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富贵 第六章 叶子知道自己变了吗?
作者:千寻

“谁欺负你?”

摇头。

他没强逼她说话。

他只是想着,这个时候,也许她需要一点安慰,于是伸展手臂,

她连考虑都不考虑,直接攀上尤加利树……

乔以励对艾筱枫不错,三不五时送她鲜花加糖果,还假公济私的带她出门看电影。

身为人类,要懂得报恩,所以在叶新恒有事外出的晚上,她端了一盆冻荔枝、坐电梯、往上两个楼层,到他的公寓拜访。

荔枝是她和叶子到阿姨家拔的,拔超多,带不回来,还请宅急便送。

她一收到,马上清洗、剥壳、冷冻,冻出圆圆甜甜、颗颗晶莹剔透的荔枝冰,荔枝冰多到冷冻库装不下去,还剩满满的一大篓,她为人慷慨海派,隔天,办公室里的同事,人人桌上有新鲜荔枝。

她按下电铃,乔以励笑咪眯的来开门,他们的交情很好,好到办公室里八卦消息满天飞。

“表弟,有冻荔枝哦,想不想吃啊?”她献宝似的把盆子举高高。

又叫他表弟?他忍不住翻两下白眼。

“进来。”

走进屋里,白色的长毛地毯,昂贵的木质家具,水晶灯、装饰用的壁炉,外加真皮沙发。外面看起来是公寓,可是进门却仿佛走入十六世纪的欧洲贵族家庭。

艾筱枫瞄他一眼。很贵气哦。

“干么把屋子弄成这样,以为自己是王子喔?”

“我是啊。我在德国有一座城堡。”乔以励骄傲微笑。听起来更像王子了吧?

她丢给他一个皮笑肉不笑。

他踢踢她的脚,要她坐过去些,他坐到她身边,拿起荔枝盆,抓起荔枝冰,丢进嘴巴。

“真的假的?像郭台铭买的那种吗?”她以为他在胡扯。

“还要更古老一点,刚买下的时候花很多钱翻修,水管、电线、装潢,相当大的工程,设计师忙了两年才弄好。”

他说得很认真,不太像作假。

如果是真的话……哇塞,她以为台湾只有郭董买得起城堡,原来她身边坐了一位尊贵的郭二董,此刻不巴结,更待何时?

她拿起桌上的广告单,折成纸盒,服侍郭二董吐籽。

乔以励斜眼看她。吃错药了?

“城堡很大吗?”

“很大,有三十几间房,前面有湖,后面有森林,森林旁边还有一大片果园和葡萄园,当初会买下它,是因为它附赠一个酒窖,里面存了好几百木桶的陈年葡萄酒。”

如果她不当月光族,如果她每年从薪水里面存下三十万,要多久时间,她才能变成郭三董?她抓住他的手臂,两颗眼睛闪啊闪啊的亮晶晶。这个乔以励……越看越像王子……

他失笑,把流着口水、垂涎三尺的丑脸推离自己。

“三十几个房间?那你要娶多少个老婆才能把房子住满?哦哦,我懂了。”她恍然大悟,笑出满脸贼。

“你又懂什么了?”他横眼睨她。

“难怪你要到处打猎,你真的需要很多女人呴。”

“我什么时候需要很多女人?”

讲到这个,他就满肚子火。最近每每发现路边有优质美眉,本能促使他的脚步向前迈进的同时,筱枫这张不怎么样的丑脸竟会自动跳出来,在他脑袋里张扬,冲淡他的黄色思想。

算算看,有多久时间,没有女人在他身下臣服?

“没有吗?别骗了。”她用手背拍拍他的胸口。了啦、了啦,又不是不认识,乔以励嘛,被精虫牵制的低等生物。

“你要不要花点钱,去请狗仔调查我已经关机多久?”他没好气的说。

“我又不是你老婆。”他女朋友都没意见了,她干么多事。

“有意愿的话,我可以考虑把条件放低,试着录取你。”

他只是随口说说,但话抛出去才发现,如果是这样的话……也不错,只是可惜了他的一世英名,前女友们肯定会因为输给艾筱枫这号女生,气到口吐白沫。

“你不是我的菜啦。”她挥挥手去拿荔枝,百吃不厌。

“你喜欢什么菜?”

“他要很高,脸蛋要超帅,最好是比女生还漂亮,眼睛大大的,双眼皮很深,鼻子挺,嘴唇不厚也不薄,喉结要大一点……”

“喂,连喉结也要纳入条件,你会不会要求太多?”

“不会,因为实在太美,别人容易误会他是女生,所以喉结要大一点,来证明他是男的。”

“要证明是不是男人,还不容易。”他笑着用手指头比比下面。

“你以为每个男人都像你,到处月兑裤子?”

自从办公室里传出她和乔以励的八卦恋情,就有不少人来跟她“善意”提醒,说他不是省油的家伙,说他的前女友们一个个列队,可以从基隆排到鹅銮鼻,排队排太慢的,还会掉进巴上海峡。

“把话收回去!你以为我是牛郎,见到人就月兑裤子?”他横眉竖目的瞪她。

“不是吗?”她眼光上上下下的扫瞄他身体,促狭道:“哦,我想起来了,牛郎很贵,但你做的是慈善事业,从不向女人收费。”

“艾筱枫!”他的口气飙涨。

她笑着高举双手投降,“我为自己的失言道歉。”

他捏了捏她的脸,把她的脸捏出一片红霞,她痛得龇牙咧嘴,扭身闪开。

“算了,就你刚开的条件,高、帅、比女生漂亮、眼睛大、双眼皮深……你根本就是在指我,诚实点,招吧!你在暗恋我,对不对?”

“不对。”

她是要高、帅,要比女生漂亮,可是乔以励的气质不对、味道不对,他像热带岛屿,而她比较喜欢寒带地区,他像太阳,她却偏好月亮,所以她的梦中情人不是他。

不是他,那是谁呢?找个偶像明星来做比喻的话……吴尊,不对:周渝民,不像;郑元畅,气质不符;贺军翔,感觉……猛地,艾筱枫被荔枝梗住,滑女敕的果肉卡在气管里,不上不下。

天,是那片叶子……她的菜是叶新恒?

心陡然被高高提起,再重重坠下,疼痛在胸口撒野。

她爱叶子吗?不会,他们是一辈子、长长的友谊,不是一段短短的爱情故事,他们是过命的交情,不是虚情假意,她和叶子之间……她不想把两人和爱情挂勾,可是想得越仔细、越清晰,她就越难把否定挂在嘴里。

想为他煮三餐,想二十四小时和他黏在一起,这不叫爱情叫什么?

一日不见,就会想他、念他,担心他肚子饿,搞到自己心脏绞痛,这不是爱情是什么?

想和他分享家人、分享快乐,看着他微微拉起嘴角,就会一颗心卜通卜通,快乐到想跳舞,这不是爱情是什么?所以她爱他?

爱了之后呢?承认彼此,冠上男女朋友名号?

再然后呢?三个月、五个月、两年,她尽心用力经营爱情,她对他百般好、千般好之后,他和她那些交往过的男生一样,丢下几句——“没有挑战性”、“你人太好”、“我需要新刺激”,再转身离开?

不,这不是她要的方程式,她想要一辈子、要长久、要永远,不是一段小小的浪漫情事。

“你怎么了,被电到?”乔以励推推好半晌不说话的艾筱枫。

回神,轻摇头。她要是知道自己怎么了就好了,但不应该的,不应该有那么荒谬的念头,她和叶子……呵,呵呵……不是那么肤浅的关系。

乔以励的手机响起,他看一下萤幕,将手机设定为扩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好戏上场。”

接电话。他温暖亲切地喂了一声。

“以励,是我,杨婉如。”

杨婉如的声音让艾筱枫严重惊吓。几分钟内连番受惊,她的心脏会提早报销!

她指着乔以励,“你……”

嘘,他对她比个噤声动作,大手捣住她的嘴,捣住她满肚子的讶异。

“我说过,我不当别人的第三者,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他的声音转为冷淡,像吞过两加仑的冰淇淋。

这是在唱哪出?艾筱枫抓抓头发,眉头皱得打上几个结。

“以励,你不是第三者,我和康健纬已经分手了。”

“是吗?你们的爱情闹得沸沸扬扬,怎么可能说散就散?”

他嘴角噙上一抹冷笑,那表情,像是盯住猎物不放的狩猎者,原来赤道也有冬天。

“我没骗你,我真的跟他分手了。”杨婉如急急保证。

“哼。”他越是拒人千里,她就越想对他澄清。

“告诉你吧,康健纬是个爱情骗子,他专门设计女人,从她们身上诈取财物,从一开始,他就是看上我的家世,才对我出手,以励,我是无辜的受害者啊。”她语带哽咽。

艾筱枫听不下去。

又来了,杨婉如从对同事哭诉她是个变态女人开始,就塑造自己的形象是满月复委屈、满怀心酸的受害者,相形之下,她忽然觉得,受害者比加害者更可怕。

“是谁告诉你的?”

“我找人暗中调查他,才知道他说要帮我投资股票,从我这里拿走的两百万,全被他占为已有。”

乔以励沉默。

杨婉如的口气更形急促。“我不骗你,他的前女友是我的大学同学,他也在她身上诈钱,她叫艾筱枫,有时间的话,我们出来见个面,我把我调查到的资料给你看,也把艾筱枫约出来,让她亲口告诉你。”

“你说的全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你打算怎么对付这个败类?”他强调了“败类”两字,口气里充满对康健纬的憎恶。

他话中的讯息,她接收到了,同仇敌忾的道:“我要告他,告得他身败名裂,我父亲认识许多媒体记者,我要把他的恶行公诸于世,不让其他女人再受害。”

听完她的话,乔以励的语气软化,换上温润的笑声说:“这样很好,等你把和他的事情处理完毕,我们再找时间见面吧。”

“好,我会尽快解决。以励,保持联络哦。”杨婉如欢天喜地的挂掉电话。

收起手机,他扬眉看着艾筱枫。

又发傻?他忍不住捏她的脸,忍不住弄乱她不怎么样的头发。“瞧,我对你多好。”

“这是你指的下集?”

“对,下集加完结篇。”

“不是完结篇,你不是还要和杨婉如联络?”乔以励和杨婉如,她无法想像他们在一起的模样。

“如果这句话代表的是吃醋,我会很开心。”

她没理他的胡说八道。“告诉我,你是怎么办到的?能把杨婉如和康健纬弄到翻脸不认人?”

才多久以前,他们是分也分不开的热恋情侣啊,还共养一只宠物、共用一张床铺,俨然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态势。

艾筱枫叹气。她没错,爱情真的是种肤浅的关系。

“我找人给康健纬一点点小小的『忠告』。”在市场行情上,这个忠告还算诚恳善良,至少康健纬没有断手断脚。

“于是他马上把钱拿来还给我?”她看着他狡黠的眼光,猜出七八分。

“当时他手边没有存款也没有房产,只好向地下钱庄借钱,之后为了害怕地下钱庄也给他『忠告』,就说服杨婉如,要代替她投资股票。”

“再然后,你用你的桃花脸到杨婉如面前招摇,把她迷得半死,见异思迁?”

“我是为谁牺牲色相,有良心一点好不好?”他用手指推推她的额头。

“可是,用爱情拐骗女人,你和康健纬有什么不一样?”她轻声埋怨。

“我是在帮她,不让她继续被骗。”乔以励强词夺理。

“这么做不对啊,杨婉如是女人,想要爱情有什么错……也许她的手段强烈了点……”

他翻白眼,受不了她的唠叨。世界上怎么有这么罗唆的女生?他陡地抓住她的双肩,截下她的话。

“艾筱枫,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知道你有正义感,想替我讨回公道……”

他火大,勾住她的下巴,两颗眼睛盯住她的不放。

“错,我没有正义感,我会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艾筱枫,你给我听清楚——我要追你。”

“嗄?”

三度受惊,她吓到严重发傻,但这回的傻气,没引发他龙心大悦,只让他气得想跳脚。

“你不知道我在追你?”

普通女人只要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对她有好感,但对筱枫,能用的招数他全使上了,怎么、怎么……怎么她会一无所知?他好丧气。

“有吗?”艾筱枫抓抓头发,把刘海抓得乱七八糟,眼光迷离。

“不然我干么送你花?”

“我以为你追的女人,家里在开花店。”她小心翼翼的说。

方经理说过,他是视觉系生物,身边的女人每个都是腰束女乃凸,名模身材、明星脸庞,没有一百零一分的女生,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那我送你糖果咧,是我交了一个卖糖果的女生?”

“也许……你想刺激民生消费。”她的声音往下掉。

“我不是经济部长,那种事情与我无关。”

“可是……你不觉得……”她更小声了。

“觉得什么?”乔以励大吼,把她的声音盖过去。

“我们当朋友比较好?”她几乎是耳语了,但是他有听见。

“就像你和表哥那样?”他眉毛歪斜,口气挑衅,整个人濒临爆炸边缘。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才把叶子的问题抛到脑后,试着假装从没发现,她对叶子起了微妙变化;她才试着欺骗自己,未来、今天和过去,没有任何事情,改变得了两人友谊。

她很尽力,真的。

乔以励不应该提起这句,尤其在所有事都乱成一团的时候,他的话像盐酸,瞬间腐蚀她的情绪。

艾筱枫持续发傻,这次的傻气指数接近满分,她不说话、眼光涣散,她傻傻地瘫在沙发里面,平板的五官,带着难解。

乔以励无奈。知道他喜欢她,有这么难以接受吗?他不晓得她心中千思万绪,只能叹气,他努力安慰自己,她只是需要更多时间来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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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今天晚上,叶新恒并不是为了公事出门应酬,而是到罗品桦家去了,他不能推掉准岳父岳母的召见,这点基本礼貌他还懂。

罗家的餐桌是桃花心木做的,由名家雕刻而成,满桌子的鱼翅、鲍鱼、龙虾等昂贵菜色,看得出是一流厨子的精心料理。

但是他没什么胃口,也许是他们家没有阿公阿嬷,没有人用那种色色的口气说出“哺哺叫”这类的字眼,也许是这里的鸡鸭鱼肉没参加过奥运,总之,他没动筷子,只客气地喝了两口新鲜果汁。

他想念艾筱枫的菜,即使只是简单的蛋炒饭,都教他口水直流。

罗父在他的盘子里摆上一块熏鲑鱼,他微微皱了眉眼,没表示意见。

“新恒啊,我知道你的工作很忙,但是结婚前还是要和品桦多接触、认识,婚后才不会有适应困扰。”

他和女儿见面的次数太少,就算他是万中选一的好女婿,但继续这种相敬如宾的相处方式,两人的婚姻早晚会出问题。

叶新恒没理会罗父的暗示,直言说:“我的适应力很强。”

罗母道:“新恒,我是过来人,很清楚婚姻要花大把精神经营,彼此认识、沟通、了解、包容,我相信,你也不希望拥有一场失败的婚姻。”

“我赚钱养家,不搞外遇。”他相信,男人只要坚守这两点,女人就不该花时间、力气去抱怨。

即使他再不会做人,也看得出罗母额头上的黑线。

“我们马上要成为一家人了,你父母亲在国外,不能就近照顾,没事情的话,你就多到家里来走走。”她改个方向说,但目的是换汤不换药。

“我很忙。”

“那就让品桦到你那边,有空聊聊天、看个电影,了解一下彼此的兴趣。”罗父笑着建议。

他的兴趣是赚钱,痛恨把时间拿去看电影、聊天这类无趣消费,品桦不了解的话,他不介意让秦秘书打一张婚姻注意事项寄给她。

对他而言,婚姻和事业一样,只要按部就班去做,就不会有意外发生。

所以,他连考虑都没的就说:“我那里不方便招待外客。”

话一出口,他知道自己错了,未婚妻不是外客,认真归类,艾筱枫才是所谓的外客,但她住在他的书房里,住得习惯、舒适。

叶新恒只在罗家待了三十分钟,就藉口工作忙碌离开,罗品桦送他到大门口,眼底有着淡淡的失落。

可惜他不会安慰人,唯一懂的那种,是展开双臂让艾筱枫跳进他的胸口,但,就算他肯勉强当尤加利树,品桦也当不成无尾熊,她的臂力腰力没有艾筱枫好。

他早早回到家里,但屋里没人,只留着一盏昏黄的灯光。

他从客厅走到厨房,里面收拾得乾乾净净,他记得出门前艾筱枫说:“你不吃哦,那我下一点水饺就好了。”

水饺是艾妈、艾阿嬷合作包的,冷冻后从新竹寄上来,光是第一餐,他就吃掉五十个。

艾筱枫那时还问:“你的胃是哆啦A梦的百宝袋吗?再多东西都装得下。”

他打开冷冻库,水饺剩没几个了。

他从厨房走回客厅,待两秒,进书房,看看四周,回到卧室,拿衣服,洗澡,走出房间,到阳台绕两圈。然后再重复同样的路线,客厅、厨房、客厅、书房、卧室、阳台……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公寓大到很冷清。

不知不觉间,他习惯屋里有两个人影,有艾筱枫的脚步声,有电视喧闹声,才短短几个月,他对一个人的世界有了陌生感觉。

坐到沙发里,他直觉的拿起电话筒,想也没想,不知道那串数字是几时刻在脑袋里的,大脑指挥着手指头,把它们一一压上按键。

“喂,我是艾爸,找哪位?”电话那头传来大刺刺的爽朗声音。

“艾爸,我是新恒。”

听见他的声音,艾爸的口气热络起来。“新恒啊,最近忙不忙啊?有没有好好吃饭?艾妈想要给你寄鸡肉上去,又想到筱枫的梅子鸡怎么煮都煮不好,你哪天有空,让艾妈上去煮给你吃好不好?”

一大串的话、一大串的关心,结结实实地,熨上他的心。

“好。”他才应完,那端的电话筒就被抢走。

“新恒啊,我是艾妈啦,最近台北都在下雨哦,出门要记得带把伞,就算你年轻、身子骨好,可是酸雨淋多了会秃头,记得带伞,知不知道?”

北极冰人笑了,语调里添上一丝温暖。“好。”

电话再度换人。“新恒啊,我是阿嬷啦,筱枫有没有乖乖煮饭给你吃?如果她不乖,你要告诉我,我来骂她,啊你不要生她的气,知不知道?”

“我知道。”叶新恒嘴角上扬。说到底,阿嬷还是舍不得孙女被别人骂。

“筱枫在家吗?”

“不在。”

他回家她就不在,害他屋里屋外走两圈,却不知道站在哪个点,才能站得安稳适切?

心,空空的,满室寂寥涌上,不舒服。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艾筱枫正坐在乔以励家的沙发里,突然发觉自己对他的友情不纯粹。

“她去哪里?”

“我不知道。”

“她出去没告诉你?”艾阿嬷的语调扬了起来。

“对,我还没吃饭。”不晓得哪根神经不对,他竞开口跟阿嬷告状。

“什么?这么晚了还没吃,胃会不好也。这个囝仔,她回来你叫她马上打电话给我,我要骂人,她出门怎么可以不告诉你,也不先把你喂饱。”

“好。”

他的好还没说完,电话又被抢走。“新恒哥,我是艾小小,你放心,我姊长那个样子,出门没搞头的啦。”

“死小孩,你在说什么?你姊长得丑还不是你害的,你把好东西都吃光了,害她没得吃,才会长得黑乾瘦。”艾爸说。

“关我什么事,她一出生就丑到最高点好不好?”艾小弟严重抗辩。

“什么叫做丑到最高点?你在怪我生小孩不用力?”艾妈不爽。

“乖媳妇不要生气,谁说我们家筱枫丑,那是没有眼光的男人说的,你看,新恒不就很捧场?”艾阿公说。

“对啊,新恒都看得上我们家筱枫了,谁敢说她丑……”

电话那头,吵吵闹闹的声音,让他空寂的屋子多了热闹气氛,嘴角微微弯起,他喜欢。

“喂喂喂,新恒,你还在不在?”换艾妈接过电话。

“艾妈,我还在。”

“你先去厨房找找有没有东西可以吃,如果没有,就打电话叫外食,千万不要让自己饿肚子,知不知道?”

“好。”

“星期六你有没有空?”

“有。”他忘记,一个小时前,他才刚对未来的岳母说自己很忙。

“我去台北给你煮饭好不好?”

“好。”他忘记,一个小时前,他才跟未来岳母说,他这里不招待外客。

“你想吃什么?”

“菜脯蛋和鸡兰佛。”

“鸡兰佛?没问题,星期六给你带上去……”

艾妈挂掉电话,在挂电话之前,他听见艾阿公在艾妈说到鸡兰佛时,又用暧昧语调说了“哺哺叫”,紧接着是一团乱吼乱叫,直到电话挂掉,他听不见为止。

叶新恒轻轻笑开。这么多的人声,驱逐了他的寂寞。

他的家教很好,从不在家人面前大吼尖叫,他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姊妹和他打打闹闹,他习惯一个人,习惯过安静的生活,习惯在餐桌边用工作佐菜,而这些习惯,因为艾筱枫的加入,产生变数。

走进书房,他从抽屉里面拿出那本粉红色本子。

在艾筱枫家里发现它的时候,他的心情一阵激荡。她将它保存得相当好,他从没想过,她这样珍视他们之间的十个月……有没有感动?当然有。

于是他当一回小偷,趁她不注意时,偷偷将它带回台北。

打开粉红色本子,这是一本交换日记,小时候艾筱枫硬塞给他的,她说好朋友一定要交换日记,将来长大才有共同记忆。

手指抚过日记本首页,首页有一个大大的爱心,爱心里写着艾筱枫和叶新恒。

事实上,没有这本日记,他仍然牢记那段日子的点点滴滴。

十月二十七日

我回家的时候被狗追,那条狗很坏,每次看到落单的女生都会狂奔过来,对人家狂吠,上次隔壁班的小云被追得摔进臭水沟,最奇怪的是,男生经过就没事,我猜它一定被男生修理过。

如果叶子肯陪我回家的话,那条狗一定不敢乱来。

这几行字的下面,是他的笔迹,只有几个字,写得潦草、随便。

他写——那条狗只追笨蛋。

看到这里,他忍不住大笑。奇怪,他对她这么差,她为什么认定他是她最好的朋友?

十一月九日

叶子好帅哦,学妹跑来问我,“要怎样才可以跟他说话?”

我说:“你就走过去,对他说:『学长你好帅,我很喜欢你,你跟我当朋友好不好?』”

奇怪?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要别人教哦。

结果,她照我的话做了,今天早上,我从她家经过的时候,她拿水泼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是她的同学偷偷告诉我,她对叶子表白的时候,叶子问她,“是哪个白痴教你这么做的?”

她以为我故意害她,才拿水泼我。

他写——原来你就是那个白痴。

十二月二十三日

圣诞节快到了耶,妈妈问我要什么圣诞礼物?我说,我想要变得美一点,妈妈没有回答我,走进厨房。

饼了不久,爸爸出来说:“筱枫啊,你可不可以选比较简单一点的礼物?”我说:“好啊,那我想要变聪明一点。”

再不久,轮到阿公出来问:“筱枫啊,你可不可以再选蚌更简单的礼物?”我记得老师说要孝顺,不可以为难长辈,就说:“我想要和叶子当一辈子的朋友。”

这次,一直到晚上,阿嬷才跑来问:“筱枫,你有没有想要全世界上最简单的礼物?”

和叶子当一辈子的朋友,不是超级简单吗?叶子,你说对不对?

他写——无聊!

二月一日

快要过年了,妈妈说我的期未考有进步,要给我大红包。

拿到大红包要做什么呢?嗯……去贩卖机投饮料请叶子,这是一定要的啦。

我还要去买很多英文故事书,叶子看的书我都看不懂,英文很难,我连ABC都没记熟,想去补习,妈说,不要紧张啦,等上国中老师就会教,可是叶子还没上国中就会读那么难的东西,以后,我一定要努力学英文,看懂叶子看的是什么书。

他写——Idiot!

日记本里记录的都是些鸡毛蒜皮小事,他的回答不只随便还带着恶意,他想,他根本称不上是好朋友。

他从头到尾的再看一遍,这是从艾筱枫老家把日记带回来之后,他读过的第三遍,每读一遍,他就记得更多点点滴滴。

艾筱枫终究是对的,有这本日记,他们才能记起更多共同的回忆。

他珍重地将它收藏起来。它在艾筱枫手里被照顾了十二年,未来的二十、五十年,轮到他来珍惜。

叶新恒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是艾筱枫回来了?

必上抽屉,起身,打算要逼她替自己煮一碗面,可是走出书房,他看见站在客厅的她傻着一张脸,心底有重重的事,压得她的双瞳茫然无助。

他定到她面前时,她还是呆呆的,眼底闪过他下懂的情绪。

“你怎么了?”

她摇头,没回应。

“不舒服?”

摇头。

“谁欺负你?”

叶新恒想起康健纬和杨婉如。他放他们一马,是希望艾筱枫不要被那些拉里拉杂的无聊事弄得心情不好,可不是示弱,如果他们不知道适可而止……他真的不介意把他们搞到鸡飞狗跳。

摇头,艾筱枫用可怜兮兮的眼光看他。她好怕……怕乱七八糟的念头断了他们美好的关系。

他没强逼她说话。

他只是想着,这个时候,也许她需要一点安慰,于是伸展手臂,她连考虑都不考虑,直接攀上尤加利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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