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宫之中、冥殿之上,群臣聚集,全都是为了先王百日的盛大祭典。
精采的舞姿、动人的乐曲,他全无心欣赏。一颗心,只悬在他身后的冥宫地窖中。文丞相派了人进去,她应该不会太害怕才是。等这一切落幕,他就要立刻接她出来,然后——他会想出办法的。
“皇兄,昨日三皇叔兴兵叛变一事,臣弟有所耳闻,不知皇兄对此事的内情可有了解?”他正在沉思,六弟李邻却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冥殿之上,人声因此而安静下来。
“内情?”李焰一挑眉,“六弟,莫非知道更多内情?”
丙然,有人沉不住气了。他与这六弟素来不亲近,若他想夺位叛变,也是可能的事。
“皇兄这话言重了,臣弟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只是——略有耳闻。”他停下,等着对方的反应。
但李焰却不曾上钩,也只是眼带笑意,冷冷地望着他:“若是尽信传闻,朕这个皇上,也用不着当了。”
“这——”一时间,李邻不知如何接口,“皇上,可臣弟听到的,可是有损皇兄名声、动摇柄本的大事。”
“皇弟,若有损朕的名声、又是动摇柄本的大‘传闻’,你想,这流言该传还是不该传?”
一句话,把对方逼入绝境。
“皇上!”果然,李邻急怒攻心,“为了皇上的清誉,臣弟一定要在今天、当着大伙儿的面把事情弄个清楚!而且,事情与先王有关,今日乃父
王百日祭典,倘若父王有灵,必定也饶不了那该罪该罚之人!”他义愤填膺,意有所指。
李焰眯起眼:“想说就说吧!”
“皇上,臣弟耳闻,先王所封之叶昭仪——并没有死!”
一句话,令得群臣哗然。
李焰挑起一道浓眉,不置可否:“这传闻,朕听说过了。”
见皇上并没有上钩,李邻更急:“臣弟还听说,皇上与那应殉葬之昭仪宿于太子寝宫之中,夜夜笙歌,根本无视于伦常义理,做出泯天灭地之行。”
“嗯哼,”李焰往后仰靠在龙椅上,“这正是三皇叔兴兵逼宫的说辞,他还认为,那已死的叶昭仪就藏在朕的寝宫之中。”他替他补充,“六弟,这故事——你倒比朕清楚啊!”
“这不是故事!”李邻紧咬住他不放。
“既不是故事,那么三皇叔带的三千禁军到太子寝宫抓人,结果,什么都没找到,这故事,你又怎么说?”李焰回答。
“是你把她藏起来了!”李邻指着他骂。
“大胆!”
禁卫军旋即上前。
“皇兄,别人怕你,我李邻可不怕。今天,你要是不当着大家的面给我一个交代,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他挣开禁卫军。
“李邻,那都不过是流言,你要朕如何向你交代!”
“很简单!开地窖门,咱们到石棺边看个究竟,看看里头除了父王的石棺外,还有没有人?
至少,该有叶昭仪的骸鼻在吧!”他冷笑。
李焰一怔。
懊死!
“皇上,此举万万不可!”文丞相上前一步,急急谏言。
“有何不可?”他松了口气,却对文丞相的话故表不满,“若开冥宫地窖之门能还朕清白,有何不可?”
文丞相进言道:“皇上,今日乃先王百日祭典。古有流传,人死后有灵,最灵验便是此时,臣并非要危言耸听,只是微臣担心,冥宫一开,若惊扰了先王的英灵,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
“是吗?”李焰沉思,“众爱卿以为如何?”
“皇上,臣以为,还是别惊扰先王才好。”礼部尚书出言进谏。
“是啊、是啊!”纷扰中,众人的意见倒是一致。
一方面,见皇上如此坦荡,没有人会认为方才的传闻属实;另一方面,为了一个不实的传闻惊扰先王,岂不太过不智。
“皇上,今日若不开冥宫门,臣弟不服。”李邻仍不放弃。
李焰缓缓站起:“李邻,”他不再称他为皇弟,而是直接叫着他的名,“倘若联今天开了冥宫之门,你便服朕?”
他逼人的气势,令李邻不禁后退半步,“没错!”
两人的对话虽简单,但其中的涵义,大伙儿却心知肚明。今日若收服了这李邻,来日,他想叛变都难。
“好。”李焰一口允诺,“这简单,来人——开门!”
“皇上!”文丞相心惊。
在众目睽睽下,冥宫地窖的大门被咿呀地打开,一股阴冷之气,自地底直窜向殿心。一时半刻间,大家都望着那敞开的大门,却没有半个人敢移动脚步。
“李邻,门开了。”他开口提醒。
“这——”李邻迟疑着。门没开时,他理直气壮,可这门一开,他反倒退缩起来。如果——如果里面什么人都没有,只有先王和叶昭仪的骸鼻,他该如何收场?又如果——先王显灵——
“李邻!”李焰怒吼。
“皇上,让臣弟……派几个人进去……”他的声音微颤。
李焰!双目光炯炯:“朕只准你——进去!”他的命令,不容违抗。
“臣……”李邻咬紧牙关,移动着脚步,一步步朝地窖大门迈进。就在他的手碰着石门,要将它整个儿敞开时,一阵阴风自地窖窜出,风势之强,恰恰好卷起了他的衣摆,啪地一声,打在他的脸上。
“父王!儿臣冒犯了您!”说时迟那时快,李邻鬼哭神号似的跪下,趴伏在地窖之前,不敢移动分毫,“不看了!儿臣什么都不看了……”
“来人!还不快把门关上!”不待任何人反应,文丞相立即下令。
待石门砰地一声重新关上,李焰整个人坐回龙椅,松了口气:“李邻,你还有何话可说?”
李邻苍白着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皇上,吉时就要开始,应是皇上祭天的时候了。”文丞相提醒他。
李焰抬头,望着朗朗日光:“是,是朕要祭天的时候了。”从今以后,大唐王朝,正式属于他。
夜深。
人静。
冥宫之中,撤去了所有的防备。
李焰与文丞相,一前一后地来到了冥宫之中。
今日,千钧一发,他几乎置她的生死于危难之中。若不是他赌赢了,眼前,他也不可能出现在这儿。当冥宫之门大开,李邻就要走进地窖的同时,他的心跳几乎停止,就差那么一点,他险些令她丧命。
这样的恐惧,令他心惊。
他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再度发生。是以,他决定送她出宫。他若再自私地将她留在身边,难保有一天,不会危及她的性命。无论多么不舍,他都决意将她送出宫外,等待更好的时机。总有一天,他会再接她入宫。
石门再次被打开,在两人进人石窖后,一支火把倏地被点亮。
“舞秋,”文丞相低声唤,“叶昭仪。”
李焰闻言,冷冷看了他一眼:“叶冰芯,她早已不是先王的昭仪。”只要他在一天,他不会再让人提起这段过去。
即便,是他最信任的人。
“恕臣失言口。”
“冰芯,我来接你了。现在已经没事、你可以出来了。”他低唤着她,却没有听见任何回应。
“舞秋!叶舞秋!”这时,连文丞相都跟着心急起来,“该死,人都上哪儿去了?”
“给我!”李焰一颗心剧烈地跳动。他一把抢过文丞相手中的火把,细细搜寻着每一个可能的地方,“冰芯!你在哪里!”不多时,他的额际已冒出冷汗。
“皇上,你看这里。”文丞相伸手一指,发现地上翻倒的竹篮,里头的衣物已一扫而空。
“该死!”李焰上前,“文丞相,你找的叶舞秋是什么人?叫她陪着冰芯,为什么连人都不见了!”
“她——噢——”文丞相突然一拍额头。“天——”
“究竟是怎么回事!”找不到冰芯,李焰几乎发狂。
“我没想到——臣的意思是——天,叶舞秋要找的姐姐,就是叶冰芯哪!”真该死,他怎么会到现在才想起。莫非,他真是昏头了。
“叶舞秋?!”李焰扬眉,“你派进来的人是冰芯的妹妹?”
“是的,皇上,臣原先也不知道……不,臣是说,不知道白姑娘就是叶——”
“够了,朕明白了。”望着空无一人的地窖,他安了心,却也……伤了心。她竟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难道,她不担心他一点都不留恋吗?
他是准备送她出宫,但绝不是这样的方式。他握拳,他不明白,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但他却清楚,他不可能放过她。
这点,她应该比他更明白。
“皇上,那她们——”
“不必找了。”他回答。用不着想也知道,她们必定回清泉镇去了,“联要你到清泉镇走一趟。”
“清泉镇?”
“没错。到清泉镇去,把朕的皇后给找回来!”他斩钉截铁地道。
除了她,不会有别人。
“姐姐,你别这么闷闷不乐嘛,瞧,皇上又要选秀女了耶。他都早已经忘了你,你又何必成天惦着他呢!”舞秋手上拿着皇榜,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这些当皇帝的,个个都是鬼。一个男人,要那么多女人来做啥!”
“他是皇上,想做什么都成。”一句话,道出了她的痛处。
“既然知道,姐姐,你又何必成天想着他呢!就算他对你再好,要那么多女人,就是不对!”她叉起腰。
冰芯皱眉:“你不懂,就别说这么多。”
“谁不懂了?我看,搞不懂自己要什么的,是姐姐自己吧!”舞秋也跟着皱起了眉头。实在是,她看不过去姐姐这死气沉沉的模样了。
从宫里出来后,他们一家人隐姓埋名,搬到了青河镇,为的就是怕被人发现,查出姐姐的身份。她本以为,离了那鬼地方,姐姐就会恢复原先诀乐的模样。但谁知道,她却老是望着远方,闷闷不乐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别说我,你自己呢,跟杨羽又是怎么回事?从头到尾,也不见你提个半句。”
话一出口,舞秋立刻变了神色:“干嘛提这个,事情一时半刻也说不清的,反正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就连那个文书呆也是一样!”她负气。
“请问——我又怎么了?”大门外,突然探进一个人头。
“啊——”舞秋惊得整个人弹跳而起,“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冰芯却站起,整张脸刷地变白。
文丞相不请自人:“我听见有人提起我,所以,
我便进来了。”他作了个揖。“两位‘白’小姐,别来可无盖?”
这是她们出宫后改的姓。只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是“白”?
“你——文——只有你一个人来?”冰芯开口,声音却止不住颤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是他派他来的?还是——
文丞相微微挑眉:“白姑娘,我,是来找令妹的。”他的眼神转向舞秋,眼底却多了一抹阴郁。
“我?”舞秋忍不住后退。
原来——听见他的话,冰芯像是放下一颗心,却又像是——失落:“那——找先出去了,你们在这儿慢慢谈。”
是了,就算她们改名换姓,要找人,总还是找得到的。隐约中,她似察觉他和舞秋之间有些什么,但那却不是她该干涉的。他们之间的事,只有他们自己可以解决,就如同她和他一样。
然而,他却不曾来找她。
正在思索,一个细微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白兔?一只白兔自她眼前窜过,稍一停留在她跟前,却又旋即跳开了。
来这儿这么久,她还是头一回在这儿看见兔子。
又一只兔子?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紧跟着,一只、两只、三只,一只只兔子全往她眼前跳。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小白兔。”
一个低沉的嗓音在她头用响起。她低头看着兔子的眼,迅速上扬:“你——”她后退,脚下一个踉跄,却被他结结实实地接住。
“‘白’姑娘,找你,费了我多少心思,你可知道。”他笑着望向她惊愕的脸,“在找你的这段期间,我受了多少煎熬,你可清楚?”他搂紧她。
“你——不该来这儿。”他是皇上,怎么可以抛下一切到这儿来。
但他的话、他的举动,却令她的眼眶盈满了泪水。他来找她,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她的心,激烈地狂跳着。
“我当然应该来这儿。”他咬牙,“朕的皇后私自逃跑,你说,联该不该亲自捉她回宫?”
“你……不是才要选秀女,还说什么皇后。”虽知不可能,但她的心,仍是喜悦的。
“你这个女人!朕都亲自到这儿来了,你还怀疑朕!”他气极,“冰芯!懊死的!我好想你——”他紧紧拥住她,几乎将她揉进怀里。
天!
他的一句话,令她几乎心碎。
她反手,拥紧了他:“焰……焰……”她低唤着他,一声接着一声。不管他是不是弄疼了她,她宁愿被他这样紧紧抱着,永远也不要分开。
“冰芯!”再抬起眼,他的眼眶中竟闪着泪光。
“焰——”她不舍地伸手,轻拭他的颊,“别这样、别这样。”她好心疼,跟着,吻上了他的颊。
他如受震颤。
她吻他?!他的小白兔,第一次,主动吻了他!他的心涨满了喜悦,“冰芯!”他低吼,深深地吻住了她。
天地为幕,日月为证,她是他唯一的后,永不改变!
他暗暗发誓,给了他此生唯一的承诺。
大唐金銮殿上,十二名秀女一字排开,垂首不语。
“朕今日选秀女,就是要在你们之中,选出一个合适的人选,作为朕的皇后。”李焰开口,向眼前的十二名女子说明。
一句话,令得所有女子禁不住兴奋地倒抽了口气。该不会,自己就将是被选上的那个幸运儿。
除出一个女子,一直娴静地低着头。
李焰走下大殿,来到十二名女子跟前:“抬起你们的头,让朕仔细瞧瞧。”
十二名女子娇羞地抬头,而他的一双限,在流连过每一个女子后,却停在其中一个身上,不忍离去。
半晌,他来到她跟前:“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
只见那女子轻启朱唇,一开口,声音已足以令人迷醉:“回皇上的话,妾身姓白,单名一个欣字,打清河镇来。”
李焰微笑。
“白欣,好名字。”他回转身子,端坐在龙椅之上,“白欣,朕封你为才人。今晚,朕要你侍寝。”他扬手,召来内侍。“其余的秀女,先暂时留下。朕目前,只需要一个女人。”
一声令下,殿上其余十一名秀女,几乎当场掩面而泣。飞上枝头的机会、就这样失去了。周围的太监个个面面相觑。这唤作白欣的女子,的确是艳冠群芳,可皇上只要她一个,却又只封她为才人,这岂不是……太奇怪了?
“白欣谢主隆恩!”这回,用不着太监提醒,她早已懂得该如何应对。
“平身!”他一挥手,走入大殿之后。
这回,他用不着着急。因为他的小白兔,再也不会自他身边逃开。等他一回到他为她造好的寝宫,她就会在那儿等他了。
至于,为什么封她为才人?他满意地笑。树大招风,他可不希望他的小才人还没站稳脚步,就遭人嫉妒。更何况,她已怀了他的孩子,要不了多久,他的才人,就将会是他唯一、挚爱的皇后了。
一切,正如他所愿。
而就在被送往皇上寝宫的白才人。相似的道路,却是全然不同的命运。当初,若没走过这一遭,她也不可能遇见他,更不可能会有今天。或许,这一切,也该感谢——老皇帝吧!
她带着微笑,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请问——”
“是,白才人有事请吩咐。”领头的太监机警地道。
“请问这儿,有没有一个叫小李子的公公?”
“是,是有的。娘娘找他有事?”
“没,没事。”她没忘了,还有七号厢房的那三位嬷嬷。若没有她们,她也不会有今天。
现在的她,虽不可能自暴身份再去见当日的故人。但有些忙,她仍是可以帮得上的。只要她有一天的好日子,她亦会善待他们。
但最重要的是,她会善待那个她深爱的、惟一的男人。
谁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若这似海深的宫门里有她所爱的男人,就算再苦再难,她也——心甘情愿。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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