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身世大白那日已两天有余。
这两是,杨明和仇似海兄长老待在书斋里,密商那洗刷罪名的办法。阿宝也曾听杨明说过,当今圣上自幼体弱多病,为追求长生不老之术,在皇宫各处设置了醮坛,尤其前年江西龙虎山上的道士邵元节被召入宫,便大受宠幸,专司祷祀,每逢雨雪短期,都让他祈祷灵验,成为皇帝眼前的红人。
杨明便是要藉着这邵元节还盛家十八年前的冤情一个清白……
阿宝轻叹一口气。
她本是无忧无虑的姑娘,一直以为她的爹娘该是相亲相爱。是公主也好,是平民也罢,总之,她阿宝就是阿宝,可她从设想过她的爹爹曾痛下杀手,既想杀她,又想杀她娘……
“小宝儿,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不知何时,杨明竟棒着毛巾,站在她面前。
她睁大眼,吓了—跳!急快遮住那清水下的身子,脸红道:“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小梅子呢?”那小梅子是杨月叫来服侍她的。
杨明浮起诡异的笑容,上下瞧着她,道:“我让她先回房了。你又何必遮掩呢?你那身子我是早就看过了的……”
“你看过?”她叫道;“你——标骗人!老受骗我,以为我这般容易被骗吗?”这回是再也不信他了。
杨明贼笑道:“你可记得当日在牧场上,我要你替我刷背,那时趁我不在,你还洗了个澡,不是吗?”
阿宝惊诧地瞪着他。
“你怎么知道?”
杨明轻咳了咳,笑道:“你大概不知,我的房里有条密道吧?让我想想,那日你是先月兑墨绿色的衫子,再解长裤,最后呢!胸前的白布条才落地。对了!我忘了一提,那日你玩水是玩得挺快乐,可也将我的房间弄个半湿,我还没找你算这笔账呢!小宝儿,你该不会忘了吧?”
阿宝张大嘴,脑子一转,竟站了起来,指着他道:“你———你——你从那时便知道我是女孩儿了?”
杨明自然不肯放过这旅旅春色,一双包眼竟将她的身子尽收眼底!阿宝又岂会不知?大叫一声,又躲回水里去了。
“你——你背过身去!”
“小宝儿,我若背过身,又如何服侍你?”
“不必你服侍,我自个儿来就成。”那身上的热度足以让洗澡水沸腾!他……他竟然偷看她!
杨明的神色无辜极了,就连那声音听起来也挺无辜的。
“当日,你也瞧过我身子,我也没有羞怯之情,你自然也不该害羞才是。你的贴身丫头回房,毛巾就在我手上,你若不想我服侍,难不成你要泡在里头一整夜?”
“你!”她恨死他了。怕他吗?男女之事是后来才知道的,但——实在是气不过他——
“起来便起来,谁害羞了?”当真是勇气百倍的站了起来,瞪着他瞧。杨明一笑,倒也没有“非礼”的举动,上前将毛巾摊开采围体她的身子,再将她的衣衫拿过来,让她穿上。
虽说没半分逾矩,可也闲闲地在旁观看。
“我要睡觉啦!你可以走了。”阿宝一换上衣衫,就下逐客令,脸像火烧似的!将来定将这一切讨回来!
杨明笑了笑,靠了过来。
“怎么?头发还没擦干呢!”随手拿了条毛巾,见她退了几步,又摆上一幅无辜的神色,道:“我可是怕你受凉,你该明白我一片心意才是。”
阿宝怀疑地瞄瞄他,伸出手p谊:“我自己来便成,不必麻烦你了。”才不信他有什么好心肠2伯女乃受凉?不如说是想吃她豆腐才足立。
“这事一点也不麻烦。”英俊的脸庞本带着捉弄的笑意,可忽地扳起脸来,幽幽叹息起来,变化之快,当真让阿宝目瞪口呆!
“你叹什么气?又不是你让人给瞧光了!”
“话可不是那么说。小宝儿,你可知皇宫内院戒备森严,光禁卫军就有上千余人,此次要平反你义父的冤情,可不得不谓之难,很难,非常难也!”瞄一眼她忧虑的神色,再道:“倘若一个弄不好,送命是定然的。”
“送命?”阿宝压根儿设想到这层,一脸惊慌与骇然,柳似的细眉蹙了起来。“你所谓的简单法子就是私闯皇宫?”
“说简单倒也简单,不过是将命赌上一赌而已。”杨明嘴角浮起得意的笑,趁她全神贯注在那该死的计划时,俏然走至她身后,将毛巾裹住那湿发,享受擦发之乐。
昏黄的光线下,那细细青丝泛着香气,乌亮如黑檀木似的,让人瞧上一眼,便打从心坎怜惜——
“你那法子究竟是什么?”她问。
他俯下头,轻吻那半湿的乌亮黑发上,叹口气:“倘若再留长些更好。”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在问你话呢!”这才发现他压根儿没在听她说话,一旋过身,就瞧见他无辜地拿着毛巾,站在那里。
模模还不及腰的长发,已经差不多全干,脸红了红,道:“你老爱骗我!那私闯皇宫的说词全是骗我,是不?”到底他何时才会正经?就为了占她便宜,扯了个漫天大谎,害她……害她先前胆战心惊,生怕万一他送命……
杨明又叹了口气,搁下毛巾,道:“我何须骗你?今夜三更定要上皇宫一趟。京城已有三个月未曾下过雨了,正巧天赐良机,明儿个晚上定会下场大雨。”走到桌前,瞧见那放置在桌上的瑶琴,嘴角不觉一场。
“你怎知明儿个晚上会下雨?”
对于阿宝不可思议的语气,杨明一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当年因缘际会,学了不少观天象及五行之道,自然瞧出明儿个晚上会下场大雨。说来,嫁与这般好的丈夫也是你的福气,十八武艺样样精通,又不花心,人又生得俊俏,要提笔作诗嘛,也有几分能耐,这种好丈夫是难找。小宝儿,你若不好好珍惜,倘若哪日我跑了,你就后悔莫及了。”总而言之,是在推销自己。
阿宝本来听他能预测天气,崇拜之心油然而生。哪知他后头的话是愈来愈自夸,干脆自动忘了那段话,问他:“既然你三更天要去,我也一块去。”
“小宝儿,今儿个夜里,忽地想听你弹首曲子。”杨明不答,反而改了个话题。
她古怪地瞧他。这会儿可奇了——先前还瞧他没一副正经的模样,怎地现下却严肃起来?如今不过刚打过一更鼓,尚有空余时间,瞧他似乎想留下什么回忆似的……
她点头,这次可是破天荒的没再追问。走至瑶琴前坐下,见他习惯性地坐在她身边,脸红了红,道:“你想听什么曲于?”
“丫头,你会弹的曲子屈指可数,你爱弹什么便弹什么吧!”他笑道。
这句话分明就是瞧不人嘛!
当下,也不理会他,开始抚弄琴弦,发出刺耳的琴音……杨明是连眉头也不皱一下,面带笑容地听她低低吟道:“碧纱窗下描郎像。描一笔,画一笔,想着才郎,描不出,画不就,添惆怅。”这回可换她捉弄他了,顿了顿,改了语调,轻挑唱道:“描只描你风流态,描只描你色迷相,描不出你的温存,停着笔儿想……”侧过脸悄悄地近瞧他,瞧他又有什么举动。
这不瞧还好,一瞧,心忽地“怦怦”直跳,像是跑了百米路似的!这还不打紧,荒唐的是,她竟有一股冲动想亲他、碰他。
难不成她让他给感染了?
不过说也奇怪。以往是天天瞧着他的,也是早知道他的容貌是好看得紧,可今儿个心里老觉得他……像是令人垂涎的食物,就是忍不住想碰他、亲他!修长的睫毛、刚毅俊美的容貌是瞧惯了的啊!怎地愈瞧他,她的心愈是撞击得厉害……
瞧他专注地听她弹琴,不自觉地、悄悄地往他的脸颊上轻触——
杨明似乎震了下,黑色的眼眸紧紧锁住她。
“小宝儿,你……先前可是在‘侵犯’我?”
“我……”阿宝这下可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湾了,只好坦白道:“我也不知我在做什么。我……你可别误会我爱吻你,是因为我……怎么想也想不出个合理的解释来。
她到底是怎么啦?脸如火烧,心肺滚烫,脑子里是一片混乱!她怎么会主动吻他呢?不仅如此,她还想碰他、模他,这是什么心理?
她是知道自个儿喜欢他的,总觉得他陪着她、伴着她,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不然何以会答应嫁给他呢?老是爱吃她豆腐,没先把他给打死就不错了,自然是喜欢他才会嫁给他啊!
还是……脑中闪过模糊字言,心跟着一震!她想来啦!莫非这便是牧场丫头姊姊们说的……爱?
她吓了一跳,脸色发白。这可不得了了!难不成她对杨明的感觉便是爱情?可那牧场的丫头姊姊们说过——爱情是他哀我哀、他怒我怒、他苦我苦,他欢喜我也跟着欢喜,若是他受了一丝半毫的伤,只怕是连心都要碎了!若是爱上一个人,是会想尽办法要接近他的……
老天爷!这当真是爱?还是她糊里糊涂的以为这便是爱?
她只知道这一生中若没有他,她也不会快活;这一生他若娶到别的女子,她会受不住那刺激上这就是爱?包括想碰他、亲他、接近他?
“小宝儿,怎么?是让我捉住了,所以羞怯起来?”杨明是欣喜过望。他不曾见过这丫头何时主动过了?她的男孩味一直挺重,今儿个若有女性自觉,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谁……谁羞怯起来了?只是、只是想不通罢了?”
“你眼前便有诸葛军师,什么疑难杂症来找我便是。”语毕,那二更鼓声响了来。
杨明眉头一皱,像有什么话要说,却又及时封了口,站起来。
“天色已暗,你也累了……”
“我可是要同你一块去的。”
杨明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懂武,只怕会连累了我。倒不如合合眼,明儿个起来,我就在床头侍候。那时,不想见我也不成了。”
阿宝瞧他的神色,是难得的正经。
“夜闯皇宫……你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是?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去啦,咱们可以另想法子洗刷义父的罪名,犯不着冒着危险去。”
杨明浮起笑意,抚着她的发丝,若有所思地说道:“要洗刷你义父的罪名,唯有此法。天下还没有能难倒‘赏金猎人’的事。小宝儿,你可别胡思乱想……若是担心,就让我搂上一搂、来个临别一吻,如何?”
阿宝瞧他又恢复那贼笑的模样,心底突地明白了自个儿的心意。
向来是坦率之人,不懂隐瞒,一知道自个儿心里的想法,马上说道:“我终于明白刚才我怎地想破你、亲你了!”
杨明一怔,笑得邪透了!
“我倒不知你这丫头也有这想法。既然如此,以后我也不必再饱受拳打脚踢,你爱何时吻我、碰我,我是悉听尊便。尽避来便是了。”
阿宝才不理他胡扯一堆,月兑口道:“那是因为我爱称嘛?”
当下,也不理那颗炸弹炸得杨明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直接踮起脚尖,用力抱住他,很尽心尽力的”啃”着他的嘴。
既然他是悉听尊便,那么她爱他,理所当然就能碰他、吻他罗?
直到杨明离去之后,她都忘了问一件事——感情该是两相情愿之事,既然她发觉自个儿爱他,那么他呢?
瞧他又恢复那邪气的笑容,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仅抛下一句“待明儿个回来,你爱吻多久,便吻多久,我是绝不抗拒的”,便大笑的离去。
他可是爱她?她向来讲求公平原则,若是他不爱她……若是他不爱她……不敢再深想下去!
说来有些可笑,阿宝好不容易发觉她自个儿的真情,可偏偏忽略了她的恋爱逻辑观。
既然她自个儿认为是因为爱他,所以想碰他亲他模他,那打一开始杨明就碰她亲她吻她,冒着被打死的危险,这结果照理来说,该是够明白了才是,而她竟还懵懂不知,猜不透他的想法?这,只怕这杨明的将来仍是多灾多难呢……
正值三更天,运气好得出奇。
沿着盛绮月及那刘公公画下的地图,顺着隐蔽的地方一路走来,如入无人之境。是有几回差点撞上那巡逻的禁卫军,可不知是那群小兵功夫太差,还是他的武功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总让他巧巧避了
“过了这御花园,跟前便是乾清官。”杨明低声道:“咱们就此分手,事成之后,你先回杨府,别等我了。”
“杨兄……”那仇似海本想说些什么,忽地嘴角扭曲起来,道:“既是如此,咱们杨府见。杨兄,此事一了,盼你别再让猫给抓伤了。”难得一句幽默,换来杨明的苦笑,抚了抚今晚刚被猫抓伤的伤口。
仇似海一身黑衣,迅速离去。
杨明轻咳了咳,忽地微弯身躯,掩去那高大挺拔的躯体,神色凝重地急步朝那乾清官走去。
迎面而来的禁卫军瞧见他,那为首的头儿朝他叫:“邵真人!”
那杨明也不搭理他,神色中有抹趾高气扬之气。大摇大摆的来到干清官,那守在门外的太监一瞧是他,连忙陪着笑意,走下阶梯。
“邵真人,皇上早歇息了,你老儿有什么事,待到五更,等皇上醒来,奴才再为你通报。”
杨明用力咳了咳,声音有些古怪,似那江西口音。
“我有急事要见皇上。崔公公,你快通报一声,若是迟了,只怕天下百姓遭灾,到那时你可担当得这罪名吗?”
那名为崔文的太监一呆,脸色立刻讨好来。
“邵真人,你先侯着,我人内启察皇上便是。”急步走了进去。
他可是很清楚这邵元节是深受皇上的敬仰,虽说不过是江西一小小道土,可皇上自幼体弱多病,迷恋于道教,求以长生,这是天下皆知之事。尤其年前召这江西清宫道土邵元节入宫后,二年来凡雨雪短期,好让这姓邵的道士祈祷求雨,也皆碰巧应验,还让皇上封为致一真人,赐居显灵官,早成了皇上面前的红人:若不为他通报,谁知道他会不会在皇上面前恶言几句,届时他这小小太监还有命在吗?
那杨明微微一笑,抚了抚二撇胡。事情是出乎意料的顺利。为了假扮邵元节,不但是易了容——死鱼似的眼睛,略大有肉的鼻头,又厚又红的嘴唇,在嘴边有颗长毛的黑痔,脸型是倒三角,没一样似他英俊风采的外貌,任谁瞧见了都认不出他便是那风度翩翩的“赏金猎人”。唯一泄露的,便是那嘴角的伤痕……
思及此,不觉轻叹一声。
待一切事情告一段落后,非得好好教她如何亲吻,不然不用一月,他可就没法子见人了。
“邵真人,皇上有请。”那崔公公步出门外,恭请他进入。
杨明一进去,瞧贝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身披龙袍,面色虽白,可也算得上是眉清目秀,相貌不凡,就可惜那眉间透露出气量狭小……
杨明摇了摇头。原以为武宗崩驾,新皇登基该有一番新气象,却没料到明朝又多了一个昏君。
“真人,崔公公言道你有急事相告,究竟有何急事,须在大半夜里唤醒朕?”那语气并无不悦,由此可见他对这邵元节是诸多崇敬。
杨明咳了咳,双手拱礼,用那江西的口音急道:“皇上,大事不好啦!”
那厚总一征,月兑口道:“真人,你的声音怎地有异?”
“回禀皇上,小的刚经一番奇遇,遭仙人托梦,自然声音有异,到了明几个早上,自会恢复。”
“仙人托梦?真人,肤赐你起来说话。”那少年皇帝上前扶他来,语气里流露出神住之色。
“真人,你说的仙人托梦是指天上的神仙么?”
“是也不是。”那假扮的邵元节面汉为难之色。“天机不可泄露,那托梦的神仙是干叮咛万嘱咐,绝不能透露给第二人知道。就连小的我,若不是道行高深,天上的神仙又岂会托梦于我,同我说一些……天机。”说到了最后,摆明了就是吊厚总的胃口——而且其是吊对人了!
这厚总一生好神仙而求长生,光从他人宫二年前便开始那漫长的玄修生涯就可瞧出端倪。若能同那神仙说说话,讨点长生之道,便是最大的愿望。也难怪乎,一闻这入宫不过一、二年的道土接触过那天上的神仙,自然是又惊又喜,巴不得他能引荐,再不然说说那神仙说过的话也是好的。
“真人,那天上的神仙到底说过什么话?难不成连朕也不能知道吗?”
杨明再咳了咳,道:“皇上,这虽是天机,可小的也想将这天大的事说与皇上知。若是……若是咱们能瞒着那仙人……”
厚总毕竟是少年性子。急道:“我不说,你不说,又有何人能知?”
“皇上说得是。不过,今儿个夜里就你知我知,再也不说与穷人知。明天天一早,你就忘了此事,我自然也忘了此事,水不再提,就算是咱两独自在一旁,也不能再提,免得让他人听见了……”
“这是当然。这事就当咱俩的一个秘密,明天起早,就算瞧见你,也不提此事。”
杨明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小的就直言无讳。近三月以来京城无雨,皇上命我祈求甘霖,可如今仍没下文,原来是另有一番原因。”顿了顿,见那皇帝期盼的脸庞,再道:“今儿个夜里睡到二更天,忽地出现一仙人托梦。他道三月未下半滴雨,是因京城之内有天大冤情未白,如在五日之内,这冤案还没法子得一平反,只怕对圣上修道成仙有所阻碍……”掐指算了算时辰,又道:“今儿个夜里,坤宁宫一场小火就是由比而来……”语方毕,那门外忽地人声鼎沸来,来人在门外匆匆通报:“启禀皇上,不好啦!坤宁宫无故起火……”
又有禁卫军来报:“启禀皇上,坤宁宫火势稍熄,已无大碍。”
那厚总当场脸色发白!颤道:“既然无事,就全给我退下!”言语之间,是不打算瞧那皇后是否受到惊吓。
那厚总抿着嘴,道:“真人,先前你道若是此一冤情无法平反,对联的修道成仙定有大碍?”言下之意是信了十成十。
“正是。”杨明嘴角浮起笑意,咳了咳,再道:“倘若皇上能平反此一冤情,不但对皇上修道成仙有所帮助,明儿个夜里京城方圆百里之内,定有场大雨。”
“好!”那厚总坐下,道:“你倒说说看,究竟是哪一桩天大冤情能左右朕的修道!”
天初亮,阿宝便坐不住的跑出西厢院。
她是一夜未眠,全为担心杨明之故。
打从昨儿个夜里杨明离去,至今音讯全无。虽说不过是几个时辰,但昨晚见他一脸愁容,足以想见事情的严重性。她虽是公主身份,可这一生也没跨进皇宫一步!是不知其间的险要,若是杨明遇难……若是杨明遇难……
脸一白,不敢再深想下去。
本想去找兄长问个清楚,何以杨明同那仇似海夜闯皇宫,偏他一人留在杨府?好歹也该去帮帮忙才是。
行至花园,瞧见那杨善早站在那儿;换了件粗布衫子,拿着扫帚在那儿扫地……
他一瞧见阿宝,吓了一跳,差点掉了扫帚。
“宝阿姨……不是!是宝……宝公主!”那语气又是崇敬又是惊惧。
那一日身世之谜揭开,他也在场,而且还吓坏了!当初以为她是有钱人家的好小姐,大他不过四、五岁,称她宝阿姨是因为她是杨明的未婚要,既称杨明为杨叔叔,总不能还叫阿宝是宝姊姊吧?
可他是万万没料到,她竟是流落在外的公主!他不过是个小乞丐,是连为公主提鞋也不配的。刘伯还好,他于阿宝有恩,留下来是应当。可他呢?乞丐又怎能与公主住在同一地方?更别提她当初想收留他的意愿了!他只盼能在场爱做个小小的家仆,管吃管住,就足够了,可再也不敢奢望在这里吃好穿好……公主哪!身份多伟大,他若有一世能成为有钱人家,便心满意足了,哪敢想像自个儿是王公贵族呢!
“阿善,天才刚亮,你怎么就起来了?”她瞧见他拿着扫帚,身上穿着粗衫,简直跟她当初在牧场的模样没两样嘛……
“我……宝公主,我睡不着,所以就来整理整理花圃……”没敢跟她说的是,是他为了表现自己能做苦工;曾跟李总管说过,希望留下来做长工,可那李总管言道,他是阿宝的客人,怎能在杨府做苦力?
但那李总管又岂知阿宝是公主身份?他这乞丐怎配作公主的客人呢?说不定哪日让杨明或阿宝发现他还在这里吃白食,一脚踹他出门也不是没有可能……
“别叫我公主。你还是叫我宝阿姨,我可从不认为自个儿是公主身份。”阿宝瞧他一脸怯怯懦懦的,用力拍了拍他的背道:“你是怎么啦?是李总管虐待你了吗?我让你来,可不是让你做苦工的,你可是我的客人呢——”
“不是李总管要我做的,我——我是自个儿想做的。你是公主,我不过是个街头乞丐,怎配作你的客人?宝公主……宝阿姨,你能不能让我留下来?”
“你爱留多久便留多久;待义父的罪名洗刷,我让杨明请个夫子,教你读书写字,你说好不好?”
杨善呆了呆,颤道:“宝阿姨……你当真愿意让我留下?”
阿宝点点头,明白道:“我向来不说谎话,说一便是一。你留下便是客,没有在这里做苦工的道理。”拉起他的手,再道:“现在厨房大概也准备好早膳了,你先过去吃,我待会儿再过去。”
杨善激动地点点头,差点流下眼泪,正要跑出花园,差点撞上一个小泵娘。
“别没长眼睛的!这是给宝小姐吃的呢!”那看似十七、八岁的小泵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盅汤,走进花园里。
那杨善一闻其中散发的香味,当下就饿坏肚了,忙跑往厨房去。
“宝小姐,这是小姐嘱我炖的莲子汤。”那姑娘笑得既甜又腼腆的。
“我不想喝。”阿宝是压根儿没胃口。“你自个儿喝吧!”
“那怎么成!是月小姐见你房里一夜烛火未熄,失眠了整晚,火气定不小,所以派我送来……”那小泵娘怯生生的表情,好似她若不喝下这碗汤,回去定会受罚似的。
虽说是喝不下,但阿宝还是接了下来,就算喝不下,让杨善喝了匣是。
阿宝小心地接了过来,瞧那小泵娘松了一口气,心想也其做了件好事。哪知一个身影晃了过来,将她手里捧的碗汤给掀了!细瞧之下,竟是兄长。
阿宝还来不及说话呢!那软剑便朝那小泵娘刺去。
而那小泵娘身影倒也巧,疾步避开软剑,左手挥洒出红色的粉末,若不是盛绮月及时挡在她身前,扬起黑色披风打散红色扮末,只怕比刻阿宝早让那些玩意儿给洒上身了。
“盛绮月,你敢抗命?”那小泵娘怒吼,完全不复先前那般怯生模样。
“我并非抗命。她既未欠我,我也不必杀她。”
那小泵娘冷笑一声——
“好个不欠!盛绮月,当日你冒充她的兄长进了杨府,就有机会杀她,如今为这‘不欠’二字,竟敢抗命,对很起你的亲舅吗?别忘了当年若不是盛武文救她一命,你盛家又岂会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若不是霁师父将奄奄一息的你从鬼门关救回,将你收作门下,你又如何能有今日?难不成你忘了三年前霁师父临死之际,要你许下血誓亲手手刃她,以慰盛家亡魂在天之灵,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盛绮月的脸色白了白,沉声道:“毒蜘蛛,当年许下血誓,是因我不知事实真相。如今既知先父并未抛下妻子儿女,我又有何仇要报?盛家上百条人命皆为她而亡,是咱们心甘情愿。护皇家血脉本是黎民百姓所当为,即使是要我立时立刻死了,我也无半句怨言。十八年来,你、我还有那高天易,皆为此事所害,如今你若能幡然醒悟,是再好也不过的事了……”
那小泵娘冷眼相对,忽地撕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二十五、六岁的面貌!一看才知她是当日在场爱门外卖豆腐的风大婶!
“你说得倒容易!什么幡然醒悟全是假话,归根究低,你是不将霁师父的养育之思放在心上,事已至此——”他聆听之时,手指一弹,那指间的小蜘蛛立即飞到盛绮月的臂上狠咬上一口。
别瞧那只是只小蜘蛛,它是愈小愈毒,是西域一带的产物,每日喂以毒虫,久之,自然毒性强烈,一个时辰之内未死,也会成废人一个。
她瞧见盛绮月忙将手臂周边穴道尽数全封,冷笑——
“别枉费心机了!还是趁早为自个儿立下遗书吧!”
阿宝闻言,吓了跳!见他脸色愈来愈白,忙扶住他高大的身躯。
“大哥,你还好吧?”气恼地转向她,道:“你到底对大哥做了什么歹事?是下了毒吗?快把解药拿来——”
“要解药也成。你自个儿过来拿吧!”她拿出一个小瓷瓶来,就等着阿宝去拿。
里头是一只毒蜈蚣,叫它咬上一口,也是同样下场。
阿宝立即要上前——
“不要!”盛绮月低声咆哮,脸色已然发青——“她不会给的!”
见阿宝执意要上前去拿,一个狠心,道:“你待我这般好又如何?你早已知我不是你兄长,是曾想杀你的人。即使是现在,我仍是恨你的,恨你的出生毁了盛家,恨亲爹选择了你,却放弃了咱们。以为我不杀你,便是不恨你了吗?若是我够狠心,就该亲手杀了你的!”他是不得不作如此宣言,不然她若真上前去,不但他的命保不住,就连她也恐遭毒手。
她的性子像极了十八年前的他!十八年的恨海将他彻头彻尾改造了。如果说,能挽回一些十八年前的良心与纯真,便要极力救她才是。这才是杨明留他下来的目的,不是吗?
那杨明是早料到毒蜘蛛不肯罢休,否则何以甘冒大险,与仇似海入宫,反而留下他这熟悉宫中的大内高手?无非是盼他对这毒蜘蛛动之以情,说之以理。不过瞧眼下的情势,只怕是有负杨明所托了——
阿宝咬了咬唇,坦率道:“我是早把你当兄长了,是不是亲的,也就无关紧要了。再说,既然义父因我而让盛家家破人亡,那便该由我来偿还了。”语毕,就要上前去接那小瓷瓶。
“啪”的一声,那小瓷瓶忽地让一粒小石子打碎,里头赫然掉下一只刚死的蜈蚣。
一名相貌俊秀的年轻人打了个呵欠,从屋上跃下地面。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怎么你们老爱大声嚷嚷吵我睡个好觉!”那年轻人再打个呵欠,走到阿宝与毒蜘蛛之前,道:“今儿个也算有缘,干脆我作个和事佬;宝姑娘也不必讨解药了,我看根本是没解药。至于这位姑娘若是趁早放弃杀人之心,我作个主让你平安定出场爱,不知我这提议是不是有人接受?如有人接受是最好,我还可以睡个回笼觉。”
毒蜘蛛同那盛绮月不觉心一惊。
想不到京城果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尤以杨家为甚!先前杨明的功夫已是了得,哪知如今又冒出个不满三十的年轻人!盛绮月受了伤,没感觉到他的存在尚有话说,那毒蜘蛛又岂会不觉他的存在呢?
当下,她冷汗一流,再瞧瓷瓶里的蜈蚣分明是让石子震死的,这年轻人的功夫尚在她之上,若想全身而退——
“你自然可全身而退。”年轻人走向盛绮月,朝他身上点了几处,笑道:“十二个时辰内还不会毒发,兄台大可放心。”
“十二个时辰之后呢?”阿宝问道。
“再说啦!届时屠某人自有法子便是。”
阿宝信任地点点头,朝盛绮月说道:“既是如此,大哥,你也别骇伯了。你可以相信屠大哥的,他可是杨明请来的厨子。上回我还偷吃他做的菜,虽然挺好吃的,可就是量少些,塞不满肚子就是。”
这所谓的屠某人便是指屠三手,是杨明专为那月初的喜筵请来的大厨师。
他之所以被称为居三手,乃因五年前偷潜入皇宫御房,存心挑战当今皇上专用之御厨子。本那御厨子是可以大叫锦衣卫前来捉拿盗客的,可据称对方也是性情中人,当下答允屠三手之战书,二人大战三天三夜,共调理了蒸、煮、炒、炸、烤、煎、炖及烹调等八项厨技,暗地以皇上为试食者,每回一到早、午及晚便各显神通。三日之后,御厨子甘拜下风,只因皇上三日之内每食一样屠三手精心调理的美食,便赞一声好,频频追问御厨子这是啥菜,何以口味这般与众不同!每尝一口,味道便不甚相同,却又口齿留香———那御厨子能不甘拜下风吗?本想推荐屠三手为御厨,哪知他压根儿不在乎名利,分出胜负那晚,拍拍衣袖,潇洒地离开皇宫。这几年留在乡下平淡度日,今儿个若不是遇上好友杨明大婚之喜,只怕至今还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而今——他不过是偷懒睡个觉罢了,就遭入吵醒,本不想打理,偏眼见杨兄的意中人有难,能不救吗?让杨明欠个人情也好。向来皆是人欠杨明,可不见他欠过什么人。将来他若有难事,定要索回这份情。
毒蜘蛛衡量眼前情势。
“你到底打算如何?”
“不如何也。只要你一生一世不动宝姑娘的念头,便可放你一条生路。虽我屠三手整日拿着菜刀,可也不是见人就砍。你若舍去这项杀人之心,我就留下你一条命来。”
毒蜘蛛冷冷一笑——
“姓屠的,你大概不知所谓死土便是宁死不屈!今儿个杀不了佑樘的公主,可也要拉个垫背的。”语毕,打开右手的指环,顺着风向;让指环里的毒味研向他们。
阿宝没习过武,自然不知她究竟在做些什么,那盛绮月一瞧,立即挡在阿宝身前。
那屠三手嘴一场,说了句“雕虫小技”,便舞了一套迷踪拳!所谓迷踪拳,共十八套拳法,第一套乃以身形步法快捷难测为主,就见瞬间屠三手身到之处,那风向随之改变,小小的庭院里风向急邃变动,尽朝毒蜘蛛飘去!
不及闭气,反遭其果。没一会儿工夫,她脸色通黑,急忙探向腰间拿解药,哪知屠三手早已抢先一步,拿过那药。
他的眼神一沉——
“可别怪我心狠。虽只是个做菜的,可论心狠,只怕你还比不上我。不要命也好,但你是用毒的,该知苦闻到这毒味,皮肤溃烂直到你痒死、抓死,你——不伯吗?”
如今,毒蜘蛛方知原来对方也是个用毒高手。忽地觉得背脊一阵冷意,硬是想压住,却愈是奇痒无比——
阿宝见状,实不忍心,上前一步道:“屠大哥,你把药瓶还给她,好不好?”
“还给她!”屠三手不解。“宝姑娘,她可是想害你叼!”
“可她没害成啊!”阿宝坦言道:“我从不明白杀人究竟有何好处!义父从没教过我半点仇恨,他虽终日以酒消愁,可也曾告诉我,仇恨不过是瞬间的事。杀了人又如何?杀了人就能快活吗?想我过去住在山上多好,虽少接触人,可也整日快活得很。如今下山来,尽是瞧见这人想杀那人,杀了后便有好处吗?现下你杀了她,可将来呢?是不是又有人来杀你呢?兄长想杀我;可我瞧他设一日是快乐的。这位姑娘想杀我,我想她也没一日是快乐的;既是如此,杀人又有什么好处?只图个不快乐吗?”叹了叹,再道:“当年,万贵妃想杀我爹是因妒成恨,我爹爹想杀我却又是因惧成恨。倘若没有万贵妃的妒,没有爹爹的惧,今儿个又何以造成盛家百余人命尽亡:依我之见,咱们只要对得住自个儿的真心,整日快快活活倒也不必强求什么。恨也好,仇也好,大伙儿坐下来摊开谈岂不更好?”虽己知自个儿的公主身份,但坦率纯真的性于是不变的。
也许终其一生,她的性子便是如此,见不得人家砍来砍去,也不喜人家恨来根去的。公主也好,平民也罢,心软也成,妇人之仁也罢,她阿宝就是阿宝,这性子是水不改的。
屠三手闻言,扬眉一笑——
“想来杨兄将来福气不小,能娶得宝姑娘为妻。”瞧那毒蜘蛛嘴唇又白又紫,当下让她服了解药。
“多谢屠兄夸奖。”一面目普通,嘴角有颗长毛痔的男子从拱门外进来。
众人一惊,怎地此人能无声息地躲在外头偷听?
那男子微微一笑,朝阿宝说道:“小宝儿,长相已变,那声音可不曾变过。怎么?不过是一夜时间,便忘了我这未婚夫么?”
阿宝惊喜交集地瞧着他——
“你——你”
那男子一笑,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拿下,露出俊美潇洒的容貌。
阿宝大叫一声,乱没公主形象的,直接冲进他怀里,又是抱他又是楼他的,还自动凑上唇,努力地开始“啃”他!杨明呆了呆,自动送上门的羊肉没道理不吃的,虽是“啃”得他旧伤未复,新伤又起,一时之间他倒也忘了要教她如何接吻。
倘若洞房花烛夜有这般自动自发就好了……
一思及此,那思绪不禁飘向那期待已久的洞房花烛夜……
七日前,皇宫里忽地无故颁下圣旨,言十八年前孝宗在位期间,曾以为大内高手盛武文勾结鞑子,判满门立斩之罪,如今查出原是冤案一桩,特此平反,重修盛家一门之墓,并宣凡盛氏人氏,均穿丧服三日,以代盛家于嗣服丧。
这可让京城的老一辈人皆相顾愕然!没料到盛家当年冤情竟于今日平反,更没想到当今十八、九岁的皇上会颁下圣旨,对盛家人有所补偿……这皇上究竟是英明或是昏君一个?
当夜,京城一阵大雨,洗尽三月燥热。有人说,定是盛家冤情平反,盛家亡魂以此阵大雨聊表感恩……是真是假,姑且不论,总之盛家冤情已雪,盛家兄弟也了一桩心愿,算是无愧盛家上百亡魂。
这一日,杨府是锣鼓喧天,热闹不断——
来往的宾客更是络绎不绝,不仅是因杨府—口气办了三对婚宴,热闹非凡,部份原因也是因那屠三手一手做出的喜筵让大伙儿垂涎三尺。
至于那三对新人——
杨明和阿宝是不用说。另一对是仇似海与杨月。
话说那日老太爷逼小渔儿与仇似海成亲,这小渔儿精明的头脑一转,干脆使计让仇似海与杨月成婚,届时她小渔儿还须同那仇似海婚配吗?
趁着阿宝之事告一段落,先灌醉杨月,再用三罐陈年烈酒灌醉仇似海,将这二人搬到同一张床上。当然啦!凭她一人之力,怎能搬得动那仇似海的身子?自然是托盛绮月帮忙罗!他不傻,也该瞧出仇似海对杨月一片倩深,偏老认为门户不对,所以他睁一只限闭一只限,顺便再帮点小忙,待仇似海成了亲,便打算漂泊四海……
那小渔儿自认聪明得很!一大早起来,召来老太爷目睹现场,让那仇似海跳到黄河也洗不清,而那杨月既认没了清白,若他不娶她,还有颜面存活于世吗?
事已至此,仇似海“只好”娶她了!
小渔儿自认事情圆满解决,就等着做陪嫁丫头。哪知老太爷抛来一句话——
“家丑不可外扬。既然月儿许给仇护院,总不能向王家说明理由退婚吧?既是如此,干脆收你小渔儿为杨家孙儿,嫁给王家公子,也算是美事一校。”此言一出,小渔儿立时变作杨小渔,被迫上花轿。
这可是老太爷的奸计!
他又何尝不知孙女杨月对仇似海的一片情意呢?当初早有打算将杨月许配给仇似海,可他也知道这仇似海断然不肯接受,还不是为那劳什子的门户之见!所以起头就来个错配鸳鸯,与那王家公子订下驾盟,明的是为杨月选的夫婿,实则是为小渔儿选的。
须知,老太爷向来欣赏小渔儿,倘若以她的丫头身份,最好的归宿不过是长工家仆,当然比不过公子哥儿。如今收她为干孙女,也容易找个好夫婿嘛。总之,小渔儿是误打误撞,反促成老太爷的奸计!
如今那仇似海与杨月婚配成一对。
小渔儿自然配王家公子了。
老大爷乐得哈哈笑。他是怎么也没料到,那小渔儿似乎早心有所属,在当日与阿宝偷溜出杨府,遭李家公子调戏时,相救的那一位靳恩人……不过话说来,这初萌的女敕芽来不及培育就遭摧毁,恐怕连小渔儿也不知自己对那靳恩人的感觉究竟为何呢……
同一日成婚,心情却是大不相同。
那儿是羞怯喜悦的新娘儿,这厢却是拿着从小放在身上的古镜,心地惨兮兮的嫁入王家……
那未来,便是崭新的生活在等着她了。
杨明娶妻的时辰是排在入夜时分。
从婚期的前一日起,阿宝便搬进尽欢别苑,等着杨明来迎娶。根据古礼呢!成婚前是不该相见的,偏杨明向来不拘不节,成婚前一日,还去尽欢别苑听阿宝弹琴唱歌,似是听上了瘾。直到天明,那琴声才停下——就可怜那家丁丫头纷纷走避,晚上睡觉蒙了好几层棉被,才免去那魔音穿脑。
说来有些古怪,人家男人婚前该是同一些好友开个单身聚会,诉说单身的好处,偏杨明不是,他自认自个儿可怜得紧,老早就想成婚了,好不容易终于盼到洞房花烛,快乐得不得了,哪还会听那群江湖朋友说什么单身的美妙……
入夜时分,那新娘在尽欢别苑上了花轿,轿夫共有八人,个个皆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人物。若不是瞧在杨明的份上,又岂会来做小小轿夫?只见他们轻松抬轿子,每走一步,便有一名江湖汉子奉上份礼。像那号为铁算盘的便赠了个小小的纯金算盘,言若有朗一日,须用到他时,便将金算盘拿到分布各地的七十二个堂口中任何一个,便有人为她办事。阿宝擅将其意自动扭曲成——若是有朗一日,杨明欺负她,只须拿这金算盘到七十二堂口中的任何一个,就有人会痛殴杨明一顿,当下便喜孜孜地收下了。轿子再走一步,又有一女侠将一本书奉上;道那是让阿宝闲来无事瞧瞧的,倘若有一日杨明惹她不快,照里头的法子便可整治他;阿宝不知那书是百毒大全,其书难求,自元朝忽必烈攻占中原,这本书使失了踪影,如今再现,竟落在不懂毒物的阿宝手里,还当真是闲来无事瞧瞧的!再走一步,又有一半白半黑头发的中年汉于奉上一本书,那书使是自神农氏尝百草,再由后人逐一更改、补充的百种解药一书,算是那百毒大全的克星。
那轿子是每抬一步,便有江湖朋友出现,送一珍奇异物,将沿路看热闹的路入是看得一楞一楞,好不称奇!一会儿是那百宝盒,一打开便有音乐传出;一会儿是—对七、八岁的女圭女圭儿在轿前舞了套小拳,再奉上三双短哨与乐谱,言道一哨诱以飞鸟,一哨惑以动物,一哨迷以鱼类。当下那扎着包包头的小男孩儿取那其中红哨,配以乐谱上的音律吹起,只见那附近的鸟儿竟朝轿子上空飞来,盘旋不去,有那百灵鸟、喜鹊诸多鸟类,一时之间蔚为奇观,路人莫不称奇!
这还不打紧,接下来收的礼物,是愈来愈古怪,让人不觉啧啧称奇!轿子行至路口,离杨府不过几条街的距离,忽地有一名江湖汉子点燃白色烟火,直破空而去,不消多时,那杨府上空出出现了一白色烟火——
“宝姑娘请下轿。”那媒婆喜叫着。瞧她外貌已有四十岁余,该是娘亲级的人物,今儿个若不是杨明所托,现下还同几个孩儿隐居江南呢!
阿宝疑惑地下了轿,还没到杨府呢——才踏在轿前铺的红毯上,即听一阵爆裂声,掀起红色头巾一角,瞧见杨府上空正以红、蓝、绿、白数种烟炮写着几个字——
“恭祝杨兄弟娶得美貌娇妻”
那字才消失,烟炮又再升,浮现了——
“祝杨兄弟与宝姑娘白首偕老”
原来选在人夜时分迎娶新娘是别有用意!瞧这昏暗的天色里,冒’出缤纷亮丽的烟火,当真是好看得紧,连那佳节都没这般既有新意义好看呢!
“宝姑娘能嫁给扬兄弟,当真是你的福气。”那媒婆笑道:“打婚期前,杨兄就发贴要咱们这些几百年不出江湖的老骨头定要参加喜宴,还派草上飞下江南寻那做烟花的巧匠张永悔赶在婚期前做出这些烟火来。宝姑娘,你大概不知今儿个为你抬轿之人,当年皆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若不是杨兄弟及时点倍,也不知他们今儿个是死是活了。”
阿宝瞧了一眼那八名长相凶恶之人,眼里只有好奇,好奇他们是:怎么让扬明给点悟的。
那八人之中有一中年汉子忽地大笑——
“杨兄弟果真娶很好妻子。这怯生生的新娘儿竟一一瞧过咱们八人,是连眼也没眨过一下。天下若说有哪家好姑娘能配得上杨兄弟,实非宝姑娘莫属。”语毕,八人皆笑了。
原本,他们答应做轿夫,也是为了瞧瞧这新娘儿到底够不够格做杨明的老婆。今儿个一见,当真是地上一双绝配!须知,他八人虽改邪归正许久,可当有人瞧上他们八人一眼,当场不吓得屁滚尿流才怪!包别谈是普通人。这丫头片子能一一瞧过他们,既无所惧亦无胆怯之心,此女该当配杨明的。
阿宝是一点也不懂他们说这话的用意。瞧他们便是瞧他们吧!他们是生得有些吓人,可心肠好就够了!媒婆说他们皆已改邪归正,如此一来,便是好人了!既是好人,又何惧之有呢?
媒婆微微一笑,请新娘子入轿,再抬往杨府,仍是每一步便有人出现赠予一物。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总算到了杨府大门,新郎官便站在杨府前。
“新娘子下轿啦!”媒婆忙命人再铺红毯,待阿宝下了轿,扶她走向杨府大门。本该由新郎官牵她人内,可新郎官站在门前是动也不动,嘴角挂着一抹古怪笑容,将众人弄得一头雾水!尤其是那因好奇前来的路人更是期盼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婚礼是常有的,可这种婚礼可是百年难得一见,能不瞧吗?
“小宝儿,今儿个你嫁与我为妻,虽说我文才武略皆是上上之选,人又生得俊,风度翩翩更不在话下,你嫁给我是你的幸运、你的福气——”顿了顿,虽瞧不见红巾下俏怒的脸蛋,却也发觉她的双拳早已紧握,似是随时会扑上前来,笑了笑,再道:“纵是如此,可总算我有一点真心。既娶一妻烦终生,何须纳妾再累我?”当下,从怀里拿出一小小雕刻精细的盒子交给她。
“打开来瞧瞧。”他催促着。
那众人皆屏息以待,想瞧瞧里头是什么玩意儿。
阿宝也挺好奇的,轻轻打开——
里头躺着一纯金心锁。
才要隔着头巾问这心锁有何意义,忽闻杨明朗声道:“这心锁乃表示你夫婿从今以后,仅要你一人,是旁的女人再也看不上限。除了你外,便再也没旁的女人能打开我的心。古礼是三妻四妾,我杨明偏偏要反其道而行,这一生只娶朱玮宝一人,同她白首偕老,瞧着她变老变丑,让她也瞧着我发稀齿落,这一生一世是只要地一人。现下认识的江湖朋友也好,瞧热闹的路人也成,总之大伙儿都听见了我的誓言,你们皆是证人。”他大声的说道。是不打算说什么如果有违誓言,便道天打雷劈之类的话儿。在他而言,是没有什么如果的。江湖人向来说一便是一,从没后悔过,从今以后也不会有这事发生。
那江湖朋友个个叫好,不过那瞧热闹的路人是又惊又吓的。此言一出,岂不是说他一生一世是再也不能纳妾了吗?这样多痛苦!成天净瞧着黄险婆。但仔细一想,杨家人向来无纳妾的例于,娶了妻子就是一生一世的唯一,也难怪杨明会如此说。
“小宝儿,你可听见我的话?”他低语。
“我也只要你一人。”她小声地、动容地说道:“你若想要,我也打造一个心锁给你便成。”
杨明大笑,不再言语,牵了新娘入场爱拜堂。
待拜了堂,媒婆先送新娘子回新房,那杨明就暂留在喜筵中,招呼那样江湖朋友——
那盛绮月拿了酒杯过来,冷然道:“盛家一门虽因你而平反冤倩,可阿宝既认我为义兄,我就该站在她那一方;倘若从今以后,你有负于她,就休怪我朝你这妹婿动刀动枪。”昨日被阿宝诱至中庭,勉强受了她三拜,成了她义兄。
他是自认不配当阿宝的义兄,可受人三拜,名份已定,想反悔也无从反悔,只好硬着头皮做了。如今,既有一妹,是不知如何为她付出,只好找上杨明,先威胁恐吓一番,也好表现阿宝不是人单势孤,独自一人嫁到杨家的。
杨明笑了笑,干了此杯,道:“兄长之言,我自然铭感于心。这一生你无须担心我会辜负阿宝。”
待酒过三巡,趁着江湖好友醉意萌生,人先闪了再说。不然只怕到天明,还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杨明心满意足地笑着。盼了多久的洞房,时至今日方遂其愿,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行至新房门前,忽地想起那日莫汝儿交予他的锦囊,从腰际一拿,打开一瞧一……
骇然、惊愕、大喜、了解的神色一一掠过脸庞!那莫汝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如今势能料到杨家……
微微一笑,推开了门,瞧见阿宝早闲着无聊,便掀开盖头,东瞧瞧西瞧瞧,瞧见桌上交杯酒,再好奇地瞧那一对红花烛燃着。
“小宝儿,你又在胡乱搞些什么?”他是早猜到新娘子决计不肯乖乖等着他掀盖头。
阿宝见他回房,展颜一笑,那笑中有几分纯真,有几分好奇。敢情她压根儿不知这洞房花烛夜究竟要做些什么的。
她跑到他身边,正要把一肚于的问题问出来,却让他牵到圆桌前,拿二只小酒杯,交给她其中一个。
“这是什么?”
“交杯酒,先饮半杯。”杨明倒挺有耐心地教她,待她喝了半杯,做出苦脸来,不由得笑了。
“酒是浓烈些,可代表咱们的感情如酒般浓烈。”他示意互换酒杯喝完另一半,阿宝又想发问,可杨明先让她喝完了,再道:“这杯酒喝完了,咱们就算是夫妻了。”就算她想休夫,门都没有!
阿宝瞧了瞧那对红花烛。
“那这对红花烛也有其义罗?我瞧过去每晚一个房里最多也只有一枚蜡烛,要不就是油灯,今儿个挺新奇的,还是一对红花烛呢!”本想上前细瞧,若不是杨明拉住她,唉!又不知她想搞出什么花招来。
“一对花烛是要通宵燃尽的,若是燃尽,将来夫妇定会白首倍老。小宝儿,你猜,咱们的花烛到底会不会一块燃尽?”
“这……当然会燃尽!”阿宝不免瞧上几眼,就担心那对花烛随时灭了。“咱们——咱们守着它,好不好?咦!你在干什么?”低头一望,不得了了!
他又在解她的新衣衫了!
杨明面不改色的回道:“今晚是洞房花烛夜。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是该及时把握的。”语毕,手还不停地解呢!他是朝思夜想,好不容易盼到这洞房夜,又岂会花在满足这丫头的好奇心上!
阿宝用力推开他,道:“你老爱解我衣衫。洞房花烛夜跟这又有什么关系?你老爱唬我,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换句话说,她是答应同他成亲,可什么是洞房花烛夜,她是一点概念也没有。
杨明这回早有准备。他是想到阿宝压根儿没什么成亲的观念。
他的嘴角浮邪气的笑容。
“小宝儿,你因爱我,所以同我成亲,是也不是?”那神色、那笑容分明是想起那一夜她坦白说出她爱他的话儿;本来他还以为她懵懂的性子,只怕得至婚后数年,才能诱她明白她原是爱他的,没想到她提早想通,这倒也是好事一枚。
“这……与你解我衣衫又有何干?”阿宝的脸蛋通红,是难得羞怯。
“自然有关。既然成亲,这洞房花烛夜是定要月兑衫子的,若不月兑,我又岂能算是你相公,将来又如何能在一呢?”
阿宝怀疑地瞧着他一脸无辜的神色,提出疑问:“你的意思是,定要月兑衫子,才能算是同我成亲,将来就能在一块了?”
杨明笑道;“小宝儿,你是愈来取聪明了。”
“那,咱们月兑了衫子,就来守花烛,好不好?”阿宝瞄了一眼仍燃着的花烛,担心道。
她是希望花烛能到天明方燃尽,这样才能白首偕老。虽然他老爱骗她,可既然爱上了他,自然盼一生一世都能跟他在一——恩及那夜,她是说出爱他,可他呢?怎么至今都没半分表态?该是有一些喜欢她的吧?不然何以答应与她成亲?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杨明又要伸手去轻解她的新娘衫,哪知让她给避开了去。
“又怎么啦?”
“这挺不公平的。谁知道你月兑我衫子,会不会又吃我的豆腐?”阿宝理所当然地说,一瞧杨明愕然的神色,补充道:“不如你月兑一件,我说一件,这样才算公平,你也不会突然偷吻我什么的,是不?”
杨明一时说不出话来。随即想了想,浮起笑容。
“你这办法倒挺好——你先月兑,还是我先月兑?”
洞房花烛夜是该为新娘子解衣的,哪知他的新娘主动得很,这倒是始料未及的。
阿宝月兑口道:“自然是你先月兑。”
杨明倒也爽快,没一会儿工夫,新郎官的衫子便落了地。
阿宝红了红脸,也月兑了新娘衫。她脸红干嘛?可偏忍不住嘛!
每一件衫子落了地,她的脸蛋就涨红了一分。真是古怪!当日在牧场上他要她刷背时,也曾瞧过他的身子,但可没今儿个这放心慌意乱……
眼见他愈月兑愈少,脸上还挂着似的笑容。她就只剩下个红肚兜,再月兑下去,她可就什么也没有——正心跳得紧,哪知他忽地跨上前,她立急退一步,又想吃她豆腐了吗?
杨明扬了扬眉,停下步来,笑道:“小宝儿,那日你吐露心意,我可还未曾答复你,你想知道那答复为何吗?”
阿宝心神转移,心“噗噗”地跳,道:“我当然想知道啦!”
杨明眼神一变,轻言道:“我之所以娶你,自然也是爱你之故。”杀手锏一使出来,瞧她一时呆住,嘴角一扬,不趁此时,难不成还等到天明?
他立即上前抱起她没挣扎的身子就往新床上躺。
“小宝儿,你定然不知圆房之意……”他的眼神闪烁和怜惜。
“我是不知道。”她小声道。他瞧她的眼神好生古怪,是该用力推开他的,可什么力气也没了,像化作一堆烂泥卧在他怀,永远永远再也不服要离开了……
他轻笑一声——
“那倒也无妨。从今晚,有我教你,你自然就会明白——”语毕,便怜惜地封住她的唇瓣,教她一场男欢女爱……
一对红花烛通宵达旦的燃着,像是诉说白首偕老的约定,却又好似舍不得房内你依我依、浓得醉人的情意……那落了地的新郎衫里掉出了一张纸,正是那锦囊。轻飘飘的扬落在圆桌下,那上头隐约写着几字,写道:杨家之后,养子女二十人,亲生儿共八人……
这一生,他们是注定被此相许,白首偕老。可遥望天际,那同是喜气洋洋的王家呢?
能有同等的幸运吗?
那杨小渔同那王家公子的姻缘究竟如何善了?
恐怕,那又是一段挺长的故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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