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文家还只是小小的商户,专门经营家具买卖,那个时候的范姜家却已是京城首富。
两家原本没有什么交情,但一个文家的男人爱上了范姜家的姑娘,却因为门户之见,范姜家的长辈硬是从中阻挠两人在一起,后来男的只好带着女的私奔。
结果,私奔之后也不知道发生何事,听说范姜家的姑娘竟无故死去,而文家的男人至今下落不明。
但就只是听说。
毕竟谁也没有见过范姜家姑娘的遗体。
可是不管怎样,两家的梁子是确定结下了。
范姜家企图封锁文家的钱路,百般阻挠,而文家则是奋力杀出血路,搞得双方仇恨更深。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两家的人丁竟一个个莫名死去,文家剩下文世涛兄妹,范姜家更只有范姜魁这株独苗,身为两家各自的继承人,文世涛和范姜魁都被灌输打败对方的观念。
这恩怨一直持续到二十年后的今天,就算文家自从文世涛接掌当家的位置,事业扶摇直上,早不再是当年的小商户,而是拥有不少分号的钱庄老板,两家的仇恨依旧存在,并未因为文家的发迹而有所改变。
“静宁,这些事你都知道吗?”
悦来酒楼中庭的石板广场上,搭起的自彩楼今日开始戏班、杂耍团轮番上台表演,一会是踩高跷,一会是舞火球,还有傀儡戏,让应邀而来的宾客莫不看得开怀。
身在其中的文执秀,仍想着昨儿个听兄长道出的陈年往事,完全没了看戏的心情,尽避她之前非常憧憬,如今却因为有心事而感到索然无味。
“你觉得这些仇恨会有放下的一天吗?”她再问。
“小姐,你又何必执着于这事?”静宁看着她。“放不放得下,对两家而言并不重要,由竟彼此对立已久,早从初期的针锋相对演变为今日的井水不犯河水,不曾互相掣肘。”
“可是……”说到一半,她突地垂下小脸。
“小姐?”静宁蹲在她的身旁。
“静宁,大哥讨厌他们,所以他们也会讨厌我们,对不?”她抬眼问。
“也许吧。”
得到这个答案,文执秀心头有股莫名的失落,感觉手里才刚抓着什么,但随即碎成泡沫,从指缝中流逝。
如果可以,她想认识他,可是大哥说不可以……
“文姑娘。”
“范姜公子请留步。”
静宁蓦地起身,文执秀察觉古怪,才回头看去,视线立刻被霸道的占据。
他一如记忆中迷人,一身玄色绣银边的交领衫,腰间束着革带,衬出他颀长俊挺的身影,光是站在原地,就轻易吸引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范姜公子,这儿还有位子,坐吧。”霎时,姑娘们开始骚动,大胆的争相邀请他到身旁入座。
“不,到我这儿坐,我这儿可是贵宾席呢。”
“魁哥哥,这儿。”
这道杀出的嗓音让范姜魁略微移动了眼。
文执秀顺着他的视线,瞧见几个位子外,有位姑娘向他招手,而他只是勾笑颔首,并没有移动,反倒是直勾勾地看着她问:“文姑娘旁边的位子能坐吗?”
文执秀怔了下,不懂他为什么要特地问自己。
他应该要讨厌她的,因为她是文家的女儿啊……而且大哥也交代,一见到他就要避开。
想了下,她优雅起身。
范姜魁微扬浓眉,以为她起身等他入座,却没想到,下一刻,她竟转身就走。
这举动教他愣住。
当然,不只是他,所有在场的姑娘都目睹这一幕,气恼文执秀竟高傲到这种地步。
范姜魁的青睐是她们盼也盼不来,如今却被人弃若敝屉,要她们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她们决定放下成见,联手给文执秀一点教训。
至于范姜魁,压根没察觉周围暗潮汹涌着,心神仿佛还定在她离去的那一刻,而后他徐缓勾笑。
“有意思。”他玩味道。
文执秀比他想象的还有趣,分明是文世涛对她说了什么,她才有这个反应……确实是个单纯的姑娘,压根不懂圆滑手段和做表面工夫,有趣极了。
“魁哥哥,人都走了,你还要不要看戏?”安玉缇不满地走到他身旁。
她和范姜魁是青梅竹马,因为两家为世交的关系,正是近来范姜老太君极力想和孙子撮合的对象。
“你看吧,我还有事。”话落,他随即离去。
想甩开他?那也得要他答允才成。
不知是走得太急还是怎的,走离石板广场后,文执秀感到头昏眼花,身形踉跄了下,一手提着灯笼的静宁赶忙向前搀扶她。
“小姐?”看到溪旁刚好有供人歇脚的石椅,她搀着她到石椅上坐下,打量着她的气色,忖了下,道:“小姐,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爷儿过来。”
他们一道过来酒楼,可爷儿在大厅里遇见几个钱庄的大客户,只好由她先陪着小姐到广场看戏,谁知道会遇上那冤家?
“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她打起精神,但笑容有些虚弱。
“都怪范姜魁,何必在后头穷追不舍?”静宁恼道。
她们一路从石板广场走向大厅,她料想范姜魁必会追来,旅是带着小姐走上一段便转进小径,果见范姜魁从后头追来,而后她们沿着小径走,匆匆忙忙的像有什么在后头追着,也难怪小姐身子承受不住。
“不怪他,是我自个儿身子不好。”她淡道。
“小姐?”像是察觉了什么,可静宁一时之间还抓不住头绪。
“没事,你去找大哥来吧,我在这儿等你。”
“可是……”明明是自己提的议,可要丢小姐一个人在这里,又教她犹豫了。“要是那人又追来的话……”
“怎么,他会吃我吗?”她不禁低笑。“大不了我不理他,他自说自话久了,也会觉得无趣走开,总不致伤害我,对不?这附近可都有人在的。”
静宁看向四周,已是掌灯时分,溪流边到处悬上灯笼,通明如昼,中庭这一带的客人也不少……就算不怕范姜魁,也难保不会有什么醉客骚扰。
“去吧,要快。”看出她的迟疑,文执秀直接催促。
“好吧,小姐拿着灯笼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回来。”看她的气色不佳,静宁把灯笼搁在她脚边,赶紧朝前奔去。
文执秀见她跑远,笑容瞬时一敛,紧抿着唇,粉拳紧握,像是在忍受着剧烈的痛楚。
其实,她的身子毛病奇多,偶发的痛楚来得莫名,也总教她难捱,可她不想让身边的人太过为她担忧。
所以在兄长和贴身丫鬟面前,就算再痛,她总努力微笑着逞强。
可是此刻……
“欸,这不是文家千金吗?”
看见脚前有阴影走近,文执秀抬眼,瞧见是几位陌生的姑娘,她不禁疑惑皱眉。“请问……有什么事?”她忍着不适,有礼地问着。
她并不认识她们,更不知道要怎么与她们攀谈。
从小,文府就是她的一切,大哥和静宁就是她的亲人,她没有朋友,不知道要如何与家人以外的人亲近。
“别怕,咱们不是坏人,只是想和你亲近。”其中一位笑吟吟地道,就在她身旁坐下。
文执秀有些意外会听到这种答案。“亲近?”
“对呀,不知道你有没有瞧见,那头的莲池开得正盛呢,而且已是掌灯时分,这时候去,刚好可以瞧见睡莲闭合的一刻。”
“是吗?”她双眼一亮。
之前便听樊大哥提过,他这儿有来自邻国的数种莲花,要她记得去瞧瞧,结果她却忘了。
“对呀,而且莲池旁就有座观景楼,咱们一道去瞧瞧好不?”坐在她身旁的姑娘亲昵地挽着她的手。
文执秀直睇着她,这感觉好新鲜,静宁不会这样挽着她,大哥更不可能……而这种感觉,就是朋友吗?
“怎么了?这样瞧着我?”那姑娘被她瞧得有些心虚。
“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我是崔凝儿,你可以叫我凝儿就好。”那姑娘很明显是随意取了个假名。
“凝儿,不好意思,我正在等我大哥,所以你们去赏莲就好。”她笑道。
她虽然想赏莲,但不想和大哥错过,而且她身子不太舒服,不想走动。
“那有什么关系,叫我的丫鬟去通报一声不就好了?”那姑娘执意将她拉起,其他几位更是将她团团团住,分明是赶鸭子上架。
“可是……”
“走吧,待会你的丫鬟就会到莲池那找你。”她假意向丫鬟交代,便伙同其他几个人将她拉走。
待一伙人走远,追着范姜魁而来的安玉缇才从暗处走出来,想了下,往大厅走去。
酒楼大厅,以珠帘为界,隔开数席雅座,范姜魁一双黑眸如鹰隼般精锐,扫过珠帘后的人,然而没找到想找的人,反倒是被其他人逮住。
“魁爷,听说你今天也来了,可咱们却苦等不到你,立廥终于找到你了。”
范姜魁懒懒看了对方一眼。“要谈生意,改日再约。”好不容易要人缠着文世涛,好让文执秀落单的,此刻他急着找人,懒得理睬。
“魁爷不觉得择期不如撞日?”那男人笑得和气生财,硬将他拦下。“我听说絮阳县的那批铁矿纯度极佳,大抵是朝廷要的,但总不可能全数卖给朝廷,就不知道魁爷打算要预留多少?”
他冷笑了声。“赵爷,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
他年纪虽轻,但在商场上行走却已有十几个年头,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谈生意向来看心情,惹得他不快,再高的利润他也不要,反正他家底厚,又有一颗经商的头脑,还怕没生意可做吗?
被唤赵爷的男人赶忙退了一步。“是是是,是我的错,只是瞧魁爷像在找人,方便告诉我,我派人替魁爷找找?”
“可不是,咱们也可以要下人去帮忙找。”后头几个男人也应和着。
不为什么,就只为让范姜魁留下一点印象。
谁都知道范姜魁是口恩怨分明的人,有恩肯定是三倍奉还,有仇的话自然是整到对方无力反击为止。如今卖给他一点人情,就盼日后多点合作机会。
“不用。”摆了摆手,他快步离开。
蓄意低调的事要真让这些人搅和进来,还不传到文世涛耳里?
如此一来,凯不是白费他要那么多人去牵制住文世涛?
放眼扫过大厅,确定没有文执秀的身影,他不禁低笑。曾几何时,他竟会为了一个姑娘费尽心思,甚至让人看出他的意图……难不成他这是心动了?不纯粹只是一份兴味?
忖着,余光瞥见大厅侧门有人快步跑进,他横眼睇去,是文执秀的贴身丫鬟,但怎么只有她,她家小姐呢?
意外之余,他缓步跟上往大厅深处跑去的静宁,瞧她就停在一面珠帘外,一会便见文世涛走了出来。
再走近一点,便听那丫鬟压低嗓音道:“爷儿,小姐身子不适,在溪边石椅上等爷儿过去。”
他瞧见文世涛神色遽变,三两句话打发了几位客户,随即离去。
范姜魁立刻尾随在后,然而,才走出大厅,便见安玉缇从对面走来。“魁哥哥!”
“玉缇,我正忙着。”
“我这不就在帮你。”她没好气地瞪着他。
她有长眼,看得出魁哥哥在瞎忙什么,刚好她心情不错,就帮他一把。
“喔?”
文执秀觉得很狐疑,不过是一会儿工夫,为什么人愈来愈少?
罢才,几位姑娘说要带她到后院莲池旁的观景楼赏莲。因为溪水从前院一路穿流到后院时溪面渐宽,所以不再搭桥亭,而是沿着溪畔盖起一栋栋三楼高的观景楼。
坐在二楼的高度,看着一朵朵沉睡的莲,尽避天色已暗,但溪畔的灯火衬得视野相当好,可每当她回头时,总觉得屋里的人变少了,眼下,就只剩边这位名叫崔凝儿的姑娘。
“崔姑娘,我……”
“文小姐,我要去出一会。”那姑娘抢先道。
“你、我……”见她起身,文执秀也跟着起身。“我也得走了,我的丫鬟说不定正找不到我。”
“不不不,你要在这里待着,否则要是你走了,她刚好来了怎么办?”
文执秀一听觉得有道理,只好看着她走了,自己又坐下等着贴身丫鬟。
而观景楼外--
“你怎么耗了这么久?”
几位姑娘等得有些不耐烦,一见“崔凝儿”出来,不禁劈头就问。
没有先回答她们的问题,她反手关上了门,再拿出早就预备好的麻绳,将门把给绑上,要教文执秀出不来。
“哼,你们懂什么?我这是要安抚她,要不教她太早发现被关在里头,不就不好玩了?”她这才得意扬扬的说着。“谁要她目中无人,魁爷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她敢摆谱,我就把她关在这里,等到她吓得屁滚尿流再放她出来。”
这里位在酒楼的最北角,人潮最少,尤其眼下正是用膳时刻,上门的客人大都聚集在前院和中庭,把她关在这里,就算她大声嚷着,也没人会来救她。
“不过,她要是不理魁爷,咱们才有机会,不是吗?”有位姑娘问着。
“你傻啦?魁爷不过是尝鲜罢了,咱们要机会难不成还要靠她施舍?”啐了声,她一转身,不慎撞上自家丫鬟提的灯笼,灯笼掉落在地,差点烧到她的脚。
“小姐,对不起!”丫鬟惊慌道。
“你这臭丫头是故意要整我的是不是?回去有得你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