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这里都没有『门』,为什么现在突然有了呢?”
“也许是因为我把这本日记拿到巴黎来了吧?”
“日记?”望定书桌上的日记,雪侬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再转注雅克。“原来是你把日记拿到这里来的。”
目中闪过一丝诡异,雅克耸耸肩,默然承认。
“也就是说,我得再把它拿回古堡?”
“那也不一定,或许只要离开妈咪的房间就可以了。”
“是吗?”雪侬有点,不,是很怀疑。“好吧,试试看!”
雅克说得果然没错,日记一离开雪侬的卧室,“门”就不再出现了。
“那要藏在哪里呢?”
“我的房间吧!”
“呃……好吧,就交给你了,收好喔!”
于是,日子又恢复正常了,当杜奥家其他人陆续度假回来后,也没有人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暑期过去了,杜奥爸爸、妈妈的结婚纪念日也过去了,各人各自回到上班、上课的岗位上,雪侬放弃了大学讲师的工作而选择到中学教中文,那比较符合她现时现刻的实际需要:单纯,不需要花太多脑筋,只要她会说、写中文就行了。
大家都很正常,只有雪侬的心情不太正常,但她把所有的不正常全都隐藏起来了,以前的她做不到,现在做得到了。
辛苦了九年才把埃米尔的身影锁在思念的记忆中,不过刹那间,所有努力俱成泡影,锁禁的身影竟是如此轻易便摆月兑层层严密的桎梏,不断在她的生活中侵袭骚扰,使她平静的心灵再度掀起不安的骚动。
为何她不能和他在一起?
再一次,她不断问自己,再不断回答自己、警告自己,分开才是正确的,因为他们是不同世纪的人,原本就不应该在一起。
九年前的挣扎、痛苦再度回到她的生命中,但这回,她只能独自品尝。
然后,当她再也隐瞒不住“做坏事”的后果时,她又站在全家人面前,万分尴尬的宣布她的最新计画。
“我,咳咳,又怀孕了。”
刹那间,除了杜奥爸爸、妈妈和费艾之外,众人皆错愕的傻了眼,一屋子失措的呆子,几个人傻眼就有几张下巴掉到地上,杜奥家老三还喷了满地咖啡,不过,还是没有任何人说出任何令人伤心的话,甚至没有任何责问与质疑。
“想生?”杜奥爸爸神情自若地问。
“我想……是吧!”
“那就生吧!”
OK,讨论结束,大家各自散场去吃水果。
雪侬则回房去把九年前穿过的孕妇装再翻找出来,盘膝坐在床上,面对堆满一床的孕妇装,她仔细的一件件察看是否有需要缝补的地方。
“去买新的吧!”
雪侬回眸瞄一下斜倚在门旁的费艾。“虽然式样过时了,但这些都还能穿,再
买新的太浪费了!”
费艾慢吞吞地走进来,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坐下,深思地凝视她许久。
“你……不觉得辛苦吗?”
雪侬纳闷地又瞟他一眼。“我不懂,什么辛苦?怀孕吗?每个女人都一样,我想我也没什么不同吧。”
费艾摇摇头,欲言又止地蠕动了半天唇,无声的叹了口气。
“你真那么爱他?”
雪侬静了一下,然后慢条斯理地挺直腰,转眸望定费艾,这是头一回有人坦率的、直接的和她提起孩子的爸爸,而且是费艾,她觉得不能随便打混过去。
“是的,我爱他,真的很爱他!”
“为什么?他到底有什么特别?”
“特别?”雪侬歪着脑袋沉吟。“是的,他是很特别,遭遇特别、个性特别,没有多少人爸爸是被亲叔叔害死的,而且他的堂侄也有谋害堂叔的倾向;也没有多少人能够拥有三种全然不同的个性,除非是多重人格,但他不是,是环境迫使他演变出三种个性,而且总是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
她又看回费艾,坦然的面对他。“说实话,你们不过相差一岁,但他却比你成熟许多,对我来讲,你只是一个很疼爱我的哥哥,而他却是个成熟的男人,你能了解吗?”
“大概吧,”费艾苦笑,神情怅然。“无论如何,我只是一个哥哥。”
“你是最疼我的哥哥!”雪侬重重道。
费艾点点头,“那么……”他偏首望向落地窗外,落寞的目光似风中的云絮般飘忽。“无论何时,当你有需要时,别忘了我就在这里。”
眼眶泛起一阵湿热,雪侬只觉鼻头又酸又涩地想哭。“我永远都不会忘!”
他爱她,她知道,他真的爱她,可是她不爱他,至少不是以男女之情爱他,从十一岁那年头一次见面起,费艾就只是她的哥哥,直到未来最后的那一刻,他都只会是她的哥哥。
因为她最深挚的爱早已交付给另一个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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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产期在三月底,雪侬却在二月中就早产生下了另一个儿子,因为她不小心摔了一跤,幸好结果不是太糟糕,小女圭女圭在保温箱里睡了一个月后就可以回家了。
“爸,小家伙的名字呢?”
“迪亚尼。”
杜奥布罗杰家所有孙辈的名字都是集全家所有人智慧于大成而共同命名的,唯有雪侬的两个儿子的名字彷佛早已预定好似的,杜奥爸爸总是独断独行,从不徵求任何人的意见。
“迪亚尼?还不错嘛!”
“接下来若有女儿就叫依芬妮和法兰西丝卡。”
“……”
谁跟他接下来,还两个呢!
几天后,午餐刚过不久,夜丘的酒庄负责人亲自送来几瓶酒庄精选珍藏二十年以上的佳酿,每回布罗杰家有小表出世时总是如此,珍藏的佳酿就是为了特殊时刻开瓶庆祝的。
“先生、夫人不在吗?”
“爸爸、妈妈去赴宴了,我先陪你聊聊吧!”
大家都上班、上课去了,只有她仍在产假期间,可以悠闲的躲在家里啃瓜子、看小说,闲来无事再去逗逗小女圭女圭。
说笑片刻后,酒庄负责人似是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下。
“对了,记得你曾经问过我关于埃米尔.裘雷欧瓦的事,对吧?”
“对,不过……”
她想说不需要知道太多了,但酒庄负责人却兴匆匆的抢她的话。
“当时熊熊一下我记不起太多,但后来我又陆续记起了一些,我太大也提醒了我不少,譬如埃米尔的确结过婚,最有趣的是,他妻子的名字和你一模一样,也叫雪侬呢!”
“耶?!”
“还有,他的长子也叫雅克。”
“骗人!”雪侬惊诧地失声大叫。
“不,不骗人,是真的!”酒庄负责人笑道。“他的次子叫迪亚尼,我想不会那么巧,你第二个小子也叫迪亚尼吧?”
“迪……迪亚尼?”雪侬惊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的,迪亚尼。”酒庄负责人点头证实。“而且啊,他闹的那件丑闻其实并不真算是丑闻,呃,这么说也不对,应该说,那的确是件丑闻,但事后不久,他的名誉就被澄清了。”
“澄清?能不能……”觉得喉咙有点干哑,雪侬硬吞了一下口水。“能不能麻烦你说清楚一点?”
“可以啊,嗯,让我想想该怎么说……”酒庄负责人抚着下巴沉吟片刻。“其实,起初那也不是什么丑闻,毕竟在那时代里,已婚男人有情妇,已婚女人有情夫都是很正常的事,埃米尔已婚却又去追求卡帕娜夫人,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卡帕娜夫人?!”雪侬再度失声尖叫。
酒庄负责人颔首。“是,她是义大利烧炭党安排在法国的密探,利用沙龙做掩护,在那些政治人物身上挖去不少国家机密……”
“原来她就是那个女间谍!”雪侬喃喃自语。
“没错,就是她,烧炭党的女间谍,我想你应该知道烧炭党吧?那是十九世纪活跃在义大利各国的秘密民族主义政党,所追求的是统一自由的义大利,但义大利人的利益在克里米亚战后的巴黎和会上被忽视了,愤怒的烧炭党因而密谋行刺拿破仑三世……”
“一八五八年一月十四日,义大利民族主义者FeliceOrsini意图行刺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但失败了。”雪侬低喃。
“对,对,就是那件事,但在刺杀行动之前半年,埃米尔就不知从何得知烧炭党计画对法国不利,于是开始积极追求卡帕娜夫人,想尽办法从卡帕娜夫人那儿探知烧炭党的刺杀计画详细内容,并及时对官方提出警告,烧炭党的刺杀行动因而失败,不然拿破仑三世的生命应该会提早十五年结束……”
“天!”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事发当天,卡帕娜夫人立刻被逮捕,隔天,丑闻便爆发出来,说埃米尔爱上了女间谍,还有人说埃米尔也应该被逮捕,因为他也有可能参与出卖法国的计画。幸好,再隔日,官方便出面澄清,说明事实真相,强调埃米尔是忠心向着法国的,拿破仑三世还亲自接见并赐封埃米尔为男爵……”
拿破仑三世册封了三十四位贵族,原来埃米尔也是其中之一。
“这就是他所闹的丑闻?”雪侬啼笑皆非的喃喃道。
“事实上,只有一天而已。”
“……”雪侬捂着额头,已经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埃米尔牵扯上的果然是够大条的大事,却不是以她所以为的方式被牵扯上,再说得更正确一点,埃米尔根本就是自己一头栽进去的。
但最重要的是,埃米尔并没有爱上女间谍,相反的,是女间谍爱上了他,才会被他利用,而不是他被她利用,这么一来,他说他爱上她,或许是真的呢!
想到这,雪侬不觉偷偷笑了起来,心头喜孜孜的直冒香槟泡泡,不料酒庄负责人的故事才说到一半,还没讲到最精采的部分呢。
“不过,事情并不是这样就结束了。”
“不……不是吗?”雪侬的笑容僵在半途。
谤据历史上记载,烧炭党并没有再试图刺杀拿破仑三世了呀!
“好好一件完美的刺杀计画被破坏了,你想烧炭党会不生气,不会想办法报复吗?”酒庄负责人理所当然地反问。
“报复?”雪侬的喉咙好像被一颗大石头卡住。“他们……想如何报复?”
酒庄负责人咧咧嘴。“辛辛苦苦计画了那么久,总得要有一个人死吧?”
雪侬倒抽了口寒气——正宗北极吹来的冷气,还夹带着刚从天上飘落下来的雪花,保证一口就凉到心里头去。
“死?”她尖声惊叫,旋即呼吸窒住、心跳冻结,一整个人定格在某个不太清晰的画面上,使她的脸显得十分模糊——因为惊惧得变形了。“那……那是……是谁……谁……”
酒庄负责人耸了一下肩。“还用得着问吗,刺杀重重护卫的皇帝不容易,暗杀没有护卫的小卒子就简单多了吧?那年三月,埃米尔……埃米尔……”
不知为何,流畅的叙述说到这里竟然开始出现严重delay,只见酒庄负责人攒起眉头显得有些困惑,似乎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说不下去了——多半是记忆体不足,急得雪侬差点抓狂。
“他怎样了,快说呀!”
“他……”酒庄负责人又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他好像是在巡视工厂时被狙击,中了两枪,但没死,可是……”他的眉头愈皱愈紧,揪成一团乱线。“半个月后他还是死了,因为发炎,你知道,那时候还没有抗生素……等等,等等,不对,他没死……咦?死了吗?……呃,好像没有……但又好像死了……”
被了!
雪侬立刻展现坦克车暴走的威力,猛然虎跳起来往楼梯方向狂奔,一头撞上刚回来的费艾,踉跄退两步。
“正好,费艾,客人交给你了!”
再继续暴冲,三两步跳上三楼,冲入雅克的房间,又翻又丢的,三分钟就把一间整整齐齐的卧室改造成天摇地动后的灾难现场,好不容易找到那本日记,随即拔腿冲回自己的房间,把日记扔在床上,开始找“门”,两分钟后……
冲过“门”那一边,她一眼便注意到埃米尔从肩膀到胸部扎满了厚厚的绷带,安安静静的睡在床上,就像死人那样。
“雪侬?”
谤本没听见伊德讶异错愕的惊呼,她屏住呼吸,慢慢走到床畔,提心吊胆地倾身俯向埃米尔,凝目仔细端详,唯恐他已经失去了生命,一切都已来不及挽回了。
就在这时,原处于昏睡状态中的埃米尔突然睁开了眼,彷佛可以感应到她的到来,过度明亮的眸子显示他正在发高烧,但他却勾起了一弯她熟悉的温柔笑意,唇瓣蠕动却没有声音出来,但她依嘴型可以猜出他说了什么。
你来了!
“我不能不来!”感谢上帝,他还没死!“他怎样了?”她转注伊德,急问。
伊德没有回答她,目光投向床对面那个头发斑白的男人。“医生?”
医生用奇怪的目光打量雪侬——穿长裤的女人。“伤势很重,不过还能处理,子弹也取出来了,问题是,发炎十分严重,这个就相当麻烦了……”
“发炎是吧?那容易……”雪侬喃喃自语,一边转身离开,“要抗生素,你们这边没有,我们那边多得是!”话还没说完,人已回到了“门”另一边。
紧急状况时,总是不需要寻找,“门”就在那儿了。
宛如抓狂的南非水牛,雪侬一路狂奔出卧房、狂奔下楼,外加惊天动地的十六声道音效。“费艾!费艾!”一路嘶声狂喊,她气急败坏地冲到费艾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有没有医生朋友?快说!”
费艾深深注视她一眼。“有。”
雪侬面现喜色。“好,快带我去找他!”
三秒钟后,兄妹俩消失了,留下酒庄负责人一个人坐在那里满头露水,搞不清楚状况。
他来错时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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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侬再度跨到“门”另一边时业已是晚餐时间,埃米尔床边只剩下伊德守在那里,医生不在,大概是用餐去了。
“你想干什么?”
眼见雪侬从袋子里取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伊德疑惑地询问,但雪侬根本不理睬他,自顾自忙她自己的,先用温度计测量埃米尔的体温……
“上帝,一百零四度!”她窒息的低喊。“真的需要退烧剂,幸亏我有听那家伙的建议!”慌慌张张的,她一连察看潦草的临时笔记,一边为埃米尔注射抗生素,又注射退烧剂,嘴里还喃喃嘟囔着,“上帝保佑,希望没有做错!希望没有做错!”
幸好只是做肌肉注射即可,随便找个肉多的地方戳下去就行了,若是非得做静脉注射不可,她先挖出自己的静脉来打蝴蝶结好了。
然后,能做的事都做了,她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看看埃米尔。
奇怪的是,他的伤势虽然很重,但除了憔悴的脸色和急促的呼吸之外,从他平静的睡容中根本感觉不出他有什么不对,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十分安详。
连这种时候,他都坚持要做个自制力一等一,莫测高深的人吗?
雪侬哭笑不得地暗付。也许她应该一巴掌打醒他,先问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受伤了,如果是真的,她再来为他担心也还不迟。
“你怎么知道埃米尔受伤了?”
在一旁看了半天看不懂她在干什么,好不容易她终于忙完了,伊德立刻发出第一道疑问。
“请不要问我那种事,反正我就是知道。”雪侬漫不经心地说。
“好吧,”伊德耸耸肩。“那么,你知道埃米尔为何会碰上这种事吗?”
当然知道,不过……
“不知道,你告诉我。”想避免他继续问出更多问题,最好是让他忙着说话。
“没问题。”伊德点点头。“说实话,这一切可以说都是你引起的……”
“我?”关她什么事了,莫非想找个顶罪的倒楣鬼?
“你在中央市场碰见卡帕娜夫人,还告诉她埃米尔到巴黎来了对不对?”
不是她说的好不好!
不过,就算亨利不说,最后她也会说出来,只为了向对方炫耀自己和埃米尔的亲密,雪侬自己对自己承认。
“那个女人早就对埃米尔有意思了,可是埃米尔一直对她很冷淡,每次生意一谈妥就暗示她可以走人了,因此她始终找不到藉口接近埃米尔。然而那回在中央市场碰上你,终于让她找到机会了,你离开后两天,她就藉口要找你登门拜访,其实是想接近埃米尔,好巧不巧那回还有另一位朋友去找埃米尔,那位朋友……”
伊德突然压低声音。“他是威尼斯人,埃米尔帮过他好几次忙,甚至救过他一次命,换句话说,他欠了埃米尔很大的人情,也因此,那回卡帕娜夫人一告辞,那位朋友马上告诉埃米尔,说卡帕娜夫人是烧炭党人,而烧炭党正在策谋某项计画,为免埃米尔被牵连,他警告埃米尔远离卡帕娜夫人。说实话,他是好意,为了还人情,他希望埃米尔能够避免被牵累,可是……”
他苦笑着摇摇头。“结果适得其反,想想,埃米尔也是法国人,听说有人计画不利法国,他怎能不管?因此埃米尔不但没有远离卡帕娜夫人,反而……”
接下去他所说的和酒庄负责人所言大致相同,只是叙述方式不同而己。
“……总之,谁也没有料到烧炭党人刺杀皇帝失败后,竟然会改变目标暗杀埃米尔以为报复,埃米尔没有丝毫防备,就这样中了他们的伏击……”
床上的伤者突然动了一下,中断了伊德的话,雪侬的柔荑立刻温柔地贴上埃米尔灼热的额头,冰凉的触感似乎为他带来舒适的抚慰,他马上停止了不适的蠕动,再度安详地沉入熟睡中。
雪侬的手依然不舍地逗留在他额头上,好半晌后,她才又出声。
“伊德,你知道我刚刚对埃米尔做什么吗?”
“一点也不知。”
“你不觉得奇怪?”
“当然奇怪,你干嘛用针戳他?”
“那你为什么没有阻止我?”
伊德耸耸肩。“因为埃米尔在昏睡过去之前一再嘱咐我,要是你来了,不管你要做什么都不能阻止你,也可以请医生不用再来了,你也知道他的话我没一句不听的,所以我就请医生走人了!”
“咦?”雪侬愕然望住伊德。“你把医生赶走了,真的?”不可能埃米尔会知道她要替他注射抗生素吧?
这时代连抗生素的名词都还没有呢!
“真的,埃米尔还说……”伊德迟疑一下。“说只要你来了,他就不会死。”
雪侬听得更是吃惊,正待追问,这回是细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意图,从床上传来的,埃米尔的眼睛并没有睁开,只是梦呓似的呢喃。
“水。”
伊德立刻拿杯子倒水,打算直接把水倒入埃米尔嘴里。
“慢着,你想呛死他吗?”雪侬一边阻止他,一边从袋子里取出一支附吸管的塑胶杯子,倒入葡萄糖水,再把吸管凑入埃米尔嘴里。“来,吸吧!”
埃米尔至少喝掉大半杯糖水,然后又睡了。
“那是什么?”伊德好奇的盯住杯子瞧。
“杯子啊,没见过啊!”
“我……”伊德想承认的确没见过那种奇怪的杯子,但见雪侬特意把杯子收入床边的柜子里,显然她不愿意让任何人看见,也不希望他追问,于是他模模鼻子,起身。“我想你大概还没用晚餐吧?我去拿一份给你。”
伊德离开了,雪侬依然坐在床边,紧握着埃米尔高热的手,满怀怜惜的目光流连在他憔悴的面容上,注意到他双颊削瘦许多,眼眶下挂着熊猫似的黑影,下颚长满了胡碴子,从不曾见他如此狼狈无助,她的心宛如被铁刷子刮过一样的痛。
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即使会改变历史,影响千千万万人,她也不愿意见到他死!
她的理智总是胜于感情,但在这一刻里,没有什么能够打败她的感情,一切顾虑都被抛在脑后,她只想要救活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这么做对不对,有任何天大的后果,就由她一个人来承担吧!
她只要他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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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克,醒醒,醒醒,雅克!”
按照费艾的医生朋友交代的时间为埃米尔打过第二次针之后,雪侬便把埃米尔再交回给伊德看护,然后匆匆溜回二十一世纪,这时已是半夜三点多。
“呜……”雅克揉着眼睛坐起来。“妈咪,你回来了呀,爸爸怎样?”
“才刚开始退烧。”雪侬坐上床边,把事先准备好的毛巾递给儿子擦擦脸,好让他清醒一点。
“那你怎么跑回来了?”
“我开了一张单子,明天你帮我交给费艾舅舅,请他替我准备。还有……”拿回毛巾,雪侬注视着儿子。“我可能会有好一阵子待在你爸爸那边,这里就交给你帮我应付,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最会办了,”雅克比了一个OK的手势。“保证说什么他们都信,说地球是扁的他们也不会怀疑,弟弟也有外婆和两位舅妈照顾,放心好了!”
雪侬点了点头,“好,那我先去洗个澡,再回去你爸爸那边,要是有什么紧急大事,重复,真正紧急的大事,我允许你过去通知我。”话落,她起身准备离开,一边继续喃喃嘀咕。“希望救了他不会造成什么历史大变动。”
她只是无意识的自言自语,并不期待任何回答,然而才走出两步,她就听到雅克的回应。
“真笨,妈咪,到现在你还没想通吗?”
两脚定住,雪侬愕然回过头来。“想通什么?”
雅克绷着一张小脸蛋靠在床头,双臂环胸,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管妈咪在那边做什么都是对的。”
雪侬怔了怔。“为什么这么说?”
雅克夸张的摇摇头,叹口气。“说你笨还真笨,想想就知道了嘛,如果不是要找你,爸爸会到巴黎吗?如果不是你去碰上卡帕娜夫人,引发之后一连串事件,拿破仑三世恐怕早在一八五八年就嗝屁了!”
“对喔!”雪侬月兑口道。
“还有啊,艾克索爷爷不也说了,爸爸的老婆就叫雪侬——跟妈咪你一样,儿子叫雅克、迪亚尼——跟我和弟弟一样,所以妈咪本来就应该和爸爸结婚,我和弟弟也应该是爸爸的儿子,这都是历史上的事实不是吗?”
艾克索爷爷,酒庄负责人是也。
“原来他也告诉你了!”雪侬咕哝。
“至于该不该救爸爸,当然该!”雅克断然道。“不然在一八六九年时,谁要把康帝酒园卖给杜奥布罗杰家?”
一语惊醒梦中人!
“哎呀,说得没错,”雪侬恍然大悟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我怎么没有想到!”
“妈咪害怕历史会因你而被改变,其实你应该反过来想才对,如果没有你的出现,历史才真的会改变,爸爸没机会闹什么可笑的丑闻,拿破仑三世会提早上天堂或下地狱,也没有人把康帝酒园卖给杜奥布罗杰家,爸爸原该有的老婆、儿子天知道在哪里……”
“于是历史被改写了!”雪侬惊讶地喃喃道。
“没错,”雅克用力点了一下头。“所以说,妈咪,你根本不需要担心会改变历史,因为你做的正是历史要你做的呀!”
“但,怎么可能?”
“你觉得不可能,但事实就是如此嘛!”
的确,事实不就是如此吗?
雪侬愈听愈惊奇、愈想愈诡异,怔在那里好半天没动,只一双眸子愈睁愈大,霍地,她回身就走。
“我得好好想想!”
从没想过要从这角度来看,这结论又是多么的不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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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侬并没有思考太久,回到十九世纪,一见到仍在鬼门关口打转的埃米尔,那温柔的心痛便促使她下定了决心,她要试试看待在十九世纪会如何。
先来三个月,如果没有问题,再三个月,然后再三个月……
倘若事实果真如雅克所说的,历史并没有因她而改变,而是她促使历史往正确的轨迹前进,又或者,她对历史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那么,她会选择陪伴在埃米尔身边,这是她的心、她的感情、她的灵魂所渴望停留的地方。
她会舍不得杜奥家人,但埃米尔身边才是她最渴望的归宿。
很明显的,这回她下决定时,在天平两端,感情是重于理智的,不过雅克说得没错,不,他说的根本就是最正确的,她并没有破坏历史,相反的,有她的出现才有正确的历史,所以她做这种决定并没有违背理智……应该吧……
避他的,无论是感情或理智,总之,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么一来,她也可以开始以埃米尔的妻子身分来计较一些原本她没有资格计较的事了。
头一桩就是……
“埃米尔追求过卡帕娜夫人?”她恶狠狠地盯住伊德,彷佛罪魁祸首就是他。
“为了……”被那种恶虎似的目光盯上,伊德不由背脊发凉,猛吞口水,“为了探查烧炭党的计画嘛!”他呐呐道。
“是吗?”雪侬冷哼。“请问追求到什么程度了?”
伊德怔了一下,这才察觉到空气中充满了浓浓的酸味,好像谁打翻了发酵失败的葡萄酒,他不禁暗暗失笑。
“放心,放心,卡帕娜夫人不是埃米尔的情妇,还不到那种程度,埃米尔自己也说他对卡帕娜夫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倘若不是有目的,他会离她远远的,怎么可能会跟她进行到那种程度呢?”
也对,三、四年前就认识了,想发动那时候就该发动了,不必等到现在。
“好,那再请问,我们举行的不是秘密婚礼吗,为什么好像大家都知道了?”
“但你并没有禁止埃米尔说出去呀,为了杜绝那些有野心的女人,你一离开,他就到处宣告他已婚了。”
那他们举行秘密婚礼又有何意义,白搭嘛!
“你的意思是,对他有野心的女人很多?”
“呃,这个嘛,咳咳,你最好自己问他。”
不必问了,八成是!
“也就是说,他要找情妇是轻而易举的事?”
的确轻而易举,但也得埃米尔想找啊!
伊德想这么告诉她,但他的嘴才刚打开,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床头方向便传来当事人的郑重宣告。
“我永远都不会找情妇!”
“埃米尔!”雪侬惊喜的倾身过去,因为他的声音相当清楚,不再是若有似无的蚊蚋般细语。“你觉得如何?”一面问,一面替他测量体温。“太好了,一百零二度,退了整整两度!”
“我很好。”即便是在伤痛不适中,埃米尔依然那么深沉冷静,彷佛受伤的并不是他,而是某某路人A或B。“我就知道你会来。”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拂她的脸颊。
按住他的手贴在她脸上,“以后不要再做那种事了。”雪侬轻声要求。
“不会了。”埃米尔很快便给予她想要的承诺,“这回……”他的大拇指刷过她的唇瓣。“你会留下来多待一点时间吗?”
“当然会,医生都被伊德赶跑了,我不留下来怎么行呢?”雪侬似真还假的抱怨,继而怀疑的眯起了眼睛。“搞不好就是为了让我留下来,你才要伊德把医生赶跑的。”
眸中倏忽闪过一丝金褐色的光芒,旋即被落下的眼皮掩没。“雅克呢?”
“你想见他?”雪侬温柔地拂开落在他额前的发丝。“等你好一点好吗?我不想让他太担心,只说你受了一点伤,没告诉他伤有多重。”
“那就等我能下床之后吧。”语毕,埃米尔闭上了眼。
他说得很轻松,以为自己十天半个月后就能够下床了。
不意伤口痊愈的速度比他所预期的慢得多,也许是医生的手术技术不佳,发炎状况总是反反覆覆的无法完全根除,伤口也因而愈合不了,而雪侬除了按照费艾的医生朋友交代的方法给他吃药打针换绷带之外,也没有办法替他诊断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她唯一理解的诊断方法就是量体温。
因此当埃米尔能够下床时,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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