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女人有着一张不算美丽,却个性十足的脸孔,跟他看了十年的那幅画中的那个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挺秀的鼻、两道弯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薄而宽的唇角微微上扬,不笑看起来都带着笑意,然而眼神却满是迷茫与恐惧。
“伟生,这位先生是?”邹母好奇的看着范昊旸,转头问着一旁的丈夫。
“他是范昊旸先生,就是双龙白玉镜的所有人。”邹父简单的介绍他的身分。
邹母“啊”了一声,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他。好个英姿焕发、自信成功的男人啊。
“范先生是来看小琤的。”
床上的文晴安一听到他是来看自己的,毫无预警的心脏猛力紧缩,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
那个一进门就用着幽深黑漆的锐眸盯着她的男人,是来看她的?
可……她不认识他啊!在这个世界上,她谁也不识,谁也不知。
文晴安眼底的惊慌更甚,范昊旸忍不住蹙紧眉。这个胆怯、无助的女人会是他想要的女人?
他对人对己向来要求甚严,独立自主是他要求的第一要务,但这女人明显的缺少他最重视的那一点。
只是……他中那幅画的毒太深了,深到没有办法让自己转身离开她。反而见着她微颤的身子时,竟有种想安抚她的冲动。
“范先生,谢谢你来看小琤,其实小琤没有什么外伤,但不瞒你说,那一撞却让她丧失记忆了。”邹母无奈的解释。
用丧失记忆来解释这一切让人难以理解的事件,是他们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方式,而刚才也与文晴安达成共识,毕竟在这个举目无亲的环境中,她只有顶着邹琤的身分过活,直到他们想到方法将两人的灵魂重新交换为止。
“丧失记忆?”范昊旸淡淡的挑眉,仍旧注视着她。
他一点也不觉讶异,如果现在的邹琤体内装的是另一个人的灵魂,也只有用这个借口来掩饰她的改变,而不会被人识破。
文晴安才从自己被丢到几百年后的世界的震撼中恢复,也才接受孤立无援的自己所能依赖的只有这具躯体的家人的事实,但眼前忽然又冒出的陌生男人更教她不安,她能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吗?
而且在他专注而打量的眼光下,她竟然不知所以的颤抖。不知为何,这名男人带给她的压迫感强过她所见过的所有人,即使只是一瞥,但那张深刻英俊的容貌却映入她的脑海中,清晰得让她不解。
“你是谁?我不认……记得你了。”文晴安怯怯的问,对这个男人莫名的感到不安与慌乱。
“你丧失记忆,理当不记得我,而且,我们事实上只通过一次电话,你不记得我,我一点也不意外。”范昊旸顺着他们的话说,并没有拆穿他们的谎言。
他其实也在犹豫,他不想花时间去解释那件令人匪夷所思的怪事,更不想让她知道他们极可能会成为情人,因为他绝不愿顺应书上所言的爱上她。他厌恶被人掌控生活的感觉,即使是神,他也想要抵抗。
“是吗?”文晴安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电话,但明显的松了口气,原来她和这男人没有见过面。
可,为什么他会用那种深思的眼看自己?难道这个世界的男人都这样吗?不顾礼仪的直瞧着女人?
她局促的垂下头,双手紧绞着被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因为自小体弱,所以她鲜少见外人,更遑论是男人,长到十七岁,也不过隔着床帷和“未婚夫”简短的交谈过。
邹家人望着沉默的两人,室内空气沉重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邹母轻咳一声,咧出过于热烈的笑容道:“范先生,谢谢你亲自来看我们家小琤,不过,她因为失了记忆,现下情绪有些不稳,所以……”
范昊旸明白邹母的言下之意,是想送客了。
他扯出平淡的微笑,点头道:“我明白,只是让邹小姐受伤的是我的东西,所以我有这个义务要来关心一下,不过,既然邹小姐情绪不好,我就先离开,改天再来探望。”
啊!意思是他还会再来?文晴安闻言,心绪开始不宁。
即使她才到这个世界,所见之人有限,仍知道这个名唤范昊旸的男人让自己难以忽视。
“不好意思麻烦范先生……”邹母眨着眼,有些不安。
“一点都不麻烦,我还会再来的,邹小姐,请你多保重,再见。”范昊旸对文晴安轻轻颔首,继之优雅的转身离开病房。
直到他走了好一会儿,室内仍是一片沉寂。
半晌,邹母才回神望着丈夫,“他……还会来?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有些不对劲。”邹父仍是抱着热水瓶站在一旁,眉头愈皱愈紧。
“什么意思?”邹母睁大眼,再也承受不了什么意外了。
“我想他既然拥有双龙白玉镜,会不会也知道那面镜子的传说?”
文晴安身子微微一震,抬头看着邹父,颤抖的问:“伯父,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怀疑我不是邹琤?”
“怎么可能?!就算他知道那个传说,但小琤不过撞了下双龙白玉镜,他就怀疑你和小琤灵魂交换,那他岂不是太神了?”邹母不以为然的叫道。
“他有没有怀疑,或是他为什么会怀疑,我们不知道,但以他那样的人,却会为了一面镜子赶回来,又特地前来探病,我总觉得不安。”邹父摇头道。
“不过是个有钱的富家少爷,瞧你说得好似他是个什么大人物。”邹母横睨丈夫一眼,虽然范昊旸外貌、气质、身材俱佳,但也不过是平凡人,不是吗?
“妈,他是范昊旸耶!”邹瑢望着母亲低叫。
“我知道他是范昊旸啊,你当我老年痴呆了,连个名字都记不得吗?”邹母瞪着儿子,对他错愕、惊讶的表情不满。
“他是那个几年前创立旸安科技,成为国际达人的范昊旸。”
邹母对商界、科技界一概不知,只是耸肩道:“那又如何?”
“妳不知道他的事?亏你看八卦杂志看那么久,传说范昊旸是啸天盟盟主之子,还有个身为中国小姐的母亲,更是港澳赌场大亨的金孙,抗日名将的外孙啊……他的家世可拍成一部连续剧呢!”
邹瑢一番话倒引起邹母极大的兴趣,她两眼熠熠发亮,最喜欢听这种传奇世家的故事。
“真的吗?他真的是黑道大哥的儿子、名将之后、大亨之孙?”
这下子,范昊旸在她心底的地位猛地窜升,成了偶像。
文晴安看着邹家母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谈着范昊旸,即使听不明白,也知道他必定是身世不凡。
心情因他的不凡而更加紧张,更对他临走时黑眸中的深意不安,他究竟对自己有什么企图?
她无力的望着窗外,对邹家母子的谈话听而未闻,整个人的思绪飘回过去,爹娘知道她不见了,不知会怎么做?
那个与她交换了身子的邹琤,又会怎么样呢?
即使自己自幼体弱,却并不盲目,不会不明白双亲对她抱持着希望,希望靠她能与双龙堡搭上关系,壮大文家的势力,只是……一个残破的身子如何能实现双亲的愿望?
幽幽长叹,让谈话中的邹家人停下对话,一致望向对着窗外发怔的女儿形体。
“看小琤这副悲春伤秋的模样,我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邹母摇头叹气,女儿长相清秀,但眉宇间英姿飒爽,实在不适合这种表情。
“老妈,她不是姊姊,而是几百年前的文弱娇娇女。”邹瑢提醒母亲。
邹母横儿子一眼,没好气的说:“你还真当我是老年痴呆吗?我当然知道她不是你姊姊,可身体是小琤啊,我看了觉得怪也不能说吗?”
“可以,当然可以,老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邹瑢涎笑地讨好母亲。他的经济全靠老妈,嘴不甜些可不行。
“一个女孩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会紧张害怕是难免的事,我们要好好照顾她,毕竟小琤现下也麻烦人家父母啊。”邹父以同理心说道。
“的确,小琤是在『麻烦』别人。”邹母虽然不愿相信女儿的神魂回到几百年前这种事,但事实摆在眼前,她不信也不行,幸而女儿的个性坚强,不论在什么时代都应该能活得好好的。
“呃……小琤……不,文小姐?”邹母犹疑的走到她身边。
文晴安回过神,望着邹母轻柔的说:“伯母,叫我晴安就好了。”
“好,晴安,我想先告诉你有关小琤的一些事,让你有心理准备。”邹母在床边坐下,看着向来大剌剌的女儿出现温柔恬静的表情。
哎,虽然看不习惯,但这样子的女儿才称得上是个真正的女孩啊。
“什么事?”文晴安心中有些不安,由他们家人的态度看来,这个邹琤似乎与众不同。
“我女儿的工作……有些不太一样,简单说就是刑警,专门负责凶杀察。”邹母看着她不太明白的表情,就知道她听不懂现代的名词。“刑警就像你们那时候的捕快、衙役之类的,总之是官方的人。”
文晴安诧然的眨着眼。一个女捕快?果然是很特别。能当上捕快的女人,个性应该是明快伶俐的吧?
“凶杀案就是有人死了,她就负责去找出凶手,大概来说,就是这样。”邹母其实也不清楚女儿的详细工作情况,但反正就是捉坏人。
“我明白她的工作,然后呢?”
“然后……然后……”邹母被她反问,一时间也不知要说什么,只有望向丈夫求救。
邹父接着说:“小琤的个性坚强、直率,大剌剌的很像男孩子,这一点和你特别不同。”
“她听起来是个很有活力的女子。”文晴安羡慕地说。
其实只要她低头看看这副身躯,手臂修长而结实、身材瘦而不纤细,就知道邹琤是个健康的女孩。
“是有活力,活力过头了,和她那些同事称兄道弟,所以直到二十四岁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有。”邹母嘟囔道。
二十四岁?这具身体的主人,年纪不小了啊!
“不过也幸好她没有男朋友,所以你不会被识破,也不用担心交友的问题。她没有男朋友,该不会就是因为她会被卷到几百年前……”邹母想想又皱眉。
她的心中总有些不安,女儿如果在那个古早年代谈恋爱,她岂不是一辈子看不到女儿,抱不了外孙?
邹父见妻子皱眉苦思,不知又想到什么了,只好由他继续说下去。
“小琤没有男朋友这一点,对你不会造成困扰,只是,她有一票的弟兄……我是指她的同事,他们来看过小琤几次,都因为小琤昏迷而先行离去,但你醒了的消息一定会传回警局,届时恐怕会有不少人来看你,希望你能委屈忍一忍。”
文晴安听到这里,脸色又开始发白。要她见外人?还是一群男人?
邹瑢站在一旁看着文晴安露出惊恐的表情,忍不住插嘴道:“我知道你一定很少见男客,所以我们会尽早打发那些访客,你只要说你失去记忆,什么都不记得就好了,其他的我们会处理。”
“这样……行吗?”
“不行也没办法了,谁教你不是真正的邹琤,咱们就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邹母耸肩叹道。
“我知道了,我会努力不露破绽。”文晴安微微点头,双手绞着被单。
虽然担心,她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场。
邹家人看向她苍白、颤抖的表情,心中一致认为:她绝对会穿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