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谎?”
这一辈子以来,还没有人敢当他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他唐冷泽向来坦荡,就连黑白两道都要敬他三分,而她竟指责他说谎,难不成她以为他连自己都不认得!
叶铃扬起柳眉。“你以为我没见过『追风神捕』就想胡乱蒙骗我?”她哼出声。“你要真是『追风神捕』,会被人射中毒箭、躺在荒郊野地?省省吧!下回要说谎,也记得先打个草稿再说。”
他无话可说。
误蹈“黑羽”的陷阱,是他今生最大的失误和耻辱。不幸的是,这样的事不但让她碰上,而且还成了她的话柄。
她不信他是“追风神捕”,这是当然。
“怎么样,没话说了吧?”她双臂环胸,下巴骄傲地仰起。“我叶铃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我能治病就能伤人,你要是想活下去,最好别再轻举妄动。别以为这儿只有你会武功,告诉你,除了武功,我还会使毒呢!”
哼哼,该怕了吧!
想欺侮她?门儿都没有!
“很好。”唐冷泽为之气结。“那就随妳怎么想吧!”
遇上她,任何事都变得有理说不清。再跟她搅和下去,只怕他会折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幸好她不至于如他所想的那么笨。
至少,她还有些保护自己的能力。
只是眼前的处境,再加上她的干扰,更令他心烦。现下,他只想尽快把伤养好,将那该死的“黑羽”缉拿归案。
“随我?哪有这回事。”她捉紧手上的衣裳。“今天你非得给我说清楚,你是哪儿来的?做了什么坏事?为什么中毒箭?为什么有『踏飞燕之马』?还有……”她微微脸红。“刚才竟敢轻薄我。”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她气喘呼呼。
包糟的是,一想到刚才他把她捉在怀里时的情景,她就不禁脸红心跳。不知道为什么,纵然气恼,她却不讨厌那样的感觉。
可这事,她打死也不会让他知道。
看着她脸上神情的变换和惑人的娇媚,他竟觉心动。才不过一剎那,方才搂着她的柔软触感和玲珑的身段,彷佛在瞬间回涌。
她的窈窕、她的笑容,比他所想的还要更诱人。当然,如果——她可以更安静些的话。
诱人?
他惊地心惊。他怎么会想到这样的形容?
不可能,一定是他中毒太深,昏头了。
他摇头,企图挥去这种无稽的想法。
“说清楚?”他斜飞一道剑眉。她就是不死心,对吗?“那么,我说了妳就信?”
“呃……”她犹疑。
是啊她可以相信他吗?
她一眼就让人明了的表情全看在他眼底。“既然不信,又何必要我多说。”他嗤之以鼻。
女人。
“你……”
这人,很不好相处喔。叶铃皱眉,不知该用什么方法才能收服他。
收服?
她突然觉得有趣。
这么说来,她是唐三藏,他就是孙悟空喽。反正最后总是邪不胜正,她一定会赢的。她信心满满地想。
“妳的衣裳究竟要不要给我?”他已经开始失去耐性。
“不给!”她将衣裳收在背后。“除非你回答我的问题。”
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威胁他了。
他目光炯炯,直视着她。
“你……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他那眼神,瞪得她头皮直发麻,但她绝不可能在这时候跟他妥协。
问个名字及来历,有这么困难吗?
“好。”他用手扒过头发,毫无预警地站起,身上的薄被跟着落下。
“啊——”她尖叫,反射性地用手摀住眼。
但等了半晌,却不见他有任何动静。
她悄悄松开手,却从指缝中看见他如豹般优雅地起身,将被褥在腰间打了个死结,径自走向房门。
什么都没看见。唉!她缓缓放下手,心情有些复杂。
“掩耳盗铃。”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引得她浑身一颤。
经过她时,他冷冷地丢下了句。“别告诉我,妳在替我疗伤时,用的也是这个方法。”
说完,留下一张脸在瞬间胀得通红的她,甩上门离去。
“唔。”被拆穿了。
她捧着羞红的脸颊。
真丢脸。
他肯定认定她是个魔了。
可……事情不是像他想的那样。
她也只是好奇、“顺便”看了一下下罢了,虽然牛羊见得不少,可她却从没见过生病的男人。他一个大男人,看看又不会少块肉,犯得着这么生气吗?
嗯?等等。她突然察觉到。
懊不会……他之所以会这么生气,并不是因为她“不小心”看了他,而是她说他——小?
她当真治好了牠的伤?!
看着“玄夜”生气勃勃地在他眼前轻跃,他这才发现,他中了毒箭之后,应该已过了不少时日,但他却浑然末觉。
看来,他昏迷了一段不算短的日子。
“玄夜”的腿骨完好如初,这是他全然无法预料到的;而他却险些亲手扼杀了“玄夜”的性命!如果,她没及时阻止他,这会成为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牠行走的模样,根本看不出曾受过伤。甚至,连牠的毛色也比以往更有光泽。可以想见,医治牠的人不但医术高明,而且对牠的照料极为悉心。
是她吗?
她俏丽的脸庞浮现在他脑海。
那么,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她在照顾他和“玄夜”。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神情不自觉地转为柔和。
叶铃这女人,对一个素昧平生、甚至可能是罪犯的人这样毫无防备。他不知自己究竟是该谢她,还是该将她臭骂一顿。
她甚至连他是谁都弄不清楚。
多年来,他从未见过如此单纯的女子。
“喂!”她追在后面叫他。“你不能就这样到处跑啊!”
她怀着内疚的心情追上来,把衣裳递给他。
其实她并不是故意要刺激他的。
每个人都有缺点,可谁会想到他会为了这事,气得连衣裳都不穿,而且还带着伤出来,这让她不禁觉得有些自责。
但这也不能全怪她嘛,谁叫他好好的却要骗她说是什么“追风神捕”,就算他说了实话,她也不可能弃他于不顾啊!她早下定决心要治好他的伤,所以,无论他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不会改变她的决定。
只不过……如果他真是个恶人,那么她要做的事可就多了。
除了替他疗伤去毒外,还得负责劝化他。她可不希望救了一个生命,却让他去残害更多无辜的性命。
她看得出,其实他并不是真那么坏,只要他肯改过向善,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谢谢妳。”他接过衣裳。
嗯?
她怔慑住了。
他向她道谢?是因为她把衣裳给他?她瞇起眼。怎么看他都不像会向别人道谢的人。她不懂,他肯为了这件小事向她道谢,却不肯把来历告诉她?
“谢……谢妳治好了『玄夜』的腿。”他回过头,脸上的神情竟有些郝然,似乎要他说出这句话必须经过一番挣扎。“牠的命是你救的。”
他的也是。
若不是她,只怕“玄夜”早已死在他手下。
原来是为了牠。“呃……举手之劳罢了。”他的表情倒让她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尤其是看见他脸上少见的温柔,她的心跳又再次加速。
似乎,“玄夜”在他心中占了极重要的地位。
自遇见他以来,他就一直没给过她好脸色看,即便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但现在,他却为了一匹宝马向她道谢。
她是开心的。
可……他看着“玄夜”时,眼底的温柔却令她嫉妒。
为什么,他可以这样对待一匹马儿,却不能同样对待她?难道,她连一匹马儿都不如吗?
惊觉到自己竟嫉妒起一匹马,她忍不住对自己生气。她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他?“拿去!”她把衣裳丢向他。
他只是个中了毒箭的坏人,她用不着花这么多心思在他身上。
解毒、成为一个名医——这才是她要做的。
“妳——”他一震。
这是什么态度!他这一生,从未求人,更从未向人道谢,而她竟以这样的态度回报?他不觉恼怒。
“站住!”他吼。
她是站住了,可却头也不回地答道:“把衣裳穿上,准备出发去找解药了!”
傍他的药,撑不过三十天。要是在这期间找不着解药,将他身上的毒完全去除,到时,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现下可没空跟他瞎折腾,办正事要紧。
“解药?”他皱眉。
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是救了他?将他身上的毒解了吗?!
辰哥,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我替那人找解药去了。但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到医治红鹤之毒的解药后,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辰哥,打小,你就是我最爱、最敬重的人,现在还是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心中永远的辰哥。别担心我、也别来找我,等回来见你时,我会成为一个最好、最有名的大夫,让你能以我为荣。
叶铃
懊死!
展剑辰揉拧了手中的信。
她竟然救活了他,而且带着他去找解药!
“红鹤”之毒向来无人能解,而她竟能做到这种程度!
其实,他早知道她的医术高超,远远超越一般大夫的程度,但他却不愿让她知道;因为他怕,怕一旦她知道了自己的能力,就会不再需要他、甚至离他而去。
都怪那天,他不该那样讥刺她。
他本以为,只要让她对自己失去信心,她仍会安分地留在他身边。甚至,他这些天没有出现,是在等她回心转意,并来向他道歉。但他却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在意那些话。
自发现她拥有医人的天赋后,他就想尽办法将她困在最无人烟的小村庄里。原以为总有一天,她可以成为他的妻,让她只爱他一人。
他不要以她为荣,他只要她乖乖地守在他身边。
这点,难道她不明白吗?
自遇见她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便有了不同。
纵然,他内心有着无法控制的血腥和兽性,但只要有她的存在,他便感到生命仍有一丝希望。
她的笑容、她的纯真和善良,是他唯一与光明接近的地方。
他不愿放开她。
但他却怎么也没料到,让她离开他的,竟是他今生最痛恨的仇敌!
千不该、万不该,是他不该引狼入室。
早知道当初就该一刀杀了他!
展剑辰咬牙。
在箭上碎毒,让那姓唐的缓慢、痛苦的死去,是他最乐见的事。他筹划多年,为的就是见到这一刻。
但叶铃却救了他,甚至准备医好他!
他一手带大的叶铃,却为了要救他的仇敌而离开他!
唐冷泽,果然是他命中的克星,竟连他唯一的光明也要夺走!
不!
他不能容许这种事的发生!
这一次,他会亲手将他碎尸万段,要他永世不得超生!
“做人呢,就应该要堂堂正正,顶天立地……”她安坐在马背上,跟在他身边叨念着。
潜移默化,是教化他的方法之一。
或许就是因为打小没人这么教他,所以他才会误入歧途。不过没关系,现在有她呢!她会帮着他,不再让他走偏了。
“……不要为了一些小小的缺点自卑……”她斜瞄着他,看了看他的脸色,才又继续道:“……也不能老是想发脾气。古人说过,修身之道……”
唐冷泽皱眉。
她在叨念些什么?
知道自己只剩三十天的生命,他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本来,能再次重见天日对他来说已是个意外,但他却万万没想到,再次重生,她只是多延续了他三十天的生命。
如果无法取得解药,或许,这三十天就是老天留给他缉拿“黑羽”的最后机会。
她说要带他往雪山寻药。
找寻一种叫“灵衣”的药草。
他不知道她说的这药草究竟有没有用,但他知道,他会感谢剩下的生命中有这样的女子陪伴。
纵然,她是聒噪了些、多事了些。
纵然他不愿承认——
但她纯真的笑容和温柔,却深深打动了他。
如果不是只剩三十天的生命、如果不是要追捕“黑羽”,或许,在适当的时候遇见她,情况会有所不同。
他调息内力,让自己维持在最佳的状态。他不希望,当“黑羽”出现时,他却保护不了她。
“喂,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没?”她唤他。
他没回答。
反倒是他身下的“玄夜”喷着鼻息,像是极赞同她所说的话。
“瞧,宝马果然是宝马,『玄夜』就比你聪明多了。”她不悦地出言讽刺。
“到雪山要几天路程?”不理会她的话,他径自发问。
时日不多了,他不能浪费任何一分钟。不知为何,他知道,用不着他费力,“黑羽”会再次找到他。
费了如此大的工夫,想必“黑羽”就是要见他一寸寸痛苦地死去。现在连“红鹤”之毒都杀不了他,他确信,“黑羽”势必不可能再让他有机会活下去。
是以,他若能早一日取得解药,就多一分胜算。
至少,在他还有体力的时候,他还可以保护她不受到“黑羽”的伤害。
“雪山哪,”她偏了偏头。“可以三天,也可能十天。”
他皱眉。
这是什么回答?
“妳不知道往雪山怎么走?”
“知道啊!”
“那为什么会有三天、十天的差距?”她说话一向都是这么模糊得气人吗?
“三天呢,是我猜测『玄夜』的脚程。听说啊,这『踏飞燕之马』跑得极快快得能踏上空中的飞……”
“够了!”他制止她。“说重点!妳说的这些,我比妳更清楚。”
马是他的,还需要她来教?
她不满地斜瞥了他一眼,没耐心的家伙!“如果让『玄夜』载着我们,我猜是三天,可要是像现在这样走,大概要花上十天吧!”她没好气地回答。
连聊天都不成,他的脾气也真是太坏了。
算了!
她就好人做到底,不与他计较,坏人脾气坏是正常的,又不是每个人都像辰哥,他可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大好人呢!
想起和辰哥的冲突,她不禁有些难过。
不过她相信,一向疼她的辰哥是不会与她计较的。等她功成名就回去,辰哥一定也会替她高兴。
“过来!”他闻言,立即侧身揽住她的纤腰,将她带上马背,安置在自己身前。
“啊!”她失声惊叫。
“三天和十天,我当然选择前者。”说完,脚下一踢,唐冷泽带着叶铃,飞也似地往前方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