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梁千韵,惊觉恍若隔世。
她喜欢坐在靠窗座位,旁若无人,自由自在。唐天坐在她对面,深深凝视着她。
今天,她穿了一套宽大的白色毛料长裙,长袖善舞,腰部有一条一厘米的浅米色纱质长带,在中间打一个蝴蝶结,一直低垂到脚踝处,成熟中不失娇艳。长发烫为大波浪,随意地披在肩上,尽显妩媚风情。珍珠项链,钻石耳环,手腕处一只叮叮作响的银质手链,细微之处亦可以看出她的精心。
面前的这个女人人如其名。梁千韵,果真是千种柔情,万般风韵。
梁千韵看着阔别五年的唐天,心中感慨万千,五味杂陈。六年之前初遇,这个男子身上冷静凝然的气质吸引了她,自信浅笑,犹如人中之龙;六年之后再见,吸引她的仍是他身上冷然的味道。
原来不断寻找,不断体验,兜兜转转,又转回相同地方,转到相同的一个人。
最初打算回来,心里不是没有担心。担心他有新的感情,担心他可能已为人父,这些均令她有小小的犹豫。但是,拨通电话的那一刻,她的笑容悄然升起,唐天仍旧保有这个号码,而且一直等待她的来电。
梁千韵的面前放着一杯卡布奇诺,不断升腾的泡沫象征着爱情的华美。
侍者双手将Menu递给后到来的唐天,毕恭毕敬地问:“先生,请问要什么饮品?”
唐天不看Menu,不移开他的视线,说:“麻烦给我一杯鲜女乃。”
梁千韵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搅动咖啡的手轻轻颤抖。
原来,他还是有改变。
但是,她很快恢复镇定,神色自若问道:“你不是喜欢卡布奇诺吗?”
想起顾临悦凶巴巴的口气,想起他给予她的承诺,唐天的眼神溢出光彩,声音没有硬度:“不是喜欢,只是习惯。前几天做了一个身体检查,胃有些小小问题,所以戒掉了咖啡。”
梁千韵在唐天脸上与眼眸深处看到了温暖,看到了他沉浸在幸福之中的信号,心中顿时升起疑惑与不安,“原来你变了。”
唐天发觉自己的心出奇的平静。以他的精明和睿智,他可以看出梁千韵的担忧与害怕。即使那些只是隐藏在她心底。他可以感觉到她对他有感情。若是在五年前,或者是在五年之中的任何一刻,获知这项消息会令他欣喜若狂。
沉寂五年的手机有了声音,他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差点忘记了来电铃声是她喜欢的《少女的祈祷》。接到她的邀请,他一路飞车赴约。可是,奇怪的是,离目的地越近,初听到她声音的激动一点一点消散,想见到她的急迫亦相应减少。
五年来,他一直以为,如果可以见到她,他一定会紧紧拥住她,激动地流下喜悦的眼泪。
现在,他的心愿实现。可是,他什么也没做,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没有流泪,只是安静地坐在她的对面,一口一口喝着鲜牛女乃。
这究竟是为什么?
梁千韵看出唐天有些走神。她决定要拉他回来,所以她问了一个直接触动根本的问题:“唐天,你还爱我吗?”
脑中同时浮现顾临悦活泼灵动的笑脸与梁千韵淡然遗世的神情,她们交错重叠,在他心中盘旋不肯离开。
妈妈与之述的问题已经提上日程,不能再逃避。
“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会给你答案。”
得知真相的顾临悦从唐氏大厦出来,经过接待处偶然听到两位接待小姐的八卦对话。
“喂,那个女的你认得呀?”是问她有没有预约的那一个。
“若是想保住堡作,以后见到她就要马上放行,附带送上电梯,摁好楼层。否则,梁小姐在唐总面前告上那么一个小小状,你吃不了兜着走!”
“哇塞!她是唐总什么人,这么有地位?”
“女朋友喽,说不准哪天就变唐太太了。他们交往很多年了,公司员工中有五年以上工作经验的一般都知道她。不过有些奇怪,她一向冷淡,少言寡语,今天竟然冲我笑,还说了声谢谢。真奇怪。”
彼临悦一走过,两个人立即停住罢才话题。同时微笑,同时致意:“梁小姐,再见。”
“再见。”她不想再去解释。
一个人游荡在喧哗的闹市区,各种型号的车子与各色各样的人争相寻找一个可以通过的空间,顾临悦亦想找到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空间与人。
只是,那个上天带给她的人,她认定的真命天子,其实属于别人。仰着头,望着阴暗灰色的天空,悲从心来。
那一夜唐天回来得很晚。
彼临悦一个人坐在卧室的大床上,兀自发呆。游荡半天的结果仍是回到这里,不知道要向谁诉说,也不知道谁可以帮助自己排遣这抑郁情绪。只想安安静静独自思考,独自解决。
唐天回来之后,照常洗澡,然后在书房看文件。之间左等右等不见顾临悦送鲜女乃过来,焦躁一点一点从心底冒出来,竟然令他觉得面前的文件面目可憎。
压住烦躁,继续看了一会儿,实在是身心饱受煎熬。他决定不再和自己的生理需求作对,丢下文件,去卧室看看顾临悦在忙些什么。
“原来你在忙着发呆。”唐天上床,撩开棉被,与顾临悦并肩而坐。
卧室内的灯光调得很暗,昏黄柔色光调,感觉温暖又温馨。
彼临悦转过头,看着唐天的侧脸,有棱有角,曲线完美。她低下头,无意识地数着棉被上盛开的栀子花朵,声音低低沉沉:“阿天,你的侧脸很帅。”
唐天伸出两只手,一只手托住彼临悦的下巴,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强迫她看着自己的正脸,不满足地问:“难道我的正脸不帅吗?”
彼临悦无力地扯起一个笑,“帅。”
唐天直觉顾临悦有些不对劲,她的情绪不高,整个人看起来软软的,没有精神,没有活力。
她应该是那么精力充沛活力四射的可爱女孩啊。
“悦悦,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唐天想来想去,最后归结出这个结论。何况,他忆起今天为了见梁千韵,不仅没有陪她吃午饭,还把她一个人丢在唐氏大厦。
彼临悦轻轻地摇头。
在唐天的印象中,顾临悦一向是一个有什么说什么直来直去的坦诚女子,不做作,不隐瞒,开心会大叫,不开心会大声呼喊,满意会大笑,不满意会抗议。她的一张脸反映着心里的所有想法,投射出内在的一切情绪,透明,直接。却又那么生动,美好。
她是一个透明人。与她在一起,唐天觉得舒服轻松,不用猜测她在想什么,不用费尽心思确定她的情绪。
现在,顾临悦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神色冷淡,表情刻板,一张脸平平整整,毫无出彩之处。
唐天慌了,内心忐忑,手足无措。他笨手笨脚地揽着她的肩,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开始解释:“悦悦,我今天不是故意丢下你不管的。我真的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彼临悦倒在他怀中,声音平板无波:“我没有生气。”
“不对,你肯定在生我气。你若是气我,可以骂骂我,也可以打打我。只是千万不要不理我。”
彼临悦翻个身,将头埋向他怀中,双手抱着他的腰,不肯抬头。
此时温馨浪漫,唐天在哄她开心,说一些传出去无人会相信出自唐氏企业总裁之口的话,不惜撒娇,不惜放段。他亦不惜说谎,只是为了博得她的欢心,抑或是那位梁小姐的欢心?
彼临悦没有反应,唐天继续说,这次采用柔情攻势:“悦悦,你刚才没有送鲜女乃给我,我都没办法专心看文件。文件上的数字都变成了蜘蛛,在我眼前乱爬,非常讨厌。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彼临悦总算露出半张小脸,一双眼睛望向唐天的眼眸深处,“阿天,我真的不是生你气。我只是累了,今天走了很多路。”的确是累了,的确是走了很多路。穿越了一条从无数堆积的材料到达真相的灰暗旅程,在无边黑暗的隧道中慢慢模索,看不到出口,看不到光明。她真的好累啊。
“那我陪你睡吧。”
“好。我要睡觉。”
一切等睡醒了再说吧。
转眼即至元旦,唐氏企业一年一度的周年晚会定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唐氏企业规模宏大,周年晚会上当然是精英无数,个个出口成章,对这些穿西装打领带的高层而言,谈论股价走势、商界新闻、经济形势就像评价手中的茶水味道如何一般稀松平常;美女如云,个个艳装浓抹,各色晚礼服夹在一片灰蓝黑之中,譬如一只只花蝴蝶,穿梭自如,点缀色彩斑斓。
为了这次晚会,唐天特地帮顾临悦定了一套淡粉色晚礼服。顾临悦从试衣间走出来的时候唐天差点窒息,理由是太漂亮太高贵简直有月兑胎换骨之效果。本来唐天约定要与顾临悦跳开场舞,但是,由于阿伟的蛋糕店负责晚会的所有甜点供应,人手不够便打电话请顾临悦临时帮忙。顾临悦很爽快地答应了,缠着唐天将开场舞换成最后一曲。基本上唐天对于顾临悦的要求来者不拒,一方面是想她开心,另一方面当然要归功于顾临悦小姐灿烂的笑容与甜甜的声音。
唐天每每抵挡不住,最后弃械投降,不但应承她提出的条件,偶尔还会割地赔款,再加上一些附加条件。
“悦悦,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我是一个成功的商人。我未损一兵一卒,攻城略地,横扫千军万马;你损兵折将,节节败退,最后割地赔款,连自己也赔上了。但是,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反过来了?”
彼时顾临悦正在试衣间换装,换下华丽典雅的晚礼服,穿回自己的牛仔裤和T恤。她走出来,凝望着镜中的自己,注意到身后的唐天微笑伫立,姿态随意。镜中的两人距离适中,高矮合适,初看上去确是一对壁人。他的眼神直接,她的眼神涣散,随口问道:“是吗?”
镜中的唐天笑意浓浓,“是。”
“我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吗?”顾临悦依旧看着镜子。
“是。”
彼临悦转过身,一手提着晚礼服,一手挽起唐天的胳膊,心情稍稍好转,“我们走吧。晚会快开始了。”
唐天空出的一只手捏捏她的鼻子,然后拿过纸袋,看起来心情也不错,“不用担心。我不出现,晚会不会开始。因为,我要致开幕词。”
“那就是说我们可以迟到喽。”
“当然。不如我们去看看珠宝?”
“不要啦。做甜点要提前准备的,万一我迟到几分钟,丹丹怕是会拿刀杀了我。就算和天借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耽误她男朋友的工作哦。”
“哼,你一点都不怕我。”
“我不怕你,我只是爱你。”说完这一句,顾临悦抬起头看着唐天,等待着那句她一直想听到的话。即使是加了个也字她也不在乎。
可是,唐天的回应只是一个笑容,只是一个轻轻的吻。
“喂,顾临悦,你迟到两分钟又四十五秒!”顾临悦一进到厨房就被严之丹拉住。
“我说了准时嘛。你迟到会令阿伟从一个有优秀潜质的蛋糕师沦落为无业游民。”
“这是什么道理?”顾临悦大吃一惊,不明白自己只是迟个几分钟竟然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
严之丹撇撇嘴,“很简单。你迟到,准备工作就会不到位,阿伟会着急,一急就会影响手艺,扰乱心神。不专心状态下做出的蛋糕能好吃吗?不好吃不就等于毁了阿伟的前程?”
彼临悦“啊”了一声,故作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但是,丹丹,如果我是匀速毁掉阿伟前程的罪魁祸首,那么你就是用加速度帮助这一结局提前出现的推波助澜之手。因为,你拦住我讲一些莫名其妙没有营养没有建设性话语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五分钟。估计,你的阿伟现时和热锅上的蚂蚁没两样。”
“啊!啊!啊!”严之丹大叫三声,拉起顾临悦急速奔跑。估计,受惊的不只是一路上遇到的大厨,怕是还有锅碗瓢盆吧。阿伟永远像一杯温开水,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可以保持微笑与平和。即使现在看到两大美女横冲直撞进入蛋糕制作间,不小心撞倒旁边的布袋,面粉洒了一地,他的情绪依然温和。
两大美女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一起看地上的面粉,就是不敢看阿伟。
“对不起啊。”顾临悦先开口,“我迟到了。”
“对不起啊。”严之丹后开口,“我撞倒面粉了。”
“没关系,你们没事就好。丹丹,你去帮我买一些水果。悦悦,我们开始吧。”
严之丹领命而去。制作间里剩下阿伟、顾临悦和其他几位师傅。两人一边做一边闲聊,其余人专注于忙手上的事情,制作间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
“悦悦,你今天准备做什么口味的蛋糕?”
彼临悦轻车熟路配好面粉、绿豆粉与水的比例,笑着说:“绿豆蛋糕,营养,脂肪含量低,比较适合女士食用。”
阿伟出言称赞:“你总是有那么多的创意,没有重复,不拘一格。”
“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我只是想世间所有的植物都可以当作原料,只是想做出任何口味的蛋糕。”
“有没有想过加盟我的蛋糕店?我不仅需要你帮忙,也需要你指点。”阿伟说出提议,笑了笑,说:“当然,唐先生事业做得很大,可能想你轻闲过日子。”
“你放心,做蛋糕是我的兴趣,也是我这一生的事业。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领域,我的领域就是制作蛋糕。至于你的提议,我一定会考虑。”
“谢谢你。悦悦。”阿伟郑重其事向顾临悦道谢。
彼临悦笑,“你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道谢吧?”
“我感谢你,不仅因为你今天帮忙,还有另一个原因。是丹丹。我知道丹丹喜欢我,为了我做店里的服务员,为此不惜牺牲自己的兴趣与爱好。我很担心,也很愧疚,但是又无能为力。有一天丹丹跑过来对我说她要辞掉现在的工作,继续学画,要做一个出色的画家。我真的很高兴她可以做自己所喜欢的,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我知道是你点醒她,谢谢你。”
“不用谢。我只是将自己的体会告诉她。只有找到自己的领域才会做真正的自己。”
彼临悦的绿豆蛋糕最先做好,阿伟和其余几位师傅仍在做最后一道工序。
“悦悦,麻烦你先把做好的蛋糕推出去。我的手上都是面粉,走不开。”阿伟冲顾临悦扬扬他的两只手。
“好啊。”正好可以去看唐天致开幕词。虽然自己不能和他跳开场舞,看看他和谁跳也好啊。顺便评判一下他的舞技。顾临悦打定主意,推着小车,乐颠颠进入晚会大厅。
大厅里灯火齐明,金碧辉煌,人影攒动,暗香浮动。西装与晚礼服交相辉映,以灰黑蓝白四色为主色调,赤橙黄绿蓝紫蜿蜒其中,色泽鲜艳,浓墨淡彩,简直可媲美印象派大师笔下的名画。
彼临悦按照次序摆放好切成菱形状的蛋糕,美目四顾,寻找唐天的身影。隔着层层人群,在开场之前的喧闹与杂乱中,她一眼便见到了同往常一样装束的唐天。
黑色西装,白色衬衫,浅灰色领带,经典搭配。
她笑了,迈开步子想趁开场之前与唐天说几句话。但是,走了几步,尚未走到场中央,身子便停住。
因为,她看到了唐天身旁的女子。一个身着白色晚礼服、妩媚妖娆、集万种风情千般风韵于一身的美丽女子,一个与她有着相似容貌的女子。
如果她没有意识,她会以为站在唐天身旁的是自己,是另一个自己。只是,现在,她非常清醒,清醒到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唐天一身黑色,她一套白色,站在姹紫嫣红中,那么突出,那么显眼。
那么相配。
无论是衣着,还是气质。
六点整,唐天上前台致开幕词。整个大厅顿时鸦雀无声,似乎可以听到时钟的滴滴声。人群以前台为中心围成一个圈,一层一层向外扩散,他站在圆心,她与他直直相对。
而顾临悦,站在了圈外。
唐天开口,几句铿锵有力的话语掷地有声,激起掌声无数,经久不息。唐天制止众人的鼓掌,宣布晚会开始。走下前台,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轻轻吐出一句话:“可否和我跳这曲开场舞?”
她将手置于他的掌心,微笑:“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