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阳光照射进来,然后是电话铃吵个不停。活动活动发僵的脖子,钟雨发现自己竟在地板上坐着睡了一夜。刺眼的阳光、发痛的四肢还有沉沉如石的头都令她想起昨夜与男友分手的事实。又失恋了,第几次?记不清了。
电话,哦,是电话在响,拿起话筒还来不及说声“HELLO”,就听见一大段叽里呱啦的说话声,除了开头的那句“干吗不接电话”听清楚以外,其余不过像是阵猛烈扫来的汽车轰鸣。
钟雨半天没吱声儿,按着头,等待着一句半句能够听明白意思的声音出现。
其实这样的电话她每个月总会接到那么一两回,只要陆雪明凑不够稿子的时候,钟雨的耳朵就会受到她的荼毒。
“倒底有什么事?”两个人谈话总要有个人先开口,而钟雨是不得不问,因为头昏盍睡,不想再听到任何嘈杂。
“唉,”陆雪明长叹口气,“老板想开一个游记专栏,属不定期栏目,也就是说可以由着写作人的性子想写便写,不想写便不写,但是要有史蒂文生的感觉。”
“什么?”想写便写不想写便不写这类的说辞可以一概不听,但这关史蒂文生什么事。
“史蒂文生的《骑驴游记》。”电话那头陆雪明肯定是在撇着嘴说话,“我老板最近喜欢上了复古风格。怎样,我推荐了你,去云贵和西藏长长地绕上一圈,最好雇上一头牦牛,题目就叫做‘骑牛游记’。”
钟雨哑口无言,这世上多得是这种信口拈来的人。
“没意见的话那我就和老板说OK了,他喜欢你写的东西。”连句再见也没有,陆雪明干净利落地撂了电话。
枉钟雨冲着电话筒空喊了好几声:“喂,喂……”。
就知道的自己人生注定如此,早就知道。
去旅行?其实这主意也不错。
兜兜转转,不存功利心肠,只一心一意看风景。重坐回地板上,钟雨望着眼前的房间——
装修到一半的房间里堆得杂七杂八,像极了现在的自己。住了四年的房子是父亲买的,独立的一幢二层楼,一个人住显得空了些,但那时爱静,所以不觉得。这些年来一直不停地往这房子里头搬东西,大的小的,有用的没用的,喜欢的无所谓的,房子早已不再是最初的空洞,就像她自己一样,再也现不出十八岁的单纯笑容。
这么惆怅干吗?钟雨扶住沉沉的头,大大地呼了口气,走进厨房倒杯冰一饮而尽,然后回到床上,闭眼又睡,梦里,有好山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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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已是下午三点二十分,这一个囫囵觉睡得她神清气爽,思维清晰。
吃了点东西后,敏儿打来电话,原来是因为今天一整天未去店里她很担心,钟雨告诉她自己要去旅行。
“和失恋没关系。”她一语定乾坤。
“一定要去吗?那些报纸上的专栏不都是作家在家中绕来绕去,吸吸烟喝喝酒编出来的吗?”
钟雨无话可说,还不如说是因为失恋心情不好所以要去旅行放松放松呢。
“我新交了个男朋友,你要是去旅行,店里什么事都找我,我哪还有时间去约会?”敏儿故作可怜的声音一点也打动不了她。
“不过是间成衣店,费不了你多少时间,我平时也很少去店里的,怎不见你牢骚?”
“我的钟姐姐呀,你嘴里的‘不过是间成衣店’,其实是间专门销售欧洲品牌给这城里的阔太太的成衣店好不好?”
“好好,但我还是会去旅行,你忍忍吧,回来有礼物。”这回换钟雨早早挂上话筒。
既然真的决定了要去旅行,首先就是给爸妈和弟弟打电话,谁知全没有人接。机票敏儿会给订,至于旅行用的东西嘛,钟雨穿上运动衫,决定开车出去采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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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超市里没几个人,显得有些冷清。从食品专柜绕到日用品处,她一路行来不住往购物筐里扔物品。
岸款时,不小心把钱包掉在了地上,“嗒”的一声从里面掉下来三枚钥匙,系着红绳的钥匙是安元凯在此处别墅的钥匙。
已多久没去那幢别墅了?年前自洛杉矶回来只去过一次。为什么?是因为交了新的艺术家男友,还是因为在洛杉矶时安元凯对自己说如果没有意外他年底将会和妮基塔订婚?
不知道。
钟雨拂开额前的发,抱着买来的东西走到停车位,将它们统统扔进车里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这个时候回家,路上一定是拥挤堵塞,把手伸进长裤的兜中捏到那三枚钥匙,钟雨决定去别墅看看。
路上车也不见得少多少,直到进了近山的地方,路面上才不见了其他车辆。车里放着音乐,眼看着一天将要过去,她的心渐趋平静。
安家在这地方其实有三处别墅,成品字形排着。但安元凯每次来总会挑位置首当其冲、面积又相较最小的那幢住。别墅比钟雨的房子大不了多少,可年纪却比钟雨还大,小时候与安元凯及他的弟弟元峰、妹妹元艾还有钟雨的弟弟钟阳常在这里玩,元峰与自己同岁,元艾与钟阳同岁,而安元凯大自己和元峰六岁,大元艾与钟阳八岁。记得那时她常想,在没有弟妹出现的六年里,元凯自己一个人得多孤单啊,后来十二岁那年,在家里与表弟表妹吵架,一个人躲在公园里被她找到时问过他,只记得他仔细地看了自己一会儿,什么也没说。童年往事越靠近老屋就越是清晰。
天渐渐黑了,头顶上是靛蓝靛蓝的云,钟雨停好车绕到房子后面,模索半天才打开了后门。进了屋,四处弥漫的一股浓浓的咖啡香气让钟雨心一紧:莫非来了梁上君子?捏着手里的钥匙,她深深地吸一口气镇定心神,想了一会儿才敢轻轻地往屋里走。记得大厅的电门开关是在靠前门的左墙上,蓦然把灯一打开一定会让小偷无所遁形。蹑手蹑脚地低着身子前行,紧张令钟雨全身的汗毛都耸立起来,谁知就快要模到电门开关时突然从身后伸来一双大手蓦地把她抱住,憋了半天的惊恐终于以长声尖叫而爆发。
这一叫,让抱住钟雨的人马上松开了手,钟雨忙一步跳开,用手模索着打开了电门开关,灯光从头顶泻下,站在她对面的竟是安元凯,他哈哈大笑。
钟雨却笑不出来,蹲在地板上喘着粗气,头发乱乱地散在额前、肩上。
笑了一会儿,他蹲在钟雨对面说:“好久没这么大笑过了。”
钟雨抬起头看他,灯光下的一张笑脸上眸似星辉,这个男人,永远可以就这么一下子便吸引住她的心魄。
直至坐入沙发将他端来的热的咖啡大大喝下一口,钟雨才觉得回了魂。
“你早知是我。”口气难免忿忿。
安元凯坐在对面,笑着叉开她的话题说:“我过来开会,顺便考察市场。”
一身休闲的他哪里像开会的样子,钟雨心中暗想,将杯中余下的咖啡一口喝完,她站起身往餐厅走去,果然,那里是浪漫的烛光、斜放在冰桶里的香槟。
“和妮基塔吗?”钟雨咬了下舌头,恨自己怎么仍是这么多话。
“哦,不。”他顿一下,望着钟雨轻轻道,“是个身材和你一样玲珑的美人儿。”
钟雨无言地望向他,这个男人总是这样,似真似假,像团迷雾。和他一路走来,每每都是自己控制不住脾气,一走了之,可是即便是走了,也走不远,总是会再绕回来,想靠他近些,再近些,近得哪怕迷失了自己,恐怕心底里也是不悔的。
“知道吗?元艾要订婚了。”元凯笑着叉开话题说,他知道钟雨定会惊讶。
钟雨果然是惊讶地皱起了眉,摇着头做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元艾竟然要订婚了,是在年底同你和妮基塔一起吗?”
“当然不会。”元凯淡淡地说,停顿一下,他问:“那你怎样?”
钟雨心紧紧地缩了一下,故作轻松地说:“我刚刚失恋,正在难过的感情深谷,怎比你此时烛光浪漫。”
元凯但笑不语,一双眼瞅着钟雨,脸上散发出迷人的光芒。
钟雨心中暗暗叹惜,扯扯衣角,走进厨房,把咖啡杯放入洗碗池。元凯也跟着她进来,站在门口处停住身形。
“最近又有什么好文章?”
哼,这是老套路。
此时被提起的文章如同那句经典的“天气不错”。岁数大了,想不变九曲回肠都难。钟雨冲他咧嘴,权当是笑的模样。
把刷完的杯子放进壁橱,嗯嗯呀呀地字斟句酌了半天,钟雨才说:“我该走了。本是顺便过来看看的,没想到你在。”忘了是谁说过,消除尴尬的最好办法就是尽快离开令你尴尬的环境。
元凯立在那里听着她说,双手插入裤兜。
结束还是延续?钟雨抑制住身体的微颤等待结果,传来的消息是他沉静的声音:“也好,天晚了,开车小心。”
钟雨松下一口气,说好。心里面却知道没有什么会比这更糟,分开两个人胶着目光的是谁,无形之手还是脆弱的意志?
拉开门,拧着门锁空旋了两圈后迈下一级台阶,耳朵里听到前门不早不晚地响起了按铃声。山风略有凉意,钟雨缩紧身子。
“喂,不握一下手吗?”钟雨循声回头,原来元凯还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月光下朦胧的脸,略显凝重。
“可是,门铃在响……”话没说完,双手已被他大大的手掌拢进怀里,手贴在他的胸膛上,从他心脏传来的跳动仿佛咒语,温暖淌进,钟雨听见身体内部传来“咔啦”的解冻声,直至,他松开手,转身走进大厅去结束那一直未停的门铃声。于是,冰冻的咒语重又生成。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是说“这世上最远的距离莫过于我站在你面前,而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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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出门口,钟雨便将音乐开至最大声。四周黑漆里,车子的前灯仿佛惊恐的小动物的眼睛。每个在黑夜独自开车的女人都是英雄级的人物,最英雄的就算是那位独自上山的美人儿了,而自己是没胆的英雄,只敢独自下山。
回到家,理清从超市买来的物品,吃了碗速食粥,然后冲澡,坐在床上静待睡意来临。实在无聊便拿起电话,拨了陆雪明的号码,她那个清楚有力的声音令钟雨心神一凛,知道她定是在忙着,于是言简意赅地告诉她自己要接下新专栏的工作,有关细节让她发来传真告知。和她共事久了,一切自有默契,不用多言。
放下电话,钟雨忽然了解,对于在未来的日子真的要暂时放开一切去旅行这一事实,其实心底里早就有了清晰的认知——是一定会去的。
抬腕看看表,时间还早,于是走进书房,打开电脑把一篇没写完的杂文给补上尾巴。然后给钟阳发了封E-mail,告诉他自己过几日的行踪,顺便问一问有关元艾订婚的事。等了半个小时之久,也未见回音,便关了电脑。这一天虽然长睡了大半天,但剩余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并不比平日的少,钟雨慢悠悠地踱回卧房倒在床上,重待睡意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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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到店里,敏儿看见钟雨,口里啧啧有声地道:“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钟雨白她一眼,灰色的皱皱纹路衬衣贴在身上,一条肥嘟嘟的白色运动短裤,脚上是今夏流行露趾凉鞋,哪里有问题。
她一手塞给钟雨机票,一手塞给钟雨张长长的传真纸,“喏,昨天下午收到的传真,咱们的供货商内部人事变革。”
从她手中接过传真,钟雨一眼看到新任的名字“安德鲁”。
“一切照常,给这位新任安德鲁大人和他的上任各发一封E-mail,分表祝贺与惋惜。”钟雨收起机票搁进包里,将传真放到一边,一坐进办公椅中。
“好的。”敏儿转身出去,轻轻带上玻璃门。一会儿工夫又送进一杯茶来,钟雨冲她一笑,她却连连摆手,向钟雨指指办公桌上的日志安排。
接连三天三场宴会,旅行之前还要如此繁忙,这小妮子成心害人。
仔细看了看,今晚的慈善晚会属于较正统的那种,思忖一会,抬手拨了李颖都的电话。这城里的慈善晚会没有一场会少了她和她的老公汪建北,自己刚刚失恋,如果和他们夫妇一起,会省去没有男伴的尴尬。
电话铃响好多声才有人接,仿佛刚刚醒的样子,听了钟雨的话连连说没问题,让她等在店里,晚上他们来接她同去。
一切安排好后,钟雨长长地舒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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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午饭前接到钟阳的电话。
“有什么新闻吗?”钟雨问他。
“没有大事。”电话那头的钟阳口气平淡,“爸妈昨晚出发去希腊了,到那里跟安伯安婶汇合。”
“旅游吗?”
“不,是去看元艾的未婚夫,方元艾小姐要嫁给希腊王子了。”
“王子?”钟雨笑问。
“七拐八拐也算是王孙贵族。”钟阳轻声地笑。
“那我旅行去的事你和爸妈说吧,我就不再打电话过去了。”敏儿进来把买回来的午饭放在桌上,钟雨张着口型对她说了句谢谢。
“听说你又失恋了?”肯定是敏儿大嘴巴。
钟雨朝出去的敏儿背影瞪了一眼,对着电话说:“是啊。”可声音就是装不出沉重来。
“那你旅行前不如过来看看我吧,爸妈二人逍遥去了,我需要你带来些家的温暖。”
“我这个冰人,去了洛杉矶那里都会下雪的。”他有佩姬的温暖,哪里会需要自己。
“冰人?中文造诣好像退步喽,你可知冰人这个称呼在中文里的意思指的是媒人?”
“别称吧?”钟雨吃了口饭,含混着说。
“如果你是冰人的话,可否为元凯哥牵条红线?”
钟雨差点没呛着,捂着电话筒咳了半天,这又关安元凯什么事。
“妮基塔和他大吵一架。本来大家都以为年底会吃喜酒,这下别说订婚了,再复合的可能都很小,没想到妮基塔平时看起来端庄秀气,吵起架来竟如疯子。”钟阳无知,其实女人本质上都是疯子,如果当她得不到所爱的话,“她哭诉元凯哥另有所爱。”
除了妻子以外,全都爱本来就是男人的本质,这回换妮基塔无知了。男人与女人之间的这笔烂账,如果从一开始就借贷平衡,那日后传出财务丑闻的几率是90%。不过要说妮基塔和元凯不能复合,她却完全不信。多少次了,都是由妮基塔提出分手、元凯同意,然后妮基塔重新回到元凯身边求他原谅,接着两人重归于好,这是一个自己早已看过千百遍的套路,只是钟阳不知道罢了。
“洛杉矶天气好吗?”钟雨大大地吞了口菜。
“别顾左右而言他,我又不是天气预报台。”钟阳明白她的心事,“对了,你上次买来的那种细格衬衣我还想要几件,但尺码要大上半号的才行。”这小子是长高了还是长胖了?
“好,一会儿就去买。还有别的事吗?电话费好贵的。”再不叫停,钟阳怕不知又扯出什么。
“好吧,祝你旅途愉快。”他竟干干脆脆地放了电话。
说完再见后,钟雨快速地将午餐吃完,盯着手表看上班的时间,等会儿就叫敏儿进来,把写好尺码与标牌、颜色的纸条给她,让她帮忙买衬衫,顺便寄回洛杉矶给钟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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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算计着快到时间了才从店里挑了件晚装,然后直奔美容院找杰瑞,他看了看袋中的晚妆,给钟雨卷了夸张的卷发,化了相宜的晚妆,直到镜中出现的人近乎艳光慑人才满意地把她放出来。
回到店里,换了晚装上身。敏儿还没走,拉着钟雨双手到试衣镜前让她看——墨绿色的包肩长裙要表现的是成熟与复古,配上杰瑞卷的蓬乱卷发间的几缕挑红发丝,简直就是视觉的撞击。杰瑞那家伙向来喜欢对比强烈的风格,钟雨有点后悔让他看见晚装式样。这样想着却听敏儿在耳边不住地说:“GOOD,GOOD,哪里像刚刚失恋的人,简直就是颠倒众生的妖女。”
“妖女?!”钟雨开始头晕。
“我是代替那些人到中年的怨妇们说的。”敏儿利落地解释。
这解释更令钟雨摇头哭笑不得。
时间一到,汪建北进店来接钟雨,见了面打完招呼,他与敏儿说笑,不算高大的一个人,言谈举止温文、绅士与李颖都的贤淑蛮相配。
颖都与自己一同毕业,一同回来,不同的是她一次恋爱成功走入婚姻殿堂,而自己至今身似飘萍。今晚的李颖都依旧艳光四射,坐在车子里向钟雨笑着,一身鹅黄色丝质无袖垂地晚装是在店里拿的,穿在她身上煞是合适,衬得肌肤粉白柔女敕,哪里像个有儿子的少妇。
“喂,店里来没来新货?我的晚装不够穿了。”
钟雨指指店的大门说:“永远向你敞开。”这一对夫妇,可算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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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会这东西要是参加得多了,也无所谓喜欢或厌恶。人来人往,攘攘闹闹中总会有人言词有味,举止有礼。钟雨举着杯酒四处游走,常氏珠宝的执董范总与太太见了忙忙叫住说话,他们与父母是一辈的交情,善心得很,只要是有关慈善必能见其身影。二人喜欢钟阳,每次见面一定要向钟雨打听弟弟的近况,钟雨笑着作答,抬眼间看见安元凯从入口处进来,身旁是位娟秀的大家闺秀,这样的场合他能出现也算少有。
在边场绕着,见一些认识的人多多少少地聊上几句,然后觑着李颖都,贴到她身边,跟她说想早些回去。她四处望望,要找汪建北送钟雨,被钟雨打断说自己一个人即可。她见钟雨坚持,便拉住钟雨的双手晃晃,道:“你呀,怎么越变越不如从前。”口气中带着一股子什么都了然的味道。
从前怎样?现在如何?钟雨轻月兑开她手,笑说:“没有百年之身,哪里来的什么现在从前。”
走到门口处遇到宁祥百货的张百宁正独自端着杯子,见钟雨要是走,便打趣道:“终可做你的护花使者了。”
与他说笑间钟雨用眼睛扫见安元凯与那位大家闺秀正亲亲密密舞得愉快。
回到家,打开灯,见着穿衣镜中自己含笑美艳的脸,竟像是一层浮着的面具。
卸下妆,沏了杯茶,坐在厅中,望到堆放在角落里、涂满大块颜色的抽象画作,忽然觉得无稽。从先锋艺术家到商界新贵,言辞幽默的大学教授及多才多艺的工程师,自己到底失恋过多少回?咽下一口苦苦的茶水,钟雨心想:这可真是道麻烦的计算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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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一过,坐上飞往西藏的飞机。飞机起飞后钟雨不知做什么才好,便闭上眼休息,谁知不一会儿的工夫竟睡着了,在梦里,西藏雪山连绵不断。
云贵高原,四川天府,西藏雪山,游玩之际钟雨没忘稿约,每日晚间窝在床上呕心沥血。陆雪明发来E-mail说老板喜欢,她得到认可便更加勤恳地写下去,如同日记般,似乎也真的有了史蒂文生的风格。
一路行来,过眼风景在钟雨心中最得趣的恐怕还是满目熙熙攘攘的人。面色黧黑的康巴汉子,眼神纯净如同三岁赤子;经年不洗澡的女子却有最美丽的笑容……而给她震撼最大的莫过于沿途所见那些一步一跪,转一圈经筒,就这样一路跪到拉萨庙宇中的信徒,他们眼中的执著近似于痴,不知为何,见了他们,眼泪会不由自主地落下。
有意思的是有一次竟在一家旧书摊上看见了安元凯的照片,那本过期财经期刊封面上英俊的他笑容满面,身边倚偎着一位美艳女子,彩色标题大大题写着的是“商界贵胄安元凯车祸入院新奖美模随侍身边”。随手翻了两页,知道无甚大事,便将期刊扔回摊上。如果连妮基塔也无法得到他的话,饶是再美艳的模特也不被钟雨看好。
晚上回到住处打电话给钟阳,安元凯的车祸连同住院被他讥笑为拿着鸡毛当令箭。钟雨于是闭上嘴,不再说什么。
旅行初期,店里稍稍有事敏儿便急急来电请示,被钟雨训了几回后才好,从此没有大事不敢再来烦她。没有刻意去挑住在哪里,只是请了位当地藏胞做向导,开着车四处游逛。两个多月下来,二十年来精心保护的白皙皮肤付之东流,嘟嘴叹息的小女儿神态让向导洛桑笑了好久,年纪和她仿佛的洛桑露着一口白牙说你这样才美。
路线往回转到康定城时,钟雨自觉已成半个藏胞。洛桑家就在康定城,邀她去玩,知道她此行写稿子的任务,洛桑特地找来些自小的朋友陪钟雨。女乃茶与青稞酒进肚后,看着周围笑声震透屋顶的人们,但觉人生可爱。
洛桑的朋友中有一位在民族学院研究本族文化的学者,听他讲起活佛转世的种种神迹,更令钟雨觉得世上事空幻得美丽。
聚会散了,这位学者朋友送钟雨回酒店。与他道再见,他竟笑笑摇摇头,看钟雨不解的样子,才张口说今日相聚的缘分不过是前世未偿的心愿而已,心愿了了,以后便没有见面的缘由了。
一句话听得钟雨眼眶发热,直到躺在酒店的床上仍有满怀的委屈似的。一夜过去,她在啜泣中醒来。
第二天揉揉发肿的眼睛,心里空空的,忽然想家。翻翻随行的日志,给陆雪明拨过电话,她却不在,在房间整理完剩余的稿件,算算就是回去也有两三个月不用发愁没有文章顶数,这才安下心来下到酒店大堂发了份传真给杂志社,告知自己决定回去,然后订机票,收拾行李杂物、上街买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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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旅行下来穿坏了两双球鞋,晒黑了二十多年来引以自傲的白肤。
下了飞机径直先到店里,敏儿见了钟雨便来了个大大的拥抱,然后一把推开钟雨,开心地笑着说:“这回可以烫个黑人头混称他邦友人了。”钟雨被她逗乐,将送她的礼物拿出来,又另外提着一袋子礼物盒让她拿出去给其他店员分。
见敏儿笑着转身出去,钟雨这才慢慢坐到办公桌后,细细望着四周摆设,往日熟稔的气息扑面而来,令钟雨整个人一下子就放松下来,最后竟然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眯着了。敏儿唤醒她的时候,天已黯黑,钟雨自嘲如今似猪。
敏儿开车送她回家,想起旅行前她说过的新男友,钟雨便顺口问道:“喂,没耽误约会吧。”其实她心里还是稍有愧疚的。
“嘻,哪里能耽误这种大事。”小妮子恬不知耻。
“是个真正属意的人?”
她慢慢地吁口气,半晌道:“还不知道他作何想。”
“这三个月岂不白白浪费了?”钟雨不禁调侃她。
嫣然一笑后,小妮子娇声说:“哪天带来给你看。”
话犹未说完,钟雨便连连摆手,“又不是丈母娘,能看出什么花样?”
敏儿听得笑啐钟雨:“牙尖嘴利只会欺负我。”
送她到家后,敏儿便调转车头走了。钟雨开门进屋,深深吸到一股灰尘味道,把行李等杂物随意一扔,走进卧室,顾不得尘啊土啊的,和衣躺在床上,本以为要辗转反侧一会儿才能入睡,谁知刚刚倒下,无边黑幕便轰然拉上,罢了罢了,在店里的那一觉全都算是白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