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考成绩揭晓,叶国维如愿地以高分考取医学系,但他不愿北上就学,因为那意味着要和蓝彦分离,于是在闹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家庭革命后,他最终选填了南部的医学院,虽然离家一段距离,但相较之下,和蓝彦见面仍是方便了许多。至于说他和蓝彦,他们当然在一起了,尽避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医学院的课业繁重,而蓝彦也要上班、上学,但每到周末,他们照例会小聚一下。说来真叫人不敢相信,他那时甚至连蓝彦的手也没牵过,虽然名义上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转变了,但实质上,他选择让时机去决定何时该真正跨过那条界线。
一个周末的晚上,趁着蓝彦没上班,他刚好也领了家教的钱,于是两人便到海边去吃海鲜,他们叫了满满的一桌菜,边吃边聊着。
“今天我领到家教的钱了。”叶国维说着,一边拨开一只螃蟹,里面有满满的蟹黄。
“有蟹黄的,给妳。”他递给蓝彦,又继续说道:“我是想说妳干脆不要做那份工作了,反正现在我有工作了,妳就专心把最后一年的学业弄好,顺便也好好想想将来的计画。”
其实这个话题他之前就跟蓝彦讨论过了,只是蓝彦当时一口回绝了这项提议。
“不用了,叶国维,我要花的钱我自己赚,你赚的你自己留着。”
“蓝彦,妳一定要分得这么清楚吗?”
“这是我的习惯。”
“妳从没想过要改变这个想法吗?我们现在在谈恋爱,妳不觉得应该稍作调整,否则那和一个人时有何不同?”
“我本来就觉得没什么不同,我们还是两个人。”
当时他全然无法反驳蓝彦的话,因为她说的没错,他们的确是两个人。现下他旧事重提,是希望她能重新考虑。
但这次蓝彦依旧回绝得很快,“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了。”
“我知道,但妳真的不重新考虑吗?一年很快就过去了,妳不计画一下毕业后要做的事或什么的?”叶国维看着蓝彦说。
“我没想那么远,反正毕业后就去工作。”她回答得很随意,跟着用一枝筷子敲了敲他的碗,“叶国维,开瓶酒好不好?”
“不行,喝酒伤身,喝汤不是比较好吗?蓝彦,妳怎么老学一些伤害自己身体的东西。”叶国维皱着眉头说。
蓝彦听了笑了出来,“喝一点有什么关系?当庆祝你领第一份薪水。”
“我说不行就不行,等一下还要骑车回去。”他仍然坚持自己的立场。
“坐车回去就好了,不要这么扫兴嘛!”蓝彦又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
叶国维用他的筷子格开蓝彦的,对她说道:“不是有叫汤吗?妳喝汤就好了。”
“吃这种东西就是要配酒。”蓝彦伸出食指抵在她的下巴,语气很轻,“一瓶就好,不会醉的。”
叶国维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好吧,妳说的,就一瓶,但下不为例。”他下情愿的说,瞧他的立场多不坚定,通常只要是蓝彦坚持的,最后让步的永远是他。
蓝彦拿了一瓶酒过来,在叶国维和自己的面前各放了一个玻璃杯,然后只见她熟练的拿酒瓶在桌缘敲了一下,酒盖应声而开,她替他们两个各添了满满的一杯。
叶国维举起酒杯,浅尝了一口,杯中溢出的泡沫弄湿了他的手。
“哈,好辣!”他眉头纠结成一团,入口的酒滑落喉咙,像火在烧一般,他赶紧夹了一口凉拌鱼肚咽下,好压住辛辣的酒味。
蓝彦坐在对面看了不禁笑出声来,她举起酒杯向他示意,他却觉得那个举动彷佛是在示威,然后她一饮而尽,顷刻间,杯里便滴酒不剩,他看呆了,彷佛她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
“妳平常就是这么喝啊?”叶国维吃惊的问,这么喝不醉才怪!
“不一定,也不常。”蓝彦回答得很简单。那还好,喝酒伤肝,他担心在他管不到的时间里,她会用这种方式残害自己身体的。
“是谁教妳喝酒的啊?”叶国维再问。
“这需要人教吗?”蓝彦反问他,彷佛他问了一个很不上道的问题。
“可妳喝得这么猛。”
“我小时候就知道酒是什么了,就像我小时后就知道自己的头发是红的一样。”她的口吻像在自嘲。
“什么意思?我听不太懂。”叶国维不解地问着,酒跟她的红发又有什么关系?
“听不懂就算了,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蓝彦避而不谈,手跟着又添了一杯酒。
叶国维也配合着转移话题,把学校里发生的一些事说给蓝彦听。
“……教授突然心血来潮要点名,同学赶紧打电话call我,我当时想,完了,这个教授可是龟毛出了名的,开学第一天就撂下狠话,说只要抓到一次缺席,这学期的普化就别想过了;但我桌上正在写的那份作业,中午就是deadline,我当时简直想死。”说完,他喝了一大口酒,像要压惊似的。
“那后来呢?”蓝彦笑笑地问。
“我当然是冲去上课,再冲回来赶作业,在截止前最后一秒才交出报告,可是热腾腾的咧!当然后来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赶来赶去,害我的胃那天痛了一整个下午,下次再也不敢这样临时抱佛脚了。”叶国维一回想起那天的情形,简直是恶梦一场。
他们一边吃着满桌子的菜,一边天南地北的聊着,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他在说,而蓝彦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会问他几个问题,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转眼已近午夜时分。
“干杯!”叶国维的杯子擦过蓝彦的,铿地一声,清脆悦耳,杯里的酒被他豪迈的举动溢洒出一些。“蓝彦,妳知不知道那天黄耀平打电话来,我跟他说我跟妳在一起了,他竟不相信!真奇怪,以前他明明就爱在旁边说东说西的,现在竟然不相信?!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我还以为我们会永远只当朋友……”叶国维喃喃的说着,他觉得整个人都在烧,脑袋也开始昏胀起来,喝醉就是这种感觉吗?今晚他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竟也跟着蓝彦一块疯,把酒当水卯起来喝,但她明明和他喝得一样多,为什么她看起来还那么清醒?
只见她坐在对面,用手撑着筷子,下巴顶在上面,两眼盯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走吧,叶国维,我送你回家。”
他记得那个晚上,迷迷糊糊中,是蓝彦搀他坐上计程车,然后再搀他蹒跚的爬上楼梯,最后来到一问黑漆漆的屋子,下一秒,他便倒在一张大床上,朦胧中望见蓝彦弯身替摘下他鼻梁上的眼镜,分不清是酒意还是突然而生的一股勇气,他忽然伸手一揽,把蓝彦搂进他平坦的胸膛中。
“我爱你,蓝彦。”他看着她,轻声地说。
他终于跨过那条界线了,从此确定蓝彦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她是他不能失去的人。
棒天早上醒来,叶国维看见自己睡在蓝彦的床上,身上还残留着些许的酒气,而且他觉得整颗头像要裂了一样。他用手敲着自己的头,一下床,便看见房门上贴了一张纸,纸上简短的写着一句话--桌上有一杯东西,记得喝。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蓝彦的字迹,龙飞凤舞的,跟她的人一样,不受拘束。他小心翼翼地撕下那张纸,细心地把它折好,放进皮夹中,然后才走到客厅。他看到桌上放着一杯东西,于是坐进沙发,端起来喝下,微微的辛辣中,带点苦涩,他突然想起昨晚的事,彷佛还能感受到蓝彦在他胸怀中的余温。
一年过去了,蓝彦从高职毕业,进入社会工作;叶国维也升上大二,面对的是更为繁重的课业。此外,这学期他搬离了宿舍,搬进一间分租的公寓,公寓里有三间房,除了他,另外两间各住着一位经济系的学生和一位同系的学长。也因为有了自己的空间,周末时他总会留蓝彦在这。
他想起蓝彦第一次留在他那的情形。那个周末他和蓝彦像往常一样见面,吃过饭后,他们回到他的宿舍,一起观看球赛转播。
“蓝彦,妳的新工作是什么性质?妳都还没有告诉我。”叶国维在广告时间转头问蓝彦。
“没什么,就是在小型赛车练习场帮忙做事。”
“赛车练习场?在哪?”
“雾理那边。”
“那不是很远?”雾理离蓝彦住的地方至少要一个多钟头的车程,那她上下班岂不是很麻烦。
“还好,习惯就好了。”
“妳怎么都不先跟我商量一下,那份工作很累吗?”
“不会。”蓝彦说,并把脚伸到沙发上屈起抱着。“球赛开始了,叶国维。”她叮咛他。
“妳先跟我说情楚,妳在赛车场的工作是怎么一回事?妳也下去玩吗?”叶国维追问道,完全不管什么球赛转播。
“我只是员工,何况就算下去玩也没什么,现在一大堆人在玩Go_kar。”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知道Go-Kar是什么,我只是想了解妳的工作状况。”虽然身为蓝彦的男朋友,但他却总觉得对她的事知悉得很少。
“既然这样,那就专心看球赛,不要再问了。”蓝彦嘴巴说着,眼睛却没看他。
叶国维知道今晚是决计不可能从蓝彦那知道更多了,遂住口不再继续问下去。
回想当初,他早该知道的,蓝彦是如此有计画地朝着她的目标迈进,而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但就算他真的察觉到了,也没有能力去阻拦蓝彦的坚决,以及命运对他无情的摆弄。
看完球赛转播后,叶国维央求蓝彦留下,蓝彦没有拒绝。忽然,他房里的电话乍响,他回房接,只留蓝彦一个人待在客厅里。听完电话后,他走出房门,不巧遇上了刚从外面回来的学长,他有点不好意思,先向学长打声招呼,然后才嗫嚅地说道:“学长,不好意思,我女朋友今天要睡在这。”
“喔,没关系呀,外面那位女生吗?我刚才有看到她,原来她是你的女朋友啊。”
叶国维的眼睛快速地梭巡了一遍客厅,却不见蓝彦的踪影。
“她在外面吗?”他问。
“喔,不是,她在阳台……”学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那,我先进去了。对了,这个月的水费我明天拿给你,你再交给房东。”
“好。”叶国维说完便走向阳台,一推开纱门,顿时知道学长为什么欲言又止了。
只见蓝彦双手搭在栏杆上,手指间夹着一根烟,一身黑色的衬衫、深色的牛仔裤,彷佛整个人都融入夜色里,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显得格外迷离,只有顺着风飘着的红发,证明了她的存在。他走近她,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并取走她夹在指间的烟。
“怎么又抽烟了?”叶国维用下巴轻抚着蓝彦的红发,质问的语气听来很宠溺。
“没什么,无聊所以出来透透气。”
“妳知不知道一根香烟里面就有四百种以上的有害物质,里面所含的尼古丁、焦油、燃烧时的一氧化碳和其它肺部刺激物等,全都是会伤害妳身体的东西。”叶国维说得很认真,原本环在蓝彦腰上的手,往上圈住她的肩膀,“戒掉好不好?”他埋在她的耳边说,手跟着缩了一下,圈得更紧。
“再说吧。”蓝彦语带保留。
叶国维叹了一口气,扳过她的身子,盯着她看,“我是为妳好。”
“我知道。”蓝彦说。
“要不然我明天就去买包口香糖放在妳包包里,妳想抽烟时,就拿一片来嚼。”他看过报导,知道很多瘾君子都是用这种方法戒掉烟瘾的。
“你觉得那有用吗?”蓝彦笑着问他。
“那不然呢?抽烟真的很不健康,我不想妳动不动就抽,那等于是在慢性自杀。”
“好吧,随你,你要买就买吧。”如同往常,她依旧没跟他多作争辩。
“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小老头,老爱管东管西?”叶国维看着蓝彦问,镜片后的双眼漾着温柔。
“有一点。”她回答得很老实,一点掩饰也没有。
听到蓝彦的回答,叶国维笑了,一把将蓝彦搂入他怀里。“刚才看到学长,我跟他说妳今天要留在这里。”
“嗯。”蓝彦在他怀中随意应了一声。
“我在想,不知道元旦假期妳有没有空,我们出去走走。”叶国维提议道。
“去哪?”
“宜兰好不好?反正我没去过宜兰,妳也很久没回去了,干脆趁元旦去那里玩一玩、看一看。”
“随便,我没意见,但练习场假日人会比较多,我不确定能不能有假。”
“没关系,看妳,如果妳有空,我们就去。”他心里其实非常期盼这次的旅游能成行。和蓝彦交往了两年,每次见面都只是在附近晃,这次终于有机会能结伴旅游,他心里很是高兴。
最后蓝彦顺利拿到假期,于是趁着元旦,他们一起坐火车到宜兰去,那是他第一次造访蓝彦的故乡。
“Excuseme,wouldyoudomeafavor?”一句轻声的询问,打断了叶国维的沉沉回忆,他抬起头看见一对年轻男女站在他面前,其中金发男孩手里拿着相机,他顿时明了,起身接过相机,男孩指了指快门的按钮,他点点头,接着男孩跑向女孩身边,搂住她的肩膀,小小的镜头里,两个人都笑得很灿烂,后方衬着一望无际的碧海蓝天,叶国维轻轻按下快门,为他们留住美好的永恒。
“Thanksalot.”年轻男女带着满脸的笑容向他道谢。
叶国维等他们走远,才重新坐下,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Davidoff,抽出一根放在嘴里,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将打火机放在桌上,他靠回椅背,闭上双眼,吐出烟圈,烟雾中,记忆再度清晰了起来。
那天,他们在傍晚时到达宜兰,并找了一间民宿休息。隔天他和蓝彦一同走访了她家乡的小镇,那其实算不上是个小镇,充其量不过是几十户人家依山傍海、比邻而居。叶国维牵着蓝彦的手走在蜿蜒的小巷里,街弄上留着前一晚的雨迹,尚且湿漉漉的,天气也仍旧阴阴的,像随时都会下雨似。
“我知道妳为什么喜欢南部的天气了,这里一整天都湿答答、阴暗暗的,住久了真会让人受不了,小心积水!”叶国维一边叮咛着身旁的蓝彦,一边跨过一个积水的小水洼。“妳以前的家在哪里?”
“走到底转弯就到了。”
“蓝彦?”突然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闻声,叶国维和蓝彦一起回头,蓝彦迟疑了一会,才开口叫道:“李妈妈。”
叶国维侧过头看着蓝彦,明明是碰到久未见到的故人,可他在她的眼里跟语气里却找不到一丝重遇故人的激动和情感,这让他有点不明白。
“真的是妳!很久没看见妳了,李妈妈还以为妳不认得我了。”妇人走近他们身边,“妳怎么都不回来看看?”
蓝彦没回答,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尴尬。
“这是妳的朋友吗?”妇人看看叶国维,换了一个话题。
“对。”蓝彦的回答很简短。
“妳好,我叫叶国维,”他朝妇人点点头。“李妈妈是蓝彦以前的邻居吗?”他的语气礼貌中带点热切,试图缓和这比天气还阴冷的气氛。
“对呀,我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不过她们后来搬走了,叶--”妇人看着他。
“叶国维。”他笑着提醒。
“对啦对啦,老了记性都变差了!”妇人笑了笑,“你跟蓝彦站在一起还真速配。”
叶国维听了露出笑容,牵着蓝彦的那只手,大力地握了她一下。
“对了,蓝彦,妳女乃女乃好吗?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看看?”妇人转向蓝彦问。
“她过世了。”蓝彦回答道。
“啊,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的事?”
“四年前,蓝彦的阿嬷突然心脏病发作。”见蓝彦没有回话的意图,叶国维便代她回答。
“唉!实在让人料想不到,以前看妳女乃女乃身体那么健朗,什么补网啦、处理渔获啊,她都自己一个人来,怎么会说走就走呢?”妇人感叹道。“那妳现在的生活呢?妳们家只剩妳一个人,没问题吗?”妇人语气里满是善意的关心。
蓝彦低头不语,叶国维握着她的手晃了晃,示意她回话,但她只是自顾自的踢着脚边的小石子,见状,他只得开口说:“蓝彦很努力,她已经有一份工作了,我也会好好照顾她的。”
“那就好,你们现在要去哪?”妇人询问着,对蓝彦的冷漠似乎不以为意。
“我们要回蓝彦她家去看看。”叶国维回答道。
“这样啊,现在那里住的是游先生他们一家,你们去看看也好。”
他们跟妇人道别后,继续往前走去。
“蓝彦,妳怎么了?为什么对人家这么冷漠,妳不高兴吗?”叶国维转头问蓝彦。
“没有,我只是没感觉。”她回答得很直接。
叶国维有些惊讶,他看着她说:“没感觉?她不是妳以前的邻居吗?回到妳小时候住的地方,妳难道没有特别的感受?这里有妳的童年啦、小时候的回忆啦……”他实在不了解,蓝彦对自己从前生长过的地方、相处过的人怎么能如此冷淡?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不会去想,也没什么好想的。”
“为什么?”他还是不懂,回忆难道不是人类最可贵的东西吗?
“就这样,没为什么。”
没为什么?后来他终于明白,蓝彦不是在敷衍,她和他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以至于对待生命、以及生命中所衍生的种种关系,她可以看得很浅,既不曾费心经营,也从不去留恋。
在和蓝彦谈话之际,他们已拐过了弯,蓝彦的旧家霎时出现在他们面前。那是一栋很老旧的平房,外墙斑驳得很严重,墙边停放着一台生锈的脚踏车,脚踏车上倒扣着两三个像冰桶的箱子,他依稀能闻到从箱子中飘散出来的鱼腥味。他感到很亲切,这是蓝彦生长过的地方,是她家乡的味道,他觉得自己靠近了蓝彦的根,也彷佛更靠近了她一些。
突然,昏暗的屋里传出了一阵小孩的笑声,跟着一个小男孩探出头来。
“你们要找谁?”小男孩黝黑的小脸望向他和蓝彦,显得纯朴而童稚。
“我们没有要找谁,这个姐姐以前住在这,我们只是回来看看。”叶国维蹲子,轻声的对小男孩说。
“喔。”小男孩睁着一双大眼看着他,模样煞是可爱。
“你在玩吗?爸爸跟妈妈呢?”叶国维伸手模了模小男孩的头。
“我和弟弟在玩泼水,爸爸跟妈妈去渔港那边,他们说等一不会下雨,叫我和弟弟留在家。”小男孩的眼睛转向蓝彦,盯得出神。
叶国维顺着他的眼神也看向蓝彦,她站在那,双手插在口袋里,对于他和小男孩之间的谈话,显得兴趣全无。
“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看着姐姐?”他问小男孩。
“姐姐的头发为什么红红的?”小男孩疑惑的语气让叶国维发笑,想当初他刚见到蓝彦时,出现在他心里的也是这个问句。
“因为姐姐是个很特别的人,所以头发的颜色也和别人不一样。”他笑着解释。
“是什么样特别的人?为什么我没有?”小男孩又问。
“对哥哥来说很特别的人。”叶国维的语气温柔到极点。
“将来,如果你遇到一个人,她也把你当成是她特别的人,那你的头发就能变得和我一样了。”蓝彦的声音在这时突然插入。
她的回答显然超过了小男孩所能理解的范围,只见他满月复疑问的看着蓝彦,又看看叶国维。正当叶国维欲作出解释时,天空忽然开始下起细雨,小男孩转身跑进屋里去,叶国维站起身望着蓝彦,绵绵的雨丝,像是轻柔的吻,密密地包围着他们。他站在细雨中,任凭雨丝模糊了镜片,朦朦胧胧的天地中,他只望见蓝彦在雨中的身影:心里忽然一阵激动,于是
大力地把蓝彦拥进怀中。这世上有没有一种东西能让时间静止,如果可以,他愿意付出一切,只求留住那一刻。
他们在宜兰待了三天,离开的那天早上,天空依旧阴阴的,绵绵细雨像下不完似的,仍旧有一阵没一阵的飘着。蓝彦带他到她以前常去的小渔港,岸边的人不多,偶尔也会有从前与她相识的人过来和他们打声招呼,不过气氛总是不很热络,往往只是寒暄个几句就离开。他和蓝彦站在港边,浓浓的鱼腥味和着海风飘来,他看着渔港里三三两两的渔船,在那儿摇摇晃晃着,他偏过头看看蓝彦,她身上一件黑衣、一件深色牛仔裤,外面还套着咖啡色的夹克,目光望着前方的海洋,迎着风雨的脸显得有些素白,将她的发色衬得更浓、更深。
“蓝彦,妳以前也坐过这种渔船出海吗?”叶国维随口问,想知道在岸上和在海中所看到的海,是否有什么不同。
“嗯,两三次。”蓝彦回答。
“那是什么感觉?”
“第一次晕到吐,后来就不会了。”蓝彦笑笑地说。
叶国维彷佛看到了小小年纪的蓝彦趴在船边呕吐,实在叫人有些难以想象,像她这样坚强的人,竟也会有示弱的时候。
“妳都跟谁一起出航?”他又问。
“我爸爸。”蓝彦回答道,眼光看着海面,悠远深沉。
“妳爸爸?”叶国维很是好奇,认识蓝彦也好几年了,这几年中,他们从邻居变成朋友,再从朋友变成恋人,蓝彦却从未提及过她的父母,他曾经好奇的想问她,却总找不到适当的时机开口询问。
“妳从来没提到过他,他对妳好吗?”
“差不多,没什么特别好或特别不好的。”
他大概猜到七、八分了,在看过蓝彦和她阿嬷之间的互动后,他渐渐有些了解,蓝彦性格中对于人际关系的冷淡应该是其来有自的,算是一种遗传;或者说是自小浸婬在这样的家庭气氛中,于是对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便看得很淡、不甚热中。
“那你爸爸人呢?”为什么没跟她们住在一起?
“死了。”蓝彦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彷佛只是在叙述一个不相干的事实。
叶国维却感到万分抱歉,觉得自己好像触碰到了一个下该触碰的话题。
“对不起。”他有些愧疚的说。
蓝彦摇摇头。“没什么,都那么久的事了。”
“能不能说给我听?”叶国维轻声地问,渴望知道更多关于她的往事,那些他没陪她走过的日子。
蓝彦拉高外套的衣领,双手插入口袋中,慢慢说道:“他很爱喝酒,没出海的时候,我常常看他一个人坐在房里喝,有一天他喝到一半,砰的一声倒下去,就没再起来过了。”
原来是这样,他终于懂了,明白蓝彦之前为什么说她很小就了解酒是怎么回事了,原来那是她生活里的一部分,从很小就一直跟着她,像她的红发一样。
“所以妳才知道怎么解宿醉过后的头痛?”他想起那次喝酒后的早上,蓝彦煮给他喝的东西,很有效地治愈了他疼痛欲裂的头。
“以前都是我阿嬷熬的,我在旁边看久就学会了,后来阿嬷不在家,我就会煮给我爸喝。”
“那妳妈妈呢?”
“我没看过她。”蓝彦伸手拢了拢她的红发。“阿嬷说她生完我后就走了,后来听说嫁给一个外国人,搬到国外去了。”
“妳会想念她吗?”叶国维看着蓝彦问。
“不会。”蓝彦回答得很淡漠,没有情感,却也没有埋怨。
他听了有些感伤,默默地望着前方的海洋不语。蓝彦的生命中,那些在他看来是不幸的事,她却视为云淡风轻,在今天这个灰蒙蒙的雨天里,他的心情也像层层灰云,很沉重很沉重地压在他的心版上。
“妳爸喝酒是因为妳妈离开他吗?”沉默半晌后,叶国维启口轻问。
“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妈离开他,他才喝酒;又或者是因为他喝酒,我妈才会离开他,反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是谁离开谁已经不重要了。”
“蓝彦,是不是因为这样,妳对这里才会没有任何感情?”因为她父母的离异、因为童年里不断找她麻烦的人,才会让她这段记忆充满伤痕,让她没有热切的感觉,也不愿去回顾。
“不是。”蓝彦回答。
“那是为什么?”
“重点不是好或坏,而是它已经过去了,既然如此,我觉得没有必要再去想,因为那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思索着蓝彦的话。
“那我们之间呢?”
“什么意思?”
“从妳小学四年级,我们认识的第一天开始,那些过去的日子,在妳心目中是不是也同样没有回忆的价值?”
他真的很想知道,蓝彦对于他们这段共同的过去,是不是也从容的选择挥手弃之,不再留恋。因为他心中时常想起的,正是第一次与她相见时,她斜睨他的神态,和她那在黄昏时分,如同夕阳般温柔闪耀的红发。
蓝彦始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那天在渔港,叶国维看到的海洋失去了原有的蓝色,变成灰白灰白的,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为了海水是无色还是蓝色和他爸爸争论了好久,直到后来上学才终于了解,海洋是天空的镜子,没有自己的颜色。
蓝彦就是他的天空,而他是她的镜子,她好,他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