得自己欠小媛子一个道歉,当年不该和李大伟联手一起恶整她,让她受了伤。
李大伟得知他想来“博士诊所”后,便央求他顺便代为拿药,所以他就答应替李大伟挂叶医师的诊,打算领完药、在诊所等她看诊结束后,正好可以问问看她是不是小媛子?
“李先生、李先生……”敬媛望着他沉思的眼神,忍不住扬高音量说道:“你今天感觉怎么样?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想拿跟上次一样的药膏。”
谭予澈顿了一下,回想起李大伟交代的说词。
“拿药啊……”
敬媛调出李大伟的病历资料,注意到他上回就诊时也有取一条药膏,但并没有任何内诊纪录。
敬媛双手交握,目光严肃地盯着他。
从他就诊时戴着口罩看来,可能是羞于面对自己的病况,看来她要好好对他晓以大义一番才行。
唉,十个男人九个“痔”,有病就该勇敢就医,没什么好羞于启齿的。
“最近排便的情况怎么样?”她一副很专业的口吻。
谭予澈心想,这个叶敬媛也太犀利了吧?一开口就询问他的生理状况,就算她是个医师,但他好歹也是个铁铮铮的男人,要他在一个女人面前谈论这么私密的问题,实在是太尴尬了,更何况有痔疮的人是李大伟,并不是他啊!
“就……跟以前一样。”谭予澈硬着头皮敷衍道。
“那出血情况呢?”她又问道。
“那个……我不清楚。”
谭予澈的额际冒出三条尴尬的斜线。没想到代为领药这么麻烦,早知道就不要答应李大伟了。
“嗯?那疼痛情况呢?是粪便经过肛门引发疼痛感?还是在排便之后呢?”她观看着李大伟先前的就诊纪录。
“叶医师,你只要开给我上次的药就行了。”
谭予澈的理智濒临崩溃边缘,因为叶医师的描述太过生动了,令他脑海中浮现出各种不雅的画面。
“先生,我们诊所上次开给你的药膏涂抹在轻度发炎的痔疮上,可以带来舒缓的效果。但这种局部药物治疗最多四、五天就会产生效用,假如使用超过一星期却没有任何改善的话,我想我们必须改变治疗方式。”她眯了眯眼。
没见过这么不合作的病人,连自己的病症都含糊带过,要她怎么看诊开药呢?
包何况,现代人生活压力这么大,这已经是很常见的隐疾,实在没必要害羞啊!
“所以呢?”谭予澈挑了挑眉。
“我想必须要透过触诊才能得知整个病况。”叶敬媛很认真地说。
“触诊?”谭予澈微讶。
“先生,麻烦这边请,还有把裤子月兑到膝盖的位置,侧躺在床上,就躺像墙上的照片一样。”
瑞云姊拉开蓝色的布帘,指着上头的诊疗床。
谭予澈瞥向墙面,上面悬挂着一张卡通绘图,里头的病患拉下裤子,光果着,侧躺在病床上。
“等一下我可能会做指诊,就是把手指伸入肛门道里,过程中会使用润滑剂,可以避免疼痛。”
叶敬媛从医药车上取出一副新的橡胶手套戴上,娴熟地解说内诊过程。
谭予澈的俊脸抽了抽,光想到“辣手摧花”的那一幕,就觉得全身不舒坦。
“当然,视情况而定,也许还会用肛门镜检测一下痔疮的大小,过程就像墙面上的图片一样。”敬媛很细心地解说看诊过程。
“先生,你放心啦,不要看我们叶医师这么年轻,她可是很有经验的,每个病人都对她赞誉有加喔!”瑞云姊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