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儿,冬御医来了!”
远远的便看见欧阳璿扛着冬御医跑来。
一来到舒仲尹的面前,冬御医连把脉都省了,直接对他摇头。
那是刎颈之伤,不可能救得活。
这一点,舒仲尹也很清楚,就算将她搂得再紧,也抓不住她不断流逝的生命。
佟抱恩看着他,苍白的唇微掀。
“丫头……你想说什么?”他哑声问着。
她即将消逝,但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感觉她在怀里逐渐冰冷。
“我……我……”她急着要说。
“丫头?”他把耳贴在她的唇边。
“我真的很爱……很爱你……”仿佛是最后一口气,话一出口,她便再也撑不住。
能保全他,是她心之跃望,可是如果可以,她真的想要与他相爱一场,与他斗嘴一辈子,再当一世的奸夫婬妇也很不错呀……老天引导他前来寻她,让她多活了十年,这十二,是她人生中最苦也最快乐的时光。
“我不爱你……再陪我个十年、二十年,我再考虑回答你。”他破哑的嗓音由商量的口吻转为央求,“好不个至少再陪我二十年,好不?”
她却只能张着眼,像是知道大限己至,急着想说什么,最终嚅了嚅唇,一颗泪滑落眼眶。
“……丫头?”他喉头抽得死紧,胸口隐隐震动着。
“丫头,找个时间,咱们再到鬼将军府,把摇扁的酒喝光吧,还有,我们还没喝合衾酒,你知道吗?是夫妻都该喝合衾酒……我等你,你可别丢下我……”
她的眼还张着,但魂魄像是己不在,仿佛只是舍不得闭上眼,想要再多看他一眼,直到他激动地将她搂得更紧,她才遗憾地合上眼,在他怀里失去生息。
那瞬间失去的轻微重量,教舒仲尹震住,酸楚冲上眼,他咬牙低骂着,“佟抱恩,给我张开眼,给我张开眼,你还没跟我好好地解释!”
朝夕明掩面痛哭着,欧阳璿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幕。
“你己不是我的妻,凭什么拿命替我挡?!我不要你报恩,我不需要你报恩!我要的是你的情……”他明白了,不是报恩,她是因为爱他,爱得连命都可以为他舍去。
“但你可有想过我的心情?我护不了最爱的人,还要踩着你的命活下去,你要我……怎么活?”
他富可敌国、身份高贵,可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寂寞的人。因为身份地位,在他身旁围绕的皆是尔虞我诈的人性,能够真诚相待的少之又少,能不慑于他身份与他交心的,一个摇扁一个她。
然,他搁在心里最疼爱的两个女人,都离开了他……
“到底是谁拖累了?”他的双眼湿濡刺痛,瞪着失去呼吸的她。“佟抱恩……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杀了你?那是我、是我!”
为什么要一再让他尝到失去的痛楚?为什么注定无法让他拥有?
他到底做错什么?!
善天和玄芸一直被护在外围,直到此刻才走近,瞧见的就是舒仲尹紧抱着没有生息的佟抱恩,而秦世衍己被禁卫军逮住。
“立即斩首!”玄芸下令。
“遵旨!”
玄芸走向前,不敢相信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竟己是阴阳两相隔。“仲尹,节哀。”
舒仲尹抬起赤红的眼,失焦地看向她,神色猛地一凛,喝道:“善天,你有办法救抱恩,对不?”那一瞬间,他像是瞧见一丝曙光。
玄芸身后的善天面色严肃。“我没有办法。”
“你怎么会没有办法?当初摇扁失去生息,你连下数道祈柬,不就把她给救了回来?抱恩也一定可以救!”
“当初摇扁是枉死下地府,但是佟大人……”
“她也是枉死,她是替我而死!”舒仲尹像是发狂的野兽,神色疯狂得令人骇惧。“救她!不管用什么法子,救她!”
“可是,就算有祈柬也没用,得有人引路!”善天无奈道:“况且,要是一个不小心,引路的人说不定会……”
“我去!”只要能救她,他什么都愿意试!
他要她回到身边,他要亲口告诉她,他对她的情份也不少,否则他不会愤而休妻。
眼前一片灰蒙,被浓雾给笼罩,刺在周身的是难以言喻的冻寒,他感觉不到半点人的气息,不确定自己身在何方,尽避如此,他还是往前直走。
这是善天为他挣得的最后机会,只给他一天的时间,届时不管他有没有找到抱恩,善天都会招回他的魂。
所以,尽避目标不明,他还是勇往直前,正疑惑这里到底是不是地府时,瞥见远处有抹猩红。
毫不犹豫,他举步走去。
眼前是烫人的火焰,从地底如浪般地卷到暗黑的天际,喷溅出的火星,让走在地狱火谷边的魂魄莫不哀声惨叫,唯有她,无感。
佟抱恩跟着前头的魂魄走,周遭的凄厉惨叫,她充耳不闻,被推进地狱火谷的恐怖清景,她视而不见,像抹没了任何知觉的游魂。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跟着这行队伍,面对即将被推进地狱火谷,她不伤悲,仿佛失去七清六欲,直到她漫漫来到前头,有两个鬼差镇守,负责将企图月兑逃的魂魄拉回,还有两个穿着覆面黑袍的魂,协助着队伍的行进。
蓦地——
“小恩儿!”
那熟悉的唤声,粗哑而急促,微微扯动她死寂的心,汨汨地淌出她的不甘。
与此同时,她感觉自己被往后扳动,对上一双惊喜又激动的黑眸,随即,她被紧紧地拥入怀里。
熟悉的气息和拥抱,掀开藏在魂魄里的红尘前世,让她怔怔地掉下泪来。
“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他欣喜若狂,抬眼瞅着她的泪水。“小恩儿不哭、别哭……”
她泪如雨下,没想到还可以再见到他,毕竟她己经死了……她突地一顿,缓声启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地府,她甚至己经被判了火刑,为什么她会在这里遇见他?!
“我来找你。”舒仲尹笑道。
“你疯了!回去!”她一把将他推开。“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走!”
别让她的牺牲白费,别让她的奉献变得一点意义都没有!
“你听我说,这是善天帮的忙,我来带你走!”他一怔,急声解释着。
“你要怎么带我走?”她己经死了,要怎么还阳?
舒仲尹看着她的前方,发现排在她前面的人越来越少,鬼差频频探头,像是己发现他的存在。
于是他压低声音道:“先别说那些,你跟我走。”
疑惑之余,跨出脚步,顿觉脚下被什么禁锢,而她己跌倒在地。
“怎么了?”舒仲尹回头。
“我的脚……”她拉开裙摆惊见脚下不知何时多了脚镙,而长链的另一头……她顺着视线看去,瞧见鬼差己来到身旁,心头一惧,将他推开。“快走!”
她不知道他是哪来的自信认为可以带她走,但她可以确定的是,自己走不了了,再耗下去,就怕连他也别想走了!
“要走一起走!”舒仲尹长臂一探,将她拽进怀里,可鬼差却立刻围上来。
他环顾四周,思忖着要如何逃走,怀里的人却不住地推拒着,他不由得微恼地低斥,“佟抱恩,你到底在挣扎什么,我们一道走不好吗?”
瞬地,前头那两个穿着覆面黑袍的魂抬头看向她。
“我走不了!你走,我不要连累你。”她吼着。
“到底是谁连累谁?该死的是我不是你!你要是无心跟我走,那我就留下。”舒仲尹恼道:“佟抱恩,你知不知道再往前,你要走去哪?”
“我当然知道……”
“那是火!你怕火,要我怎么舍得你为我受这火刑?”
“可是……”
“你可以为我冲进着火的房,可以为我刎颈而死,可我究竟为你做过什么?”他紧搂着她,再也不愿留下她一人。
她紧抓着他,但脚下的脚镙却被扯动着,巨大的力量开始扯着她。
“抱恩!”舒仲尹向前抓住她。
那鬼差的力道大得可怕,扯着她飞快地往前走,他紧追在后。
“你走吧……”她被拖在地,泪眼瞅着他,突地感觉脚下的力量停止,不禁回头。
看见那两个穿着覆面黑袍的人合力打着鬼差,一边喊道:“抱恩,快走!”
那声音叫佟抱恩滑落豆大的泪珠。
她己经有十几年没听过那声音,但她绝对不会听错。“娘!”
“快走!”另一个人也喊着。
佟抱恩被追赶上来的舒仲尹抱起,她一直看看那人,喊道:“爹!”
虽说她看不清楚容颜,但那声音确实是她爹娘。
“是我们对不起你,你快走吧!”
“爹、娘……”瞧见鬼差将她爹娘推下地狱火谷,她拔声尖叫着,而舒仲尹立即抱着她往回头路跑。
但跑没两步,巨大的力量扯着她,连带的将他整个人拖起,像阵风般地把他俩刮进地狱火谷里。
炽烈的热焚上身,佟抱恩看着他,满心自责,“对不起,我拖累你了……”
“傻瓜……”舒仲尹叹息着,将她抱得更紧。
如果往定逃不了,至少他还可以护着她一些,至少不再让她孤单……
忖着,瞬间,一阵天旋地转,逼人欲狂的烧灼俏失不见,轰隆隆的巨响更是远扬而去,隐约之中,他像是听到摇扁的声音,说着:嫁祸有罪,善行掩过。
倏地,像是有风刮取而代之的是——
“仲尹!”
他蓦地张开眼,瞧见善天和玄芸。
“还好,还来得及。”善天松了口气,“本来时候未到,可不知道为什么祈柬他失神了下,回到我的手中,提早将你拉回。”
立即看向身旁的佟抱恩,她颈间裹着的纱巾还渗着血,她的人依旧没有生息,但当他的手微颤地碰触她冰冷的颊畴,她倏地张开眼。
舒仲尹那梗在喉间的一口气登时泄出,整个人无力地躺在她的身侧,低唤着,“小恩儿……”
“相公?”她哑声哺着,“我回来了?”
“对。”他搂着她,疲惫地闭上眼。
“我没想到自己还可以回来……”她说着,泪水掉个不停。
“可不是?”他笑着,黑眸般红。“没事了、没事了……”
他知道,肯定是摇扁和玄夜爻暗中帮助了他们,既是如此,那就代表一切都没事了。
善天和玄芸对视一眼,识相地离开房间,让这对历劫归来的夫妻好生话情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