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尽雪融春水流,枝头新蕊香待放,旷野青波绿山头。
好风好水好天候,吉日吉时吉事到;今儿个正是陇地第一要姓--严家三少爷的新婚大喜之日。
前庭贺客川流不息,带来的贺礼堆满一屋又一屋,上自一家之宗主耆老,下至门房小仆杂役,每个人都忙得晕头转向,恨不得父母给他多生出一双手来支应眼下的乱况。
忙忙忙,忙忙忙,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忙得连闲下来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这其中,又以负责接待所有来客的总管大人最为辛苦。成日的站在大门口招呼来客,茶没能喝上一口不打紧,还得记住每一位客人的名字、了解来客的身分等级,给予最恰当的招待,切切不可有所差池,低身分当成大老爷招待,高身分的反倒当成仆厮给晾在一边,闹出笑话还不打紧,就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那就万死难辞了。
所以说,能当上严家的大总管,又身兼严家大老爷最倚重的左右手,米世昌这个人绝对具备着绝佳、且少人能及的本事。
此刻,他方让门房将一票二女乃女乃娘家的亲眷给安置到偏厅,唤人通报北厢二房那边有客来,回头又要踅回大门处,眼角不意瞄到一片衣角从侧门边飞窜而过,没有多想,便扬声大喝--
“素馨丫头!妳还不站住!”
那衣角一顿,不敢再走,但也不是很甘愿停下来就是了。所以就杵在原地,没走,但也没走向总管。
米世昌双手负于后,向女儿走去。还没走近,就开始数落起来:
“妳工作做得如何了?我不是交代妳留在大夫人宅院里,帮忙招呼客人吗?妳不留在那里,又想往哪儿去偷闲了?”
“我、我没要偷闲的,阿爹。大姊来跟我换手,问我要不要去后院的马场点看那批新赶来的小马儿,姊姊说我挑马的眼光好,所以跟我换手。”那名叫素馨的丫头起先还说得有点声虚,再来就气壮了。
“那些马贩赶来的幼马都附有先代本(马的血缘系谱),品质优劣立即可见,哪需妳的眼光?别给自己的贪玩找借口。”
“没有贪玩的,我真的要去帮忙看马呀!”少女在爹亲炯然的目光下低垂下头,一双小手不自在的抓着衣襬扭着。
“不必妳去凑热闹。有峻少爷在那里,谁还比得过他的眼光?”
“哎呀,爹!我当然知道峻少爷在那里呀,不然我做啥巴巴的赶去呀?”着鹿皮靴的小脚气恼一跺,小女儿娇态尽现。她就是想见峻少爷才要去马场的嘛,爹怎么还要明知故问!
“峻少爷每天都可以看,不差在这一天。如果大夫人那边没事了,妳就去厨房帮妳娘指挥去,那些上菜、布菜的规矩妳总是得学。别以为妳每天躲在账房,就可以躲过这些学习。妳一个女孩儿家,成天跑账房像什么话?难不成妳妄想学会看帐、做生意后,就可以跟着妳姊夫出门收帐?”
“为什么不行?我和祥儿一同跟姊夫学算法时,我算得比他还快!”好骄傲的抬起胸膛。
米世昌弓起食指用力往女儿的头顶敲去--叩!
“哎唷,痛!”米素馨哇哇大叫的跳开。
“跟一个三岁的娃儿比算法,妳羞也不羞?”
“当然不羞!祥儿虽然才三岁,可爹和老爷不是说他脑筋好、青出于蓝,将来肯定是个比姊夫还出色的账房吗?为什么我不能跟他比?”
“那妳是自比三岁小儿了?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米世昌叹气又摇头,拿这个么女的天真没办法。“妳这样子,我还敢让妳嫁人吗?”
说到嫁人,米素馨一张原本就红润健康的小脸当下刷成一块新染的大红布,湿透透的,都快可以挤出汁了。
“哎呀,阿爹,您这是什么话嘛!那个……那个……也是老爷作的主呀,人家……人家不知道啦!”
比之于女儿的又羞又喜,提起这件事的米世昌反而是一脸忧色。
“老爷没有问你们两人的意愿,就擅自决定了妳与峻少爷的婚事,并当众宣布,思虑上是欠周详了些。”为了这件事,这半个月来,他简直是寝食难安。“他应该先问过我们,也让我们为人父母的得以先问问妳的意愿,确定双方都同意,没问题了,再公开宣布,这才恰当。”
米世昌自幼与主子爷一同长大,两人情谊深厚。米世昌性情严谨、思虑周密,补足着大老爷严永豪迈粗犷性情下所产生的大而化之,是严家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名义上虽是主仆,但其实说是手足知交也不为过。米世昌在严家的地位,可说是仅次于大老爷严永而已。
对于严老爷那日当着所有宗亲、宾客的面,在酒喝多了、兴之所至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宣布六公子严峻与米大总管的么女米素馨于今日订下亲事,六月迎娶入门--这件事,米世昌已经私底下念过老爷非常多次了,但却无法更改老爷的决定。这个老爷子就是那副牛脾气,当众决定了的事,就算明知是错也不肯改。
何况老爷子说得很明白,他一直想让两家的子女有姻缘上的缔结。眼看米家三个子女都已经嫁娶掉两个了,再不快先下手为强的话,赶明儿说不准连最后一个闺女儿也火速给嫁掉了,那他的心愿怎么办?
听听,这是什么话!终身大事岂可拿来如此儿戏对待?!
“阿爹,您……不赞成这件事吗?”原本羞不可抑的米素馨抬头见到父亲脸色沉凝,心口也不自禁一沉,担忧问着。这些日子以来不断的听到每一个人对这件婚事的乐见其成,总是笑吟吟的对她直呼恭喜,她以为……所有人都会为这件婚事感到高兴的。
不待父亲开口,就急急说道:
“峻少人很好的,爹!峻少爷会待我很好的。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无所不谈,我们喜欢的都一样,就连看书这种苦差事,我也学着去喜欢了。我们有时候甚至可以不用说话就知道对方心里正在想什么,这个、这个应该就是诗里所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吧。还有那个……”
“丫头,我以为妳跟峻少爷只是好朋友。”米世昌眼底有着诧异,更有着忧心。他其实隐隐知道女儿对峻少爷有着非比寻常的好感,但不知道她的付出已然这么多了,多到让人忧心。
“所有的少爷里,我最喜欢他!”虽然小脸还是红得不得了,但讲出口的话可全然不含糊,非常清楚表示出自己的心意。
虽然阿娘一直叫她要学着含蓄、要有个闺秀的样子,别老是直口直心的,哪天教人给利用了都不知道,遇到了心眼多的人,必得吃上一顿大苦头的。可她就是学不来呀,心里有话就直说嘛!做什么吞吞吐吐的。那谁猜得到你心里真正是怎么想的呀?
就像她喜欢峻少爷是很肯定的事,就不想骗人。
她真的很喜欢他嘛!自从老爷宣布峻少爷与她的婚事后,她的心情每天都像浸在甜甜的糖水里一样,连睡觉时都在笑;有天不小心喝了一口嫂子的安胎药,理应苦得想哭的,却觉得好甜哦。还有还有,她的肩膀哪,好像也长出两翼翅膀呢,走路都轻飘飘的,她都要怀疑脚底板根本没有踩到地耶。
米世昌还想说些什么的,但大门那边喧喧闹闹的,好像又有什么贵客到来,不去忙是不行了。于是他道:
“反正妳别在这么个大忙天去找峻少爷就是了,快去厨房帮手去。”
简单交代完,就见内管事急急向他走来,边说明事情情况,一边已拉着他跑啦。米世昌只来得及给女儿一眼,表示她最好乖乖做事去,别偷懒,没能再说其它的话。
“才没有偷懒呢。”留在原地的米素馨微噘着嘴咕哝道。
虽然很想乖乖听话的到厨房帮忙娘去,可是双脚就是不听话的往马场的方向走去,这可怎么办才好?
“嗯……那,去一下下就好了。跟峻少爷说句话,然后很快回厨房帮娘的忙。好,就这样!”
说完,脸上挂着甜甜的笑,飞也似的往心之所系的方向跑去,毫无迟疑,也毫不愧疚。
她没要偷懒的,只要看一下下就好了。看峻少一下下,马上就回来。
最近峻少好忙好忙的,让她就算见到他,也没办法跟他说上话,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谈天说地了。希望忙完三少爷的婚事之后,大宅又变回原来平常的样子,那她与峻少就又可以在休闲时间找个地方喝酒聊天说地,跟以前一样了。
所谓的后院,其实差不多是半片山坡了。
这片山坡养的马匹全是品种一流的骏马,以及新生或新买来的幼马。严家有上百名养马师、十名兽医师傅,而最优秀的都被指派到这里。
这里也是严家六少爷严峻最常逗留的地方;他自小对马儿就有非比寻常的兴趣,尤爱在兽医身边跟前跟后,看他们怎么替牲畜治病,自己也跟着学习。多年下来,俨然可以称作半个兽医了。
不过其它主子们对他这种兴趣相当的不以为然。本来嘛,对他们这种大户人家而言,替牲畜治病这种小事,自有手下的兽医去办,他们有更宏大的事业要做;四处奔走做大买卖都来不及,哪来的空去成天磨在马厩里做此等没志气的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说没啥大志气这种事儿,实在不值得称道;但也因为六少爷天生的没志气,让其它人松了一口气,对待他的态度和和气气,全然没有防备,不必与他勾心斗角、把他当敌人看待。总之,他不是对手啦。
他行六,又是三房所生,不是正室所出,本来争家业主导权就没他的份;可也不是没听说过庶出的儿子争出头,硬是把正室的嫡子拉下马,自己坐正位这种事的。幸好六少不是这块狼子野心的料,也没这种心思,真是教人放心。
在严家这种大家族,家产可观,自是人人垂涎不已。而生为这种家庭的儿子,要不,就资质出凡,能耐高超,雄心更要足够;再不,就得生得平庸到底、没有丝毫野心,只求平平安安过一生,吃喝不愁就好了。
显然,今年才十八岁的六少就是那种平庸的人,成天混在马场里看马养马就是他最大的乐趣,自小就这样,作伪不来的。
而前些日子,大老爷突兀的当众订下六少与米总管的小女儿米素馨的婚事,更让大伙在惊愕之余,更加肯定了六少在老爷的心目中,委实是没出息没份量到了极点,才会随随便便给他配了个身分低下的总管之女;日后若要分家产,这六少绝对分不到优渥的持分、丰美的土地与牛马羊,看他的婚配就知道啦。
虽然说米总管在严家的地位极高,又备受大老爷倚重,也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被陇地所有富人公认是最出色的总管。但那又怎样呢?能力再好、再受倚重,终究不月兑个“仆”字不是吗?而,再怎么没出息的少爷,总好歹是给人叫声主子的,怎么会配个仆人当明媒正娶的妻子呢?
没有人知道大老爷心里怎么想。也许是大老爷笼络米总管的手段,当然更可能是那个手腕厉害的米总管在私底下使了什么功夫,让老爷迷迷糊糊做下了这个决定。大老爷严永是个言出必行的重诺之人,就算心里百般后悔,也不会更改自己所说过的话。反正,总而言之,六少是娶奴婢为妻娶定了。
每个人都在私底下窃窃说着六少最近的郁郁寡欢,必是因为老爷昏昧的给他订下这桩可笑的亲事,让他觉得羞辱;于是向来温和的六少心里不痛快了,又不敢反抗老爷,只好每天往马场跑得更勤,而且躲着米素馨;每次有她出现的地方,就会发现六少不知道何时走掉了。
这真是稀奇呵!六少与米素馨打小一同长大,两人情谊深厚,一起读书、一同奔马,永远有讲不完的话,这是大伙都知道的。听说他们还有过好几次谈着谈着,居然不小心谈上一整夜,直到天大白才各自回房呢。说他们是比手足还亲的知己绝对不为过。
除去身分上的不相衬不说,其实他们这些为人伙计的,还挺看好这两人。他们这么谈得来,相信若是做了夫妻后,必然会相处融洽,相知相惜宛若神仙眷属。别说米素馨承继了其父母做事干练灵活的头脑,日后对丈夫的帮助肯定非常的多;再说到她的长相,她哪,可是严家牧场里公认的一朵娇美香花呢!
米素馨性格英气飒爽好相处,虽说这样性情的人,女人味肯定是少了那么一滴滴,但优点就是没有一般女人的小心眼、小家子气,凡事讲道理,非常明理……不过,再多的优点,若婚配的一方不欣赏的话,全是白搭。
眼下看来,情况真的就只有“白搭”两字可以说了。六少当米素馨是好朋友,却从没把她当女人看过,也不愿意从今而后,将她当成女人看待。
只是,就算六少心里是千百个不愿意好了,他还是只能乖乖的在六月初把米素馨给娶进门。谁叫这是大老爷决定下来的事呢。
“牠嘴里上下皆长四齿,所以这匹小马儿今年两足岁了。”一个五官分明、长相俊挺的青年对一边出题考他的兽医说着。
“很好很好,那……峻少是否看得出这匹小马儿的良劣如何?”李兽医捻着嘴唇上方的胡髭,频频微笑点头。考人考上兴头,索性把正在忙的工作放到一边,拉着六少在新进的这一批马儿间游走,然后停在一匹黑色的马儿前问道。
被称为峻少的青年,正是最近被议论纷纷的严家六少爷严峻。他身上具有汉与回鹘相混的血统,这让他比其它异母兄弟的五官更为立体俊扬。天生出色的容貌常常是女性们聚集在一起时所谈论的重点,都说他是严家牧场里长得最好看的男人了,没有一个少爷比得上他的好容貌;纵使他在严家毫无权势,但他的“美貌”还是足以让所有的闺秀神魂颠倒,什么也管不了的依偎过去。
可惜的是,这峻少啊,可能是尚年少的关系,满眼只有马儿马儿的,对姑娘们向来是睐也不睐上一眼的,真是不解风情的楞牛!但姑娘家的嗔怨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他眼里只有马儿。
“这是一匹擅走的马。”严峻低子检查小马儿的四蹄,想了一下,说道。
“哦?你别只看到牠的蹄厚,就轻率下判断哪。有些厚蹄的马,根本就是驽马,你别错看了。”
“牠的蹄厚且坚硬,步伐踩得深劲,后蹄开如鹞翼,由此可知牠是匹可旅行长途的马儿。我说得对吗?”
兽医闻言笑了,但笑的同时,也忍不住叹出一声:
“都对,都对,我恐怕是没有什么好教你的了。峻少,我所有的医书你都看遍,你跟在我身边多年,经验上的实练,你也不缺。再没多久,陇州第一兽医名头,想是非你莫属啦……不过,峻少,以你的家世,要是真成为第一兽医,并不能称得上是件光采的事吧?”
再怎么了得的兽医,一年的薪饷也不过三十两。三十两对一般寻常人家来说,算是非常优渥,可以让一家子过着衣暖食足的日子。可严家不同,这严家大户,每做一次买卖都是百两千两的计数呢。少爷们每个月的月度钱听说至少都从五十两往上起算,五十两可是兽医工作两年才挣得到的数目呢。所以说,纵使峻少是个很有天份的兽医人才,但当兽医却不是他该走的路,没有人会同意他的。
严峻轻抚着小马儿,年少俊挺的面孔上有着难以言明的无奈。
他的问题从来就不是兴趣无法成为被家人所认同的职业,而是……
这时一阵啪啦啪啦的脚步声向他们跑来,人未到,声先到,正是守在门口的马夫阿常,就见他直叫着:
“峻少爷、峻少爷!你要不要先走了?我远远看到米小泵娘打这边跑来啦,定是在找你!你不是躲她吗?要不要从后门先走,我们会跟她说你早就走了?”
被马夫阿常的大嗓门这么一嚷嚷,整间马厩的人都停下手边的工作,目光一致的往严峻身上看过来。有怜悯,也有看好戏的意味。
严峻一双浓眉微微锁拢,心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确实是想往后门冲去,但他知道一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尤其当昨日不经意听到几个奴婢开始讲起素馨的闲话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这一阵子因为沉浸在自个儿的心事里,无法多想其它,竟让她陷入了被嘲笑的境地,心中深感过意不去。
既然知道了自己的态度让最知己的好友委屈了,此刻他又怎么能顺从心中之所愿的转身就走,让素馨的笑话又添一桩?
何况逃避了这么些日子,纵使仍没想出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他也确实该好好的跟素馨谈一谈了。
他没有动,依然静静蹲在地上小心梳理着幼马的鬃毛,决定让素馨找到他,他这举动让众人诧异不已。怎么……六少不走人了吗?他不是躲米小泵娘躲得紧?难不成六少终于想开了?终于决定认命的接受老爷的安排,娶个总管之女为妻?
马厩里不寻常的寂静,使大伙都能很清晰的听见米小泵娘跑到门外,气息微喘,但声音依然爽脆明亮,就听她问道:
“王叔,峻少爷有没有在这里?”
“有是有啦……可是他在忙……我想妳还是不要去打扰他好了……”马厩外的老马夫王叔是个老实人,性情也古板,总觉得女孩子家成天追着男人跑实在不象话,更别说那男人一点也不想见她了。
“我只跟他说一会儿话,不打扰他的。我进去了。”米素馨不是没见到这些人眼底的不赞同,但她真的有事找峻少嘛。这些天来,都没机会说上话,她特别请朋友寄来的医书都在房里放了好些天了,却总是遇不上他;要不是为了想看他拿到书时开心的表情,她才不想没事跑来这里让这些大老粗笑话呢!她当然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大家是用什么眼光看待她的。
说罢,正待走进去,就见到峻少正向她走来。
四目乍然相对,他目光平稳,而她也是,但双颊却不争气的偷偷红了起来。
啊!真气人,自从他们订亲之后,她高兴归高兴,却在见到他时不自禁的扭捏起来,真是丢人哪!
振作一点!振作一点!米素馨,妳又不是那种养在深闺,没见过世面的娇滴滴小彪女,大气一点,不要脸红,不要紧张,这人……这人除了多了一个未婚夫的身分之外,他更是跟妳一同长大的知己好友呢!两人的情谊没变的,而且还更加亲密了。十六年来跟他腻在一起从不知道害羞为何物,没道理现在开始对着他害羞起来。所以她一定要振作,要若无其事的跟以前一样。
“妳找我?”严峻站定在她面前,声音轻轻的、低低的,温柔而好听,是副适合唱歌的嗓子。她好喜欢他的声音,简直比最昂贵的醇酒还醉人。
“对,不过你在忙,我不会打扰你太久。”现在不是沉醉在他嗓音里的时候,摇了摇头,道:“来,这是我托扬州的朋友替我搜罗来的医书。”她把怀里的大包袱塞到他手中。
这些书卷的重量委实不容小觑,交付之后,她双手甩呀甩的,想把酸痛感给甩掉。虽然她力气比一般女孩儿强上些许,但抱着一堆书跑那么远的路,也是很累人的呢!边甩手边说道:
“这些书大多是从京城买来的,不过全国各地所出过的、有关于医牛马羊等等的书,应该都没有遗漏。虽然说没能买到太仆寺、苑马寺等官方的书籍--没办法,他们这种书不外传嘛!但这么多书也够你学成一代医马宗师啦!”
“素馨……”严峻打开包袱,呆呆看着数十卷书。在陇州这种谈不上文化又地处边陲的地方,想买到一卷书都属苛求,更别说医书了,然而素馨却有法子为他找来这么多。
这里的兽医大多是一代一代以口述的方式传承给徒弟,虽然经验可贵,但却无法有更新更好的技术来培育畜种;而对于本来就束手无策的马瘟,则永远的束手无策。所以严峻对所有医书有着沛涌的渴望,不止一次跟素馨提过,没想到她居然有办法帮他找来。
她待他……一直是极好极好的……
她知他,支持他,从不以为他的理想是没出息的事;永远忠实的支持他,不管他这种执着是否正确。
素馨是他的知己,他此生最重要的朋友。
她太重要了,如果没有她,他想他这一生将会过得非常无所适从,非常的寂寞。
所以他不想变,不想改变现况,不希望两人的情谊被锁入夫妻关系里,然后,得到一个妻子;然后,失去她。
她能了解他的恐惧吗?如果他把这份心事告诉她的话,她能了解吗?
“好啦!我得去忙了,要不我爹一定会骂我偷懒的。刚才我已经被他念过一顿了,不想晚上吃饭时又再挨一次骂。今天宅里大喜,饭菜已经很丰盛啦,我希望他老人家可以省省力气,别用骂人来替我加菜。”她吐吐舌,见他呆呆的看著书,也不回应她一下,想来此刻定是恨不得马上找到地方看书去吧?
嘻!他开心就好,就算不说话也没关系;反正她心里也怪别扭的,想不出可以说些什么,重要的是想见到他,也见到啦!
转身要走,不意却被他伸手抓住。这真是吓了她好大一跳,就见她像被烫到一般跳得老远,双手背在身后,呆呆的瞪着严峻看。
“妳怎么了?”严峻不明所以,不知道她怎会吓成这样。
被碰到的地方……麻麻的耶……这是怎么回事?她心跳得好快,同时又感到好纳闷。
“没、没有啦,你抓、抓住我,是有什么事吗?还是说你还想看哪方面的书?你尽避说,我请朋友寄过来。”
“不是的,这些书就很多了,谢谢妳。我只是有些话想跟妳说,如果妳现在正忙,那我们约个时间谈一下如何?妳几时有空呢?”
“现在!”当下把爹亲那张很可怕的冷脸给抛到九霄云外去,她跳回严峻身边,扯着他的袖子道:“我现在就有空!我们走吧。”
严峻忍不住被她的兴致昂扬逗笑,对她道:
“妳确定?等妳被米叔念了,可别怪我。”
“到时候再说啦!”不管不管,爹想骂人就让他骂吧。
拉着他,两人往小山丘上走去。山丘上有个池,池边开满了花,春雪已融得差不多了,运气好一点的话,今天说不定还可以在池里摇小舟呢。
走了,聊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