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月时,月与灯依旧。
未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朱淑贞·生查子
趁着常宁睡熟后,扣儿溜到储秀宫去,循着婴儿哭声到了毓秀殿,就在殿前,三个嫔妃打扮的女人正互相争执着,中间一个细皮白肉,近三十年纪、衣着气派、服饰讲究的男人正在左右劝着架。
只顾着大声嚷嚷,没人注意到扣儿,她急步进入殿里,一个哀嚎不已的小娃儿居然就放在圆桌上,扣儿上前一步,忙把女圭女圭抱入怀中呢喃抚慰着。
摇晃着小女女圭女圭,扣儿走到身着一袭紫缎长袍的佟玉儿身后。
“大姐,孩子饿了,你不先喂喂她吗?”
佟玉儿倏然住嘴,霍地转过身来。
“扣儿,是你!”
扣儿怜惜地看着小女娃逐渐止哭的小脸蛋儿。“大姐,先喂喂她吧!”
佟玉儿不屑地瞄了一眼小女娃,冷哼一声。“早喂过了,她只是爱人抱罢了。”
“那,大姐,别和她们吵了,抱抱孩子吧!”
“不吵?哪能不吵?”佟玉儿又恨又气地瞪着穿水蓝色长袍和着大红色长袍的女人。“她们要抱我的男人,我怎能不和她们理论?”
愣了愣,扣儿下意识地瞄了气派的男人一眼。
“大姐,皇上怎能抢呢?皇上是要……”
“谁说是皇上来着?”佟玉儿不耐烦地摆摆手。
“你来得正好,我一直都问不到你究竟调到哪一宫去了,我正想把你找来帮我看着这小表呢!”
“我……我……”
“你究竟在哪一宫啊?”
扣儿扭捏不安地道:“在……在承乾宫。”这样好像也不算说谎嘛!
“承乾宫?”发出惊叫声的是穿水蓝色长袍的女人,“那不是睿王爷的寝宫吗?”
“睿王爷?!”着大红色长袍女人也上前一步。“你见过睿王爷吗?他是不是真的非常挺俊?”
“呃……是。”这是实话。
“哇!真羡慕你能伺候睿王爷,听说见了他的女人都会流口水呢!”穿水蓝色长袍的女人一脸羡慕。“你是同候睿王爷的吧?说不定哪一天睿王爷还会收了你呢!”
“就凭她这副德行?”佟玉儿轻蔑地嗤了一声。“还是乖乖的等满二十,好出宫嫁人吧!”
气派男人突然开了口。“那也不一定,听说睿王爷的口味跟旁人不同,他喜欢的并不是漂亮的女人,据说,他的福晋就是像你妹子这种听话乖巧的女孩儿。”
“等下辈子吧!”语毕,佟玉儿突然瞪大眼。
“喂!庆锡,不是吧?你已经有了我,之后又拉扯上她们两个,这会儿不会是又盯上我妹妹了吧?”
他已经有了她了?扣儿听得一阵迷惘。
不远处的大树下,半隐藏着一个太监扶着一个颀长的白色身影,只不过没人注意到,因为,只有扣儿是正对着大树,可她又太娇小,被前面的人挡住了视线。
庆锡贝勒忙伸臂揽住罢喝下满缸陈年老醋的佟玉儿。“别醋味儿那么重,你要照顾孩子的时候,总得有人陪陪我吧?”
穿水蓝色长袍女人不依,“你说,我才是你真心喜爱的女人。”
着大红色长袍女人抗议。“你说,要想办法让我出宫去陪你。”
“别吵、别吵,”庆锡两手揽过三个女人,“你们统统是我心爱的人,放心,我会让你们每个人都得到满足。”他暧昧地眨一眨眼。“你们都了解我的能力,不是吗?”
佟玉儿才刚张口,便听得一声惊叫。
“大姐!你……你和……和他……”扣儿结结巴巴的。“你不是……是皇上的……怎么可、可以……”
翻翻白眼,佟玉儿用“你是白痴”的眼神看着扣儿。
“是皇上的人又怎么样?”佟玉儿冷笑。“两次耶!他才来找过我两次,然后就再也见不着人了,我才十八岁,难道你要我往后几十年都守活寡吗?”
“烈女不事二夫,大姐。”扣儿义正辞严地辩驳。
三个女人同时嗤笑。“迂腐!”
佟玉儿摇摇头。“你还不是女人,所以不懂得女人的需要。反正这是我的事,你别管。”双目一凝,佟玉儿警告地盯着扣儿。“我可警告你,这事儿可不能说出去,否则我要你好看!”
扣儿张了张嘴,忿忿不平地把小女娃放到佟玉儿的怀里。“难道你都不替孩子想一想吗?要是将来她知道你……”
“我讨厌她!”伶玉儿厌恶地盯着手臂上的小女娃,“她应该是个皇子的。可她竟然不是,我要个女儿有何用?将来只能看男人的脸色过日子,又不能为我挣点儿什么,我能养着她就算不错了。”
扣儿大皱其眉。“大姐……”
“你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养一个孩子有多麻烦,我这儿又只有两个宫女伺候着。啊……”佟玉儿忽地想到。“对了!我早就想去把你要过来了,有你在,一人可抵五人用,那不就什么事儿都解决了。你说你在承乾宫是不是?”
扣儿欲言又止地点了点头。
“那就行了。”佟玉儿转向庆锡。“你想办法帮我把她弄过来吧!”
庆锡有点为难。“可是,她是承乾宫里的……旁的宫都好说话,偏她是在承乾宫里伺候睿王爷的,这就有点麻烦了……”
佟玉儿斜膘着扣儿,“你真是伺候睿王爷的吗?”
扣儿点点头,心中暗忖,做妻子的本就是要伺候丈夫的,不是吗?
“那我就更要她过来了,”佟玉儿嫉妒又不满地说:“凭什么她能去伺候睿王爷,教她伺候我还差不多。”
“她只能伺侯我。”一声虚弱但清晰的声音突然传来。
扣儿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她惊呼一声,忙闪过挡在前面的人仔细看过去,果然是常宁。
他的左手臂搭绕过太监的脖子,右手捂着左胸月复处,俊美的脸庞苍白而疲惫,却更有一种病态美,看来慵懒迷人。
三个女人都看呆了,庆锡则是一脸惊惧,扣儿三两步冲过去扶着他右边,嘴里嘀嘀咕咕地责备着。
“你疯了!常宁,太医说你还不能下床,你居然就这么跑了出来,要是伤口绷裂了该怎么办?”
常宁俯视着她。“我一醒来没见着你,左问右问也没人知道你跑哪儿去了,我就猜你准是上这儿来了。”
心虚地垂下脑袋,扣儿嗫嚅地说:“我看你睡得很熟,所以就……就……”
“很无聊?”他帮她找理由。
扣儿乖乖的点点头。
“突然想到可以去散散步?”他再继续帮她往下想。
扣儿还是乖乖的点点头。
“散着散着就散到这儿来了?”他又再继续推演她的举动。
她仍然默默的点点头。
“不是刻意的?“’他的声调稍稍变了。
扣儿赶忙摇摇头。
“当然更不会是有计划的罗?”
她仍然用力的摇摇头。
常宁在内心暗骂,这小妮子,居然用我教她的那一套“善意的谎言”来对付我!
猝然回过神来的庆锡机伶的一颤,上前一步恭。“庆锡见过王爷。”他的声音抖颤,奸情被抓到了,岂能不害怕发抖?
常宁随意扫他一眼。“罢了。”
“谢王爷。”庆锡站直回过身斥道:“睿王爷在此,你们还不过来见过。”
喝!他这架式还挺像在喝叱自己的老婆呢!
而那三个女人倏然一惊,忙扭摆着娇躯上前见礼。“王爷吉祥。”
常宁厌烦地撇撇嘴。“免了,免了。”
扣儿注意到常宁越来越孱弱的精神,小心地说:“常宁,咱们回去歇着好吗?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呢!”
常宁点点头,朝佟玉儿冷冷的看着。
“玉嫔,看在扣儿的份上,我不会向皇上揭发你们的事,可你们自己要斟酌着点,我不说还是会有旁人说,你们要考虑一下后果。”
三女一男马上全身簌簌抖动不已。
“还有,你最好不要教你的家人知道扣儿是嫁给我,否则,我会教你后悔莫及的。”
扣儿嫁给了他?
佟玉儿张大了嘴,瞪着缓缓离去的背影。
天哪!扣儿竟是睿王福晋?!
****
康熙二十年十月,清军攻入云贵省城,吴三桂之孙吴世番自杀。历时人年,波及十数省的三藩之乱,终于被削平了。
常宁这才放心的回到睿王府静养。
十一月,常宁伤势痊愈,扣儿马上老调重弹。“常宁,今年我可以回娘家去瞧瞧了吧?”她满怀期望的问。
正在打坐调息的常宁仍闭着眼平静的告知。
“今年最好不要。”
扣儿蹲在他面前,“为什么?”她不懂。
“佟家这会儿正乱得很,他们不会欢迎你回去的。”他淡淡的说道。
“乱?!”扣儿索性盘膝坐到地上。“佟家人口那么多,一向都很乱的呀!那有什么奇怪的?”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常宁睁眼瞧着她。“我说的此乱非彼乱。”
“呃?”她的小脸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首先,你爹升了参领后,拐了属下的老婆作妾,人家正在告他呢!”他先说重点。
扣儿听得瞪大了双眼。
“接着,你爹又私自升了你大哥作佐领,上头也在盯着他。”他又说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扣儿惊得微张着一张嘴。
“你大娘欠了一的赌债不还,天天有人到你娘家讨债。”他继续述说她家的状况。
扣儿吓得掉了下巴。
“你二姐嫁给巴额图后,两个人是半斤八两,一个是粗鲁残酷,一个是霸道野蛮,谁也不让谁,天天吵架斗嘴,巴额图借着你二姐尚未生养,便要娶妾。”
扣儿点点头。“该当的、该当的。”
常宁瞪了她一眼,扣儿连忙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乱说常宁不爱听的话。
“你二姐不让他娶,于是又打了起来。”他冷冷的继续讲道。
“二姐怎么可以……”她娘不是说过……可是,一看到常宁杀人般的眼光,扣儿赶紧吞回余下的评论。
“你二姐被狠狠的揍了一顿。”
这次她学乖了,扣儿不敢表示任何意见。
“你二姐一气之下,就趁巴额图酒醉……咳咳……呃!阉了他。”他讲得都不好意思了,好乱的一个家喔!
扣儿猛地下巴直直落到地上,双眼几乎凸出掉落。
“这事儿恐怕不好结了!”
愣了半晌,扣儿才怯怯地拉了拉常宁的衣袖。
“常宁,你……不能想想办法吗?”
他斜瞟着扣儿。“办法不是没有,可是、你得答应我现在不能回去,免得佟家更乱,事情就会很难办了。”
“哦……”扣儿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下来。
没法子,她只好明年再回去了。
****
康熙二十一年十一月,睿王爷夫妇在花园里寻找早开的梅花。
“常宁,今年我可以回去了吧?”扣儿满怀期望的望着常宁。
他沉默了一会儿。
“恐怕不太妥。”简短有力的拒绝。
“又怎么了?”她好气喔!每次都不准。
“你三娘偷汉子被你爹逮着了,你娘家正乱着呢!”他凉凉的说。
“啊!”她又吓得瞪大眼。
“还有,你大哥奸了人家闺女又不肯娶人家,人家闺女含冤自尽,一副棺材也抬到了你娘家大门前好些日子了。”他继续说着恐怖的事实。
“啊……”太太太……可怕了。
“你三哥和人打架,被打断了一只脚,听说好不了啦!”
“啊……”她已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二娘……”
看来,她今年又回不去了。
康熙二十二年十一月,常宁正逗着次子祥尔。
“常宁,今年……”扣儿趁他心情不错,试着提出要求。
“你大妹被人搞大了肚子,又不肯说是谁,你娘家正乱着呢!”他又危言耸听起来。
这回,扣儿没出声。
“你大弟被人拐骗去作强盗,已经被官府捉到了。”他继续加油添醋。
扣儿垂头丧气的无言以对。
“还有,你大娘又……”
康熙二十六年十一月,扣儿坐靠在床头哺乳长女怡宁。
“今年不必问了,你一定不准我回去的。”扣儿已有自知之明。
“那当然,哪有人刚生产就回娘家的?何况,你娘家还是乱得很……”他又开始讲那些吓死人的事情,难道她家真的那么乱?
康熙三十一年十一月,睿王爷夫妇在书房对峙着。
“我不管!今年我一定要回去,管你准不准!”扣儿决定放手一搏,才不理他说什么。
“是吗?随便你,那你就顺便把你娘家的麻烦处理一下吧!免得我还要分神,最近我要处理西藏那边的问题已经够忙的了。”他现在变得更聪明,懂得以退为进。
一阵静默之后,“常宁,我想……我还是不回去好了,”她委曲求全的举白旗投降。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扣儿真的只想知道回家的时间就好了。
“等你娘家不乱的时候。”常宁好整以暇的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