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日,兰赫希还是跟来,谁让她的名字是朵桃花呢。
进了灵凤寺,偷个空,她把大哥带到旁边,背对另外两人,小声问:
“哥,你真的喜欢小卿吗?”
何知辛垂头丧气,沉默不语。
这话,她本来昨儿个就该问清楚的,偏大哥让小卿缠了一整天,又放鞭炮又赏星星的,弄到夜半才回酒楼。
“你得说清楚啊,不然小卿马上要嫁人,我帮不了你。”她扯扯大哥的衣袖。
“这种事没人能帮。”他对妹妹苦笑,眼底布满血丝。显然昨夜根本没睡好。
何知辛长得一派斯文,明眸皓齿、清朗雅秀,虽家境不优渥,但俊逸中却带有一股富贵气息,凌小卿的爹爹也说,此人将来必定不凡。
“若你爱小卿,就跟她表明心意啊。我知道小卿也爱哥,如果你们有人肯说破,事情会有转机的。”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他们继续暖暖昧昧,谁也不挑明说,紧接着一场大火、一堆无可挽回的遗憾又要出现了,这些,要算到谁头上?
“不可能的,赫希和小卿之间是皇帝赐婚,婚事早在赫希三岁那年就定下,君无戏言。”
除非赫希死去,否则这辈子,小卿非嫁他不可。
死去!这两个字在他脑里一闪而过,他猛地摇头,把可怕念头摇掉。
“如果赫希也同意呢?”何桃花急道。
她去求他,告诉他小卿和哥哥真心相爱,看在多年情份上,他或许愿意成全。
“又怎样?我一介布衣,身无功名,凌大人怎么可能把女儿交给我?”他自卑,尤其在好朋友面前,都说了,百无一用是书生,他不知何时才能考取宝名,怎能让小卿虚耗青春?
“小卿不在乎这些的,要嫁给爱自己、自己也爱的人,才会得到幸福。”
“桃花,世间本就有很多事是无能为力的。”
“不对,只要拚命勇往直前,人定胜天!”就像她现在做的,她只要够尽心,就可以不同。
“傻气,男女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他揉揉她的头发,落寞的走开。
既然哥真心这么想,为什么会放那把火?他试图想要改变些什么的,不是吗?
她是哪个环节没抓准,弄错了条理?
想不通,她只能回身大喊,“哥,你不能放弃小卿!”没想到,她转过头面对的人不是满脸无奈的大哥,而是面带阴郁的兰赫希。
做坏事被抓包,何桃花既尴尬又羞惭,全身的血全窜进脑袋,手脚冰冷。
他扯唇,难以置信。“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硬着脖子回他,“什么什么意思?”
“你叫知辛不能放弃小卿是什么意思?”他上前一步,扣住她低垂的小脸,逼她正视他。
“意思是……”
还有其他意思?不就是要她家大哥去勾引人家未婚妻?何桃花两颗灵活眼珠转着绕着,就是不敢看他。
兰赫希拧眉,口气异常冷静。“你知不知道小卿是我指月复为婚的妻子?”她不说话,仓皇地收回目光,缩肩膀,低着头,点两下。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鼓励知辛背叛好朋友?”他很想把她的脸勾起来,看看她的表情。
她又点两下头。不敢看他。
“你知不知道我对你很好,你这样对我,会让我觉得自己看错人?”
还是点头。她通通知道,可知道归知道,还是得试着扭转未来。
“我不知道你脑袋瓜里装了什么,但你不能生事,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他眯眼警告。
不能承担,也得担啊,她不能任由那把火烧去四个人的未来。低头闪开,她不回话,就算对不起他,这事儿,她做定了。
“何桃花,你最好停止所有的蠢事!”见她不吭声,他语出威胁。
她背对他,不回头,执拗的脸上有着不驯。
“你会后悔的。”
“我不做才会后悔。”她扭身跑开,拉着凌小卿说要去拜月老。
只是说去拜拜,她却拉住凌小卿直走到后头,看看左右,确定没人才停下脚。
“不是要去拜月老,怎么拐到这里?”凌小卿疑惑。
“没时间磨了,有件要紧事,我得跟你确定。”她态度慎重,让凌小卿忍不住轻笑。
“什么事,瞧你说的,天要塌了吗?”
小卿清润的笑声让人听了真舒服,这样一个让人舒服的好姑娘,哥当然会喜欢上她。
“你心底喜欢的人到底是我哥还是赫希?”
一针见血,凌小卿被问得语顿。
“你倒是说话啊。”何桃花急了。
“我、我不知道……”
娘说,男女情爱是不正经女子才有的绮想,爹说,良家妇女该守节守份,爹娘教的事。她全牢牢谨记,虽然多少不甘心,但娘说过,时间长了,这些青春情事,终会忘得一干二净。
她出身名门世家,自然明白贞节有多重要,有幸认识知辛哥,有幸以兄妹相称,她心满意足。
“小卿,你心里一定知道的,说出来,勇敢一点。”何桃花催促。这个决定影响的是四个人的未来啊!
“我真的不知道嘛,知辛哥待我极好,以后要是见不着他,我肯定会很难过。”凌小卿绞着绣帕,眼眶翻红。
“那么赫希呢?你爱他吗?”
“我来出生,皇帝就把我指给兰哥哥了呀,这又不是我能作主的。”
她跺脚。
是是是,她是害怕兰哥哥,他不苟言笑、太严肃,他不懂体贴又不太能说得上话,她心里的事儿只能讲给桃花和知辛哥听,但她是兰哥哥的媳妇呀,这点,谁都不能改变。
何桃花不敢置信。“所以你还是想嫁给赫希?”
“不想嫁也得嫁,我不嫁就是欺君,那是大罪,会抄家灭族的。”
她蹙眉,“如果你无心,怎么能够得到幸福?”
“会的,我安份守己、恪守妇道,兰哥哥多半不会亏待我。”娘说了,女人一辈子图的是什么?不过就平平顺顺、无忧无虑过一生。兰哥哥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前途无量,谁嫁了便要好命的。
“不见大哥,你也无所谓?”
“知辛哥和兰哥哥是好朋友,以后……他多半会让我们见面的。”
“只要见面,你就能满足?”
她被小卿的态度弄乱了,她明明记得小卿哭着不肯嫁给赫希,哭着求她代嫁,难道那是火灾过后,赫希性情大变后的事?
她恍然大悟。
“对啦对啦,我不像你那么好命,可以决定自己的夫婿,但我的要求很少,只要能再见到知辛哥,什么事都不必做,我就满足了!”凌小卿恼羞成怒,一跺脚,跑开了。
何桃花没听见她的不平,只记挂着自己的‘恍然大悟”。呼……所以现在她压根劝不了大哥和小卿,而明日夜里那场火,势必要发生?
她不自觉喃喃自语,“不行,我非阻止不可,过了明天,一切都来不及了。我要想办法,无论如何都要想出办法……”
她不知道这些话,字字句句落入随后而至的兰赫希耳里,更不知道他幽邃黑眸闪过一丝失望。
何桃花怕马,还是放大胆量骑,半路上她被摔下来两次,但没时间怕死,一纵身又翻上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知辛楼。
看见火的那刻,她的心也跌入深渊。
是不是不管怎么做,都改变不了命运?是不是人生有注定,花费再多的力气仍然徒劳无功?双肩垮下,她输了。
到底错在哪里?她重复同样的事,努力在每个转折点做改变,她真的以为会不一样的!
她和大哥到城外酒楼买醉。这回她上了心,不肯多喝,却猛灌大哥酒,上次她醉得不省人事,可今日是哥醉了呀!好不容易,她把酒醉的大哥送回客栈安歇,却没想到她回房沐浴完,大哥就不见踪影。
她心惊,一路飞奔到知辛楼,就看见火舌隐隐窜升。
再次朝知辛楼跑去,她踢开滚烫的大门,钻身进屋,看见六神无主的大哥蜷在屋角,而赫希则趴倒在桌面上。
她没时间追问事由,拉着大哥就将他往外推,然后回身准备负起赫希冲出去。
然而火越烧越旺,屋子被烧垮了,眼看梁柱就要倾倒,这一倒准会砸上赫希的头,来不及拉走他,她趴在他背上,硬是挡下那根横梁,灼热滚烫的减觉漫过后背,她痛得想尖叫。
但她不叫,这时候得把所有力气拿来救郝希!
咬紧牙关,她顶开背上的柱子,发了狠,用尽全力将他拉出来。“赫希、赫希,快醒醒,我背不动你,你得自己走。”
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赫希竟然动了起来,她顾不得背上的扯痛,扶起他,由着他把头靠进她的肩窝里,一步步往外走。
倏地,他的脚滑了一下,全身力量压到她身上,她龇牙咧嘴,儿乎站不稳。
“稳住,不能认输。你一定要改变……”她鼓吹着自己,也鼓吹身边的男人。
“求求你,不要睡着,清醒一下,再几步、再几步我们就安全了,你可以的,我也可以的,我们要活着离开这里。”
她痛着,这些话,她说过了,上次的火场里,她已对他说过,结果他乖乖合作,然后他们逃离火场,保住两条命。
只是啊……他仍然失去双眼、毁了容,而她逃不开无数折磨。
好怨,怨她拥有奇迹依旧改变不了命运,好恨,恨如果命运不能改变,何苦送她回来,再经历一次难堪?好苦,饱含胆汁的舌头,苦了她的心肠、她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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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路扶着他逃命,也一路嚎啕大哭。好倒楣哦,为什么碰上这个,为什么偏偏是她,她的命还不够坏吗?
她已尽全力乐观活着,为什么磨难一个接一个,断不了章,为什么她每次开始觉得人生有望,逆境就来得顺理成章?
好讨厌、好气、好冤……
她就这样哭着,一路哭出知辛楼。
满肚子的不满让她暂时忘记背痛,她用意志力撑着,扶着赫希走过两条街、一个巷弄,把他带回侯府大门,像她上次做的一样。
然后敲门,把他交给府里下人,再一路哭回来,哭得万分一呆恸。
吧么处罚她?她前辈子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事?杀人放火吗?还是她当了土匪强盗,杀人如麻?
想到即将面对的大哥,她更是汗涔涔而泪潸潸了。
她知道大哥将要失心疯狂,知道未来一年,她会把所有的银子都拿来医治他,可越医越坏,弄到最后,他除了小卿,谁也不认得。
她知道同样的苦自己将再走一遭,她知道……就算想尽办法,自己也逃不了……
心太沉重,重得让她忘记背痛、脚痛,忘记身上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烧烫伤口很痛。
懊回知辛楼担下责任的,那么她将看见热心的左右邻居帮忙灭火,将看见大哥在安二婶的安抚下,不再疯狂乱叫,再接下来,好心的李二哥会把城郊外的老房子租给他们……
可她拗了,拗得紧。
她任性得不想回知辛楼,就是不想面对疯狂的大哥,就是要躲着避着,假装自己逃得过。
她躲,不负责任地躲得老远,远到连自己身处何处都不知道。
走着,她走到天亮,远处鸡啼声响起,她走进一片林子,林子里有一楝小屋,屋后炊烟升起。
她抬头望向蒙蒙亮起的天空。
不一样了呢,上回这时候,她雇车带大哥离开他们住了好几年的京城,而现下她身处陌生的林子里,看着一楝陌生的房子。
可这又如何?知辛楼还是烧毁,赫希还是受伤,大哥仍然发狂……
现在的不一样,绕个弯儿不又一样了?反正不管她改变了什么,结局终是不变,罢了。
何桃花颓然坐倒在地,背上的伤痛得她说不出话,心如死水的闭上双目。
乏了,她要睡觉。
可她并不知道,这一睡她就睡了近月,不知道许多她以为不变的事,正悄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