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山,是座群峰绵延数十里,巨石耸峙,嶙峋骨立的山脉,地理危险。右峰蜿蜒,彷似一条伏身翘尾,蟠绕而卧的苍龙;左峰则挺拔崛起,犹如伏地欲起的猛虎,故又称龙虎山。
而在龙虎山右侧,终年山雾弥漫,奇峰秀峦在虚无缥渺之间隐约可见。传言入山者几无复返,故鲜少人迹,人称魂离峰。
今日,魂离峰里摆了简单的宴席,一块由大刀横劈而成的光滑石桌上,正摆着几样小菜,更少不了几瓮好酒摆在石桌边,酒气逼人。
一头灰白束发的老者,坐在主位上闭目养神,彷若正等着谁大驾光临。
须臾,他敏锐的耳力已察觉有人朝此处提气直奔,来者气沉,轻功惊人,正以极快的速度接近,但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那是断魂鞭阎焰,他三个弟子中,内力深厚,情绪最不见波动,也是他最看好的一个。
倏地,阎焰已窜进龙虎堂,提气飞身纵跃向前,他猛力出招,掌掌直逼位于主位的灰发老者,几招凌厉的掌风,将老者的灰发吹得呼呼作响。
老者左手格开攻击,右手则使出雄厚内力回击,出招劲气逼人,与年轻人相较起来,毫不逊色。
看来无害的老者,其实是武林里人称“武狂”的欧阳傲,他轻易躲开阎焰的攻击,却仍纹风不动的坐在主位上。
掌风再起,一拳攻左、一拳攻右,全被老者轻易化解,反手一擒,握住来者手腕,一个扭转,往下一使力,来者“豁”地一声,安好的坐在石椅上。
“师父,三年不见,您内力愈加惊人。”断魂鞭阎焰拱手,一脸钦敬。
“你以为师父的武功已经退化到没能发现,你只使出六成功力?”灰发老者冷哼一声,大掌往石桌上一放,老脸不悦。
阎焰站起身,身形颀长的他,轻松提起石桌旁的酒瓮,替师父倒起酒来。
“今日师父飞鸽召见,总不好要事还没交代,就先打翻一桌好菜。”他挽起宽袖,隐约露出彷若与右手臂合为一体的银鞭,不细看只会认为那是装饰,只有在断魂鞭离手时,才能感觉那可怕的腾腾杀气。
“师父急召弟子,不知有何交代?”替恩师倒好酒,阎焰回到桌边,直接切入正题。
欧阳傲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了他一眼。
“可有屠血戒的消息?”欧阳傲昂首仰进一碗酒,然后重重放下酒杯。
早年,欧阳傲痴狂练武,内力倍增,却不意走火入魔,内力反噬,浑身彷若火焚,几乎要烧断他全身筋脉。
正巧,人称神医的易天宏上山采药,以针灸顺导内力从右腿窜出,化解那股惊人的伤害。虽将反噬的能量减到最小,却仍没能让欧阳傲全身而退。
欧阳傲的右腿废了,但是他活下来了,他心知肚明,要不是神医适时出现,他老早丢了一条命,遑论保有雄厚内力。
欧阳傲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于是,他将随身的尾戒送予易神医,并给予承诺,只要日后神医有所求,他必会全力完成,以报答救命之恩。
许多年过去,“屠血戒”消息全无,欧阳傲总不忘叮咛弟子,见戒如见人,务必替他报恩。
阎焰脸上表情没变,只是眉峰拢紧。
这些年,易天宏四处行医,隐姓埋名、行迹不定,导致他遍寻屠血戒未果。
“我有预感,屠血戒就要出现。”武狂欧阳傲突地开口,目光遥视着远方。
龙虎堂外的大树,迎风摇曳,落下片片的坠叶,随风翻飞在近秋的半空中,像预告着某种即将到来的变化,命运之轮,缓慢的转动着。
九十九峰、二十四岩。
龙虎山,碧水青山秀其外,阴冷诡异藏其中,入山者,几无人归,却仍吸引许多人在传说的“神鬼门”外,静坐茶棚下,远观那诡谲的风采。
夏天炙热的脚步才走,山林间有着清凉的气息,黄昏时分,夕阳西下,小小茶棚里,群聚着好奇的人们,显得格外喧哗。
“这“龙虎山”看来山青水绿,很难想象无人敢踏入其中。”一个身穿华服的男人,语带轻蔑的开口。
正巧,小二哥送了饭菜上桌,没忘抹了抹木桌,抹布利落地往肩上一甩之后才开口。
“龙虎山上住了贵客,听说是练武成狂的“武狂”欧阳傲,他为了测试自己的内力,见了人就劈,许多无辜的人都成了他掌下冤魂,久而久之,就再也没人敢上山了。”小二哥尽责的说着这每天都得交代个十来次的对话。
“是不是真的?见人就劈?”另一人好奇的扬声,还不忘再往山上看了一眼,脸色惨白。
“当然,我小三子从小在这儿长大,见过不少人入山,可还没看见有人活着走出来。”小二哥信誓旦旦,说得是斩钉截铁。
众人啧啧有声,凝眸再看向这伟岸高山时,眼中多了几分畏惧。
知道达到吓人的效果,小二哥提着大茶壶往角落里走,替着一身白衣长发的男人倒了水,还不忘点头示意。
男人点头,从袖口拿出为数不少的碎银,放进小二哥手中。
这男人,是刚下山的阎焰。
“接下来的数月,我仍会派人送来银两,务必如期送上好酒好菜,慢上一天,小心项上人头。”阎焰冷颜开口,小二哥点头如捣蒜。
“没问题,小的一定会准时送食物上山,好好照顾欧阳老前辈,不让人上山打扰。”小二哥收下银子,压低声音对着阎焰承诺。
也亏得这龙虎山如此神秘,许多人到了山下,只敢在茶棚里歇脚远观,而不敢深入,反倒让茶棚的生意好极了。
阎焰手一挥,孤冷的性子让他没再多说话,安排好师父的起居,他打算此行再往南方走,寻找神医易天宏的下落。
他心知,屠血戒一日在外,师父便终日牵挂着未偿的恩情。
只要他能寻得屠血戒,他就有办法让易天宏开口做出要求,并在完成之后交回屠血戒,让他得以覆师命,一了师父心头的牵挂。
这无关个性,只是原则——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师父要报的是救命之恩,而他对师父也是,穷极今生,他誓达师命。
饮下最后一口茶水,他正欲起身,却听见旁人大声鼓噪。
“那小丫头是谁?怎么直直地往山上去?”一人急切的指着外头,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顺着众人视线,阎焰看见一身翠绿罗衫的小泵娘,正蹦蹦跳跳着往山上走去。
阎焰使了眼色,看了小二哥一眼,后者明了他未说之意,快步的追了出去,拦住她的去路。
“小泵娘,你上哪儿去?眼前可是龙虎山,有去无回的……”小二哥上气不接下气,慌乱的拿起拭桌用的抹布,往脸上抹了抹。“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被人拦去了路,水荷并不以为意,浅浅的勾起一抹笑,身上的绿衫衬着她肌白如雪,饱满的唇又艳又红,唇边的笑诱人极了。
“小二哥谢谢您,我没走错路,龙虎山就是我想去之地,您就别替我担心。”
水荷曼妙的身子微微一福,闪过小二哥,脚步轻快的又要往山上走去。
小三子先是因为入耳的声音悦耳,而有一瞬的怔愣,见她执意要往山上去,急得又拦住了她。
“小泵娘你别开玩笑了,这座山可进不得!”小三子急忙喊道。
他每月送食物饮水入山,与武狂有几面之缘,那人看来虽不若传言中狂暴,但是那冷漠的眉眼,也能明白让人知道,此人并非善类。
水荷闻言尽是笑,美丽得让人难以呼吸。
“这世上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今日我非得往山上去不可。”她的一双大眼,灵动的转了转,可没把小二哥的话听进耳里。
“这小丫头恁地不知死活?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简直是活腻了……”
茶棚里的人掀起阵阵耳语,诧异水荷的胆大。
阎焰隔着距离,看见她那一双眼睛彷若会发光,唇边的笑彷似会醉人一般。
这小泵娘究竟是谁?
上龙虎山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他凝眸,稳坐茶棚内,注意着她的行动,说时迟那时快,她那双聪慧的翦水双眸,忽地往茶棚里望来,迎上了他的眼。
他想,那不是他的错觉,那小丫头的大眼,的确是闪了一下。
事实证明,他的眼力的确好,因为那小丫头像是改变了心意,直直往茶棚里走来,不偏不倚的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她,笑着。
对着他,笑着。
“能在这里坐下吗?”她落坐了才问,摆明他的答案并不会影响她的行动。
阎焰眉头微拧,黑眸中闪过一抹阴鸷,表情变化微乎其微,转瞬随即不见,惜字如金的他,说了一个字。
“滚。”低沉的声音,不愠不火,冷静如常,简单的将一整句话,浓缩成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字。
水荷不改脸上的笑容,听若未闻,垂眸,看着他放在木桌上的大掌,俏脸上梨窝更深,笑容极美,甜得像是能淌出蜜来。
他有着大麦般的肤色,搭上那好长的手指,十分优雅,更别说他缠在尾指上,若有似无的银白软毛,细如绳,缓缓缠上他的手臂,隐没在他的宽袖之下……
是他!
她要找的人,就是他!
“有没有人夸过你的指头好看?”水荷支住下颚,一脸欣羡的模样,那手指又长又直,活像白玉芦笋般,只是肤色深了些。
阎焰无言沉默的冷觑她一眼,像是没听见她的问话,也没看到她热切讨好的表情。
无惧于他的冷脸,水荷灿烂的笑容未改,一副早有准备的模样。
“原来,你连眼睛都这般好看,仔细瞧瞧……”水荷望进他冷漠的眼底,仍是笑意盈盈。“你的眉啊、眼啊、连唇啊,都好看得连女人都会妒嫉。”
这不是存心消遣,而是他真是个好看的男人。
水荷行走江湖这段时日,没有五年也有三载,鲜少见到如此内敛不见情绪,却仍十分吸引人目光的男人。
阎焰仍是面无表情,平静无波,勉强称得上情绪的,大概就是眼底那浅浅的疑惑。
除了探询消息,阎焰鲜少与人接触,更遑论这么近的四目相视,眼前女子的笑容、她的坦率,都教他凝起眉来,满是不解。
两人对视半天,他的态度比她沉稳许多,完全将她视为无物,水荷黛眉微微蹙起,一个人唱独脚戏,真是无趣。
来逗逗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