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如秀微扬起眉,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再问龙静。“我问你,那批出事的灯油现在放在哪?”
“你问这个做什么?”
“有人栽赃本大爷,本大爷当然要追查,那批灯油是证据得小心收好,省得有其他人动了手脚。”
“油行里架上摆的都是,而榨油厂里还有些库存。”
“你的奴才知不知道是哪些?”
“长治不是奴才。”
“我管他是不是奴才,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他不耐道。
明明就是奴才,不是奴才是什么?
“……长治知道。”
“那好,这件事就交给他处理。”他站起身,不由得再问:“顺便让那个丫鬟替你拿换洗衣物吧。”
“多谢。”
金如秀淡淡看她一眼,没搭腔地往外走,好一会才又走进房里,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
看着她,因为身体不适而燮紧眉心,可是她连声难受都没喊,没向任何人伸出手,只是安静地承受着。
她是个怪大块头,总是沉静淡定,不过恼到极点时会月兑鞋打他,想到那一幕,明明该因被羞辱而生气的,可是他却突地笑了。
“你在笑什么?”他的笑声让她不由自主张开了眼。
“我比较习惯你泼辣的样子。”充满了生气……双潋泼水眸非常有神,比她现在病怏怏的模样好上太多。
“我才不泼辣。”
“你月兑鞋打我还不算泼辣?”他不禁发嘘。
“是你太过分。”她抿紧小嘴,粉颜泛着红晕。
“是我逼你的?”他眼皮抽动。
“对,是你逼我的。”她用力点着头。
金如秀瞪着她,他应该要生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股喜悦从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像浪潮一样地打上来,让他守不住佯怒的表情,打弯了他死命固守的唇角,就连桃花眼都笑眯了。
龙静直睇着他,也不知道是因自己身体不适还是撞邪了,突然的,她觉得金如秀……其实很好看,此刻的他像个孩子般,没有半点算计和凶恶,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迳自笑得开怀,愉悦得非常纯粹。
“好,就算是我逼你的好了,但我必须跟你澄清,我没有看你不顺眼,你也没有得罪我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对付龙家?”
“因为……”他撇了撇唇。“我以为你降价是故意在给我下马威,是在嘲笑我,所以我当然要反击。”
龙静没力地闭上眼。“我没有,我只是想说成本降低了,就便宜给客人而已。”
“你不解释,我当然会误会。”
“你又没问。”
“你认为咱们在那当头是可以过问这些细节的关系吗?”
“什么关系,同行竞争没有什么不可以,但是耍恶劣手段是最要不得的。”
“好,我答应你,往后我绝对不会这么做。”他突来的承诺教她一愣,他……还挺直率的,也算是知错能改。“如果可以,那当然很好……”好怪,刚刚她还难过得快掉泪,可是和他这样聊啊聊的心情竟开朗了些。
“还有,我再说一次,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从来没有。”
龙静眨了眨眼,面对他认真无比的神色,她的心突然狠狠地颤动着。
“你呢,你讨厌我吗?”他追问着。
她一愣,小手抚着胸口。“我没有啊……我说了,是你先……好吧,我想我们应该是误会一场,我不讨厌你,当然如果你说到做到,我会觉得更好。”
“不讨厌?”
“嗯。”
“真的?”
“我都说了不讨厌啊……”她为什么要毫无理由地去讨厌一个人?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误会,他不再凶恶瞪着她,他不再对付龙家油行,她为什么要讨厌他?
当年初相遇时,她听见龙嫣的姐妹淘直说着他是在看龙嫣,而龙嫣又嘲笑她这个庶出的人不该出现在那个场合,所以她才会冷着脸离开……他那时的凶恶瞪视,无疑地让她更难过。
她不懂他为什么要瞪着自己,还曾经因此难过了好一阵子,觉得自己不管走到哪都是被讨厌的……龙静思忖着,眼前的金如秀却突地笑咧嘴,笑柔了那双总是嗜怒的眸,仿佛有一室的月华笼罩着她。
这样的他让她转不开眼,让她的心……莫名的悸动着。
察觉她的注视,他垂眼晚去,两人对视着,莫名的,他想要拨开她凌乱的发丝,想要轻抚她微微晕红的颊,想要……
突地,门板被打开。
“二少,药熬好了,你要的菜粥下人也煮好了。”朱太夫站在门外说着,下人立刻将药和粥端了进来。
一种好事被打断的不满感让金如秀低声咆哮。“菜粥煮得这么快,你该不会是用隔夜饭煮的吧?”
“呃,我……”
“你!”还真的是,这混蛋老家伙,就跟他说要用白米慢煮了,结果却拿隔夜饭敷衍了事,真是活腻了!
“不要这样,能吃就好。”龙静闻言赶紧出面缓颊。
这话听来听去,才知道原来是他要朱大夫准备一点吃食。既然是他们麻烦了人家,怎能要求人家面面俱到,况且现在是三更半夜。
“隔夜饭耶!”
“有隔夜饭就很好了。”她细声道。
“你堂堂龙二千金……”
“千金又如何,不过虚名。”
她的淡泊让金如秀一把火烧不起来,只好摆了摆手,让朱大夫和下人都先退下。他端起桌上的菜粥,拿起汤匙搅着,瞧里头根本没什么菜,简直可以说是清粥,不禁更恼火。
那混蛋老家伙真的是很想死,拿了他的银子,居然只给一碗清粥,改天不整死他,他金如秀就跟他姓!
“龙二千金,你看人的眼光不怎么准。”
“什么意思?”
“这大夫不是什么好人。”收了钱办事还不牢靠,那就代表要是哪天别人向他行贿,他不只会照单全收,说不定还会反过来暴露秘密。
“也不是恶人。”龙静垂着眼。“至少他愿意替我保守秘密。”
“照你这种说法,我不也是善人一个。”
“如果你的表情不要那么讨人厌的话。”
“你刚刚说了不讨厌我的。”
“现在指的是你凶恶的表情。”他像刚刚那样笑着不是挺好的。
“果然眼光不好……点监赏能力都没有。”他哼了声。
不是他自夸,他金如秀可是文武双全,面若桃花,形若梧桐,家财万贯,如此上等珍品,她居然不懂得欣赏……可悲。
龙静轻叹了一声,没力气跟他抬杠。
“凑和着吃点吧,我刚刚问过那混蛋大夫了,他说若是空月复饮这药,恐怕会闹胃疼,所以你还是多少吃点垫底。”
她微诧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心思细腻到去问这些问题。她试着要爬起身,然而才一动,就觉得肚子里一阵收缩。
“你动什么,躺着。”他没好气地瞪她。“你负责张嘴就好。”
龙静瞪大眼,看着他舀粥吹凉,送到她嘴边。
他在干么,他们有熟到这种地步吗?不,这跟熟不熟没关系,而是再怎么亲密的人,也难有如此亲昵的动作吧。
“张嘴,我吹凉了,只是委屈你吃这清粥了。”他的动作自然,趁着她呆愣的瞬间,硬是喂进她嘴里,再问:“好吃吗?”
“……好吃。”她嚼着,却尝不出味道,因为被他喂食的动作吓到。
“隔夜饭煮的怎么会好吃?”他不信地吃了一口,马上狰狞地皱起眉。“你的舌头有问题,这粥有锅底的焦味你没尝到吗?别吃了,我让并成去买些吃的来。”
“三更半夜的去哪买?”食堂酒楼都休息了。
“寒烟阁。”他想也没想地道。
销金窝里夜夜笙歌,厨子通常是忙到天亮,什么珍镰美喂没有端不出来的,要不是这里离金府远了点,他早千脆要并成回府差人准备了。
“不用麻烦。”
“也亏你一个千金不嫌弃。”
“千金?”今晚的她第二次为这身份哼笑。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龙府千金,至少她没有过过千金的日子。
“笑什么?”他问着,手没停的喂着。
“没什么,倒是你这喂食的动作相当自然,仿佛很习惯。”该不会是上寒烟阁和花娘玩假夫妻的游戏,玩到上手的吧……付着,她心底微微有些不舒服。
“当然习惯,我妹生病时都是我喂的。”
她微愣,对于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微赧。“是喔。”当他的妹妹真好,病了有人照顾。
“我娘生病时,我爹也是这么做的。”他说着,唇角不禁上勾。“我娘只要一病,我爹就跟着病。”
“为什么?”
“因为他会担心得吃不下饭,会衣不解带地守在我娘身边,等到我娘快好了,就轮到他病了。”
龙静想着,不禁神往。“你爹很爱你娘呢。”
“嗯,我爹说过,如果有一天我娘走了,他一定陪她一起走,生死不放手。”他笑着说。“虽说我爹说的时候像在打趣,但我想,他大概真的会那么做吧。”
“生同衾,死同穴吗?这种痴情世间少有。”她轻叹。
她的爹爹是好人,但却不是个痴情种,对待娘实在算不上好。
“可不是,所以我都差人收罗上好药材保养我娘的身体,希望可以让她长命百岁口”他像是想到什么,突然道:“我刚刚问过大夫了,他说有些药材可以让你害喜的症状缓解些,可是你似乎没要那药方,为什么?”
“因为不需要。”她回神淡然道。
“为什么?”
“没为什么……我吃饱了,可以麻烦你把药端给我吗?”
金如秀看着还剩半碗的粥,没辙地摆回桌上,端来药,坐在床边,单手轻扶起她,让她躺靠在他的腿上,喂着她。
她想抗议,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但又怕伤到肚子里的孩子,只得忍耐。
她小口小口喝着,他也不急躁,等着她咽下才喂下一口,那动作里的温柔行径,仿佛随着温热的药汁……并让她饮入心底。
她不禁想,原来他待人好时可以如此的温柔。
轻柔扶着她躺下,掖好被子,他才低声道:“睡吧,睡醒之后你就会觉得好多了,要是没有好……我就拆了这家医馆。”
“拆了这家医馆就没人帮我看诊。”虽说现在民风开放不少,但未出阁就有孕的姑娘,是许多大夫不愿看诊的对象,况且也不会为她保密。
“谁说的,我就认识一个神医,改天介绍给你。”
她怔怔地看着他,真的觉得他好像变了个人。“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我不太习惯。”
仿佛她不再是他的冤家死对头,而是他的家人。
照他的说法,比对他在外的行径,可以想见他对家人和外人的态度有着极大的分别。
“我不是对你好,是对你肚子里的孩子好。”
“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他张口欲言,最终只能无奈地咽下肚。“不关我的事,但至少我还是有点侧隐之心,可以吗?”
最好是不关他的事,要是让他知道她出钱而他有出力的话……她就知道了!
龙静疲惫地闭上眼……会儿一阵呕吐感涌上喉头,教她赶忙掩着嘴。
金如秀立刻凑向前,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不用强忍,想吐就吐,大不了要他们再熬一帖药就好。”
龙静肇紧眉强忍着,软软地躺回床上,脸颊突地感觉到一抹温热拂过,有只手轻拨开颊边的发,教她猛地张开眼,瞥见他手腕上有一圈黑色的胎记。
黑色胎记……她好像在哪看过……
“好好睡吧。”
她看进他深邃的眸,像黑夜般,铺天盖地将她包围,她不害怕,反而像是被一股强而有力的力量给守护着,顺着他低哑的声嗓,她闭上了眼,安心地入睡。
靶觉她的呼吸逐渐沉匀,他才坐回椅子上,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就连入睡了也皱着眉。
看着她眉心的皱摺,他不禁探手抚去,看她舒展眉心,他唇角微弯,然后像是着了魔般,他的长指滑过了她细女敕的颊,停在她水润的唇上。
他欲罢不能地来回摩挲着,直到他的唇贴覆其上,感受她唇瓣的丰润,轻曙着吮吻着,在她发出细碎低吟时,他才猛地回神,吓得连退数步,震愕地看着睡去的人儿,抚上自己的唇。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僵在离她最远的角落,不能理解自己怎会做出这种下流行为……他不是君子,但他也不屑当个小人。
可是刚刚,简直是鬼迷心窍,那一刻他是个罐凝令人不齿的小人!
为什么?
哀着胸口,心跳得好急好急,那深藏的像是要一并窜出,让他再也无法待在房内,快步走到外头。
“二少?”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的并成听见脚步声,侧眼望去,有些意外竟是他。
金如秀看了他一眼,再看向微亮的天际,好一会才哑声道:“并成。”
“嗯?”
“我怪怪的。”
“看得出来。”并成说完,习惯性地往后跳一步,却见向来喜欢动粗的金二少只是呆站着,压根没有扁他的打算,让他失望之余,觉得主子真的不对劲。
金如秀不发一语地站着。
他找不到合理解释自己动作的答案,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真的不喜欢她病怏怏又强忍不适的模样。
尤其,她心里还藏着秘密。
而再清楚不过的是,他想知道她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