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余晖洒在静谧的道路上,照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爸爸,昨天晓萍带了一个好漂亮的洋女圭女圭来学校,长得很像公主似的。”腾纤莹牵着父亲的手,两只乌黑大眼在说到洋女圭女圭时,顿时发着光;被父亲握在手里的小手也兴奋得挥舞着。
腾牧韧泛起一丝宠溺的笑,他有一双清澈的眼,如初秋午后明净的天空。“莹莹很喜欢吗?”
“嗯。”腾纤莹用力地点点头,“我好喜欢,晓萍说那是她妈妈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的话让腾牧韧的神色微微一黯,“莹莹想妈妈?”
“不想。”腾纤莹察觉到父亲有些黯然的神色,“莹莹有爸爸就足够了。”
她两只小手都抓住腾牧韧的手,快乐地跳了一下,“爸爸,你知道吗?你比我们同学的爸爸都帅哦,莹莹觉得好开心!”
听着女儿天真的话,他淡淡一笑。
“爸爸,前面有块大石头,小心!”腾纤莹看到前面路上的大石,拉着父亲的手紧了紧,她变得小心翼翼地注视着父亲的脚步。
腾牧韧微微一笑,眼睛没有焦距地落在女儿脸上,“爸爸知道了。”
这双清澈的眼,竟是盲的!
“爸爸,你昨天教我唱的歌,我会唱了喔!唱给你听,好不好?”
夕阳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婆娑林间,荡漾着女孩清脆的歌声。
再怎样痛苦的时候,因为有你的微笑,
就算受到挫折感,仍继续地努力;
在彩霞消退的景色中,
去吧!朋友们出发去旅行!
对你的思念不会改变。
“爸爸,女乃女乃会很快好起来吧?”到了医院门口,腾纤莹不禁停住脚步,抬头问父亲。
“会的,女乃女乃还要做好吃的给莹莹吃呢!”
病房里,腾牧韧坐在母亲床边。
腾母看着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哀伤,微弱地开了口:“牧韧,我昨天托人去和他们联系了。”
他们……腾牧韧的脸色微变,他知道母亲说的是谁。
“孩子,把莹莹交给他们吧。我死了之后,你一个人是没办法照顾她的。”腾母泛红了眼眶。
“妈……”腾牧韧出声唤她,神情有些迷惘,伸出的双手被母亲握在手里。
“孩子,你是舍不得啊?我知道你舍不得;但是,你没有选择!”腾母说着便哽咽起来。
“我苦命的孩子……”她轻轻抚模着腾牧韧瘦削的脸庞。
“妈……”腾牧韧拉住母亲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我不苦……”他淡淡一笑,没有焦距的眼无法精确地落在母亲脸上。
“我有妳,还有莹莹,失明的我还能得到这些,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他的话语温和。
“莹莹交给他们,你怎么办呢?”她实在无法安心地走,生老病死,是无法掌控的。可是她有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儿子,她怎能放心他一个人?
“我会去疗养院。”腾牧韧深吸一口气,强自一笑,“妳不用担心,我和院长谈过,他说我可以随时过去。在疗养院里,都是像我一样的人,大家可以一起做伴、一起学习。我的盲文程度还不行,到了那边要好好学习。”他叨叨地说着,只是想让母亲放心,“之前工作的那笔存款,足够疗养院的花费。这些年来都是妈在支撑着这个家,辛苦妳了。所以妈,妳不用再担心我了。”他也红了眼眶,有些语不成调。
“孩子……”母子俩抱在一起。
一个月后──
腾纤莹穿着一件纯白的洋装,滚着蕾丝的花边,微卷的头发梳得光光亮亮,红艳艳的嘴唇,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洋女圭女圭。
“爸爸,莹莹很漂亮哦!”她在镜子前照了照,对身后的父亲说。
腾牧韧微微一笑伸出手。
腾纤莹很自然地握住案亲的手,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爸爸,莹莹必须和你分开吗?”她嘟着小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
腾牧韧似乎感受到女儿难过的情绪,大手握着她的小手揉了揉,“莹莹乖,外公和舅舅都会很疼莹莹的,而且妈妈也快回来了,莹莹不是一直想要妈妈买的洋女圭女圭吗?”
“可是莹莹不要离开爸爸!”腾纤莹眨了眨眼,想努力忍住泪水,但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腾牧韧心痛地抱紧女儿,他细腻又贴心的小女儿,他又怎么舍得离开她呢?
“爸爸会经常来看妳的。”他强忍住眼泪。
“不要!莹莹走了,爸爸一个人怎么办?呜……”她终于失声哭起来。
“莹莹……”腾牧韧也湿了眼眶,他要硬生生的和女儿分开,但是如果不送她走,他又如何照顾她呢?她需要更好的成长环境,这些不是他所能给予的。
门铃响了,他放开女儿紧握的小手,柔声说:“莹莹去开门,是外公来了。”
应该是他岳父游之贺来接小孙女了。
腾纤莹听话地去开门,她一直是个很乖的孩子。
但门外不是外公,是一个她不认识的阿姨。
好漂亮的阿姨,看起来很亲切温柔。
腾纤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她真的好漂亮,像个仙女似的。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飘逸长裙,睫毛也好长,温柔的大眼睛闪着迷人的光彩;还有她柔长的头发,乌黑油亮的,就像同学晓萍的那个洋女圭女圭。
“莹莹,是外公吗?”腾牧韧走到女儿身后,一直没听到女儿的声音,他觉得有点奇怪。
“爸爸,她不是……”
腾纤莹话还没说完,那位漂亮的阿姨已经走进来,“莹莹!”她热切地喊了一声。
她的声音也那么好听,她一下子抱住了腾纤莹。
听到这个声音,腾牧韧浑身一怔,呆在那里!是……她!
他不会忘记这个温柔的声音,永远不会忘记。
起伏的心绪让他的手不禁有些微微颤抖,他靠在墙边想让自己快速平静下来。
“牧韧,好久不见。”她终于走到他面前,凝视着他。
游知夏痴痴地看着腾牧韧。四年了,她从没有回来过,往事一幕幕如电影片段在她脑海中涌起,和他分离的痛苦似乎又占据心头,她激动地看着他。
清俊的脸如昔,四年的时间彷佛没有在他身上烙下痕迹,而那双眼还是那么清澈,让她心痛。
虽然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她脸上,但看到那双眼时,她还是突然心跳加快。
他瘦了,那是她第的一个感觉,她鼻子酸酸的,下一刻就紧紧抱住了他。
一滴眼泪落在他手背上,他感觉到了,轻颤一下,有些小心翼翼地张开手臂,慢慢地回拥住她。
“知夏……”念着她的名字,他终于又可以这样唤她。
激动过后,两人慢慢恢复平静。
他三十二岁,而她也已经三十岁了,都不是当初青春放肆的时候,岁月过去,留下的只是一份沉静和收敛。
“什么时候回来的?”对于她的突然出现,腾牧韧还是有一份意外和震惊。
“前天。”游知夏淡淡一笑,已恢复平日的干练和平静。她是游知夏,是东方医院神经外科的主任医师,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热情莽撞的女孩了。
他应了一声,却不知道接下去要说什么。在一片黑暗中,他只能循着她的声音和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感觉她的存在,他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在她眼中自己是什么样子,这让他有点窘迫。
“博士学位拿到了?”
她当初离开,就是去追逐她的梦想,她在医学方面的天分是不能被埋没的。
她笑了笑,“两年前就拿到了,后来留在华盛顿的爱德华医院做教授的特助,又工作了两年。”
“哦!”他轻应了声。
“这次回来不走了。”游知夏说,“我已经接受东方医院的聘任,在神经外科工作。”
他点点头,她实现了她的梦想,而他只是一个没没无闻的人,并且对自己和别人来说都是不方便的残疾人,一丝难抑的苦涩包围在心头。
他还有什么好窘迫的呢?从她离开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这样也好,莹莹渐渐长大,需要母亲在身边。”他沉默了一下,慢慢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游知夏点点头,“我不仅是个医生,也是莹莹的妈妈,我不想做一个不称职的母亲。”
她的话里充满了自信和勇气,腾牧韧可以想象她现在光彩照人的模样。她的确变了,变得更坚强、更耀眼,她原本就是个不凡的女人。
“莹莹是个好孩子,温柔善良。她的心很纤细,容易受伤,妳要多和她说说话,了解她的想法……”他细细说起女儿的种种。
游知夏凝视着他,他脸上的表情是那么温柔。她感觉得到,莹莹对他来说也许比他自己都还重要,她在犹豫着怎么开口,说其实她来这里,不只要接走莹莹,也希望他能一起走……不,是要他们在一起。
但是,她到底该如何开口?四年前是她舍弃了这份感情,那时的她的确从他身边逃走的;现在她又要如何继续、如何开始?
“爸爸。”腾纤莹从门外跑了进来,手上捧着刚摘的花束,紫色的野花缀着星星点点,很是美丽。
游知夏看她冲到腾牧韧身边,腾牧韧双臂一伸,就将她抱坐在他的怀里。她忽然意识到,他们父女间的默契是别人无法取代的。
“爸爸,你闻闻,是不是很香?”腾纤莹甜甜地笑了,“这花很漂亮哦,是紫色的呢,有点像爸爸讲的故事里的那种花。”
她看了一眼对面的游知夏,从手上分出一些花递到她面前,“阿姨,这些给妳。阿姨好漂亮啊,这些美美的花刚好配妳呢!”她天真的眼闪着光芒。
游知夏感动得鼻子发酸。
腾牧韧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头发,“莹莹……”
“嗯?”腾纤莹摆弄着手里的花朵。
“她不是阿姨,是妈妈。”
腾纤莹听不清楚父亲的话,有点茫然地抬起头望着他,“爸爸,你在说什么?”
“莹莹,她是妳妈妈,她就是妳的妈妈。”
腾纤莹终于理解到父亲在说什么,她睁着一双眼,认真的看着游知夏,小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游知夏不禁屏息以待,充满爱意的看着她,不知道女儿会有什么反应。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在她那么小的时候就离开她,现在又忽然出现,女儿会接受她吗?
“莹莹!”腾牧韧握住女儿的小手,她的安静让他有点担心。
下一刻,腾纤莹已经跳出他的怀抱,扑进游知夏怀里,“妈妈,妳真的是我妈妈吗?”她哭喊着,拉住游知夏的手,小小的身子颤抖着。
游知夏搂紧女儿,“是啊,莹莹,我是妳妈妈,妳的妈妈……”她不禁也红了眼眶。
“妈妈……”
腾纤莹在她怀里切切呼唤,那一声声都叫在游知夏心上,这一刻,她对女儿充满了愧疚,她是一个怎样的母亲,竟然忍心把她扔下四年?
“莹莹,妈妈对不起妳……”她的声音哽咽,满心欢喜又哀伤,但是怀里的女儿却让她有一种身为母亲的幸福。
“妈妈,妳要带我走吗?妳要把爸爸一个人留在这里吗?”腾纤莹忽然睁大眼睛,拉住她的衣角,皱着眉问道。
游知夏温柔地模模她的头发,摇了摇头,“不会,爸爸会和我们住在一起。”
她的回答却令身边的腾牧韧怔住。
“莹莹乖,回自己房里玩一会儿好吗?妈妈有事要和爸爸说。”游知夏放开女儿,温柔地说道。
“嗯,好。”腾纤莹温顺地点点头,用充满希望的眼睛望着她,“莹莹不会离开爸爸,是不是?”
“是的,我保证。”游知夏微微一笑。
房内静静的,两人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是什么意思?”腾牧韧终于问。她的话让他心里极不平静,这不是能随便说的话,她会让他误解的,她知不知道?
“一起去吧,韧。”她凝视着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感觉他似乎轻颤了一下。
他慢慢抽回手,然后摇了摇头,“那不方便。”
“现在是暑假,你陪着莹莹,她可以尽快适应新环境。你也知道,她离开你可能无法适应。”
他还是摇了摇头,“那以后呢?如果我现在陪她,然后又离开了,她还是无法适应的。这并不是办法。”
“我想让她去念寄宿学校,过集体生活。暑假结束后,她会去上学,生活在学校里,会有很多新的朋友,我想她可以慢慢适应的,也不会那么依赖你。”
“依赖?”他的心里一刺。原来在她眼里,那不过是依赖?她是无法理解他们父女间那种相依为命的体贴感,这份感觉不是简单的依赖。
莹莹,已经是他生命的全部了。
“我……可能会为妳的家人带来不便。”他说得有些迟疑。
她的心头一紧,看着他那双清澈无神的眼,“不会的,请你相信我好吗?我会让你自在得像在这里一样。”
真的,她会做到,虽然她差劲地用女儿做借口来留住他,但是只要留住他,就是她的希望。
他终于点了点头,虽然觉得这并不是妥当的作法,但他想和女儿在一起,也想和她在一起。
人在很多时候,理性都被压在感性之下,虽然知道那是不可以的,可还是选择感情的那一面;然而选择感情的结果,却往往是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