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半月余,云琛方始悠悠醒来,耗尽的元神也在这些日子里逐渐凝聚。
这段日子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李正庭虽还身陷牢狱,但皇上亲自过问,可见不久李氏一门会重见天日;因云琛久久未醒,受牵连的人也不少,连平时受宠的燕姬娘娘也差点受到波及。朝堂后宫,惶惶不安,均祈祷这个李姑娘早日醒来。
可这些变数,还有一人尚且不知,她只希望已然治好太后,义父一家得以月兑险,她就可以安然离去。这个人就是李云琛。可她没想到,这一觉醒来,已是人事全非,她的命运已然掌握在别人手中。
“小姐,你可醒了。”一名绿衫小婢惊喜道,“来人啦,快去禀报皇上,小姐醒了。”
“你是?”她怎么不记得望月轩内何时添了人手。
“小姐,奴婢叫冬儿,是皇上叫奴婢来服侍小姐的,小姐,您请宽心,皇上一会儿就过来看您了。”有这么一个受宠的主子,冬儿备觉骄傲。
云琛当她小孩说话,也不怎么放在心上,皇上国事繁忙,怎会来看她这个无关紧要之人?
“冬儿,我昏睡了多久?”照进屋内的阳光,让她颇觉刺眼,她抬起细瘦的手臂挡在眼前。
冬儿移动屏风,细心地挡在榻前,让光线柔和下来。
“你怎么不直接来问朕?”齐砚如风般旋进望月轩,微笑着走近塌上之人。半路,他正朝着望月轩走来,就接到了她已经清醒的消息。他不顾身份,施展轻功前来,想见她的心原来已经如此急切。
他本是无情之人,却因为她动了情心,而这刻骨的深情要她用一生的相许来偿吧。
情来得这般猛烈,这般没来由,他却甘之如饴。
云琛微诧,皇上怎么真的来了?正要起身行礼,齐砚忙搂住她,“免了吧,你还病着呢!”
见此情景,冬儿暧昧一笑,机灵地退了下去。
云琛心中茫然,忘了挣扎,被齐砚搂了个正着。
“你醒了,朕不知有多高兴,你是怎么了?又是呕血,又是昏倒。”怀抱里是一副瘦得让人心疼的躯体,齐砚想起她的身子极差,不由得眉头纠结。
“谢皇上关心,民女只是有些疲劳罢了。”李云琛淡淡地说,不留痕迹地退出齐砚的怀抱。
齐砚深知她的性情,不想勉强她,由着她退开,但心底免不了一阵失落,“云琛,你昏迷了半月有余,朕答应你的事已经办好,李氏一门皆平安,你尽可放心。”
只听见他叫了一句“云琛”,以下的话她都没听见,心中的不安像涟漪一样逐渐扩散,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她偏又无法控制。每个人均如此怪异,特别是齐砚,他对自己的态度,不像是……
云琛猛然抬头望向齐砚,只见他笑意盈盈,她心中不禁一寒,月兑口叫道:“皇上……”
“不要叫我皇上,从今天起,我也不在你面前自称为朕,可好?”不知怎的,他不想云琛像其他妃子般尊称他为“皇上”。在他心中,她不该只是一个养在深宫里的后妃,她是李云琛,一个他要定了的女人。他──齐砚的女人。
云琛大惊,道:“君臣之礼不可逾越,民女不敢违背。”这是哪里出了错?
“是啊,君为臣纲,夫为妻纲,这样是不妥……”齐砚戏谑道,看见云琛大松口气,续道:“不过,我决定纳你为妃,明日早朝诏告天下,这又另当别论。”
“不!”云琛彬于地上,“皇上,请收回成命吧,云琛埃薄,不能进宫侍候皇上。”
“我宠你,你就不是福薄之人,快别跪了,你的身子不好。”齐砚扶起她,抱着她香馥的身子,不明她为何有如此大的反应,却不以为意。
她此刻心乱如麻,没了平日里的气定神闲,也没留意到她和齐砚之间的亲密姿势。
“皇上,您曾说过,只要有人治好太后顽疾,您就重赏她。”李云琛急切道。她仰首,与他更为接近,他的唇就落在她的眉心间。她大惊,想要退开,他却不放,重重地在眉心心落下一吻。
“是啊,云琛,你要何封赏?”他将她的身子禁锢在胸前,乐得与她耳鬓厮磨。
“君无戏言,真的什么都行?”她不再挣扎,由他抱着。
“当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世上,还没有我办不到的。”
“那……请皇上恩准民女离宫吧。”
“这事好……你……”齐砚脸色一变,放开她的身子,直至此刻,他方才知晓她真的无意于他,“你再如此推却,未免矫情。”
“皇上……”
“够了,我心意已决,你等着当我的妃子吧。”齐砚走至门口,喝道:“来人啦,好生看着云妃,如有差池,惟你们是问。”
“遵命。”望月轩外,侍卫重重把守,从前的宁静祥和已成过眼烟云。
看着齐砚离去的背影,云琛心中明白:他的温柔只是表象,天生的掠夺心性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当初对弄雨的一番戏言,没想到应验到己身,为何会变得如此?
☆
拈花
拈花琢句信悠哉,落落酣歌且放怀。
三日世情浓与淡,一天风雨去还来。
“娘娘,不好了……”冬儿慌慌张张地跑进望月轩,高呼,“梅妃娘娘和燕姬娘娘朝这里来了。”
云琛听闻冬儿叫她“娘娘”,秀眉微蹙,手中画笔顿了一下。哎,诗词已经附上,这画却是毁了。叹道:“外面不是有侍卫把守吗?”
那日齐砚拂袖而去后,就未曾再来望月轩,只是嘱咐御医们好好调理她的身子。云琛知道,她是真的激怒他了,可封妃的事也暂时搁了下来。他是在让步吗?他这样一个人,会对一名女子让步?
“侍卫哪敢拦呀,再说皇上只是下令保护娘娘,可没说不许人来探视啊。”望着继续悠然作画的主子,她真是急死了。
“冬儿,你在担心些什么?”低柔的嗓音徐徐飘来,她重铺宣纸,醉心于画,有些漫不经心。
“娘娘,您快想办法啊,她们肯定是兴师问罪来了,您不知道这后宫里的事……哎,奴婢怕您吃亏啊。”
李云琛闻言,抬起头来,不解道:“问什么罪?问谁的罪?”
“娘娘,您不知道皇上多重视您吗?奴婢从没见过皇上对哪个妃子如此费心过。奴婢瞧得出来,主子您不喜欢与人争,可在这后宫中,谁没有个万全准备?奴婢今天多嘴了,请娘娘责罚。”
李云琛天生有一股柔弱堪怜的气韵,见过她的人都有一种想要对她好的念头,冬儿也不例外。皇宫内院危机重重,人人步步为营,最忌多嘴。冬儿本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不然也不会拨来侍候李云琛,可面对她这样一个主子也不禁多嘴起来,只盼她好。
“冬儿,你先把笔墨收起来吧,我知道你的意思。”
自从魏后为娘家所累被废后,齐砚只有两位正式被封的妃子。梅妃是因为娘家势力显赫,曾助齐砚打天下立下汗马功劳,封她为妃,也算是一种犒赏;而燕姬,据说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甚得齐砚喜爱,也是在她昏迷期间赠灵药之人。后宫佳丽三千,美人如云,由此可见,齐砚到不是个贪图婬乐之人,不然哪有这番雄图伟业;也许是他得到了这世上最美的女子,对其他庸脂俗粉食之无味。
“这不就咱们那位李家妹妹吗?真是我见犹怜呀,怪不得让皇上如此动心,你治好了太后的病,可真是大功一件啊,不过你这身子骨,真弱啊,怎么能侍候皇上呢?来,待姐姐给你调养调养。”
人未到,声先闻,想必是那位很有家世的梅妃娘娘吧。这夹枪带棒的一番话,明褒暗贬,着实让人不好受。
“见过两位娘娘。”云琛起身恭迎,并裣衽为礼。
“哎哟,快别折杀我和燕姬了,你现在和我们一样是皇上的后妃,怎么行如此大礼?皇上知道可是要怪罪我们的。”梅妃夸张地拉起云琛,亲热地说,“以后就是自家人了,你说是不是?燕姬妹妹。”燕姬啊,燕姬,你也有今天,你不是自恃有皇上的宠爱吗?居然会败在一个苍白病弱的丫头手里,看你以后还怎么傲,怎么冷。
“云琛并没正式封诏,理应如此。”云琛淡淡一笑,这位梅妃娘娘着实让人……目光落于从一进门就没开口说话的燕姬身上,顿觉眼前一亮,果然名不虚传,燕姬之美,人间少有,“云琛谢过燕姬娘娘赠药之恩。”
“你不必谢我,我不是为你。”燕姬冷淡地开口。今天,她是被梅妃硬拉来的,她明了梅妃是想借机羞辱她。反正,她的心已被伤得千疮百孔,也不怕多加一次。
李云琛也不生气,温和道:“我明白,不管是为谁,云琛始终是感激的。”
燕姬狼狈地别过头,似怕被云琛那洞悉一切的水目看穿,紧咬樱唇,不再言语。
窗外,碧色连波,波上寒烟翠。这望月轩,倒雅致得很,只可惜再也找不到昔日的宁静与安详。
☆
“太后驾到!”
一位气度雍容的妇人在侍女的挽扶下踏进了屋内,环顾四周,径直走向李云琛,慈爱地拉起她的手,“你就是哀家的救命恩人?”
“太后言重了,民女只是略尽绵力。”
“哀家的好孩子,听说你积劳成疾呕了血,哀家心疼死了。”多乖巧的女娃儿,不像梅妃娇纵跋扈,也不像燕姬狐媚惑主。太后怒视两人一眼,道:“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净添乱!”
看来太后对两位娘娘极为不满,云琛心道,哎,如今之计,只有求助于太后了。
侍女扶太后于主位上坐下,云琛亦被拉着坐在身侧。
“太后,两位娘娘是来探望云琛的。”云琛委婉地劝解着。
“她们能安什么好心,八成是打翻了醋坛子,找碴来的。”
见情形不妙,梅妃赔笑道:“臣媳也不打扰您和李家妹妹了,先行告退。”遂拉着燕姬一起离开。
“不成体统!”回过头来,太后细细大量起云琛,“嗯,有点母仪天下的风范,砚儿的眼光着实不错。”
“太后──”云琛突然蹲跪在太后身边,恳求道:“民女当不来什么娘娘,请太后成全。”
“云琛啊,这可是你的不对了,能当娘娘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你莫要太固执了才好。”太后起身道,“自古王命难违,想想你的双亲吧,你忍心他们受你牵连吗?”
太后,她是来当说客的吗?
“您有所不知,云琛已是久病之人……”皇宫里忌讳这些,她自幼长于宫中,自然知道如何应答,何况这本就是实情。
太后一愣,叹道:“好了,哀家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莫要忘了,这可是帝王家,皇上喜欢你、要你,这谁都能看出来,有什么不好呢?你享尽荣华富贵,连带你们李家也跟着你受益,这可是光耀门楣的事儿,你怎么反倒不愿意呢?别说砚儿是帝王之尊,单说他人好,如此俊朗出色的夫君,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呢?你身子不好,哀家也看得出来,可这皇宫里有这么多名医,难道还治不好你的病?且莫说你本身就是大夫,连哀家都能治好,哀家又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只要有皇上和哀家在,谁敢说你半句不是。”
“云琛知道,您就当云琛不识好歹吧,请太后成全。”李云琛彬地不起,意态坚决。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冥顽不灵呢?不是哀家不帮你……只是,哎……这皇上决定的事啊,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太后拉起云琛,怜惜地看着她道,“哀家感激你治好了哀家的病,可有些事啊,哀家也无能为力,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明白哀家的意思,你要学会顺从啊,不然会出事的……不要违逆皇上了,砚儿这个人……哀家不说了,把它当做一种福分吧,哀家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
这偌大的皇宫中,每个人都认为这是莫大的福分,可她偏偏要不起这样的福分,切莫说她的身份不容她有此打算,光是她日渐衰竭的身子骨,又能撑到何时?
她,应劫而生,必为化劫而死。再深的情,再多的爱,一世轮回皆成过眼云烟,蓦然回首已是万事空,何苦徒惹伤悲,可如今这样的局势,她又能如何?太后的警告言犹在耳,让她一阵心冷,如果连自己的亲娘也畏惧的人,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啊?
晚霞染红了天际,一阵风轻轻吹过,带来一股沁凉的感受。
☆
“云琛,身子可好些了?”齐砚伸手探探她的额头,皱眉道,“还是有些凉,怎么调理了这么久,身子还不见大好?”
“我血属阴寒,本就是这个样子。”为了不惹他不快,云琛澳口不再自称民女,顺着他总比激怒他好些吧,起码门外的侍卫是撤了。
“嗯。”齐砚见她顺从,不禁心情大好,遂从床榻上将她抱起,大步踏出,“外面许多花都开了,我抱你出去走走,你怕是闷坏了。”
拒绝也是徒劳,云琛只得由着他去了,身子轻轻地依在他怀中,聆听他有力的心跳声,这是一颗怎样的心啊?相处越久,越让她不安。
见她柔顺地依偎在自己怀中,齐砚不禁咧嘴大笑。拥着她静静地坐在凉亭之中,脸颊贴着她的乌发,任凭他们的发丝紧紧地缠绕在一起──结发情啊,她将是他的妃,他的后。想要拥有一个女子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强烈到不顾一切也要强留下她。她呢?还要离开吗?
“我父亲的案子查得如何了?”云琛仰首望他,眸中含忧,轻轻地询问。
齐砚轻抚她的发丝,本不想对她言明,如今她问起只得相告:“有些棘手。”
“为何?”不该啊,如皇上无杀义父之心,应该易判啊。
“别担心,我也想救你义父。”齐砚轻吻着她光洁的额,叹道,“巩章其实是你义父失散多年的亲生子,要救你义父,巩章定要伏法,我想,你两个都想救,对不对?”
“怎会这样?义父知道吗?”云琛没注意到他亲昵的动作,浸婬在自己的思绪中,他们是骨肉之亲,为何相残?这中间定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内情吧。
齐砚抬起她的下颌,含住她有些泛白的唇,绵绵密密地细吻着。
云琛大惊,挣扎起来,急道:“皇上……”却换来更火热更强悍的唇舌交缠,“不要……”
“启禀皇上,龚大人求见。”大内总管陈公公前来禀报。
“不见!”齐砚不悦道。不愿此良辰美景被人打扰,尽避来人是他的最信任的人龚啸钦。
“且慢,陈公公。”李云琛起身阻止,该来的迟早会来,也许仅此能阻止他了,“皇上,你曾说过要纳我为妃?”
“君无戏言。”齐砚定定地望着她,不明白她突然提起是何意。
“等见了龚大人,皇上再定夺不迟。”李云琛幽幽道,身子轻依在亭柱边,深邃的眼眸直逼朗朗苍穹,他的吻,让她怕极。
强压心中不祥之感,齐砚准备先送她回去后再召见龚啸钦,“起风了,你先回房吧。”
她的目光依旧漂移在天尽处,也许这样对他和她来说,是最好的,“闻龚大人有惊世之才,云琛也想见见。”
“宣。”齐砚不耐地挥挥手,云琛的怪异让他忧心。
“啸钦,有何要事?”齐砚安顿好云琛坐下,开口相询。由于云琛大病初愈,不可吹风,齐砚体贴地挡在风口处,刚好也挡掉了龚啸钦看见她的角度。
乍看有外人在场,龚啸钦不忙回答,用眼神询问齐砚是否妥当。
齐砚知他心中顾忌,微笑道:“但说无妨。”
看来此女深得皇上宠幸,连此等机密大事也不避开她。
“护国公主的确在兴都,但不知为何……就是查不出来。”龚啸钦懊恼道。生平连续两次败于一名女子之手,真是让人丧气。
“查不出来,那就不要查了,此件事朕已有定夺,你辛苦多年,也该歇歇了。”
报啸钦大吓,跪倒在地,“臣办事不力,请皇上降罪,但请让臣继续追查,臣……”
“朕没怪罪你的意思,你可以起来了。”齐砚微微一笑,知道自己的态度让龚啸钦误会了,毕竟他追查了多年,突然要他放手,是有些让人不能接受,但……继续追查已没有了意义。
听罢,李云琛缓缓从齐砚背后走出,问道:“龚大人找的可是前洛宇王朝的亡国公主,封号护国?”
“云琛,你身子太弱了,不要站在风口处。”齐砚皱紧了眉头,但仍细心地为她挡去冷风的侵袭,没让冷风蚀了她的痛骨,她不是应该努力避嫌吗?为何还要走出来?
报啸钦不敢抬头直视皇妃,但心中暗暗惊奇她的大胆,皇上面前,她怎敢妄议国事?
“听闻龚大人深谙相面之术,可否替小女子相上一面?”
见皇上并无异议,龚啸钦抬起头来,他也好奇究竟是何种女子能得到皇上如此宠爱,连美若天仙的燕姬娘娘也没此福分。细细一观,她天庭饱满,隐含睿智光芒,地角方圆,此乃尊贵福气之相,此女命格贵不可言,而且……莫非……
“啊!”龚啸钦惊叫一声,颤声道:“你是──”
“住口!”齐砚怒目相向,大喝道,“龚啸钦,退下。”他望着眼前气定神闲的女子,不禁心如刀绞,她是这么想逃离吗?不惜已身犯险。
“皇上,臣不得不说。”龚啸钦豁出去了,得来不易的狂喜让他没有觉察到皇上的不对劲,“她就是护国公主啊。”
“滚!”齐砚暴怒,一把拽住云琛,“该死的你……”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云琛惊愕地望着震怒的齐砚,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这步她是走错了,谁能料想到齐砚获知实情后,会如此不动声色呢。
齐砚抓紧她的手腕,向望月轩方向奔去,徒留下目瞪口呆的龚啸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