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让蓝衫文士惊骇欲绝的,并不是他输了,而是横置在他颈前的那把一尺短剑,不,那也不能算是剑,最起码,一般的剑身应该是笔直的,但杭傲手中那把短剑的剑身却是弯弯曲曲的,也不对,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那把短剑的剑身是一条腾身飞扬的苍龙……
“苍龙伏?!”他失声惊叫,不,是尖叫,像女人一样的尖叫。
“咦,你居然认得这把我师父传给我的武器?”
丙真是苍龙伏!
那……那……眼前的不就是……是……
“苍龙小霸王?!”
“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是江湖中人随便给我乱取的,请不用太在意,不用太在意!”
谁敢不在意!
那个武林中最是任性恣意、我行我素的苍龙小霸王,十五岁时就在江湖中闯出令人谈虎色变、退避三舍的名声,并不是说他是什么大奸大恶的大坏蛋,或者干了什么令人深恶痛绝的歹事,而是,他实在是另类的太可恶了。
闯荡江湖不是为了闯出什么侠义名声,竟是为了恶整人!
他们还宁愿他是个杀人为乐的武林大煞星,那种人只要躲远点别惹上他也就没事了。
可偏偏小霸王啥都不爱,就是爱整人,不管是哪个不长脑筋的家伙惹上他,朋友也没人情讲,他非整到对方不可,你飞上天,他就追上天,你逃进海里,他就跟你跳进海里,你钻土遁地,他照样钻土遁地把你挖出来。
最最可怕的是他恶整人的手段,保证不会要人命,甚至连根寒毛也不会伤到,事实上,对旁观者而言,还会觉得很好玩,但对被恶整的人来讲,却比上刀山下油锅的酷刑更恐怖。
小霸王不杀人,但被他恶整的人都宁愿十八年后再来做好汉,下辈子,学乖了的好汉再也不敢去惹到小霸王了!
蓝衫文士战战兢兢地咽了口唾沫。
“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是杭家的……少爷……”
杭傲笑嘻嘻的,“你输了!”无动于衷。
也就是说,蓝衫文士得交出他的老命了!
“真的,我真的不知道啊!”蓝衫文士吓得满头冷汗,快哭了。“如……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敢动杭家半根寒毛的,真的,我……”
杭傲耸耸肩,“你输了!”毫无转圜余地。
无论如何,蓝衫文士都得交出老命!
蓝衫文士无助地注视着杭傲那张笑意盎然的脸,想到流传于江湖中的一句话,一颗心好像被冰块冻结了似的。
小霸王笑得愈开心,恶整人的手段就愈恐怖!
半晌后,他猛一咬牙,决定再赌一次——此生最后一次,两脚忽移,霍地退后一步避开那支苍龙伏,旋即转身拉腿就跑,连同那两个从头到尾一点贡献都没有的大猩猩和尖嘴猴子!看来他们只是来充充场面的,三条人影一溜烟就不见了,他赌的是江湖中流传的另一句话。
小霸王爱整人,却从不杀人!
半空中飘呀飘的飘落下来三张纸,一张是杭龙赌输杭姵的字据,另两张是杭老爷替杭龙付出去的十多万两银票。
蓝衫文士倒也不笨,逃跑之前,没忘记要把烫手山芋留下来。
杭傲扬手抓住那三张纸,“他倒聪明!”他喃喃道,回身递给杭老爷。“喏,事情解决了!”
“……”杭老爷傻愣愣地接住,有点不太能接受如此突兀的转变。
蓝衫文士竟然逃跑了!
“没其他事了吧?那我要回静苑去陪老婆和老娘了!”然后,杭傲也走人了。
好半天后,杭老爷才收起茫然的表情,摇摇头,把字据撕毁,将银票交给老账房,再转注仍然跪在地上的兰姨和杭龙,认真端详、思考。
这对母子,真是令人失望啊!
或许是年纪大了,女人不再是“必需品”,他终于能够用正确的眼光去看清兰姨的真面目。
这个女人,好看是好看,也很会讨他欢心,却太自私了,宁可牺牲别人,只想保全她自己,难怪夫人总要他提防这女人,警告他这女人太贪心了,为了满足自己的,必然会不择手段。
饼去他从来没信过,但此刻,他相信兰姨真的有可能使出心狠手辣的手段,以满足她自己的私心。
这种女人,他早该避开了!
至于杭龙,过去看在兰姨的面子上,他一再容忍,现在想来,也是他的姑息宠坏了杭龙。
往后,他也不能继续姑息下去了!
还有杭姵,夫人说兰姨母子女三人中,最聪明狡猾的莫过于她,他最应该防备的也是她。
看来,他最好快快把她嫁出去比较“安全”!
想到这里,“兰秀,把妳的东西整理一下,带杭龙搬到侧屋去住。”他毅然下命令。
“老爷……”兰姨顿时悲惨地落下后悔莫及的泪水。
侧屋是各院伺候主子的奴仆、婢女们居住的地方,也就是说,她失宠了,杭老爷不要她住在他的院子里碍眼了。
“倘若杭姵回来,也不许她回蝶苑了,只不过是通房丫鬟的女儿,不配住在蝶苑里,叫她跟你们住一起!”交代完毕后,杭老爷就不再理会那对母子,径自对杭升与杭儒使了个眼色。“跟我来!”
兰姨母子三人已经是不重要的“东西”了。
尔后,杭夫人所生的三个嫡子才是他唯一关心的,为争家产而兄弟阋墙,这是豪门富户里屡见不鲜的悲剧,为了避免出现那种令人伤心的后果,他得格外谨慎地处理家业的问题。
希望他们能够了解,他是为了整个杭家着想,并不是因私心而独宠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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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杭老爷子的书房里,杭升兄弟俩静待父亲的盼咐。
杭老爷眉宇微蹙,若有所思地来回注视他们,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后,他才下定决心开口。
“我决定将来要把杭家交给老三,你们认为……”
虽然杭升与杭儒向来温厚,但毕竟是长子、次子,对于要把家业交给他们的弟弟这件事,杭老爷以为他们多少会有点不服气,所以才迟疑了老半天。
岂料,他话都还没说完……
“爹爹英明!”杭升大呼万岁,心悦诚服。
“老天保佑!”杭儒感恩地大大松了一口气,差点当场彬下来叩谢天地。
在今天之前,他们还认为,若是杭老爷把杭家交给他们,或许吃力了一点,但应该还应付得过来,然而,经历过刚刚那件事的冲击之后,他们终于了悟,杭家的担子委实太重了,他们实在没有能力扛起来。
于是,他们不能不开始担心,倘若杭家就败在他们手上,怎么办?
幸好杭老爷决定要把杭家交给杭傲,免除他们担起家业的“酷刑”,怎不教他们感激涕零。
“你们不反对?”杭老爷颇意外地问。
“这个担子太重了,我们接不下来,能交给老三,我们赞成都来不及了,怎会反对呢?”杭升坦然承认自己的能力不足。“爹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辅佐老三的!”
罢刚他们连一句话、一个字都帮不上腔,杭傲却一出现就控制了整个场面,轻而易举的解除了连杭老爷都束手无策的困境。
除了杭傲,还有谁能接下杭家这个重担?
“大哥说的正是我心里想的,只不过……”杭儒苦笑。
“如何?”
“我只希望老三,呃,不要恨我们!”
恨?
好不尖锐的字眼,杭老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没有这么严重吧?”
没有吗?
案子三人面面相觎,一个是亲老爹,两个是亲哥哥,谁不了解杭傲那种狂放任性,不喜受拘束的个性?
“有!”异口同声,包括杭老爷自己在内。
这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的状况,人家是抢家产抢得兄弟阋墙,搞不好还会闹出人命来,而他们三兄弟却是恨不得能推开远远的,被迫接手的人多半会恨死其他两兄弟,而其他两兄弟也只好乖乖的被恨。
“那么我想……”杭老爷吶吶道。“最好瞒他到最后一刻。”
“那是最好的了!”杭升附议。
“同意!”杭儒更不敢反对。
标准的乌龟行径。
至于真到了那一刻,倘若杭傲真要恨他们,他们父子三人也只好模模鼻子任由他恨。
不然还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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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琴思泪静静地依偎在夫婿胸前,看似熟睡了,其实她根本没睡,两眼还偷偷地往上飘,游移在杭傲那张表情安详,好像睡得不知有多沉醉的俊脸,可是跟她一样,他也没睡,证据是,他一臂圈搂着她的肩,另一手却轻轻地在她浑圆的肚子上摩掌着。
她睡不着,因为她感到十分迷惑。
白日里,在大堂厅中,杭傲一出面就迅速又有魄力的掌控住一整个情势,再用最轻松又干净利落的手法解除紧张的状况,从头到尾都显得那么的冷静、那么的老练,彷佛他早已经历过无数磨难与困境的重重考验,因此,再是危急的情势也不会使他失去沉着的理智。
头一回见识到他的这一面,使她惊异无比。
起初,她以为他只是一个顽皮任性的大男孩,但后来,她逐渐了悟到他早已是个成熟的大男人了,然而,经过今天之后,她眩惑了。
倘若不知他的实际年岁,以他处事的手腕,她会以为他是个世故的中年人。
“夫君。”
“嗯?”
“妾身在想……”
“想什么?”
“妾身曾提过,夫君的任性与暴躁是不成熟的表现,以及……”
“我不懂得尊重别人?”
“是,可是……”琴思泪徐徐落下眼帘。“现在妾身觉得,妾身错了!”
双眸诧异地睁开来往下瞅,“为何?”杭傲奇怪地问。
“因为,直到今天,妾身才发现到,其实夫君你一直都很了解自己是什么样子的,”琴思泪轻轻道。“无论是幼稚或成熟的表露,都是夫君你在自主意识下的决定,而非夫君你控制不了自己,事实上,夫君的自制力比谁都强,也比谁都……”
“嗯?”
“冷静、成熟!”
成熟?
她不觉得他幼稚了吗?
“是吗?”拉开两边嘴角,杭傲笑得不知有多得意。“妳总算知道了?”
“请夫君原谅妾身的蠢钝。”琴思泪诚心道。
“不要这么说自己,妳并不蠢,只不过……”杭傲略一思索。“对了,妳太正经了,有时候,正经也是一种虚伪,妳懂吗?”
正经?
虚伪?
不懂。
不过这句话却使她恍然顿悟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杭傲为何会如此任性的真正原因。
他不想做个……做个……
对了,就如夫君前一刻所言,虚伪,他不想做个虚伪矫作的人,他只想做真实的自己,畅意地表现出真实的自我。
真实与虚伪之间,她也宁愿选择真实,所以,该做修正的是她,而不是他。
“那么,可否请夫君忘了先前妾身说过的那些话?”
“妳是说,我的任性暴躁和不懂得尊重别人?”
“是,请夫君忘了那些话,毋需刻意改变自己。”
“好,没问题,妳要我忘了,我就忘了!”
琴思泪欣悦地嫣然一笑。“谢谢夫君。”
杭傲更高兴。“不客气。”
太好了,要他改掉自己的本性,还真是满有一点小难度……
不,一点也不难,问题是,他并不喜欢改掉那些“毛病”后的自己,因为有那些“毛病”的才是他,真要改掉那些“毛病”,那就不是他了!
因此,虽然他曾下定决心要改掉那些毛病,却又拖拖拉拉的改不了。
幸好,老婆颁下了“特赦令”,免除他把自己改变成另一个“不是他”的人的困扰,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满足老婆的这项期待呢
他,只想做他自己。
思忖至此,忽地灵光一闪,适才老婆主动提出说他不用刻意做任何改变,就做原来的他即可,想必是对他的观感已然大为改观,说不定,她对他也……
好,马上来试看看!
“我说老婆……”
“夫君?”
“妳……”他若无其事地咳了咳。“呃,我是说,倘若我想要收三两个妾侍丫头什么的……”
“嗯嗯,妾身知道了,敢问夫君确实数目是几位?”
“……”
“安排她们住在月轩可好?”
“……”
“还是雨轩比较方便?”
“……”
“或者,妾身应该搬出主楼寝室,夫君才好……”
“闭嘴!”
“夫君?”
杭傲咬牙切齿地硬吞下想活活掐死她的冲动。
好好好,不管他有多么呵护她、宠爱她,她还是不在乎要和其他女人分享他,别说吃醋嫉妒了,搞不好她还乐得少被他“骚扰”一些呢!
是怎样,她的心真的比石头还硬?
还是说,她真的清心淡泊到激不起半丝情?
可恶啊可恶,这女人比他想象中还难搞,简直是生来挑战他的毅力、智力和精力的!
不过,这边的人也不会给他认输的啦!
总有那么一天,哼哼哼,他会让她在乎到连他不小心扫到其他女人一眼都不依的!
“算了,睡吧!”
“咦,夫君不收妾了吗?”
“不收了,不收了!”
“喔喔,那么……”
“怎么,还有事?”
“嗯嗯,妾身是想请问夫君……”
“给妳问。”
“先前夫君所言,是在暗示说妾身很虚伪吗?果真是,妾身委实汗颜,敢请夫君直言告知妾身是何时虚伪、哪处虚伪,好让妾身及时改过。”
“……”
前言收回,这女人何止一个蠢字可言,根本就是脑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