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后——
平康县。
沿街走来,满目疮痍,战争虽然已经离开平康县,但要恢复大概也要好几年的时间吧。
街上没什么人烟,多半不是去逃难就是躲起来。朝廷已派官员到平康县重建,不知道这一次派的是好官还是贪官?
冯二哥走到万府前,看着这座府邸在短短半年乡里已犹若荒宅。他走进府内,踏上长廊,模索一阵,走到应该是万府主人的睡房。
床缘斑斑血迹没有人清理,不知道是谁的……小青急病而死,应该不是她的。思及此,冯二哥想起那曾有一面之缘的万相公。是半年前他在小青尸身旁吐的血吗?
他不敢再深想,沿着长廊,走到书斋。
书斋里,看似长久未清,蛛网满布,书柜倒了一地,但遍地书籍,似乎没有缺本,再走到还没翻倒的书柜间,随便翻了本书,里头有万相公的字迹。
“他看的书还真多……”
瞄到柜后有个毫不起眼的木盒跟两卷画轴,他先打开画轴,一卷是钟馗和颜悦色、一团和气的丹青绘图,钟馗的头上还有只黑蝙蝠在引路,图的右上方写着“赠兄仲秋”,应是来不及寄出的画。
冯二哥再摊开另一幅画,随即一怔。
画里是他方才经过的地方,杨柳树下有个男人手捧蓝皮书,后头跟着个小孩子像摇头晃脑地跟着背书,旁边有个年轻美丽的妇人坐在树下笑看他们。
“是小青……家有青青,家有佛赐,万家佛何求哉?”冯二哥念着上头的字句,想起他们如今的下场,不由得喉口紧缩。
看着图好半晌,他才缓缓打开盒子,盒子内分成两半,各有书信放在里头。他随便抽起一封,一看,立时放下。
“原来是小青跟万相公的信,这可不能看啊!”看到另一半最上方的信纸好新,像刚写的,他迟疑地拿起来,偷偷瞄上一眼。“没写给谁的?”
他吞了吞口水,打开信,吓了一跳,信的边缘沾着血迹,像是写信的人流下血却没有注意到。
冯二哥一看开头就提到小青,连忙低声念道:
“青青已走七日,我在她身旁陪伴七日,原以为今晚可以见她魂魄回家,哪知换来措手不及的真相。世上无佛有鬼,今晚我遇见布灾苏城的瘟鬼,他说我与青青魂魄相连,我若肯变成瘟鬼,他便有法子让我下地府救青青,先变半人半鬼,再下地府救青青,回阳之后,他再将我变成瘟鬼以报答他的大恩大德。对谈半夜,赫然发现青青无辜枉死,竟是为我!他有心要将我变成瘟鬼,所以先教青青枉死,诱我成鬼,我好不甘心好不甘心,我用尽心机保护的妻小,到头来却遭瘟鬼陷害,我的青青,我的青青……”接下来的字迹被血晕了开来,显然万家佛写到此处时痛不欲生,冯二哥连忙跳着看:“我已决定明日带青青的尸身,与小四前去当日立誓的庙宇,晚一日,青青一渡奈河桥,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她了。明日之事,我虽然毫无把握,心里却已平静如常,若救不了青青,一并魂归地府吧,唯一放心不下,是我儿佛赐,我若回不了阳,佛赐将无爹无母。将来若见此信者,如知我儿佛赐下落,请转告他,我跟他娘,虽无法牵手白发,也早已投胎转世,不必牵挂不必追寻;若是佛赐后代子孙见此信,须知世上有鬼无佛,防人防鬼保自己,切莫落得我这般下场,若是非万家子孙见此信者,世道贪乱纷争,想必万家佛已无子无孙,平康县我是顾不了了,朝官不换,圣眼不开,我也无能为力,若遇战争,府内有地窖,藏有数年不坏的腌制食物,可躲可食,随君取用吧。家中无佛,何来平安康泰,万年无事?万家佛于十二月十五青青头七日绝笔……”
阅至此,冯二哥已然呆怔!
“我的天……他真的曾下过地府?”冯二哥喃喃道:“下地府救小青吗?他、他连地府是什么样子也不知情,就有这胆子下去吗?”
拿着万家佛临时亲绘的地图,他双手微微发抖,扪心自问,若是自己、若是自己,够不够胆在片刻之间决定下地府救人……他没那个胆,他很清楚。人死了,就该葬在土里,要他再下未知的地府救人……他不行。
紧紧握着那卷钟馗保平安的画像。他将盒子收好,放回原处,又绕着万府走。
来到一间旧屋子,他注意到院内地上异常干净,疑惑地推门而入,发现是万家摆着列祖列宗的牌位。
牌位也是异样的干净整齐,毫无灰尘。他上前,呆了呆:
“万家佛、马毕青……万佛赐?”这三人的牌位在此。那他在严府里看的又是谁?
万家佛既然执意要救小青,绝不可能先立牌位……
“万相公?”
冯二哥吓了一跳,转身一看,看见眼熟的百姓。
“是冯二哥啊……”有人认出了他是半年前来平康县的刀铺师傅。
“你、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冯二哥,你回来干嘛?这里刚走了战争,一切还没有恢复正常呢。”
“我、我是放心不下几个朋友,所以赶回来看看。”
“就你有良心。”一名妇人拭泪道:“万相公自私自利,人走了,连平康县的人都不顾了……”
“自私自利……自私自利……”冯二哥重复喃道。一心救自己的妻子,也算是自私自利吗?
“他要不走,平康县今天不会落得这种下场。还好,他还算有点良心,将地窖里的食物留给咱们,要不然,凭咱们老弱妇孺出去寻食物,会有什么下场都不知道。”
冯二哥注意到这几名都是上了年岁的妇人,其中一名还抱着一盆食物。他微讶:“妳们看过那盒子里的信了?”
“那盒子就摆在书桌上,来抢劫的暴民瞧它是木盒就没有理会,躲在地窖里的姑娘有几个识大字的,一一读了出来,咱们才有条生路走,现在县里的老弱妇孺都待在里头,等着朝廷新官过来。冯二哥,这半年多你在外头见多识广,有没有听过万相公的下落?”
“他……”
“信上说的事,太可怕了。如果万夫人真是被瘟鬼害死的,照理说,应该立刻火化才对,他那棺木放了好几天呢……咱们在想,万相公跟万夫人感情好得不得了,是不是他失妻后疯了,以为能救回他妻子?”
“这倒是。”另外妇人低声接口:“当年我在街上办年货,万相公带着他妻小出门,我看过他妻子,不多话,儿子活蹦乱跳的,一大一小就走在万夫人的左右边,一家和乐融融的样子。万相公因丧妻而发狂,不是不可能的事,就可惜他家小儿一块被带走。冯二哥,你在外头有什么消息吗?他要神智还清醒,能不能让他回来啊?”
冯二哥张口欲言,一一扫过眼前的脸孔,然后看向供桌上的牌位,最后,他低声说道:
“我听说,万相公一家都死了……”不理会妇人们此起彼落地说“果然如此”、“太可惜了”等语,他摊开钟馗画像,目不转睛地盯着好一会儿,突然哽咽道:“人都死了,说不得将来一个魂飞魄散,一个独自走过奈河桥,还是没法在一块……他曾帮平康县保有这么多年的平安,受过他恩惠的人也不少,七月快到了,咱们也该烧纸钱,烧纸莲花给失去的家人,也多烧点给万相公,要不然忘恩负义的我们,也跟妖魔鬼怪没有什么不同……”
语毕,他默默地将画轴挂在祠堂门口。
“钟大爷,请您看看,这间祠堂里,有三个牌位,每天每天,平康县里都有人在这儿清理上香,人世间绝不会有人为那些无恶不作的人上香,您一定明白的吧……”冯二哥双手合十地,诚心祈祷。
“爹!爹!你看!你看!”小四不停地转圈圈,转到万家佛头昏眼花,索性一掌定住儿子的头。
“爹,好不好看?”
“……不就是一件衣服吗?哼,谈什么好看不好看?”
“是娘做的耶,娘帮我做的耶!”
“……我的呢?”
“没有。”小四扮了个鬼脸,腼腆地笑:“娘说,布料还有剩,可是没爹的份,要再帮小四做件大一点的,因为小四长得快。”
“……”万家佛立刻起身,对着正在喂马的青青喊道:“娘子,相公有新家训,快过来聆听受教!”
马毕青微一愣,应了一声,无视严小夏好奇的眼光,慢慢走到万家佛面前,跟小四对看一眼。
“好了,万家家训第十三条,从今天开始,儿子有一件衣服穿,一家之主一定有两件。来,覆诵一遍。”
“咚”地一声,远处严小夏倒地不起。
马毕青眨了眨大眼,终于明白第十三条家训为何产生了。
“佛哥哥,你身子又没长高,穿以前的旧衣也没什么不好。”她忍笑道。
他瞪着她。“万夫人,妳太久没有聆听夫训了,是不是?妳成亲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问我要不要新衣,小四出生后妳第一件事就是做小四新衣,好了,现在呢?妳说啊!”
“相公,是我错了,下回我一定先做新衣给你。”马毕青恭敬道:“现在,在就寝前,请妾身为你重新包扎伤口吧。”
万家佛瞇眼注视着她,好半响才满意地点头,马毕青立刻去马车里取出包袱。
“小四,你要再敢在我面前炫耀,你娘就没法陪你睡了!好了,滚去睡觉,今天晚上你娘是我的了。”他低声说道。
“又是爹的?”小四惨叫。
万家佛轻轻弹向他的额头,得意笑道:
“没办法啊,小四抱着新衣就能睡,爹只能穿旧衣,只好抱着你娘将就点睡,记得啊,下回不要再故意在爹面前嚣张成这样。”见马毕青走来,他又一脸严厉,故作不悦。
“相公,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勺些水,你可以顺道洗脸。”
万家佛应了声,见青青前去溪边取水,他又对着小四说:
“记得了,不要来打扰我跟你娘。”语毕,竟然狂奔到稍远的树下等着青青来哄人。
小四呆呆地看着爹,吶吶道:
“爹,难怪娘常偷偷说,万家有两个小孩,她很辛苦的……”算了,不跟爹争了,慢慢走回马车,看见严小夏,立刻眉开眼笑,道:“小扮哥,你看,新衣耶!我的新衣耶!”转个圈圈,再转一圈。
严小夏嘴角抽动。“不稀罕。”连你爹我都不稀罕了,简直是返老还童的书生,跟书上写的真的不一样啊。
小四看他也不捧场,扁了扁嘴,然后坐在严小夏身边,小声说:
“娘亲口跟我说,今年年底还要一件哦,明年也有,后年也有……小扮哥,我娘说爹好象找到容身之处了耶!等我们到骆驼山,又可以一家在一块,不必再怕人追了。”
“那叫驼罗山。”这小表老爱缠着他,烦不烦啊。
“对耶,是驼罗山,小扮哥也要去吗?”
“想去啊。”想去得要命,如果书生真是书上那个有缘者,那他是书生的救命恩人,应该也能进去吧?进去了就不怕什么道士、天劫跟抢地盘的大只妖怪,多美睁的远景!
“到时候咱们加上小扮哥,都会在一块。这样好了,等娘把我年底衣服做好,我叫她帮你做一件,你也有新衣穿了。对了,小扮哥,今天晚上要不要再来背靠背睡,很暖哦,而且小扮哥的背跟娘还有爹都不一样耶。”看见娘亲路过,他立刻露出一个很大的笑颜。
马毕青也朝他笑了笑,冷淡地看了严小夏一眼,一转头,讶异地看见她相公在有段距离外的树下。
她双肩微抖,忍着一脸狂笑的冲动,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
“相公,请把右手伸出来。”
“哼。”伸出右手。
她含笑地拉开他手掌上的长布,露出几乎没有完整肉皮的掌心,眸瞳微缩,她默不作声地为他重新上药,然后打开包袱,取出新的白布包扎上去。
“都一个多月了,不疼了。”万家佛突然说道。
“相公,你很怕疼的,就算轻轻抓过你的手臂,留下血丝你也好疼的。”她柔声说道。
“都说不疼了,妳这当妻子的还要跟我说反话吗?”他抱怨:“我是不是愈来愈没有一家之主的尊严了?”
她小心翼翼把他手掌捧到自己的脸颊,轻声说:
“佛哥哥,下一回,你不要再这样了,我是宁愿我受伤,也不要你伤到半分。明明你没法拿那把斩妖剑的,你这样我好心痛啊。”
万家佛无所谓地笑:
“青青,妳把我这个男人看轻了,这点小伤我要是喊半句疼,妳生小四的痛又算什么?”
“我说过我不怕疼的。”
“大夫跟我说过,生产就像是一千根针,狠狠地扎进皮肉里,疼得想死,妳要不痛才有问题。”他耸肩:“还好这种生小孩的疼不是男人来受,所以,我勉勉强强受这么点皮肉之苦,也不算什么啦。”
“佛哥哥,你不是自己拿了一千根针扎自己吗?”
俊美苍白的脸色立刻扭曲,瞪向她。“妳怎么知道?”
“我怀小四的时候,半夜醒来看见你坐在桌前,桌上有一排针,你一次拿上一根,试着扎自己,边扎边……流露出非常可怕的表情。”她柔声说道。
“万夫人,妳不是说妳记忆力不好了吗?”他抱怨道。这种事也让她看见,他这个一家之主还要不要做?还有没有脸啊?
她嘴角扬笑:
“有些事我记得模糊而已,可该记的事我还是记得很清楚,就像洞房花烛夜那晚,我绝对不会忘。”永远也不忘。
“……我记不得了我记不得了……”万家佛面无表情地喃着。
“其实,那天晚上我紧张得要命,你跟我说,我没有爹娘,自然不懂洞房,一切都交给你就好了。”
“……我年纪轻轻竟然重听了,我听不见了,我失聪了……”他还是喃着。
“佛哥哥,我真的不懂洞房,那一个晚上,我一直惦在心里呢。”
“……还是忘了比较好吧……”他继续嘀咕着。
那种记忆还是丧失的好吧。青青不懂圆房,他当然懂,也看过书,只是稍微缺乏了点经验,但他向来聪明自负,每件事落在他手里,纵然没有经验,也能顺利结果。只是,他忘了,他面对的是自个儿喜欢的女孩子,光是一件一件月兑了她的新娘嫁衣,就让他心跳不已,到头来两人面红耳赤的,青青愈紧张脸愈红,他就愈冲动……总之,年少克制力太差,隔天他起床懊悔个半死。
“好好的一朵鲜花,被我糟蹋得这么惨……”亏她一觉醒来,还是笑容满面,害得他又心虚又怜惜,只能暗自庆幸她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可能误以为洞房花烛夜是必须要壮烈牺牲的。
“佛哥哥,你别老是自说自话嘛。那一夜后,我就是万家的人了,是佛哥哥的人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了,我快乐得想笑、满足得想笑,真的。”
他闻言,扬起骄傲的英眉:
“即使……很疼?我很粗鲁?没有男子气概?”
她眨眨眼,笑道:
“我不怕疼的啊,你碰我时,就像你的温柔流进我心口一样,让我确切地知道你绝对不是我自幼的幻想。我的快乐是你无法想象的,这种感觉我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还有,佛哥哥,你别套我,在我心里,你是很有男子气概的,而且一点都不粗鲁。”
“唔,青青,口说无凭,这样吧……”俊脸带着几分诡诈跟。“青青,我跟妳提过,什么叫夫妻吧?夫妻夫妻,夫在前妻在后,丈夫先说了什么,妻子就得依样画葫芦。青青,现在我光靠着妳,我就开始想入非非,情不自禁,满脑子都是妳一丝不挂的邪婬思想,好了,以夫为尊的青青,妳可以说了。”
她闻言微启唇瓣,一时呆住,而后见他十分坚持,她只好在心里默念:万家第二个小孩万家佛,万家第二个小孩万家佛,我是娘,我是娘……
“青青,我耳朵很灵敏,正在洗耳恭听呢。”
“佛哥哥,我现在光拉着你的手,我就想入非非……”桃子般的颊面酡红了:“情不自禁,满脑子都是你、都是你一丝不挂的模样……”言语是有渲染力的,当她说出口后,脑中果然勾勒出他一丝不挂的模样,桃颜开始发起热,有些口干舌燥起来了。
“好吧,既然青青妳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化身为野狼了。
“等一下!”马毕青赶紧低叫,忙避开他的吻,明明气息被他弄得紊乱,嘴角又忍俊不住了。“别闹啦,佛哥哥,我记得上回你就是在这种地方想……结果有条蛇缠上你的大腿,你吓得抱住我,到头来我还得边拖着你没力的身子边打蛇,你还记得吧?”
“……我失去记忆了。”
她噗哧地笑了出来。“好啦,你起来啦,晚上风大,你把衣服月兑了,换上厚点的衣服才不会着凉。”
万家佛叹息,起身任她月兑下他的衣服。
“青青?”
“嗯?”
“接下来,咱们应该可以顺利到驼罗山。”
“是啊。”她帮他换上衣服,拉好衣襟,系上腰带,东看西看,觉得他的腰身变得更细了。记忆里,她相公的身子柔软又舒服,这半年间的流浪,让他开始变得结实,唔,模起来还是小四好模,但绝不能说出口。
万家佛有点心不在焉,说道:
“阴差没抓妳,我可以理解,但却没有人来追捕我,这倒是有点奇怪了。”那本书上说,钟老爷回地府查究竟,查什么?后头五、六句话又写了什么?
“那一定是菩萨见咱们可怜,决定让我们一家厮守,既然咱们要进的是妖怪共存的仙境,你也不会再传病傍其它人,菩萨自然保佑咱们了。”她含笑道。
“菩萨?世上就算有神佛,也是专来抓我这种妖怪的,哪会怜惜世人……”见她瞪着大眼,他立刻改口:“是是,是我说错了。菩萨见我们可怜,决定让我们一家厮守,反正我进了驼罗山,就算主瘟也没有用了,是不是?”这一次改成“妻夫”,妻子说什么他完全配合就是。
她抿嘴一笑,退后一步,问道:
“佛哥哥,合不合身啊?”
他一愣,低头看着自己一身上黄色的新袍。
“我本来是想在衣服上绣点花样再拿出来的,可惜有人大发脾气,只好先拿给你穿了。”
“唔……谁发脾气?小四吗?”万家佛转了一圈,无辜问道:“青青,我要不要再学小四,转个几圈让妳头昏眼花?”
“别别别!”她快要捧月复大笑了,连忙拉住他。“佛哥哥,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觉得,我有两个小孩,别再逗我了啦!”
万家佛见她真心笑着,心里发软,更加不后悔在半年前硬将她拉回阳间。拉着她的手坐下,拍拍自己的大腿。
“来,躺下吧。”
她瞄他一眼,想要说她一睡着就会浑身冰冷,他一定会因此而受寒,但当他再度拍着大腿,露出小四般的表情时,她很识时务地躺下,乖乖枕在他的大腿上。
他面露浅笑,用她没看见的柔情轻轻梳着她乌黑长发。
“佛哥哥,我一直没问过你……半年前,我只记得我忽然失去意识,阴差来带我,我明白我失去意识代表什么,虽然心里好遗憾,但还是跟他走了,可进了鬼门关之后,我记忆有点模糊……你到底是怎么把我带上来的?”
“妳记不得了吗?”他随口答道:“我一找着妳,罚妳背了万家家训三十遍后,妳终于记得妳是谁了,然后哭着抱住我,我就乘机带妳上来了。”
马毕青心知他在胡诌,也没有多加追问。能下地府已是万难,带回一个无助魂魄更是比登天还难。她轻轻蹭着他的大腿,低声说:
“佛哥哥,为什么你要让媚鬼跟着咱们?”
“因为他才知道天狼山在哪里;再者,他要跟咱们一块去驼罗山,就绝不敢玩花样。”
马毕青总觉得不止于此,却知道再多问,他也不见得会多说。
“那个,青青……咳咳,在严府里冯二爹跟妳说了什么?”
“冯二爹?”她失笑:“佛哥哥,他姓冯,名二哥,不是冯二爹。”
他管他叫什么?他哼声:
“看得出来他对妳别有居心。”随即吞吞吐吐地问:“那个,他跟妳聊平康县的闲事?”
“是啊。”
“聊到我?”
“是啊。”
“聊到我在平康县的所作所为?”
“……是啊。”她话一出,颊面下的大腿肌肉顿时紧绷起来。
“青青……我……那个……”生怕她认定他是人性险恶里的一员。他的确是,却不让妻子这样看他。
“佛哥哥是个好人,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佛哥哥是一个很善良、很疼惜妻小的好人,你从来都不说你在外头做了什么,我也从不问,因为我心里的佛哥哥不管做什么,必定是为了保护我跟小四。这一回,我是想着,以后再也不会回平康县了,我想知道你做了什么,然后告诉小四,就算有一天……我们离开了小四,他也会知道他爹曾做的努力。”
万家佛默默注视她的背影,拿过他换下的黑色外袍盖在她单薄的身子上。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开口:
“是啊,小四总该知道他的爹做过什么。青青,小四终究是人,妳说,咱们能陪他多久呢?”
“我一直以为,无论如何,当爹娘的,都会比孩子早死。”
“这倒是。”那是说,如果一家都是正常人的话。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小四比咱们还老还早死,我真希望我能把性命分给他,若是被迫生离死别……我们该给他的,都给他了。”那声音微微发着颤。
他垂下眸,轻轻来回抚着她的脸颊,叹息:
“是啊,妳说的都对。他是我儿子,当爹娘的,不就是把所有的一切都教给孩子吗?我也自认我该给的,一样也不少,即使现在离开了,我也能确定他将来必是好男儿。青青,我的身教还不错吧?”
“是啊……”这个万家第二号小孩真的很爱转移话题,逗她笑。
“那重点来啦,有一天,妳必须选择,妳会选我还是小四呢?”
她闭眸忍不住笑出声。“你跟小四,我都要。”
“哼。”连点好听话都不肯说。果然当了娘,自家相公就不是唯一了。他静静梳着她的长发,她像要睡着似的也不发一语,享受一会儿空气流动的宁静后,忽然听她低声询问:
“佛哥哥,我记得我七岁时开始在马车上生活,你想,如果当时我爹娘没死,我会变得怎么样呢?”
他直想也没想地答道:
“那还用说?妳必定跟小四一样,受尽爹娘的宠爱。妳忘了吗?天下父母心,妳也当了娘,自然明白对孩子难以割舍的爱。”
“是啊。”她满足应声,然后渐渐沉浸在温暖的梦乡,身子也慢慢降温,终至冰冷。
他神色温柔地注视她,柔声道:
“青青,咱们一家都是在一块的,就算妳爹娘来不及给妳疼爱,小四爱妳,妳的佛哥哥也爱妳,唔,我绝对是比小四那小家伙多的。我,万家佛,于此时此地起誓,今生与马毕青纠缠不休,唔,妳是我妻子,妻以夫为首,我自然能代妳起誓,妳,马毕青,在我之前,绝不准离世。”
所以,谁牺牲了都无所谓,只要她跟小四安在,他一点也不在乎是谁死了。
七月初一鬼门大开断魂日,谁断魂都好,就是别要她跟小四,所以,他以驼罗山为诱饵,让媚鬼跟着,若是有了机会,就让媚鬼去替死吧!
人性险恶……其实,就算青青不这么认定他,他也早就成为其中的一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