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阿蓝,模样在他记忆中很深刻,那张阳光灿烂的脸,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下方有两个小小的凹窝……
他曾经对阿蓝说:“你是织女下凡尘投胎的。”
她仰头望他,眼底闪着疑惑。
于是他告诉她牛郎和织女的故事,他说:“你眼睛下面的小窝窝,是用来盛装织女的泪水。”
她很喜欢这个故事,听完后,至看头靠在他肩上,说:“阿羲,你可不可以承诺,永远不让我掉眼泪?”
他承诺了,从山坡采来一大束金黄色花朵,握住她的手说:“我会好好照顾你,让你永远都不掉泪。”
谁知最终,她却让亲人、让一个短命男、一个可恶的家族,逼光她的泪水。
她怎么会和阿蓝长得那么像?难道田蜜和阿蓝是雨世今生?如果是的话……彝羲想起胤禟和顾凯勋手臂处的黑底……那么田蜜身上是不是也有阿蓝的特征?她眼睛下方的小窝窝不见了,那肩胭处的红斑在不在?
如果她肩脚处也有红斑,他可不可以继续往下推论?是不是表示他并不是无缘无故来到这里,顾凯勋不是无缘无故穿越到清朝,九爷也不是无缘无故按错钮,领他走一趟现代,所有的事只为成就……他与阿蓝无法圆满的感情?
田蜜发现他的表情不对,轻轻推推他,笑问:“怎么?是不是我长得太漂亮,太吃惊了?”
“你以前眼睛下面有两个……”
“你说泪窝啊?我打玻尿酸补起来了啦。”
“为什么?”
“外公说,那是七夕时给织女盛泪水的,我不喜欢牛郎织女的故事,所以就花钱,去把泪窝给补起来。”
若是外公知道,肯定会骂她。
外公常看着电视上的人工美女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独特的美,那是上天赐予、父母生成,不应该随便改变。”
她反对,“如果是脸上长胎记,老被人说丑而自卑的女生,也不能靠美容来唤回自信心吗?。”
外公固执道:“胎记是代表人们是带着前世的某个记忆出世的,抹除胎记,就等同抹除她与前世那些人的联系。”
相当迷信。但如果外公还在,她就不会对泪窝动手,可外公不在了……
为什么外公不在就要动泪窝?具体连结不明,大约是想向外公抗议吧,抗议他那么早就离自己而去、抗议他让外婆伤心欲绝,随着他去,所以她偏要改变自己,偏要让他在天上担心、偏要他为自己牵挂不已。
外公刚去世那段日子,她做下许多令人发指的事情,包括带着一堆财产投奔爸爸,她还笨到以为牵挂越多,外公就会活回来站到自己面前。
很任性、很小白、很脑残?对,她知道。
“为什么不喜欢牛郎织女的故事?”彝羲问。
“如果喜欢对方为什么不想尽办法在一起,为什么非要等七夕鹊桥搭起才能见一面?如果我是牛郎,才不等鹊鸟来帮忙,我要直接在银河间搭起一座星桥,盖一间亮晶晶的星屋,横渡天际,再把织女接过来一起住,谁高兴或不乐意都不管。我讨厌懦弱的爱情。”
他苦笑。“世界上哪能事事顺人心意。”
“但总要争取饼了才可以放弃,何况,谁有权利干涉别人的爱情、别人的生命?”
他望向她,好半晌才吐气。“我想,阿蓝一定很羡慕你。”
“为什么?”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女子,有自主权,便是父母亲亦无法违拗子女,你们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选择自己要的男人,也可以选择不为家庭牺牲。”
想起阿蓝,她叹息,把拼干盒放在一边,跪到他背后,趴在他肩膀上,抱住他轻轻摇晃,她安慰人的手法很拙劣,但很真诚。
“你想阿蓝吗?”她在他耳畔轻问。
“很想。”他点头,忘记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
“想她什么呢?”
想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两人的感情成形;想因为缺银子,她不得不卖身到大户人家;想他下定决心进入太医院,为的……是阿蓝父亲的几句话。
他说:“你既然那么喜欢我们家阿蓝,为什么不去挣银子?如果你有钱,我又怎会把阿蓝嫁给陆家那个病棋子,阿蓝都是你害死的,你明知道阿蓝喜欢你,为什么却不肯为她行医赚钱。”
那天阿蓝的爹哭得声嘶力竭,彝羲明白,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来原谅自己,但明知那是借口,彝羲还是介意了。
他更加努力学医,长大后到京城,借着精湛的医术到处帮富人看病,价钱抬得越高,找他治病的人越多,他的名气一天比一天响亮,他做的与师父所教的,一天天背道而驰。
师父没有责备他,每次他回到山上,师父总是笑笑对他说:“我明白,你只是太伤心,去做吧,照你心底的想望去做,等到哪天你厌了、倦了、疲惫了……师父还是在这里等你。”
之后他结识胤禟、进入太医院,他不再哄抬诊金,不管贫富贵贱,只要有所求,他便出手医治,他终于明白师父说的,厌了、倦了、疲惫了,并且很高兴,师父还在山上等待自己。
“我和阿蓝初遇的时候是春天,满山的树叶都是喇绿色,那时我刚和师父回到山上,师父在看病,怕我无聊便放我四处走走,我走到溪边,想起阿姊和小弟。
“以前爹娘到田里耕作时,阿姊常带我和小弟到溪边,阿姊洗衣服、我和小弟抓鱼玩水,那是每天最轻松惬意的时刻,可那场水灾并发的瘟疫,夺走我其他家人的性命,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放声大哭。
“阿蓝来了,她给我一颗熟透的果子,她没问我为什么哭,却举了自己放声大哭的例子。她说家里的大黄狗死掉时,她哭惨了,一面哭、一面跟爹爹挖洞把它埋进去,每次,她想念大黄狗时就跑到它的坟前痛哭流涕。
“直到有天,她发现大黄狗的坟上长出一株小梨树,她突然觉得大黄活过来了,从此她把梨树当成大黄,尽力照顾。
“她又说,她养的母鸡在晚上被狐狸给叼走,大清早醒来,阿娘心疼得直掉泪,她不停自责,哭得比阿娘还大声,说肯定是自己没把鸡舍门给关紧,毛茸茸的小鸡没有母亲照顾,怎么办?天上的老鹰又这么坏,于是她把自己当成母鸡,把小鸡带回自个儿屋里,养得肥肥壮壮的,眼看着小鸡慢慢长大,就不再哭了。
“她说一大堆的故事,好像跟我的伤心无关,但却让我明白,为已逝者伤心,不如为在生者多做一点事情。我下定决心,向师父学习医术,既然我救不活自己的亲人,那么我就要把所有的力气,拿去救活别人的亲人。
“我不再掉泪,她拉起我的手说:“春天的鱼最肥了,快来帮我抓,我们家小弟正在长个子……”
“抓鱼、抓螃蟹、抓虾子,我们一面抓、一面玩,玩得全身湿透,却笑得很开心,我们抓了满满一篓的鱼虾贝壳,带回阿蓝家,进门时,我见到师父坐在院子里对着我们笑,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师父让阿蓝去劝我的。”
“后来,你们就越来越要好了吗?”
“对,她是个善良聪慧的小泵娘。”
“我听胤禟说,你没婴过亲,这和阿蓝有关吗?”
二十六岁,在古代是爸爸级的人物,听说那个和雍正同父同母的十四阿哥,十五岁就有孩子,不说他,就是胤禟家里都有不少妻妾。
他一笑,没回答。
她在心底轻叹。真羡慕,羡慕阿蓝可以得到他的一心一意。
“贺彝羲。”
“嗯?”
“我外公说,人要往前看,不能只朝后瞧,那会阻碍我们前进的方向。”
“阿蓝从来没有阻碍过我。”相反地,她还促使他功成名就。
田蜜挤眉弄眼。才怪,过尽千帆皆不是,如果没有阻碍,为什么他的心接纳不了其他女性?
“某位神医曾经对我说:“人永远希望自己在乎的人快乐。”如果阿蓝在乎你,她会希望你活得好好的,而不是整天沉溺于回忆。”并且那位神医就在她跟前。
“我活得不算差。”现在的他有田、有屋、有下人,荷包满满,还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大夫。
“我外婆也告诉我,她离开之后,希望她的阿蜜和以前一样,开开心心、幸福快乐,那她在天上也会跟着笑。请间,阿蓝离开后,你还觉得幸福快乐吗?”
这下子,他再无语反驳。
悄悄地,她在心底叹口气。
“贺彝羲,回去后,找个好女子成亲吧,也许她取代不了你心中的阿蓝,但她会为你生孩子、会陪你走过慢长的一辈子,也会在寂寞的时候握住你的手,轻声对你说:“不要担心,我在你身边。””
她说看,拉起他的手,就像那个会陪他走过漫长人生的女子一样。低头,看看自然而然交握的两只手,她轻笑,她一直觉得他的手很漂亮,像艺术家的,现在漂亮的手在她手中,感觉……仿佛拥有他。
这个晚上,她陪他聊到很晚,直到后来他感觉她的身子越来越热。
手边没有药材,而她不愿意让他扎针,他不满意,也只能灌她两杯伏冒热饮。
她烧得有点胡涂,拉着他直喊外公,嘟着红得像火的小嘴,低声说着“背背”
他背了,背着她在家里走来走去,一面走、一面唱歌,唱那个古老到不行的诗经。她没有嫌弃,伏在他背上、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坐在小舟上,摇摇荡荡、起起伏伏……
田蜜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彝羲还在帮人看病,他对她微微一笑,把药单交给病患时,亲切叮吟,“记得哦,要少吃凉食,晚上早点睡觉。”
来看病的是个十九岁的大学生,年纪轻轻头顶已经秃掉一大块,不说清楚还以为他已经步入中年。
彝羲的病患群渐渐地从老人向下延伸到青少年,人数从个位数渐渐往百位数发展,人越来越多,她开始考虑要不要装个号志灯,在门口摆个挂号处,免得大家全挤客厅,搞得她的生活品质低落。
不过还好,他的看诊时间只在早上,而免费看病的患者很自律,来的时候会先算算人头,感觉自己轮不到,就乖乖撤退,明日提早,否则恐怕他的午餐时间会一延再延。
田蜜刚开始很担心医疗纠纷,但他好像真的很厉害,往往药到病除,来的病人除了感谢还是感谢,倒没听说有人不满意,所以她也安慰自己,他是中医,不是做外科手术,那些拿药,应该不会吃出什么大问题。
彝羲把病人送走后,转到田蜜面前,盯住她,看老半天。
“怎么了?我脸上开花?”
她扬扬眉,勾住他的手,同居两个多月,她碰触对他的已经万分自然,而他也已经习惯现代人的热情。
“你不是说要去买菜,菜呢?”
“哦……”她夸张地张了张嘴巴,两手紧贴在背后,笑得满脸无辜。“对不起,我忘了。”
“要不要开点药,我给你补补脑?”他指头戳上她的眉心中央。
“中午我们到外面去吃吧,我请客。”
话说,他皱眉头,哪一天、哪一餐,不是她请的客?
前几天,他又想到这个问题时,问田蜜,他可不可向病患酌收诊金,田蜜一口否决了。
她说:“你是没有医师执照的密医耶,还给人家收费,要是人家向卫生署检举,不光你,连我也要吃不完兜着走。
他听了脸色不好看,她又笑得满脸甜蜜、趴在他背上,说:“放心啦,本人超穷的,穷得只剩下钱,你就大大方方、安安心心跟着本姑娘吃香喝辣吧,别说一个贺彝羲,就算来一军队的贺彝羲,也绝对饿不着的。”
那时他没反驳她的话,却开始上网查询有关中医执照的报考问题。
彝羲盯看她,思忖看问:“没买菜,那你出门跑去哪里?”
哦哦,开始掌控她的行踪喔,是不是古代沙文意识抬头?
“我本来想买菜的,可是在路上遇到很久不见的大学同学,他现在在卖手机,你不是一直很想一支手机吗?哆!是iphone4哦。”
她把手机交给他,他看着,却不知道该不该接。
“我再过几天……”
田蜜不喜欢听这个,不喜欢去想到即将到来的“过几天”,连忙岔开话题。
“你知不知道现在年轻人很可怜,大学毕业就等同于失业,好不容易找到工作,又怕被老板随便找个借口file掉,我同学虽然不必养父母,可光是付房租、喂饱自己就很辛苦。你说,这样的同学,我能不帮忙吗?你不是喜欢我热心助人吗?你不是说“助人为快乐之本”这句话讲得很贴切吗?”一大串话,挤掉他的反对。
“我要手机做什么?又没有人可以打。”
“有啊。”她想了想,拨打温柔的号码,待接通后,对温柔说:“那只九兽在吗?叫他听电话。”
彝羲睦大眼睛疑惑瞄她,“九兽”?
她笑两声,用手指在他掌心写下“九爷那只野兽”,他眯紧双眼,她和温柔私底下是这样称呼九爷的?这太、太、太不敬了!
电话接手,田蜜对电话那头说:“爱新觉罗?胤禟,这是贺彝羲的手机,以后你要找他,就打这个号码。”
话说完,她把手机塞到彝羲手上,他接过来,想起田蜜对胤禟连名带姓的叫,额头落下三道黑线,他呐呐地喊了声,“九爷。]
“哈,你也有手机了?这才对嘛,好不容易来一趟现代,不好好享受现代生活的便利,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你不要成天埋在病人堆里,要多到外面去看看,肯定会发现许多新鲜有趣的事,最近我找到一种叫做PUB的东西,里面很吵,但也新鲜刺激,下次约你一起去。”
“好,九爷。”
“对了,那个甜蜜对你好不好?如果不好,你就搬过来住,我这个温柔越来越有“温柔”的模样了。
胤禟超喜欢拿温柔的名字来开玩笑,每次见她气得火冒三丈,却隐忍不发的模样,他就开心。
“我住在这里很好。”
“这样?好吧,下次一起出来玩。”
“是,九爷。”他挂掉电话,却发现田蜜对他横眉竖目。
“怎么了?”
“为什么要对他那么恭敬?你又没靠他吃穿。”他是她的男人耶,只有别人对他卑躬屈膝的分,哪有他对别人卑躬屈膝的道理。
“他是九皇子啊。”他回答得理所当然,身分的拿卑早在他心里定位。
“哈!然后呢?”她哈得很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