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士扬突然落下了泪水,用手背去擦却擦不尽,“那畜生强暴了小君,还拿刀在小君身上刻字,你知道吗?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共有一百多处,你知道吗?”
沈佩璇也红了眼眶,“……到底要我怎么说?就算如比,要羁押嫌疑人,检察官必须负担举证责任,这点你一定很清楚……”
“妈的!现在谁管那个!”他愤怒出拳,重重捶了她的办公桌,桌上的文件顿时掉落在地,水杯动了一下,洒了几滴水出来。
他只知道小君被那畜生伤害了,那该死的畜生简直是拿凌虐小君为乐;甚至……甚至当年,小君都是因为被那畜生强暴,才会离开他的!
沈佩璇心里一痛,“说这样的话,你还是执法人员吗?”
“那你呢?你以为你这么做就是正义吗?妈的!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义?”严士扬几乎要疯了。
尤其是刚刚,亲眼看着唐荣那畜生大摇大摆走出地检署,还在记者面前呛声说,检方搞不清楚状况,不过他唐董事长愿意原谅检方……
妈的!妈的──
沈佩璇闭了闭眼睛,再张开,“你用三张纸就要我同意押人?我不想批评你,但你太离谱了!为了小君,你连检察官都不知道怎么当了……”
“对!”严士扬怒声承认,“我看到小君,我都快要发疯了……我心疼得快要发疯了──”
沈佩璇发现自己似乎快要站不稳了──他就在她面前承认他见到他当年的女朋友,看到小君那可怜的模样,他心疼得快要发疯了?!
她沈佩璇可真能忍,竟然还站得这么稳!但就算双脚还在发抖,她也得站稳……站稳啊……
严士扬痛心的看着她,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话,更没想到自己会在她面前说出这样的话──那话里仿佛承认了他忘不了小君,一直都没忘记小君!
心疼得快要发疯了?!撇开头,她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
老天,那一晚的告白是笑话吗?还是惩罚?惩罚她的动心,惩罚她贪婪到不愿只当朋友,竟然奢望感情?
严士扬抱着头,泪水竟然失控,他痛哭着,为了小君这么多年来所受的苦,他还怪她,他还曾经那么怪她……“小君这么好,是个好女孩,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就算分手了,我也不希望她变成这样……”
沈佩璇鼻头一酸,眼眶也湿了──她又何尝希望?她从没想过要趁此机会介入……
介入……可笑啊!她在介入他们……
“我当什么检察官?我帮不了小君……伸张正义、追求真相、发现真理,我呸!都是狗屁!”
她看着他,一双泪眼与他相对。
严士扬也回望,在他的眼睛里似乎没有她了──他怪她、怨她,不能接受她做出这样的决定。
好啊!就让他怪吧、怨吧!她无所谓,顶多就是退回去,退到那一晚之前,退到两人还是朋友的时候,甚或退到十多年前,两人不相识的时候。
其实严士扬自己很清楚,对着沈佩璇发这顿脾气一点意义都没有──高院已经将抗告驳回,他知道自己站不住脚!
可这是小君啊!小璇不是也认识小君,不是跟她很熟吗?为什么?为什么小璇不肯帮忙?为什么?
他气她、怨她,认为她变了……变了……
严士扬握紧拳头,狠狠的,完全只是为了发泄怒气,住一旁的书柜玻璃击去;玻璃柜门登时碎裂,里头摆的正好就是这十年来他送给沈佩璇的六法全书。
这般冲击让柜子里的六法全书掉了好几本在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吓到了一直在外面等的人。
李嘉蓉冲了进来,正好看见两人对峙──沈佩璇一漠然,严士扬垂着拳头,上头流着血。
他不再说话,转身就走。
人一走,沈佩璇全身顿时气力放尽,她就这样顺势瘫坐在地上;李嘉蓉上前急着想要看她,确认她的状况。
沈佩璇摇摇头,闭着眼,泪水突然涌出,吓坏了旁人。但她不哭,没有哭泣声,只是默默流泪。
这时她又张开眼,用爬的爬到书柜旁,不顾那可能刺伤她的碎玻璃,亲手将那一本又一本的书捡起来,抱在怀里。
这是他送的,她万般珍惜……就算他不在乎了,她还是视若珍宝,看得比她自己的命还重要。
那天晚上的事幸好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至少地方法院与地检署的大头都没发现,沈佩璇也没因为严士扬跑来闹就向地检署抗议,事情过了就算。
书柜玻璃破了,找工友来修就好;卷宗散落一地,花点时间整理就好,李嘉蓉想,她这个法官助理本来就该做这些事。
只是沈佩璇从那天起更沉默了,每天都埋首工作,常常一天下来,除了开庭的时候外,一句话也不说。
甚至这几天,她都住在法院不肯回家,不断用工作来麻醉自己──累了就在位置上趴着睡一下,凌晨两、三点醒过来继续工作,效率大增,但健康状况一定会受影响。
李嘉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知该怎么说──
汪映君的案子就卡在汪映君是严士扬的前女友,而小璇喜欢阿扬好多年了,本来以为小君已经离开,应该也已得到幸福了,小璇终于可以跟阿扬在一起,但现在看来,恐怕很难。
看严士扬一脸为了小君打抱不平,甚至为了小君没有裁定羁押唐荣,跑来这里大闹一场,让人很难不联想──阿扬还爱着小君!
难怪那天小璇会流泪,虽然没哭出声;在李嘉蓉的记忆里,好像也没看过小璇哭,那天真的是第一次!
在这之后,沈佩璇好像恢复正常了──她正常工作、正常开庭;但李嘉蓉还是明显感觉到,问题大条了!
身为学姊,为了帮小璇的忙,为了确定那个严士扬现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真的重新对小君动心了?李嘉蓉决定亲自出马,把那家伙找出来问话。
那天下午,李嘉蓉趁沈佩璇开庭时,偷偷一个人从地方法院跑到隔壁的地检署,把严士扬给找了出来。
老实说,法官助理跑来地检署找人,这很平常,可是如果找的是检察官,那就很奇怪了;更何况她李嘉蓉还是沈佩璇的助理,而沈佩璇正是前几天才因裁定不羁押唐荣而声名大噪的美女法官。
约在地检署旁的小鲍园,严士扬一脸不爽──他正在研究案情,正在调查各项证据,正陷入僵局找不到出路,被别人打断,当然不爽。
“学姊,干嘛?”语气极不情愿。
李嘉蓉也没好气,“还知道我是你学姊?你可真有礼貌啊!”
斑大的身躯一坐在公园的铁椅上,“我现在正在忙,请问学姊到底有什么事?”
李嘉蓉觉得这个严士扬还真是不讨人喜欢,真不知为什么小璇那个傻女孩会这样傻傻的喜欢了他十年,难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不对,西施是女的,严士扬可不是女的……“你现在到底打算怎样?”
“什么怎样?”
“小君啊!”
说到那个女人的名字,严士扬的脸色一沉,内心的不舍与痛楚又回来了,“我还在调查,我就不相信那个唐荣逃得过;未婚夫妻?正常性行为?骗谁啊!表才信……”
“我不是问你案子,我是说你那天对小璇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你现在到底想要怎样?”
想起那天,严士扬也觉得很烦,“能怎么样?闹都闹了……”
“你一点都不觉得你自己有错喔?”
“小璇应该把唐荣押起来……哦!吧嘛打我?”
李嘉蓉重重敲了严士扬的脑袋瓜,就像是教训她家里那个五岁的儿子,“你检察官都白当了!你司法特考是白考了!你法律都白念了!”
“……”
“回去把条文背清楚,小璇处理得没有错,高院驳回抗告,不就说明了一切?”
“……可是唐荣犯了加重强制罪,是最重本刑七年以上的罪……”
“笨蛋!你到底是怎么当检察官的?大法官都说了,单是重罪不能成为羁押理由。”她非得帮小璇说话不可,“小璇在法庭上已经很帮你了,像你这种动不动就开口骂被告的检察官,在其他的庭上,一定会马上就被轰出去,还让你待在那边口出狂言啊!”
“我看到唐荣那个畜生,我就不爽啦!”
“真的只是这样吗?”她突然一问。
“什么意思?”
李嘉蓉看着他,说出了她心里的忧心──相信这也是小璇的忧心,只是小璇一直都不敢说。“你平常脑袋很清楚,绝不可能发生这种丢了三张纸就要法院押人的事情……你坦白说,是不是因为这个案子牵扯到小君,你才会变成这样……你是不是还爱着小君?”
严士扬又爆发了,他站起来,奋力踹了铁椅一脚,“妈的!你们每个人为什么都要把事情想到那个地方去?为什么!”
“……”
“每个人都这样说,妈的……”
“因为你的表现,就是给人家这种感觉。”
严士扬喘息着,愤怒与讶异交加,“我是个检察官,小君是受害者,我他妈的不应该帮她吗?”
“你是检察官?但你却忘了该怎么羁押嫌疑人?如果不是牵扯私人情感,你会把这么重要的‘基本常识’都给忘了吗?你骗鬼!”一字一句清楚说着,非常强调基本常识那四个字。
“我……”
李嘉蓉不想再跟他多说,“严士扬,你还爱不爱小君,我其实一点都不在意,我也没资格管你;可是你听清楚了,不要再拿这个来其负小璇!”
想起那天晚上小璇跪在地上收拾那些他送给她的六法全书,那个画面、那个场景,李嘉蓉就跟着心痛到无以复加。
“我……我哪有?”
“我坦白说吧!小璇爱你这么多年了,你如果不能回应她,就离她远一点,不要再伤害她。”
“为什么要把话扯到那边去?我是在公事上跟小璇发生一点争执……”
“公事?自己分得清楚吗?”李嘉蓉站起来,“你不用回答我,回答你自己就好。”
迈开步伐,本来要走,但还有话不吐不快,“我听到你们那天的话了,你质疑小璇所谓的正义,我告诉你,我认识小璇很多年了,她没有对不起谁,包括你、包括小君;小璇没说,但我知道,你这样质疑简直比杀了她还狠!严士扬,我不想骂你,但你真的很可恶!”说完就走。
严士扬一个人坐在铁椅上,眼神茫然,拳头紧握;他抱着头,弯下腰,双手手肘就放在大腿上──此刻的他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痛苦。
他对小君到底是怎样,现在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了;小璇,还有小璇,他到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