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倾城闭了闭眼,终究还是先回到马车上,找出一件干净外袍递给马车外的欧阳璇,低声吩咐,“欧阳璇,这件外袍替她盖着,然后差唐家下人去找申屠秀大夫来诊治,一定要申屠秀不可。”
欧阳璇连理由都徽得问,等把外袍盖在唐子凡身上后,就差唐家下人去请申屠秀过来一趟。
“你先回去。”处理完毕,他催促道。
“不,我要在这里等到申屠秀来了为止。”
“你到底在坚持什么?难道你信不过我?”
“不是,我怕来的人不是申屠秀。”
“非要申屠秀不可?”
“对,非他不可。”他不能冒着被人发现她是女儿身的风险。
欧阳璇不禁翻了翻白眼,一只好边拧着袍角的水边耐住性子等,好一会才瞧见有艘画舫缓缓驶近岸边。
“看样子八成是爷儿派人把孟扬天给捞上画肪,打算先送回岸边。”
“爷儿在这艘画舫上?”东方倾城问。
“应该是吧。”
“申屠秀来了吗?”
“还没见到人。”
东方倾城心急不已。
一依爷儿的性子,定会在送孟扬天回岸上时顺道回府,届时他肯定得跟着回去领罚,但要是申屠秀来不及赶到,他怎么也无法安心。
“爷儿要下船了。”
听到欧阳璇这么说,东方倾城皱紧浓眉,搁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感觉自己像是要被拖往刑场的犯人。怎么办?他一旦离开这里,又有谁能保护她?
欧阳璇不清楚状况,但他又不能把话说开……
“啊,唐家的马车回来了。”
这一句话犹如一道曙光,教他重燃希望,急忙问着,“那人是不是生得温文儒雅,极为斯文的样子?”
“看起来是挺斯文的,不过他身后还跟着个老者。”
“你过去探探。”
“可爷儿已经到岸了。”
“快去探探!”
欧阳璇啐了声,“真是欠你的。”他快步走向唐家马车,询问过后,就领着申屠秀到唐子凡身旁。
“欧阳璇,这两位是大夫?”
他一抬眼,便见主子已走到面前,后头跟着的是裹在干净布巾里、一脸狼狈的孟扬天。
“正是。”
“请大夫也替孟爷开些药方,免得他染上风寒。”舒仲尹朝身后瞥了一眼。
“是。”
“处理完就一道回府。”话落,他就转身走向马车。
“爷儿,我等会还有点事,可否处理完再回去?”为了完成东方倾城的交托,欧阳璇只得硬着头皮撒谎。
舒仲尹顿了下脚步,淡道:“由着你。”
欧阳璇目送他上了马车,见马车扬长而去,一颗心才总算踏实些。
暗暗叹了口气,他又勾起笑脸看向孟扬天。
“孟爷,你刚落了江,要不要先请大夫开个药方,以免染上风寒?”虽说他看这家伙不顺眼,但主子的吩咐可不能违背。
“舒夫人呢?怎么不见她让大夫诊治?”孟扬天问着。
“夫人习惯由熟识的大夫诊治。”他早已想好应对的说词。
“这么娇贵?”孟扬天哼了声便走向申屠秀。“刚赏我一巴掌,手劲可一点也不小,把我的的牙齿都给打断了,长得那般高头大马简直就和东方倾城一个样。”
站在申屠秀身旁的老者猛地抬眼,出声问:“你说的是南盛的东方倾城吗?”
“老家伙是谁?就连你也识得东方倾城?”孟扬天脸臭得很,说话不甚客气。
欧阳璇则直盯着老者,确定自己并不识得他。
“老夫方辩能是南盛人氏,十几年前就识得那对东方兄妹。”他看起来年岁极大,双鬓霜白,不过一双眼睛精砾有神,显然头脑还很清楚。
“哦,原来你连舒夫人都识得?”
“舒夫人?”方辩能不禁一楞。
“东方无双。”说起那个打他一巴掌的臭娘们,他就一肚子火。那娘们除了长得美若天仙外,就跟男人没两样,粗鲁又凶悍。
“无双?这怎么可能?无双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
方辩能话才出口,欧阳璇立刻转移话题,“申屠大夫,咱们还是赶紧带唐爷回府医治吧,这位方大夫……”他看起来神色自若,但实际上已经爆出一身冷汗。
他并不识得这位方大夫,那就代表他是在倾城被爷儿带回府前认识的人,而他竟连无双已死都知道,要是再让他说下去,难保倾城男扮女装的事不会露馅。
“他是我的师父,这回特地从南盛到西引来看我。”专心在子凡的情况上,申屠秀并未注意他们的对话,这时经欧阳璇提醒,便对着方辩能道:“师父,你就跟我到唐府一趟吧。”
“也好。”
话落,申屠秀一把将唐子凡抱起,直往马车走去。
欧阳璇见状也想跟上,却见孟扬天一个横步挡在面前。“等等,我还有话没说完。”
“孟爷,唐爷的情况你也见到了,还是让大夫先送他回府诊治。”他摆出笑脸道。
“大爷我也需要个大天开药方,刚刚舒爷不也是这么交代的?”他岂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他好不容易听到有趣的事。
暗骂自己不够机伶,欧阳璇正不知怎么应对时,便听方辩能插话道:“阁下看起来脸色红润,也无发颤发冷的现象,只要回去泡泡热水便成。”
欧阳璇松了口气,“方大夫所言甚是,那咱们就走一步,若延迟医治,就怕小病酿成大病了。”
“也对。”
“你不过是个下人,凭什么抢走大爷要的大夫?”孟扬天偏要挡。对舒家人他一个个都看不顺眼。
笑意退尽,欧阳璇阴鹜着一张脸。“孟爷,唐爷与舒家交情匪浅,要是延误了医治,恐怕孟爷还得到爷儿面前解释,这又何苦?”
孟扬天一怔,被他突地变得凶恶的脸庞震得说不出话来。
欧阳璇不耐地瞪他一眼,随即就带着方辩能上了马车,往唐府而去。
说也奇怪,一回到唐府,申屠秀便坚持由他将唐子凡抱进房里,亦不允他的师父入内,而是请他们到房外的凉亭坐一会。
其实对欧阳璇而言,这样反而比较好。
“方大夫,原来你早识得倾城。”他笑着,看着唐府下人送上一壶温茶,便替方辩能倒上一杯。
“我识得他时,他才十二、三岁吧。”
“呢。”他掂算了下。大概就在他认识倾城的一、两年前。
“那时,老夫常在南盛一家花楼替一些花娘看诊。”
“……藏娇阁?”
“你也知道?”
“我也是在那儿识得倾城的。”欧阳璇笑道。
一开始他真以为倾城是个姑娘家,但在开了口后,才发现对方是个男扮女装的花魁,教他简直呕死了。
记得那回爷儿在花楼与人谈生意,倾城点出对方想借着爷儿不懂南盛律例,设陷阱坑害爷儿,因而让爷儿决定替他赎身,并带在身边教。
“那时倾城为了要筹措无双的医药费,便扮女装把自己卖进藏娇阁。”方辩能浅吸了口茶。
“喔?”欧阳璇把玩着茶杯。他是听倾城提过他有个早逝的妹子,但从不曾问过他为何会在花楼里,如今才知道原因。
“听倾城说,他本是南盛的富家子弟,却因父亲误信好友,最终落了个家破人亡,为了养天生体弱的无双,他四处谋差赚钱,但后来无双病情加重,需要一大笔银两医治,他不得已才会进花楼。”忆起往事,方辩能总觉得有几分惋惜。“但我们遇见得太晚,哪时无双已病人膏盲,再好的药也救不了她,最终在倾城的怀中断了气息。”
欧阳璇听着,不禁有些鼻酸起来。
“难怪那家伙一遇见别人有难就不能不管!”早说嘛,只要他做得倒,他也会尽力去帮的。
“是啊,他确实是个好孩子,可惜那之后我到邻国去了,就再也没见到他,听说他后来成了西引皇商舒仲尹的得力助手,这可是真的?”方辩能一脸关怀。
“没错,他深受我家主子的重用,是舒家的总帐房呢。”他忍不住夸他。
“那就好。”方辩能点子点头,可又突觉不对,再问:“那在渡口遇见的大爷怎么说舒夫人是无双?”
“这个嘛……”他想了下,决定避重就轻。“这其中有着不能言说的原由,还请方大夫,无论谁问起,都勿再提起此事。”
见他态度诚恳,眸中带着乞求,而这事又与倾城似乎有着莫大关联,方辩能也不再多问。“老夫明白了。”
“多谢方大夫。”欧阳璇总算松了口气。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秀儿医治唐爷,非得关起门窗呢?”他说着,忍不住看向寝房。
欧阳璇微扬起眉,心里有了盘算。
靶觉浑身似是遭受重击,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所以她尽避已经清醒,却完全不想动。
“子凡?”
听到唤声,唐子凡蓦地张开眼,发现是在自己房里,不禁有些疑惑。“我怎会在这里?”
“是舒爷的随侍派你府上的下人来找我,说你跃下江后昏了过去。”申屠秀脸色凝重地看着她。
“……对,我想起来了。”她捧着额,突问:“倾……不,舒夫人呢?”
“我没见到舒夫人,但听舒爷的随侍说,舒夫人已和舒爷先回府,另有大夫会替舒夫人诊治。”
“喔。”她这才放下心来。
这么说来,倾城的身份并没有泄露。
可她作梦也没想到,原来倾城就是舒夫人……说来讽刺,她女扮男装,他却是男扮女装,她是不太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想必和她的情形一样,有无法与外人道的无奈,但和她相较之下,他的状况可严重多了,毕竟他和舒爷还是由女帝主婚的,要是被女帝得知新娘是个男子,那可是欺君大罪。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不顾一切地跳下江水。
“身子很不舒服吗?”申屠秀哑声问着。
唐子凡叹道:“是啊,近来也不知道是太累还是怎么着,总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现下全身更像是被拆过又重组般难受。
“你简直是胡闹,在这种情况下,怎还敢从船上跃入江水!”申屠秀低斥着。
她不由得一楞。“这种情况?我患病了吗?”
"比大病还严重。”
“还有什么事比大病一场还严重?”没好气地问。
“你有身孕了。”
唐子凡睇着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子凡,孩子是东方倾城的,对不?”他问。
她神情恍惚,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怀有子嗣……
“怎么会?我明明每天都吃你给的药,不是吃了那药,癸水就不会来吗?我又怎会怀孕?”
申屠秀很是气恼。“你以为吃了药就万无一失?有时就算癸水没来,也不代表你就不会怀上孩子。”
他多年喜欢她,但深知她的立场,将心意深藏,岂料如今她竟有了身孕……,这教他情何堪,更重要的是,她又该怎么办?
唐子凡脑子里乱烘烘的,全乱了套。
她怎能有孩子?
别提她自己的难处,倾城的问题才严重,万一这个孩子的存在泄露出去也只是令他为难吧,尤其让舒爷知道了,恐怕也无法容忍……毕竟这可能会让倾城假妻的身份被拆穿,一旦女帝怪罪下来,舒爷也难逃罪责!
“子凡,你决定怎么做?”
听到申屠秀的问话,唐子凡茫然地呢哺,“怎么做?”
她还能怎么做?
此时站在寝房数尺外的欧阳璇将里头的对话听得一句不漏,当场怔愕在原地。
方才,方大夫的疑问令他留了心,不懂申屠秀诊治唐子凡干么要将他们都赶出门外,这才假借尿遁跑来偷听,岂料竟教他听到天大的秘密——
唐子凡不但是女的,而且眼下还怀了倾城的孩子!
天啊,这消息到底该不该跟爷儿报告?
可恶的倾城,害得他一个头两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