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俞筝卯足了全力投入工作,谷正牧疯了似地埋首于创作:夜晚,两人如胶似漆,片刻不能离开对方,眼中再无法挤进对方身影以外的人事物,彷佛要积足未来不能共度的三年时间所需的记忆般爱得浓烈炽热。
他牵着她手,陪她逛街:电影院里,她搂着他的手臂,望着他的时间比看向大银幕还久。有时随兴地跳上公车,坐在最后一排位子,她躺在他怀里,静静享受下被打扰的两人世界:有时,情不自禁,在占满机车的漆黑骑楼下拥抱、亲吻。
假日,他骑车载她到山上、到海边,在树林里、在沙滩上留下双双成对的脚印;有时,他们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做,就坐在谷正牧住处的屋檐下望着星空谈心,虽然感到日子;一天一天无情流逝的悲伤,但他们始终微笑以对,不让时问浪费在无用的情绪里。
俞筝的母亲对她经常连着几天不回家,假日也不见踪影,甚至拒绝参加她安排的商界活动十分不悦,却无法对她严厉斥责,因为她感觉到女儿的变化:俞筝脸上那一种平静却仿佛与什么对抗着的坚定神情令俞母讶异,仿佛一夕之间蜕变得更成熟、更沈着,而她工作上的表现更让俞母无可挑剔。
距离谷正牧出发到法国的时间只剩一个星期,俞筝开始忙着为谷正牧整理出国所需的物品,尽避他需要的不多,但她的心他明白,非得亲手为他叠每件衣裤,将药品、书籍、照片,以及所有可能用到的物品一件件摆进行李箱才安心。
他经常坐在床边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看她不自觉停下来发呆、叹息的背影,他们都在忍耐,忍耐不在对方面前泄漏心中的惆怅。
和谷正牧情同手足的几个朋友也和俞筝一样不舍。一起生活了六、七年,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就算各自有了未婚妻、女朋友,经过“女人的试炼”也不曾改变的深厚友情,如今即将少了个好哥儿们一起干傻事、一起疯狂,教人怎么能不感觉失落。
在几经讨论后,他们不让谷正牧一个人孤单地去法国,决定一大票人通通陪他去。
他们原就是绝对的行动派,以往他们每年必会相约出国,至少安排一次博物馆、美术馆之旅,平日省吃俭用为的是更丰富的心灵之旅;深入了解世界各地的文化背景,也拜访仰慕的艺术家,交流创作心得;今年,他们为谷正牧再度选择法国。
既然暂时的分离已是事实,那就搞得热热闹闹,驱走所有愁云惨雾,人生无不散的筵席,至少散场之前得好好地闹它一回。
所以,不只谷正牧忙,一同住在这排“工寮”里的难兄难弟也开始收拾行李。
一群人聚在屋前的空地,摊开旅游手册,讨论即将启程的法国之旅。
俞筝偎在谷正牧身旁,安静得像猫。
“小筝,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冯亚克将俞筝拉进讨论里。
“走不开……”她歉然一笑。“公司刚接一支新产品,最近真的很忙。”
“小筝,一起去吧!你不一定要跟我们待那么久,亚克的女朋友也只请十天特休,到时候你们可以先回来。”李浩念加入游说行列。
“我是很想……可是真的不行……”俞筝按按太阳穴,习惯性的偏头痛又发作了。公事忙是真的,而她更怕的是自己舍不得离开他,一去就不想回来了。
“以后有的是机会,下次吧……”谷正牧不忍心俞筝为难,尽避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去,甚至留在他身边。
“我要去——”
听见一个嗲声嗲气的声音,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转向同一方向,望着突然冒出来的缪婷婷。
“小姐,你到底有什么冤屈,这么阴魂不散的?”李浩念一见到缪婷婷就控制不了毒舌。
“我要跟你们去法国!”缪婷婷挤进他们当中,兴奋地宣布。“机票我也订好了,跟你们同一班,不过我坐商务舱。”
缪婷婷是千金大小姐,不仅不知民间疾苦,还经常少根筋地往人痛处踩。
“人家吃大便,你要不要也吃?”李浩念又酸她。
“我不跟没水准的人说话。”缪婷婷脸一撇,冲着谷正牧微笑。“上次跟你们去法国好好玩,后来我又去过几次都不觉得那么有趣了,还是人多比较热闹。”
“你觉得好玩?我可一点都不这么觉得。”陈孟邦吐槽。“谁走没几步路就哀哀叫,到了巴黎不去罗浮爆,吵着要购物,我们可没那种闲情逸致陪你这千金大小姐败家。”
“我只要阿牧陪,才不稀罕你们陪咧。”
“阿牧已经有女朋友了,没心情理你,抱歉喽,前女友。”李浩念直指缪婷婷的死穴。
“谁?谁是阿牧的女朋友?”缪婷婷左看右看,故意略过俞筝。
“就是站在你旁边那个比你成熟一百倍,比你讨人喜欢一百倍,不像你那么白目的大美女。”李浩念将俞筝抓来,得意地介绍:“这位就是阿牧的现任女友,也是未来一百年的女朋友,你没机会了。”
“别这样……”就在俞筝要大家别为她起争执时,缪婷婷说了句让她想把她掐死的话——
“不可能,阿牧才不会喜欢这种男人婆。”
这个白目女……
连一向好脾气的俞筝也忍不住冒火了,怎么有女人说话这么欠扁的。
“婷婷——”谷正牧板起脸孔。
“对不起嘛……”缪婷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谷正牧生气。“我收回来。”
“被骂了吧?老是这么口无遮拦。”冯亚克皱起眉头,口气倒是软软的。
“你都不骂李浩念跟阿邦,只骂我……”缪婷婷委屈地说。
“因为我人缘比你好。”李浩念告诉她为什么。
就在他们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开了,俞筝悄悄地走进谷正牧房里,从皮包里拿出止痛药,倒了杯水吞下。
“身体不舒服?”
“咦?”她转过身,这才发现谷正牧跟过来了。“没什么,就一点点头痛。”
“痛到要吃药叫一点点?”他拿起她手上的药,读着药盒上的药效。“你都随身带着这个?”
“嗯……头痛一定要吃药才能舒缓。”望着他低敛的眉眼,她突然止不住内心直要翻腾而起的悲伤,悄悄地转身背对他。
“经常头痛?”
“很怪,工作的时候不会,反而是下班、放假的时候比较容易头痛。”她低头笑说:“我可能是工作狂。”
“你这不叫工作狂,是工作压力太大,身体太紧绷,到了放假时所有病痛才找到空间释放出来。”
比正牧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压她的头皮,但这份体贴却教她难受。
“婷婷就像个孩子,有口无心,别放在心上。”他从后面轻轻环住她。
“还好啦,反正你以前不也觉得我是男人婆。”她自我解嘲。
他过来只是想帮缪婷婷解释,这不但没让她好过些,反而更闷。
“有吗?我说过?”他装傻。“忘了。”
“有——”她转身白他一眼,佯怒地说:“而且好几次,说我根本不像女人。”
“现在看起来像了。”他笑。
“来不及了……”她轻槌他,而后又无力地垂下手。“对不起,不能陪你去……”其实她只是心烦,并不是那么在意缪婷婷的话。
“别说对不起……”他将她按向肩头。“真不想对不起我的话就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
“我知道……”
分离在即,谷正牧不得下叮咛,即使他明白只要稍稍触碰这话题都要教人伤厌。
“有什么事的话,找阿浩,虽然他看起来不怎么可靠,不过,对朋友很真、很用心,就是不能被他拐走。”他开玩笑地说,逗她笑。
“你才艳福不浅咧,人家还特地大老远地送你到法国。”她也吃醋地说。
“人家是谁啊?”
“就是让我头痛的缪婷婷。”她直率地抱怨。
“呵……”
“还笑,你这个花心萝卜。”她嘟起嘴,捏他肚子。
“喂……”他笑着闪开。“我什么时候花心了?”
“因为你劈腿。”她栽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给他,明知是缪婷婷巴着他,就像当初她怎么赶都赶不走一样。
“我劈谁的腿?”他愈笑愈开心。
“你旧情难忘,脚踏两条船。”她知道自己心烦着,无理取闹,并非真的在意老是缠着他的缪婷婷。但她没有缪婷婷为爱走天涯的魄力,听见缪婷婷也要跟去法国,她气的是自己。
“你还看不出来婷婷真正喜欢的人是谁?”他掩不住得意。
“什么意思?”
“婷婷从来都不是我的什么前女友。”他说了件让人跌破眼镜的秘密。
“咦?可是他们都说……”
“他们几个人最有本事的就是起哄,假的都给闹成像真的。”
“那为什么她一来就找你?”她愈问愈透露出其实心中一直藏着这个疙瘩。
“我只是她一个合理的藉口,好来见她喜欢的那个人。”他笑着模模她的头。
“原来你吃醋吃这么大,我都没发现。”
“哎唷,你快说嘛……”她觉得自己像傻瓜,还暗暗地内伤好久。
“女人的心思就是别扭,你看她最讨厌的那个人就是了。”
“阿浩?”她惊呼。“不会吧?他们根本像仇人……”
咦……经他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这种可能,每每李浩念说什么、做什么,缪婷婷总要凑上一脚,故意惹他生气,莫非是为吸引他注意?
那么从一开始莫名地仇视她,全是因为李浩念跟她好得像哥儿们?
“阿浩不知道吗?”她愈想愈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原来最迟钝的是他。”
“婷婷不让我说,不然她要杀了我,虽然我很酷,但其实很怕死。”
“哈哈——”她大笑,心中的困惑豁然开朗。“你好坏喔,居然可以忍那么久不说,还像个没事人隔岸观火,最坏心的就是你。”
“看他们斗嘴真的很有趣。”见她终于舒开眉心,他才宽了心。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不知道你会吃醋啊,还以为你很放心我。”
“吃醋、吃醋、吃醋,我这么爱你怎么可能不吃醋,根本就是爱欺负我。”她追打他,他跑给她追。
最后,他将她压倒在床上。
“等我一下……”他轻啄她的唇。
“等你做什么?”她含羞地问。
“我去锁门,免得他们又来打扰我们。”他起身将门锁上。
“这样好吗?大家还在讨论去法国的事……”她微撑起身。
“你想讨论?”他坏心地问。
“不想……我又不能去……”愈听愈难受。
“那就对了,你不能去,那还关我什么事?”
“原来你这么重色轻友。”她噗哧一笑。
“那要看什么色了。”他再次将她压回床上。“如果对象是你,那就没什么能比你更重要的。”
“原来你还深藏不露,满嘴甜言蜜语……”她抚模他的脸,想将他的眼、他的眉、他的一切一切深深地刻进心底。
“只要你喜欢听,我会用一辈子来练习。”他温柔地将她纳入怀里。
俞筝缓缓闭上眼,足够了……这一句,便足够抚平她心中所有的不安与悲伤,她会等,静静地等待他回来。
她告诉自己,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相爱,短短的三年,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如果可以,她一点也不想忍耐相思,只想成天腻在情人身旁,做个胸无大志的小女人。
如果真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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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筝向同事借来大型休旅车,载谷正牧一行人去机场,机场人很多,她紧紧地抱着谷正牧的手臂,就怕听见登机广播。
临到最后一刻,她还是软弱了,所有的心理准备和自我催眠都不管用,她只想钻进他的行李箱,叫他带她走。
“傻瓜,又不是不回来,一年有两次长假……”他几乎是走到哪里都得拖着这只“无尾熊”。
“不准说,再说我要哭喽……”她扁着嘴,忍着眼泪。“没良心的男人,跟女朋友分开都不难过的。”
“呵……”他可能真的没什么良心,瞧她的脸皱得像小笼包,他却忍不住炳哈大笑。
这个时候再说什么只是徒增感伤,他不要她陷在悲伤的情绪里,要开开心心的,换个心情,从这一刻开始期待重逢的日子到来。
“你根本不爱我……”她抗议,抗议他不但不伤心,居然还笑得那么开心。
“爱……最爱你……”这个女人谈起恋爱,忽而小女人、忽而娇蛮霸道,卢得要命,昨晚不知说了几遍爱她,早上离开床铺前缠绵得难分难舍,现在她不但患了失忆症还乱栽赃。
“你会不会被金发美女拐走?”她瞅着他瞧。
“我对黑发美女比较感兴趣。”他揉揉她的发。
“法国也有黑发的华人……”
“我会警告她们,我已经名草有主,必要时拿出你的照片佐证。”
“这样还差不多……”她休战片刻,脑中飞快转着,还有什么要叮咛。
“你们不觉得很肉麻吗?我看八点档都没你们煽情……”跟屁虫缪婷婷就站在他们旁边,这么大一盏电灯泡也没办法停止他们的浓情密意,害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对!”俞筝想起什么,转向缪婷婷。“到了法国,只准你缠阿浩,不准打我们家阿牧的念头。”
“为什么是我?”李浩念听见吓得倒退三步。
“因为现在只有你没有固定女朋友。”俞筝偷偷给了谷正牧一个鬼灵精怪的暗示。
“我想固定的话,也随时能固定啊……”李浩念一脸惊恐表情。他还瞄了缪婷婷一眼,居然没抗议?
“你要是能固定,早就固定了。”谷正牧极力配合俞筝演出。
“厚——妇唱夫随,原来我们男人的友情这么禁不起女人的挑拨,随时可以出卖的啊!”
李浩念这么一说,立刻引起陈孟邦的女朋友和冯亚克的未婚妻及缪婷婷三个女人围剿。
经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争相挞伐李浩念,减轻了不少离别愁绪,俞筝和谷正牧乐得离开战局,躲到一旁看戏去。
“你变坏了。”谷正牧对她说。
“跟你学的。”她咧开嘴笑。
不过,下一秒,大厅响起登机广播,俞筝的笑脸瞬间垮了,又变回那张苦瓜脸。
“乖乖上班,有时间就和朋友出去吃饭、聊天、看表演,我很快就回来看你的。”他抚着她的脸颊,胸口像被什么压住,难以顺畅呼吸。
“嗯……”她揪着谷正牧的衣角,咬着唇。
“你先回去吧。”他不想让她一个人站在这里看他们离去。
“不要……”她摇头。“我等你进去再走。”她要看他离开,珍惜最后的每分每秒。
“听话,回去吧……”他扳过她的身体,将她轻轻往前推。
“不要……”她转过身来,扑进他怀里。
“筝……”他的心几乎要碎了。
“我没哭喔……只是想再抱你一会儿。”她紧紧地环抱他的腰,久久、久久……
“好了!”俞筝深吸一口气,放开他,瞠大眼睛,不让泪水涌上模糊眼前的他。“他们都走了,你也快进去吧。”
“嗯……”他提起随身行李,像要给自己力量般地闭了闭眼,旋即奋力转身,往前迈开脚步。
他没有回头,因为害怕看见她的眼泪,害怕一回头就再不想离开,尽避他知道她的目光紧紧跟着他。
李浩念环着双臂在前方等他,待他出了关,摇头念道:“你这又是何苦……”
比正牧听不见他说的话,整个心魂还留在俞筝身上。
“喂……跟你说话呐……”李浩念推了推他。
“什么?”谷正牧回过神来。
“既然不想分开,就把那份工作推了,搞成这样,我们旁边的人看了都觉得难受。”
“我现在不是一个人饱全家就饱了,不能不多考虑将来的事……”
“想定下来了?”
他瞅李浩念一眼。“我可不像某人。”
“哈……”李浩念装傻,顾左右而言他。“小筝不错,愿意在你一无所有的时候跟着你,这种女人现在已经很难找了。”
“要你鸡婆,我会不懂?”
“不过,你也不一定要大老远跑到法国签三年卖身契啊,你老爸老妈留给你那么多财产……虽然说那真是百年难得的机会。”
“我是男人,自己的女人当然要靠自己打拚、靠自己照顾。”谷正牧没让李浩念继续说下去。
“男人真命苦,这就是我不想定下来的原因。”李浩念翻翻白眼。
“这叫甜蜜的负荷,你不懂啦!”
“啧啧,我发现你真的愈来愈恶心,小筝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比正牧但笑不语。
只能说,爱情来临时,就像打开了一条通往幸福的秘道,那里充满阳光,充满喜悦,让人厌到温暖,暖到想褪去一层一层防护装备,回到最赤诚、最单纯的心境。
他和俞筝都愿意将自己交托给对方,让对方看见最真实的自己,那种安心,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理解。
但是,想起那个傻瓜,现在肯定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替我照顾她……”谷正牧只能将心爱的女人暂时托给好友。“她看起来聪明,其实很笨,不懂照顾自己……”
“够了。”李浩念抚抚自己手臂。“我答应你,保证你回来时看到的她一根头发都不少,你就别再恶心下去了。”
比正牧扯开嘴角,是啊,什么时候他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