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无依看到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的严子越,微微而笑,一颗紧张彷徨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不去看人群,不去理会周遭的喧哗热闹,只静静等待严子越。
这段距离并不长,可严子越觉得自己仿佛走了很久才到达她的身边,心有些急迫,悄悄萌动。看到了,站定了,他心怀感激,笑意爬上脸庞,却不敢笑得很开,“你穿粉色好漂亮。”
“谢谢。”钟无依笑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我未卜先知,知道你今天要来参加晚宴,所以提前恭候大驾喽。”严子越边说边抬起自己的左臂,“走吧,公主,我带你去看新郎新娘。”
钟无依犹豫了两秒钟,然后伸出自己的右臂,挽住严子越的左臂,随着他走向大厅中央。心底有个小小的浪花冒起,吹起无数个泡泡,她低下头,小声道:“谢谢你,骑士。”
“不客气。我的荣幸。”
两人相携而走。
“严sir,你女朋友吗?好漂亮。”一作花枝招展打扮的女子问。
严子越简单客气回应:“是我的好朋友,谢谢。”
“呵呵,严sir,好漂亮的女孩子!什么时候帮我做介绍?”一身穿白色西装的男子问。
“改天,改天。”
一珠光宝气的中年贵妇拦住他们,惊讶地问:“子越,你和柔柔分手了吗?”
钟无依感觉到严子越的手臂轻轻颤抖一下,连带着自己的手臂也颤抖。她抬起头,只能看到严子越的侧脸。线条刚硬,清晰分明。
严子越顿住,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如果是前几天有人问起他这个问题,他会毫不犹豫地说,钟无依只是我的好朋友。但是,徐彻的话仿佛定时炸弹,一碰到导火索就会爆炸。
徐彻说钟无依吸引自己,徐彻说吸引是走向喜欢的前提。
前一刻,他的感觉验证了徐彻前半句话的正确,他不由自主受钟无依吸引。
喜欢钟无依吗?
他问自己,但无法回答。
“梁阿姨,我帮你们做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钟无依小姐。”严子越停止追问,无法找到答案,据实回答道,“我和柔柔没有分手,柔柔现在在美国读书呢。”
有那么一个瞬间,严子越不敢转头看钟无依的脸色。他害怕,怕钟无依脸上的笑容不再,怕辛辛苦苦与钟无依建立的良好关系破碎。
一侧脸,严子越看到钟无依正仰脸看着自己,双眸中笑意未曾消失,耳朵上的珍珠吊坠轻轻晃动。
“我女朋友的名字是沈柔柔,不介意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吧?”严子越小心翼翼地问。
钟无依摇头,笑容从容而雅致,“不会。”
怕见不到她的笑容,但,见到她的笑容,严子越的心却隐隐有些不舒服。一丝惆怅,一丝失望,淡淡的,相互混合,压住一颗轻扬雀跃的心。
“师妹,你终于来了。”隋唐挽着新娘子,满面春风,迎面向他们走来。
钟无依从严子越的臂弯中抽出自己的手,双手递上礼物,开口道:“师兄,恭喜你。新娘子很漂亮。”
严子越低头看自己空荡荡的臂弯,深觉若有所失。
隋唐接过礼物,将钟无依从头看到脚,啧啧称赞:“师妹,若不是我深爱身边的这个女人,我会说你是全场最漂亮的女人。”
一旁的新娘子羞红了脸,轻轻地扯一下隋唐的手臂。
钟无依看到了新娘的小动作,沉静开口道:“师兄,她是你最漂亮的新娘,我是你最漂亮的妹妹。”
隋唐一改往日的轻佻,一改素日嬉笑形象,一张帅气的脸严肃而凝重,激动地问:“你肯当我做哥哥了吗?”
“我一直当你是哥哥啊。”
“师妹,如果哪一天有人欺负你,不管那个人是谁,你告诉我,我一定不会让他好过!”隋唐在自己的婚礼上许下誓言,对象不是自己的新娘,而是钟无依。内容不是一生一世与你在一起,而是关于保护与复仇。
这样的婚礼,普天之下,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吧。
将至十点,宴会大厅的气氛依然热闹高涨。
隋唐挽着自己的新娘穿梭于众宾客间,红酒,白酒,葡萄酒,一杯一杯往下灌。严子越这个正牌伴郎自钟无依出现后,举牌罢工,一直陪伴于左右。
“无依,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严子越见钟无依面露倦色,起身道,“走吧,和新郎新娘道个别。”
在一张椅子上枯坐四个小时,即使严子越不断寻找有趣的话题活跃气氛,但是整个大厅营造出来的喧哗气氛仍让她觉得难以忍受。严子越的提议一出,她马上站起来,附和道:“好啊。”
严子越带着钟无依找到正在与一位客人寒暄的隋唐,顺手拿过他手中的酒杯,微笑着举杯:
“啊,张先生,好久不见了。听说您最近又做了一单大生意,来,我们喝一杯,祝您生意兴隆。”
那个张先生被严子越说了几句好话,痛快地喝尽杯中酒,不再为难隋唐。
“你不要以为替我喝了一杯酒,我就会感谢你。”隋唐摇晃着身子,半醉半清醒道,“你竟敢玩忽职守,在其位不谋其政。说好了帮我挡酒,哼,一个晚上都不见人影!”
严子越扶住隋唐,满怀歉意道:“你小心点。你师妹不舒服,我先送她回家。晚点来接你们。”
“好。”隋唐眨巴着醉意深重的眼睛,给了钟无依一个迷人的笑容,“师妹,你早点回家休息。喂,你一定要把我师妹安全送到家,不能出半点纰漏,否则我唯你是问。”
“外面的空气真清新。”出了宴会大厅,呼吸着新鲜空气,体内积聚的沉闷情绪一扫而空。钟无依用略带欢快的语调说道,“谢谢你。”
“不要和我客气,那样我会觉得你不把我当朋友。”严子越替她打开车门,一只手放在车顶上方,“小心,别碰到头。”
如此细小的一件事情,他做得自然且随意。钟无依感受到他动作里的体贴,心随之而动,漏跳几拍,乱了节奏。
严子越看她坐好,关闭车门,绕过车头,挂挡开车,侧头对着钟无依说:“以后不要总对我说谢谢。”
“我习惯对人说谢谢,是礼貌呀。”
“在别人的口中谢谢可能是表示礼貌,但是在你口中绝对是拒绝兼疏离。你不要对我说谢谢啦,那样会让我觉得自己离你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不会呀。”钟无依眨着眼睛,困惑道,“我现在就在你身边。”
“小姐,我说的距离不是身体之间的距离。”严子越猛然靠近钟无依,一半开玩笑一半正经道,“是心与心的距离。”
“哦,我明白了。”钟无依点着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好,不错,孺子可教也。”
“不要得意。绿灯!”
“怕巡警?”
“没有。开车要遵守交通规则。”
一路上两人自如交谈,偶尔开几个玩笑,狭小的车厢内一股熟悉与融合慢慢滋生。彼此身边的这个人,仿佛突然从天上降落,莫名其妙地走进各自的生活中。初觉突兀,互相不入各自的眼睛,所以争吵不断;慢慢交往,熟悉彼此的性格和习惯,才发现,原来他们可以这样契合。
到达钟无依的公寓,严子越停下车,心中有个念头一闪,试探着问道:“无依,我可不可以上去喝杯咖啡提神?我困了,可是一会儿还要回去接隋唐。”
钟无依哪里想到严子越心中打的鬼主意呢,一心怕他精神不好出意外,干脆利落地回答:“可以。”
严子越看她摁下最高一层的数字,问:“你住顶层?”
“嗯。”钟无依点头。
严子越想了想,接着问:“怕别人打扰?”
钟无依偏着头,思索一阵,决定据实回答:“一方面是不想别人打扰。但是,最重要的是,我觉得顶层距离天空最近。我喜欢在阳台看星星,楼层越高,我觉得自己与星星的距离越近。”
严子越笑了,“无依,你总是这般与众不同。”
“这是我个人的理论。第一次听说吗?”
“简直是前所未闻。”
电梯到达顶层,钟无依率先走出电梯,一边从手提袋里拿钥匙开门,一边说:“你可以去阳台看看,我说的是真的。”
钟无依的公寓非常简单,所有装饰以冷色调为主,分别是黑、白、灰三色。严子越环顾四处,深深觉得这间公寓就像刚刚认识时的钟无依,性格鲜明,线条清晰,第一次见面便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即使时光流走,即使日转星移,她依然会留在他的记忆之中。
无法忘记,无法舍弃。
一如刻在心里的一枚刺。
钟无依转身走进卧室,对着兀自出神的严子越说:“你先去阳台,我换掉衣服就帮你冲咖啡。”
严子越应了一声,拉开白色的细砂窗帘,推开阳台门,一眼见到阳台上摆了一只茶几和一把凳子,不由自主地笑了。
也许,他是第一个进入钟无依公寓的人呢。
饼了几分钟,穿着一身白色休闲装的钟无依端着两杯咖啡走进阳台,一边递给严子越一边问:“怎么不坐呢?”
严子越接过咖啡,眼神瞟瞟阳台上的摆设,笑道:“小姐,你预备我坐在哪里呢?茶几上吗?我是没问题,不过我怕茶几会喊累。”
钟无依不好意思地笑了,把手里的咖啡放到茶几上,转身便向房里走,声音飘过来:“我去房间搬一把。”
严子越一听,赶忙放下咖啡,跟着她走进房间,制止道:“小姐,你没看到这里有个男人吗?这种搬搬抬抬的粗活怎么好意思让小姐动手呢?”
钟无依这次倒没有和他争什么男女平等,双手从椅子上缩回来,非常合作道:“好,那麻烦你了。”
“什么叫麻烦我?本来就是我坐。”严子越一手提起椅子,想起什么似的问,“你冲了两杯咖啡吗?”
“对啊。”钟无依答得理所当然。
“嗳,你别喝咖啡了。夜深了,喝咖啡会影响睡眠,明天还要早起呢。喝杯鲜女乃吧,这样比较好睡。”
钟无依不置可否道:“应该没问题吧?”
严子越坚持道:“你这医生怎么做的?不行,喝鲜女乃。”
钟无依笑了,夜空映照下的笑容妩媚无比,“不是我不听你说,而是我的冰箱里没有鲜女乃。”
严子越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眼含笑,闪闪亮亮,比夜空中的星星更美丽几分,小退一步,“那喝杯清水吧。”
“算了吧。我都冲好了,不要浪费。”
“我退了一步,你也要退一步。大不了我喝两杯。”严子越坚持道,“快点。星星都该回家了。”
为喝咖啡还是清水两人争执不下,最后还是钟无依宣告妥协,无奈地走进房中倒了杯清水。等到终于风平浪静静下心思看星星的时候,时间已然过去了十几分钟。
唉,这两个人啊,天生是浪费时间的好手。
钟无依把玩着手中的杯子,清澈透明的清水慢慢摇荡,“夜晚的星星真的好漂亮。”
严子越喝掉一杯咖啡,转而拿过另一杯,问:“为什么喜欢看星星呢?”
“你看,天上有那么多颗星星,散布在无边无际的深蓝色幕布上,一颗一颗闪闪发亮,美丽无比。可是,它们每一个都是单独的个体,一颗一颗,相距甚远,彼此孤立,遥遥相望。其实,我觉得自己在本质上与星星相同,孤单一个,仿若孤岛。”
脑中有句诗词闪过,严子越记不起原文,只记得一句:“无依,没有人是座孤岛。”
钟无依自嘲一笑,“可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座孤岛。”
此刻的钟无依显得孤单又无助,小小的身躯蜷缩在椅子中,双手紧紧握住玻璃杯,双肩瑟缩。
严子越的心有点点不舍,放掉咖啡杯,起身蹲在钟无依身边,抽掉她的玻璃杯,将钟无依的小手包含于自己的宽大手掌内,沉沉开口道:“无依,你并不是孤单一个人,你还有我。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手掌传来的厚实触感蔓延至全身,一种置身于保护与安全中的感觉油然而生。原来有个人在身边的感觉是如此美好,可以舒心,可以安心。
不用想昨天的伤痛,不用想明天的烦恼。
什么都不想,只想握住这双温暖的手。祈祷时光停止,让幸福的感觉停在这一刻。
是的,幸福的感觉。
不想欺骗自己,钟无依知道,严子越带给她幸福的感觉。
徐彻实在是不得不佩服自己料事如神未卜先知的能力。
星期天的野餐会,主角果然不是枪伤康复出院的自己,而是美女医生钟无依,以及对美女照顾周到的重案组组长严子越,以及那一群被美貌迷惑到不分东西南北不理青红皂白的重案组队员。
可怜他这个重伤号,这次野餐会举办的真正缘由之所在,竟被那群没有同情心没有同事爱的家伙扔在一旁。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自生自灭也!
虽然先前预知一二,可事实真的发生了,一颗脆弱的心灵还是难以承受啊。
钟无依今天仍然是一套白色衣装,未施脂粉,长发只是随随便便梳成马尾,未见一点装饰。虽简单若此,仍掩不住漂亮沉静,美丽尊贵。
唉,徐彻叹口气。争不得,争不得,谁叫人家天生丽质呢?
你看,那边不正在上演一出争献美人恩的经典剧目嘛。
钟无依挽起衣袖,正欲帮忙择菜。一只快手迅速一伸,整捆菜立即跑到一嬉笑男子怀里,“呵呵呵,钟医生,菜脏,别染了您的白衣服。”
钟无依不便再争,正欲拿抹布擦桌子。说时迟那时快,斜后方猛然又出一只手,白白的抹布即刻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笑得正开的女孩子的脸。
“呵呵呵,钟医生,抹布脏,别染了您的白衣服。”
钟无依看看抹布,不解道:“抹布是白色的,很干净。”
“嘿,您有所不知,抹布干净,桌子不干净呀。”女孩子说得条条在理,“钟医生,您就等着吃饭吧。您要觉得无聊,可以四处转转欣赏一下郊外的自然风景。严sir带您来可不是让您干活的,是让您呼吸新鲜空气的。您整日在医院工作,不断地呼吸像徐彻一样的病号呼出来的二氧化碳,长此以往,您的肺怎么受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