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该要丢下她不管。
慕容悠独自一人在城镇上闲晃着,眼见夕日西斜,依旧没有打算回狄府,只因他现下若是回府碰着那丫头,绝对会忍不住对她臭骂一顿。
蠢蛋,竟然蠢到这种地步,也真是叫他佩服了。
索性不管她,朝下一个城镇玩去,管她到最后是不是会死在她最敬爱的冯大哥手上。
冯大哥、冯大哥,她没喊腻,他都听烦了。
真是没完没了,俨然是将那家伙当圣人看待,恍若他给了她多大的恩情似的,哼,若她知道,她爹也许就是死在他手上,瞧她还会不会这般看待他。
心里冷哼着,脚步依旧漫无目的地朝狄府反方向走去,直到眼角余光瞥见亮光,才发觉早已到了掌灯时分。
“难怪觉得肚子饿了。”他喃喃自语着。
抬眼睇向一旁的商行,才发觉自个儿不知不觉走到了庆丰胡同。
只见两旁旗帜遮天,灯火通明得像是要燃亮天际,这条街热闹得令人不想回那座宁静的宅院。
说要玩乐,然实际上他来到徐州之后,压根没机会到外头走动,也许他该趁这当头好生玩乐一番。
心中正忖着要上哪家酒楼,却突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踏进眼前的醉心阁。
“姓冯的?”
眉头不禁微挑。哼,有多正直?天下乌鸦一般黑,他会想上酒楼,乃是天性……就只有她那个笨蛋真将他当成圣人。
心里冷啐着,正想要往另一家走,却又见一座轿子停在醉心阁前,一会里头走出一位衣冠楚楚的半百男子,只见酒楼掌柜立即走到门外迎接,打躬作揖,好像在迎接什么贵客。
“这是谁?”他咕哝着。
难不成会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不对,放眼徐州,最有地方名望的就属狄府了,那么这人不是商,而是官喽?
慕容悠的眉头挑得极高,暗自忖思了会,随即扬高了唇角。
有趣,他正闷着呢,就去瞧瞧那家伙究竟在搞什么鬼。
“商无官不安,官无商不富。”
“是是,小的明白。”
“既是明白,为何至今依旧没有进展?”双鬓均白的老者微瞇起精铄的眼,直睇向冯隽日。
冯隽日坐在他面前,局促不安,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酒楼二楼临街的厢房里,只有他们两人,冯隽日正襟危坐,而老者则是一派悠闲,然而眸底却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精光。
“不是小的没有动作,而是……杀出了个程咬金。”冯隽日舌忝了舌忝有些发干的唇,“大人也该知道最近笔庄里来了个外人,自称是与狄心良从小便有婚约的未婚夫,有他在,有些事确实是相当难以进行。”
“哼,有什么难进行的?若是你真难以下手,就派本官的人去,就像上回解决狄守成一样,岂不简单?”
“大人!”冯隽日月兑口道:“这事就交给我吧,不急于一时。”
“不急于一时?”徐州知县瞇起黑眸。“若不是本官在后头助你一把,就怕那狄守成现下还活蹦乱跳着!话再说回来,也是你答允会尽快将狄家小姐处理掉,然,瞧瞧本官给你多久的时间了,你依旧毫无进展。”
他无言。
“事情到底进行得如何?这笔庄究竟还要多久才能落到本官手中?”知县不悦地拧起眉。“你可知道本官想要这座笔庄,想了多久?原本以为你能助本官一臂之力,岂料你不过是在扯本官的后腿罢了,要本官留你何用?”
“大人,话不是这么说的,那是因为突然蹦出一个程咬金,事情才会出了岔。”冯隽日急忙道。
“你是说那个姓慕容的?”
“正是。”
“那还不简单?让他和狄家千金一起到黄泉下做对鬼夫妻。”知县笑得狰狞。
“大人,这样有所不妥。”
“又有什么不妥?”他不耐地瞪着他。“本官没有什么耐性了。”
“大人,你先听我说,那个姓慕容的说,御笔庄有支价值连城的笔,是他们两人的定情物,然而全笔庄上上下下皆无人知晓那支笔的下落,若是杀了他们俩,这笔的下落就没人知道了。”
“什么劳什子的笔会比整个御笔庄还有利益?”
“那支笔虽说不到价值连城的地步,然而质地是特殊的大红桧木,上面雕了座菩萨像,其雕工一流,若是呈到皇上面前,肯定能讨皇上的欢心,大人,你要三思啊。”冯隽日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劝说着。
“是吗?”知县心头掂了掂。“那么你说该怎么着?若不杀掉那两个人,咱们又要如何得到御笔庄?”
“简单,咱们倒不如先使个计谋,查出笔的下落,而后再……”
“有意思!”
后头到底说了些什么,端坐在隔壁厢房里的慕容悠没听得真切,但是前头究竟在策划什么,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冯隽日,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眼前可不是论他是好是坏的时候,得要先想想应对之策。唉唉,当初选择徐州可真是有点失策了,慕容家的势力不及这城镇,想要联络二哥,可有点难了,况且也不知道二哥究竟回淮阳了没。
他敛眼算了算,蓦地勾唇微笑。
不打紧,这当头找人在江南游走的三哥准没错。
翌日。
一如往常,慕容悠绕过长廊,来到狄心良的院落,然而才转入拱门,便瞧见石板广场旁凉亭里,冯隽日正在狄心良身旁咬耳朵。
啧,这家伙。
略微不悦地朝凉亭走去,一声不吭地介入两人之中。
“慕容悠?”狄心良微愕地抬眼。
“用过早膳了没有?”他淡声开口,黑眸睨着自动退到她身后的冯隽日。
“还没。”
他蓦地敛眼睇去。“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有用膳,妳到底在干什么?不是已经交待过妳,三顿膳食定要准时的吗?”
都多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没心情用膳。”她无奈地扁了扁嘴。
这是怎么着?他忘了昨儿个她还在气他的事吗?居然一早到她院落对她发脾气,又不是她不用膳,而是笔庄发生了大事,要她怎么有心情用膳?
“哦?”他随即在她身旁落座,支手托腮地睇着她。“妳倒是同我说说,究竟是为了什么令妳没有心情用膳。”
“因为……”眼波流转,闪避着他的注视,转而向冯隽日求救。
慕容悠见状,微挑起浓眉。“怎么,有什么事不能同我这个未婚夫说吗?”瞧瞧,那是什么眼神?居然向贼人求救,她到底知不知道那浑蛋想要她的命啊?
“不关你的事。”见冯隽日摇了摇头,她随即垂下小脸,很小声很小声地说。
“不、关、我、的、事?”他瞇起眼,一脸山雨欲来。
她瑟缩起颈项。
“慕容公子,请别这样逼我家小姐,有事情问我即可。”冯隽日沉下脸出声。
“这是哪门子道理?有事不找主子,反倒要找个下人问?”他冷啐一口,瞇紧的魅眸紧盯着狄心良不放。
以为他不知道那姓冯的对她说了什么?
“你何必这么说?”她蹙紧柳眉。“我说过了,冯大哥不是下人。”
这人嘴巴为何这么坏?何必老是在话头上损人?这样损冯大哥,他可快意了吗?
“不是下人,是什么?”
“是……”
“妳说啊。”就算他是狄府总管又如何?不就是下人?”个打算要瞒上欺下的恶劣下人!
“够了,慕容公子。”冯隽日拧眉,将狄心良护在身后。
慕容悠懒懒抬眼睇着他。“够了什么?”噙笑的魅眸不怒而威,目光锐利如刀,好像要看进他的心底。
冯隽日微微一颤,下意识闪避他的视线,轻咳两声道:“小姐是在烦恼贡笔出货的问题。”
“出货有什么问题?”他懒懒地问,懒得计较到底是谁回答他的问题。
“官船出了问题。”
“官船?那就请民间私船出货不就得了?”他佯装不解地问着。
“那可不成,每年的贡笔必定是由官船走运河送到京城,这是规定。”
“哦?”他取出腰间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掮着。“照你这么说的话,是徐州知县在找御笔庄的麻烦?”
“也可以这么说,但也怪不了知县大人,毕竟所谓树大招风,自然会吸引旁人觊觎。”
“我听你在放屁!”慕容悠不客气地啐道:“怎么,他是官?便可以觊觎他人家产了?”
说的是哪门子的鬼话?谁听得下去?
“不是觊觎狄府家产,而是……”冯隽日顿了顿,才道:“是因为慕容公子在外头放话,说以菩萨笔为聘和小姐定下了亲事,这事情,几乎所有徐州人都知道,自然也会传进知县耳里,想要瞧瞧菩萨笔到底是什么样的珍宝,而大人他不是觊觎,只是想要会会珍宝罢了,只消让他瞧上一眼,他便会让官船放行。”
“这么简单?”想蒙骗他?当他是三岁娃儿啊。
“可不是?其实将御笔庄的宝物借给大人一瞧,无伤大雅,又可避开大人的刁难。”
“哼。”他睇向狄心良。“妳意下如何?”
“若只是瞧瞧,我想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她始终垂着眼。
“谁说没有大碍?妳以为这件事妳说了算吗?”他略微不悦地啐她。“妳该不会忘了菩萨笔到底是归谁所有吧?”
就说这丫头半点心眼都没有,笨得令人吐血。
她真的是对那个姓冯的半点戒心都没有,几乎将他说的话都奉为圭臬,怎么就不听听他的说法?呿!
“可是……”难不成他打算眼睁睁看着官船不出,害得御笔庄上下皆落个欺君之罪而被满门抄斩?
“怎么就不问问我是不是有法子?”他咬牙,白玉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不悦。
“妳以为我会眼睁睁地瞧妳出事?妳该不会忘了我和妳有婚约在身?若妳有事,就连我也是逃不了的。”
是她笨得没想到,还是她压根没将他当自家人看待?
“那……你有什么法子?”还能有什么法子?
知县大人是宫,而他不过是一般平民百姓,怎能与宫斗?
“哼,不告诉妳。”他从鼻子哼出声音。
直到现下才问,大爷他,不爽回答了。
这事情若是要放到眼前才处理,怎可能处理得了?昨儿个,他听闻风声之后,随即买了匹马,连夜跑到邻镇慕容家商行查问三哥的行踪,顺便托了口信,差人无论如何要在两天之内联络到他,且要他即刻马不停蹄地到徐州一趟。
若要找官相助,他识得的官,大抵都在京城,可这当头再从京城找来,只怕为时已晚,想想,江南是三哥的地盘,找他准没错。
“可你不说,我心里不安稳啊。”狄心良微恼地蹙起柳眉。
这人有了法子也不说,是瞧她困窘,他心里便觉得快意吗?
他斜睨一眼,慵懒问道:“丫头,这些贡笔最晚什么时候一定要送到京城?”
“最迟、最迟绝对不能超过七日,要不然会赶不及的。”
“哦?”他心头掂了掂。“这样的话,应该是没问题。”
“什么意思?”
“放心吧,知县不放行,难道咱们就不能找别的大官来?”他勾起笑,直睇着冯隽日,然而笑意却不达眼。“不过是个小小知县,本大爷还不看在眼里。”
“这话不能乱说的。”狄心良有些紧张地左右张望,就怕叫府里的多嘴下人听着,到外头四处嚼舌根。
“妳那什么神情?怕府里有人乱嚼舌根?”他坏心眼地盯着冯隽日不放。
“不是……”
“哼,丫头,妳尽避放心吧,慕容家乃是淮阳首富,有时就连皇帝老子也要找慕容家调头寸的,更不用提慕容家在京城里豢养了多少官员,甚至在地方上有多少熟识的大官,一个小小的徐州知县能搞出什么名堂?”若不是这儿离京城远了些,他随便找个官便能压死一个小小知县。
狄心良闻言,微微错愕。“慕容家的势力有这么大?”
“妳不知道?”他惊讶的问:“妳十多年前到过慕容府的,妳不记得了吗?况且,我前阵子也同妳提过啊。”
“我怎会记得那么多?”那段时日,他老在她身旁打转,吓得她哪儿也不敢去,她又怎会知道慕容府是怎么个富可敌国?至于前阵子的话,她听过就忘了。
“现下可知道了?”哼,能与他结成夫妻,绝对是她修了三辈子的福气。
“可,七天之内,你真能找到其他的官船?”
“当然,而且我绝对要让那个徐州知县吃不完兜着走!”话落,敛笑,他始终瞅着冯隽日不放,一会儿又突地勾起笑意,凑近狄心良。“丫头,待会先带我去瞧瞧我老爹的至宝吧。”
想跟他斗?门儿都没有!
“菩萨笔就摆在妳爹房里?!”
用过早膳之后,他跟随狄心良来到狄守成的院落,踏进他的房里,立即嗅闻到书卷味。
“是啊。”她点了点头,睇着房内摆设,不禁有些睹物恩人。
“这么宝贝的东西就放在这里?”会不会太随便了一点?
不对,若真在这房里头,冯隽日多得是机会可以入内搜寻。
“是啊。”她点了点头,先是把门关上,而后又走到书架旁。“你过来。”
“这儿?”
“不,是里头。”她拉开挂在书架上头的画轴,书架随即自动滑开,而后头是一小方内柜,里头摆了几卷画轴和两只木盒。
“悠若春虫?”他睇着其中一只,随即取出,睇着上头龙飞凤舞的字体,随即认定这只木盒。“就是这一只了?”
这是爹的字,错不了。
哼,上头的意思就是拐弯抹角地骂他蠢。他有多蠢了?蠢到一头栽进他的陷阱里?呿。
“不对,那是空盒,真正的菩萨笔是在这一只盒子里。”
“钦?”瞧她拿着另一只木盒走到桌旁,他随即跟上。“是这一只?”
“嗯,虽说只在十多年前瞧过一眼,但我不会记错的。”她轻而易举地打开机关盒,自里头的锦囊里取出一支笔。“这笔一直都是放在里头,几乎不见天日,除了我爹,恐怕就只有我见过了。”
其笔杆是大红桧木所制,上头雕琢出一尊菩萨像,菩萨像看来庄严肃穆,可见其雕工堪称一绝,爹会喜欢,他不会太意外,只是,他总觉得太过于匠气,少了点清灵,而且……压根与爹会喜欢的月兑俗之品不同。
“只有妳跟妳爹见过?”他月兑口问道。
“嗯。”
“怎么可能?”他不禁喃喃自语。
“怎么了?”她不解回头。
若是只有她和她爹瞧过这支笔,冯隽日又是怎么知道这支笔的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其间有什么他遗漏的部份?
他仔细回想他和知县的对话,反复推敲两人对话里的意思,良久,他突地轻呀了声--啊,认真说来,那知县打一开始根本不知道有菩萨笔的存在,而是那个姓冯的告知他的。
是了,姓冯的打一开始要的就是菩萨笔,而知县打的却是御笔庄的主意,两人可算是狼狈为奸,共谋御笔庄和菩萨笔,可既是如此,姓冯的为什么要主动告知知县菩萨笔的事?
他既然瞧过菩萨笔,必定知道这宝物价值不菲,为何要平白将这宝物拱手让人?这太没道理了,难道他不是为了菩萨笔而来的?
那么,他贪图的是什么?丫头?不可能,他甚至狠心地对她下毒了,那么,究竟会是什么?这御笔庄里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宝物?
“到底是怎么了?”狄心良偏着螓首睇他,瞧他难得一脸正经地忖思着。
慕容悠回神睇着她。“没什么事,只是这菩萨笔之后就放在我身上,由我保管,至于妳有没有打算这几日再到墓园去陪陪妳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