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佛罗伦斯的夜晚,依旧霓虹闪烁,车海不息。
一阵阵迷人的晚风,夹带着春天的气息,从河岸上吹拂过来。
美丽的亚诺河,也一样洒满银白色月光。
就在那如诗如梦的清凉意里,有一个憔悴的身影,正落寞的走在维奇欧桥,那个人就是阔别已久的骆奇。
自从他回到台湾之后,就把自己隐藏在中部一个叫做“翠峰”的山区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每天除了看山、看花、看树、看云海之外,他就把时间用来“等待”,可是两年的时光匆匆过去了,他的忧郁却愈来愈深。每当午夜梦回,他总是嘶声呐喊着:
“紫云,你在哪里?紫云,我对不起你们姐弟俩。”
终于,他再也按奈不住心里的那份煎熬,再也无法放下所有的思念和牵挂,就情不自禁的又来了,只是面对繁华如梦的佛罗伦斯街头,面对悠悠如诗的亚诺河,他有说不出的情何以堪。
是的。他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情何以堪?然后,他不知不觉走入一条幽幽长长的小巷弄,才猛然发觉“布里蓝”的霓虹灯,依旧矗立幽暗的夜色中,闪耀着光芒。
不由自主的,他推门而入,好像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他。
灯光下,他同样选择坐在角落里,也同样叫来了他最喜爱的冰酿雪酒和草莓女乃酪,就静静的看着舞台上一个女孩,在旋律的伴奏下,幽幽而歌。
一下子,记忆全涌了上来。
他仿佛看见第一次在这里遇到夏紫云,她也是这样轻柔婉转,这样动人的站在舞台中央,唱着“花相思”: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在雨中遇见你,
你纯真的笑容装满柔情意,
好像冰雪夜过后的白色大地,
从此我迷失在爱情的苦海里……”
“没有错。”他喃喃的对自己说,“从认识紫云的那夜起,我的确是掉进了苦海里,而且掉得很深,很不可收拾,但是要我怎样,才能找到紫云,才能再看见她纯真的笑容装满柔情蜜意?”
接着,他把手中的酒一仰而尽。
“先生,拼酒仙的比赛就要开始了,你要不要下个赌注?”
蓦然,在迷蒙中,一个轻细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他轻轻回头,马上看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郎,正对着他微笑。他不禁吓了一跳,那一头染亮的短发,那新潮夸张的装扮,还有那神韵和风采,都像是似曾相识,他不经意的月兑口而出:
“紫云!”
那女郎愣愣的看他。
“对不起,先生。”她说;“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叫宝儿是这家洒廊新来的拼酒女郎,除了下场比赛,也帮客人收取赌注,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要碰碰运气,只要你肯买我‘赢’,我保证帮你把钱赢回来……
骆奇眼睛里的光芒突然消失了,他有些失望的说:
“真是抱歉,我太概是喝酒喝到眼花了,才认错了你,不过,我帮你买庄吧。”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万里拉交给她,“你就拿这些钱去替我下赌注,要是真的赢了钱,就当作是我请你喝杯水酒,不用再送回来了。”
“是真的吗?”女郎诧异的问:“你只要押庄,却不要彩金,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客人。”
骆奇淡淡的笑了。
“因为我来布里蓝,不是要来喝酒赌钱,而是来凭吊一段回忆,一段永远也不会褪色的回忆。”
“是什么回忆?会令你这样念念不忘?”
骆奇的脸上陡的掠过一抹忧伤。
“你怎么了?”女郎又问:“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没有。”骆奇很快的回答:“你没有说错话,而是我的回忆太深了,像海那样的深不可测。”
“既然是这样,那我不打扰你了,希望你今晚的回忆是甜蜜的,而不是像这杯草莓女乃酪。”
然后,她走了。
就在瞬间,屋内也爆出了一阵阵的欢呼声。
骆奇知道,那是拼酒比赛又要开始了,只见所有的酒客全涌到了场中,大家又是拍手,又是叫闹,又是摇旗呐喊……
接着,在那热闹的气氛中,空气里猝然热切的响起一串串的呼喊声:
“仙杜拉加油!”
“仙杜拉加油!”
骆奇不觉一震,整个人精神来了,心脏也几乎跳了出来。他又惊,又喜,又慌,又乱,又不敢置信的向场中望去,立刻他的眼睛亮出了光彩,因为他清清楚楚的看见夏紫云就打扮着两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她的“仙杜拉”装扮,像夜间精灵般的站在人群中,和刚刚那个叫做“宝儿”的女郎,在比赛拼酒仙的游戏。
一下子,他完全怔住了,也看呆了,仿佛掉进了时光隧道里。
直到场中掀起一阵如雷的掌声,比赛分出了胜负,他才从那份迷悯中被惊醒。
立刻,他飞奔了过去,把手上握满了花红,准备转身离去的“仙杜拉”拉到眼前,大声的叫:
“紫云——”
仙杜拉惊愕的抬起头来,限里布满了震荡。
“真的是你!紫云,我终于找到你了。”骆奇忍不住心中一阵激情,兴奋的叫:“原来你并没有消失,原来你又重新回到布里蓝,而我却始终不曾想到,白白错失了两年的时间,白白让我们彼此受尽分离的煎熬。”
泪水瞬间从夏紫云的眼底涌了出来。
“不。”她猛退着身子说:“你不该来找我的,骆奇,你非要让我逃到不能逃为止吗?”
然后,她飞快转身,一路向门口狂奔而去。
“不要,紫云。”骆奇惊痛的迫出去。他一面追,一面嘶声的喊:“你不要再逃了,无论这一次,你逃到哪里,就算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紧紧把你追回来,再也不放手。”
忽然问,夏紫云在一条红砖路上停下了脚步。
她慢慢转过身的说:“我好不容易才让心里得到了一丝平静,也好不容易才治好所有的伤痛,骆奇,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让我再度勾起从前的种种伤心往事?”
“难道两年的时间,还不能让你从悲苦的岁月中走出来吗?”骆奇激动的说。
夏紫云摇着头。
“我根本不能。”她声音苦涩的说:“我始终不能忘掉晓竹的死,不能忘掉对自己的责备,否则,我也不会离开紫云山庄,重新回到布里蓝来,过着这种从前的生活。”
“我知道,你回到布里蓝的目的,是要藉着酒精来麻醉你自己,是要利用‘仙杜拉’的身份来忘记你就是夏紫云,这样你才能在迷失中没有伤痛,是不是?”
“不是。”夏紫云否认的说:“我不是要让自己堕落,我只是想找回一点记忆,找回过去我和晓竹生活在一起的那种快乐时光,我是仙杜拉,他是小顽童,所以我搬回我们以前居住饼的那栋小楼,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让晓竹复活,让他永远活在我的心里,活在我的每一个呼吸里。”
骆奇不禁闭上眼睛。
“够了,紫云。”他心痛的喊:“你这么做,只会使你陷进更深的痛苦之中,而你心里的创痛也会一辈子好不起来,不然你为什么见了我还要逃?”
“我不知道。”夏紫云眼中含着泪珠说;“我真的不知道。”
“好。”骆奇心中一涌,热血澎湃的说:“那么让我来告诉你,紫云,其实你是知道的,只是你不敢面对现实,才宁愿逃到有晓竹的记忆中,去回想你们过去的点点滴滴。可是你忘了,在你追思的同时,也等于封闭了自己,而整整两年,我真不敢想像你是怎么渡过的,又吃了多少苦,但我可以肯定你一直活在悲哀里,我相信晓竹若是地下有知,也不会要你这么做,何况是我。紫云,请你想想我为你的日夜牵挂,形消骨毁,那是一种无形的折磨,就算是你对我的惩罚,也已经足够了。”
夏紫云的眼泪再度翻滚而落。
“我原本以为,今生今世,你就要永远从我生命里消失了。”骆奇又说:“我也预备就这样孤独一生,因为在找不到你的那段日子,我早就心灰意冷,整个魂魄也随你而去了,谁知道在几番风雨过后,命运又会把我们牵连在一起,你能说这不是天意吗?”
“你明知道我和你一样,是个宿命论者。”
“既然你相信宿命,那么上天这样的安排,安排我们的旧地重逢,安排我们的情牵再系,你为何又要逃避?”骆奇紧紧抓住她的眼光。
“因为我还没有做好要见你的心理准备。”
“紫云。”骆奇哀恳的叫:“两年的等待,你已让我陷进了前所未有的黑暗,你还要什么心理准备?别忘了,在你离我而去的当时,你又何曾给我过心理准备?”
“那不同,骆奇。”夏紫云无助的说:“我的离去,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希望你能谅解我的别无选择。”
“这些我全然明白。”骆奇怜惜的说:“只是让我找到了你了,我就不会放着你去受苦,紫云,你还记得你曾在留下的信上说过那么一句,‘或许有一天,当霜雪难耐,当情缘犹在,当你感到不再有悲哀,我们还能相逢于山水之间,共唱明月彩霞,共唱蝴蝶晚风’吗?”
夏紫云含泪的点点头。
“记得,我当然记得。”
“那你为什么不信守承诺?紫云,如今我们的久别重逢,就已证明了霜雪难耐,证明了我们的情缘犹在,所以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轻易让你从我身边溜走了,纵然你像一片来去匆匆的浮云,纵然你是那么的不可捉模,我也要紧紧的把你抓住,不再让你吃苦受罪,不再让你流离颠沛,也只有你跟我走,让我带你回去台湾,我们真情真意的过一生,你的伤痛才不会那么深,那么痛。”
忽然间,夏紫云再也不能自己了。她任着泪水狂奔而下,任着五脏六腑被层层的绞痛,她仰着头说:
“骆奇,你的字字话语,你的寸寸衷肠,说得既哀恳又动听,我真的真的被你扣住了心弦,真的真的再无法忍心拒绝你,只是你为何要对我这么痴,这么认死扣住呢?”
“因为我始终相信,我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会是个不老的传说,而美丽的佛罗伦斯是我们定情的地方,也将永远为我们情牵一生,所以我又来了,带着所有的真情,除了寻找你,寻找永恒,也寻找人世间的天长地久。”骆奇发自内心深处的回答。
终于,夏紫云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动容,情不自禁的跌入他的怀里,喃喃的说:
“是的。美丽的佛罗伦斯,是我们定情的地方,也将永远为我们情牵一生,而你的再度出现,让我不得不承认对你放不下,既然天意如此,那么我答应你,骆奇,我不再逃了,也不再流浪了,毕竟只有你心里的天堂,才能让我这片漂泊的云,不再漂泊,这不正是每个爱情故事皆有的动人之处吗?”
一时间,骆奇更深更深的把她拥进了怀里,深刻体会到红尘情梦,所带来的钜力万钧,竟是这么荡气回肠,这样天地不荒。
同时,月光也层层的洒下来,洒在他们彼此身上,洒在佛罗伦斯这座城市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洒成了点点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