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警局,侦讯室——
侦讯桌两边,一边是两位警官大人,一位负责侦讯,一位负责笔录;而另一边则是老裘德森、徐莉雅、徐晓央和哭得好不凄惨的徐晓妍,还有一个趾高气昂,态度傲慢的律师。
“伊藤莹子,根据你所叙述,是容副总要强暴你,你因自卫而伤害他?”
“是。”徐晓妍双眼红肿,哽咽着回答。
“那你为何追杀容副总的秘书葛兰?”
“我……我吓坏了……”徐晓妍大声抽噎着。
“以为……以为葛兰是来……是来帮他欺负……欺负我的……”
“是吗?”侦讯的警官表情很诡异。“容副总是真的要强暴你吗?”
“警宫,这是医院开出的验伤单,”听出警官怀疑的语气,律师立刻提出两张证明。“伊藤莹子全身上下都是瘀青乌肿,可以证明确实有人对她施暴;还有精神科医生的证明,伊藤莹子被送到医院时,尚处于精神错乱的状况中,请看看。”那两张医院证明,警官只是随便瞄两眼就算看过了。
“可是,据裘德森公司员工的说法,容副总的个性向来冷淡,又有妻有子,应该没理由去强暴伊藤莹子吧?”
“但伊藤莹子的母亲曾与容副总交往七年,后来却和别的男人结婚……”
“你的意思是说,容副总在迁怒?”
“我想,说是报复更恰当吧!”
“报复?”警官嘴角勾了一下。“所以,伊藤莹子的抗辩是……”
“伊藤莹子即将被强暴,抵抗自卫是理所当然的;”律师义正辞严地道。“由于处于过度惊惧的状况下而追杀旁人,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抵抗?自卫?”警官喃喃道。“你说得没错,女孩子即将被强暴,抵抗是理所当然的,因自卫而对施暴人杀个一刀、两刀也不奇怪,但正常来讲,女孩子抵抗的最终目标应该是逃走,而伊藤莹子似乎并不急着逃走,反而用蓝波刀刺了容副总七刀,在我来看,这一点都不像是自卫,而是有意杀人!”
律师两眼朝徐晓妍瞥去,迟疑一下。“警官,伊藤莹子吓坏了,她……”
“好,我懂了!”警官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总之,伊藤莹子杀害容副总又追杀葛兰小姐,全属自卫就是了!”
“警官,请你弄清楚,伊藤莹子才是受害者呀!”律师大声抗议。
“受害者啊……”警官嘲讽似的一笑。“那么,我想我们最好听听一段录音,也许律师先生会有不同的看法。”
“录音?”
律师一脸狐疑,其他人也困惑地面面相觑,除了徐晓妍,即使是在回答警官的问话的时候,她都保持垂首掩面啜泣不己的姿态。“对,录音,这是……”警官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手机,并以眼神向负责记录的警察示意,后者会意,立刻起身站到门前。“容副总的手机,事发当时,他正在录一段要给他太太的……”
他的话没能说完,不知为何,徐晓妍突然歇斯底旦地尖叫起来。
“不,不要伤害我,不要!”
她惊恐地尖叫着,猛然跳起来,仿佛要逃离什么似的埋头冲出去,可惜警察就挡在门前,她出不去,于是两手握拳狂乱的拍打着警察。“让我走,让我走,求求你,不要再伤害我了,求求……”
“伊藤莹子,不要再演戏了,”警官无动于衷地冷眼以对。“无论如何,你都要听这段录音!”
“警官,你太过分了,难道你看不出这女孩子受到多大的伤害吗?”
“求求你,警官,我女儿真的吓坏了,可以改天再询问她吗?”
“请让我姊姊回去休息好吗?”
“警官,我可以控告你精神伤害!”
侦讯桌男一边的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抗议、哀求、警告,警官却始终不为所动,依旧坚持一件事……“好,你可以告我,等听完录音之后。”
警官又使个眼色,守在门前的警察就硬把又哭又叫,挣扎不已的徐晓妍拖回原来的座位上,徐莉雅和徐晓央只好尽力温言安抚她、劝慰她,律师则一脸“准备接受告诉吧!”的傲慢表情。
淡然一哂,“好了,你们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听完录音就行了。”警官说,然后他按下播放。声音很快便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说话声,但说的是他们听不懂的中文。
“小夏,有些话,面对着你,我实在说不出口,可是……”
才几句话,说话声就被开门声打断了,然后,男人的声调很明显地改变了,愤怒又厌恶,依旧是中文。“是你,你来干什么?”
“抱歉得很,中文我已经忘光光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终于,是英文了。
不约而同的,所有的目光都朝徐晓妍看过去,因为那是她的声音,奇怪的是,刚刚还歇斯底里得像只疯狗的徐晓珊,此刻却垂首敛语,安静得像尊雕像。
“你该死的来干什么?”
“我啊?嘻嘻嘻,我是来告诉你一件秘密的……”
“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也没兴趣听你说任何事!”
“可是你非听不可!”
“我不想听,滚出去!”
接着是一连串男人的怒斥和徐晓妍得意的笑声,夹杂着听似跑步的声音,还有东西掉落的声音、椅子被推倒的声音……“给我滚出去……”
“哈哈,抓不到,抓不到!”
十数秒后,跑步声停了。
“你究竟想怎样?”
“很简单,你只要听我说一件秘密,我就走人!”
“好,说完立刻给我滚出去!”
“没问题。”
“……你想干什么?”
“我要说的是私密,当然要在你耳边小声说啊!”
“……快说!”
几秒钟之后,徐晓如说了一句话,声音果然非常的轻、非常的细,但每一个字仍然很清楚的自手机里传出来。“我要杀你!”
她刚说完最后一个字,下一秒,便传出男人痛苦的闷哼和错愕的怒骂,然后是一阵混乱的、令人紧张屏息的声音……好一会儿后,终于,一切静止了下来,除了徐晓妍的喘息声。
“你……还真难搞,差点……差点以为摆不平你呢!”
又静止片刻,直到徐晓妍不再喘息。
“怎样,认输了吧?”
一阵令人毛骨栗然的狂笑声后,徐晓妍又说话了。
“看你可怜,再多告诉你一件秘密好了,嘻嘻嘻,我五岁的时候发生的事,大家都以为我不记得了,其实啊,我都记得,妈咪说只要你女儿死了,我弟弟就可以换心了,既然妈咪这么说了,我当然要听她的话,所以我就把你女儿推下婴儿床,没想到一下子就成功了呢!”
“你……你……”
“不过现在想想,当时如果不是我把小瘪子推过去垫脚爬上婴儿床,你女儿的脑袋就不会撞上小瘪子,也许她就不会死了吧?啧啧,我的运气还真好呢!”
“你……好残忍……”
“有什么好残忍的,人总是要死的嘛,早点死,晚点死,不都一样,不过,妈咪和我还有弟弟,当然是愈晚死愈好……”在徐晓妍的说话声之外,还有一个拖拉声,听似她拖了一张椅子来坐。
“啊,还有,还有,我那个日本继父也是被我推下楼摔死的喔——谁要他老是让妈咪哭,解决掉他之后,妈咪就可以跟亚特在一起了……”听到这里,老裘德森不禁打了个寒颤,满脸骇异,难以置信。
原来容惜莲说的才是事实,而京子一直都在说谎、在演戏,他却信错了人,对京子毫不怀疑。幸好亚特的选择是薇达,不然说不定哪天亚特也会被她女儿杀了。
“可是当亚特已经在考虑要和妈咪订婚的时候,偏偏你又出现了,我知道,因为你女儿被我害死的事,你有意要破坏妈味和亚特之间的感情,我可不许你破坏妈咪的幸福,所以,你非死不可!”
“你……逃不了……”
“逃?谁说我要逃了?杀死你女儿,我逃了吗?杀死我继父,我逃了吗?没,一次都没,所以,杀死你,我也不需要逃……”
“你……咳咳咳……”
“在来这里之前,我就先去找过学校里柔道社的女同学,请她跟我来一场‘见习对打’,而她果然妒恨我妒恨得要死——因为她喜欢的男孩子喜欢我,下手还真是不留情呢!这么一来,我只要说是你要强暴我,我才不小心杀了你的,看看我全身上下都是伤,而且,我也没带凶器来,我用的是亚特在大学时代到这里打工时,遗忘在这里的蓝波刀——刀柄上面还刻有他的名字呢,谁会不相信呢?”对,谁会不相信呢,如果容惜莲的手机没录下这段录音的话。
“你……偷……”
“答对了,我偷来的,不过,亚特自己都忘了收在哪里了,结果在这里出现,他也会认为是他自己遗忘在这里的。”
“卑……卑鄙……”
“多谢夸奖,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你儿子应该很快就会来找你了,因为我弟弟的情况不太好,可能再不久又要换心了,如果让他排队等候换心的话妈咪又要哭了,我不想看见妈咪哭,所以,就是你儿子了,你儿子的心脏应该很适合我弟弟……”
“我……我会杀……杀了……你……”
“杀我?太好笑了,你自己都快完蛋了,还能怎么杀我呢,嗯?”
“……”
“哇,连话都说不出来啦,我看你也差不多了吧?虽然葛兰应该还不到时间回来,不过呢,我也需要时间把这里,还有我自己‘布置’成强暴现场,所以,抱歉了,我现在就得给你最后一刀,不然……”
话声忽噤,两下敲门声后,又是开门声,然后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对不起,副总裁,这份……喔,上帝!”
两秒后,手机传出女人的恐怖尖叫,然后是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因为,有人在追杀她……警官的手指轻轻一按,录音骤然中断。
良久,没有人出声,格外安静的侦讯室内充斥着令人战栗的气氛,除了两位警官,所有人都惊骇欲绝地瞪住徐晓妍,难以相信这个才十五岁的女孩子竟是如此丧心病狂的杀人凶手。
五岁的时候就杀了一个小婴儿,长大了就杀自己的继父,现在又杀了小婴儿的父亲,还“预定”要杀小婴儿的哥哥。未来在她存活的日子里,她究竟还会杀多少人?
“晓妍,你……你……”徐莉雅的声音在发抖,连她都觉得自己的女儿好冷血、好恐布。“妈咪,我都是为了你啊!”徐晓妍委屈地呢喃。
为了她杀人?
“报应!报应!”徐莉雅申吟。“是我的报应!”
“根据纽约州的刑法,倘若少年儿童触犯了成年人罪行,可以不考虑其年龄而将少年儿童当作成年罪犯起诉和判刑。所以……”警官泠冷地道,“伊藤莹子,你将以一级谋杀与谋杀未遂被起诉,倘若容副总伤重不治,你面临的将是两项谋杀罪的控诉!”说着,对守在门口的警察点了一下头。“铐起她!”
“不!不!我是为了妈咪呀!”徐晓妍尖叫。“救我啊,妈咪,救我啊!”但徐莉雅只是绝望地呆坐在那里,直到这一秒钟还不能接受这一切,也无法伸出任何援手。徐晓央无助地看着姊姊被警察带走。“对不起,妈咪,都是我害的!”
“不,不是你,是……”徐莉雅懊悔的低喃。“我!”现在才明白,她的自私不但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她后悔了!
也来不及了!
侦讯的警官慢条斯理的收起容惜莲的手机,然后好整以暇的面对律师,堆起满脸友善的笑容。“现在,律师先生,你可以对我提出告诉了!”
“……”
透过加护病房的大型玻璃窗,容宇凡可以看见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爸爸,还有呆呆地坐在病床边的妈妈——进去之后,她就没有出来过了。他好想哭,但他不能哭,因为他还要照顾妹妹。
转头看,妹妹躺在婴儿车上啃绒毛玩具,天真的呵呵笑,好心的护士姊姊会帮他替妹妹换尿布、泡牛女乃喂她,可是,保护她不被任何人伤害是他的责任。
所以他拒绝医生的建议,不愿意把妹妹暂时交给小儿科照顾。
他绝不会让妹妹离开他的视线半秒钟,直到爸爸清醒,妈妈放心而能够走出加护病房为止,在那之前,他都会保护妹妹的。因为,他是哥哥。
“小弟弟,已经一整天了,妹妹交给我来帮她洗个澡,好吗?”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妹妹在洗澡时,我也可以在旁边看着吗?”
“可以。”
“好。”
他绝不会让妹妹离开他的视线半秒钟的!
当容宇凡推着妹妹的婴儿车跟在护士小姐后面离开时,加护病房内,孟吟夏依旧默默地静坐在病床边,两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双眼痴痴凝望着病床上的男人,一动也不动。
不要死!
从得知消息那一刻起,她都没想到要哭,一分钟、一秒钟也没有,因为她一整个人都被恐惧占据了,连一丝一毫容纳“想哭”的空间都没有。
不要死!
然后她带着孩子赶到医院来,吩咐儿子看好妹妹,再进入加护病房内,聆听医生解说容惜莲的伤势有多严重,至今尚未月兑离险境,就从那一刹那开始,她一整个脑袋里就只剩下三个字。
不要死!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我想,你应该早就知道了,知道我是爱你的。”沉默了一整天之后,终于,她开口了,轻轻细细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好聪明的,应该老早就看出来了,对不对?”
没有人回答她。
“可是你只知道我爱你,却不知道我有多爱你,现在,我要告诉你……”她叹息。“如果你死了,我就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她亲亲他的手,再将他的手平贴上她的脸颊,仿佛依偎在他身上似的磨蹭着。“婚后那两年,当我以为你深爱徐莉雅,又天天跑去跟她约会的时候,我还是能够自得其乐的过得幸福又快乐,是因为我知道,就算你的心不在我身上,但你的人是属于我的,不管多晚,你终究会回到我身边来……”她回忆着,唇畔浮上一抹满足的笑。
“分离的那九年里,我可以一个人在法国过得有声有色,意气风发,是因为我知道,在地球的另一端,你还活着,而我在等你来找我……”笑容更深,想起那时候宁愿做乌龟,就是提不起勇气去找他问个清楚。
“再相聚后,我一个人在家里带孩子,依旧可以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既充实又有乐趣,是因为我知道,你不爱徐莉雅,所以我可以有所期待了,期待你终有一天会爱上我,不管是要花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我都不在乎……”她闭了闭眼,睁开,深深的凝住他。
“现在你明白了吗?不管我怎么活,我的生命重心始终是你,要是失去了你,失去了生命重心,请告诉我,往后我该怎么活?”纤手温柔地抚上他的脸颊。
“所以,请不要死,因为我需要你;请不要死,因为孩子们也需要你;请不要死,因为没有你,这个家就破碎了……”所以,请不要死!
不管容惜莲是为什么原因而要破坏亚特和京子之间的感情,老裘德森都很感激容惜莲这么做了。否则,说不定哪天就换亚特奄奄一息的躺在医院里了。
而且也是容惜莲把薇达介绍给亚特,亚特才能够真正的站起来面对现实,又得到了最理想的伴侣,能够一生陪伴他、帮助他。这些全都是他亏欠容惜莲的。
老裘德森这么认为,所以在容惜莲尚未月兑离危险之前,他天天都亲自到医院去,探问容惜莲的状况,并设法帮助容惜莲的两个孩子。“到我家去好吗?”
“不要,我和妹妹都要在这里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容宇凡坚定的拒绝。“那我请医生给你们一间病房休息好吗?”老裘德森很有耐心地再问。
“不要,在病房里看不见爸爸妈妈。”还是拒绝。
于是,老裘德森只好请一位保母陪伴在他们兄妹身边,在容宇凡的“监视”下照顾小瑄瑄,也照顾容宇凡的需要。“你妈妈在跟谁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