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开客栈破旧的老门,白衣少年立刻察觉有人正在看着他。
他暗自沮丧,点上桌上蜡烛,房内顿时微有亮光,照出坐在床缘的银发青年。
“一郎哥,你还没睡啊?”少年讨好地笑道:“你身子不太能熬夜,怎么不早点睡呢?”
那青年虽然有老人般的发色,但肤若凝脂白玉,瞳似蓝海,相貌平凡,光滑无皱的容颜犹如二十出头的青年。他默默凝睇少年一会儿,直到少年心虚地移开视线后,他才柔声说道:
“冬故,我怕妳独自在外,要有了意外没人照应,所以请怀宁去找妳了。”
阮冬故模模鼻子,勾来个凳子在床前坐下,笑道:
“一郎哥,这些年我半夜三更在外头,可也没出过事啊。”
“那是怀宁一直在妳身边,妳当然出不了事。”
“好歹我也跟怀宁是同门师姐弟,他会的功夫我也不差啊,一郎哥,你先休息,换我来等怀宁。”
“冬故,今天是妳生辰……”
“耶!”阮冬故这才发现他的称呼有变,惊讶地问道:“一郎哥,平常你坚持一定叫我东潜的,怎么今天叫回我的本名了?”
“今天是妳十八生辰,也只有今天喊妳一声冬故,明天妳还是阮东潜。”
“是冬故是东潜都无所谓。不都是我吗?”她咧嘴笑道。
凤一郎闻言,不知该烦恼她太不拘小节,还是要庆幸她不如小泵娘斤斤计较。
“今晚妳上哪儿了?『将进酒』背好了吗?”
“唔……”她生来就不是油嘴滑舌的人,更不会在一郎哥面前说假话。她坦承道:“一郎哥,你知道的,我从小就不喜欢读书,脑子也不好……”见他拢聚眉心,她爽快地笑。“我知道你一向疼我,容不得我自贬,可是我是实说实话,天生聪明的是你,我呢,要不是仗着一郎哥,是怎么也不能一路做到户部侍郎的,是不?”
“妳不笨。”他温声道,眸带怜惜。
“是是是,我不笨,可也背不起一首诗来。”
“妳在背诗的时候想什么?”
她想了会儿,道:“想挺多事的,一会儿想起过去的案子,一会儿又想起明天该要做什么事,就是没法专心,对了,我还在街上遇见强盗呢。”
“强盗?”他闻言,连忙扫过她的全身。“妳有没有事?”
她哈哈大笑拍着胸。“我会有什么事?我一个人可以力抵十个大汉子……”神色微黯,恼道:“只是我没有想到,连京师里也会有强盗,一郎哥,什么时候才会像你说的故事那样,天下的百姓即使家家户户把门打开,也不会有贼人入侵呢?”
“迟早会的。”凤一郎见她很快振作起来,明白她的优点就是不会沮丧太久。正因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才会深深吸引着他。
“一郎哥,我在街上遇见一个跟你同样聪明的人呢,他才跟那些抢匪说了几句话,就能铁口直断他们是京师里的居民。如果他为皇朝做事,会是皇朝之福。方才我真该送他回家,下回好登门拜访,求他为我做事。”
“也许对方志不在此。”他微笑,看着她眉飞色舞地夸赞其它人。
“那我就学一郎哥说的故事,三顾茅庐,他总会被我的诚心感动的……一郎哥,床让给你睡,你起来做什么?”可千万别逼她背完诗啊,她很怕的。
“妳两年来的薪俸所剩无几,一进京师,物价更高,我们才迫不得已三人共住一房。以往我睡床,但现在妳已经十八了,总不能让一个黄花大姑娘跟怀宁打地铺睡吧?”
“那又有什么关系?”她不以为然。“一郎哥,你身子不比我健康,那地板又冷又硬,如果你因此受了风寒,我才会过意不去呢。”
“我只是阮家总管的养子,同时也是阮家家仆,妳是小姐,我睡地板才是应该。”凤一郎平静地说。
阮冬故闻言皱眉,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一郎哥,我一向把你当兄长看待。”
“我知道,但礼不可废,我是小姐的奴仆,这事实不会改。”
“礼不可废?”她注视他良久,忽然狡黠一笑,点头称是。“是啊,礼不可废!”抓住凤一郎的手臂,硬是拉他出门。
一踹开快破掉的房门,就见到一名黑脸俊色的青年背着长剑挡在门口。
“怀宁,你来得正好!”一手拉凤一郎,一手拖着怀宁走向院子,随即双膝一软,跪在泥地上。
“冬故,妳这是做什么?”凤一郎吃惊喊道。
阮冬故仰望夜空,毫不考虑大声说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阮冬故于今日今时今刻今地,与凤一郎、师弟怀宁义结金兰……”
“不行!”凤一郎一向平静的脸庞流露少见的恼怒。“妳不要胡来!”
“我胡来?一郎哥,我六岁那年跟怀宁回阮府,见到府里多了一个凤一郎,从那天起,你就一直在我身边,这两年你更为我用尽心思。对我来说,你已经是亲生兄长了,我几次要喊你一声义兄,你总推说我年纪过小,只把义结金兰看成玩耍,好了,我十八了,你也说我是大人了,现在我要让我尊敬的人成为我的兄长,古有桃园三结义,咱们三个虽然不及人家,但,我是真心诚意要敬你为兄的!”
凤一郎沉默一阵,轻声道:
“是不是义兄弟,并不是那么重要。怀宁,你来劝劝她--”睇向怀宁,一点也不意外怀宁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
“你不允,那也简单,我就在这里长跪不起,反正我吃苦吃惯了;再者,我阮冬故虽然是女儿身……”
“嘘,妳别这么大声,客栈后院虽然没人,但也难保不会有人窃听……”见她一脸计谋非要得逞的模样,他叹息,撩过衣角跟着跪下。
怀宁见状,也只得慢吞吞地跟随。两人异口同声道:
“我,凤一郎(怀宁),年二十三(二十),于今日今时今刻今地,与阮冬故义结金兰,从此祸福与共!”
阮冬故乐得眉开眼笑,接道:
“咱们三兄妹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话还没说完,就遭凤一郎急切的打断。
“不准!没有同年同月同日死的道理!”见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他深吸口气,低声道:“我毕竟年长妳跟怀宁数岁,就算没有意外,也是我比你们早死,兄妹间本就没有同生同死的道理。”
阮冬故深深地再看他一眼,视线移向他银中带黄的发色,点头轻说道:
“一郎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凤一郎暗吁口气,注意到她不管动作或者神态,甚至说话语气都像是个英姿飒爽的小少年,不由得担心道:
“妳再这样下去,将来……要怎么出嫁?”有哪家好男儿会讨一个男孩子气的姑娘当媳妇?
她哈哈大笑:“谁说我一定得嫁?就算没人要,嫁给一郎哥或怀宁我也不讨厌啊……”赫然发现原本在装睡的怀宁跪奔到三步远外,再一转头,瞧见凤一郎故作无事地东张西望,两人好像避她如蛇蝎似的。她一头雾水,问道:“一郎哥你们在搞什么?”
“……没,没什么。”凤一郎勉强笑着起身。
“好啦,你们不是朝廷正式的官员,明天不用户部报到,我可不一样,一郎哥,一块睡吧。”
凤一郎当作没有注意她那句“一块睡”有多暧昧,只道:
“是啊,冬故,从今天开始,妳睡床上,我跟怀宁打地铺。”
“不成不成,礼不可废,你是兄长,当然得睡床嘛。”她得意地笑着。
“礼是不可废,但正因我是兄长,兄长的命令妳敢不听吗?”凤一郎平静说道:“我才当上妳的大哥,如果妳不听话,我这种兄长形同虚名,还当什么大哥?”
“啊……”笑颜愣住。没料到一郎哥会反将一军,她认栽了,她最怕的就是一郎哥跟天下所有的聪明人。“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跟一郎哥一样的聪明……”她咕哝地爬上床。
怀宁熄了烛火,将长剑放在身边后,面无表情地跟新认的结拜大哥共睡一铺。
一般而言,每日早朝过后,六部官员与都督府的职官聚集在千步廊上,以东方非为首,他一进礼部朝房,其它官员就可各自散去。
今天官员个个脸色古怪,在千步廊上等了又等,东方非就是不进礼部。百官微微惶恐,尤其见他神采骏发,就怕谁又被他相中了。
“首辅大人,昨晚的寿宴不讨您欢喜,下官今天恭请大人再过府一次,这一次一定让大人满意--”户部尚书连忙上前,低声下气道。
“尚书大人,你告诉我,世上谁的生辰能有两次的?再说,你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能想出什么精采的戏目讨本官大悦?”见户部尚书老脸惶惶,东方非也不放在心上,一一扫过千步廊上的年轻官员,个个都朝他谄媚地陪笑;这种笑颜他遇得可多了,即使不记得谁是谁,他也能确定没有外地来的官员。“尚书大人,你可知道最近有什么外地的官员调进京了?”
户部尚书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看着他。
东方非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算了,当本官没问吧。”
“不不,大人,下官想起来了。今天户部就有一名外地侍郎来报到……”话未完,忽然发觉东方非一双漂亮的丹凤眸抹上阴毒的光彩。
“那是谁?”东方非语气兴奋。不必验明正身,就能知道站在户部朝房前的官少年,正是昨晚的“救命恩人”。
那少年俊容生得好秀美,双眉似月却有英气,目如朗星,唇染柔软桃彩,肤色健康而白皙。乍看之下,这名少年虽微有稚气,但光风霁月,令人很有好感。
如今这少年正像头吃人小老虎似的瞪着他,为什么?
“那是阮东潜。大人,他就是下官说的,今天刚上任的户部侍郎……”
东方非闻言心头大喜,走到浑身敌意的少年面前。他笑颜满面,道:“阮侍郎,我一直在等你,你可知我是谁?”
阮冬故定定注视着他邪气阴险的丹凤眸,想起一郎哥的千叮万咛,她不情愿地作揖道:
“在朝为官者,谁不认识大人?大人乃皇朝首位内阁首辅兼任礼部尚书,另有三品官位、从一品的少师少傅之位,加以特例的封爵赐府,东方非名声之响,简直如雷贯耳!”说到最后多了抹忿恨之情。
这声音清亮又精神,果然是昨晚少年的悦耳之声,只是这一次,好像多掺了点怒意啊,东方非暗喜在心头,笑道:“你这是在拍本官马屁,还是在暗讽本官?”
“自然是拍马屁了,下官一向不懂得拐弯抹角的讽刺。”她倔道。
东方非哈哈大笑。这小子不只相貌细致,连穿在官服下的身骨也偏纤细,这样弱质的身子、这样的玉面,竟敢直视他,敢当着他的面流露出正直又积极的气势。
他为官多年,这种人他见得不少,通常不到一年就成了一副藏污纳垢的臭皮囊,他好想磨一磨这阮家侍郎啊。
思及此,看着这少年如芙蓉般的玉颜,他难掩心跳加快,笑问:
“阮侍郎,我怎么看你,都觉挺眼熟的。不,其实打方才见到你,我就觉得你的长相神似本官的故友。”
“故友?”
“前任都察巡抚阮卧秋,听说他是你的远亲,生得相像不意外,就不知你俩的抱负是不是一致了。”
阮冬故哼了一声,朗声道:
“阮大哥的确是下官远亲,他是下官最服气的都察巡抚。下官希望有朝一日也能成为第二个阮卧秋,察民情,体恤民情,为民申诉所有不平之冤!”眸瞳微瞇直视着他,清楚地说道:“除去皇朝内一切的腐败,让本朝成为真正的太平盛世。”
东方非闻言,点头笑道:
“你的志向真高,这些话我听过不下百次,可从来没有人做到过,连本官的故友阮卧秋都不曾做到,本官对你很是期待啊。”见阮冬故用力瞪着他,他微微俯下俊脸贴至阮冬故的耳畔,低声笑说:“你到现在还认不出我吗?”
她闻言,怔了怔。
“你行事粗率,说话耿直,为官之道学得不够透彻,怎么能当上户部侍郎呢?想必是你背后的军师用尽心机才拱你上这个官位。你若有心跟我斗,哼,别说你军师斗不过我,我要让他向着我,让你孤立无援,那也是件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一郎哥才不会投靠这种狗贼!阮冬故暗暗咬牙切齿,拼命忍着气,说道:
“大人,下官怎敢跟你斗呢?”
“在你眼里,本官算不算是朝中毒瘤?”他失笑:“你连点情绪都不会遮掩,嘴里说谎又有谁会信?对了,你的『将进酒』背熟了吗?”
阮冬故又是一阵错愕。
他又是摇头又是仰头大笑,笑声令百官面面相觑,不知所从。
“阮侍郎,你到现在还听不出本官的声音吗?昨晚蒙你相救,让本官保住一条命,我将你惦在心里,你却连声音都认不出我来,这样的阮东潜也想要为民申冤?不如回去当你的鲁少年吧!”
初次对阵,她败得一场胡涂。
连向来温和有礼的一郎哥也忍不住微斥她。虽然一郎哥并不是气她愚钝,他是气她不知做虚伪功夫……但她就是恼火愚蠢的自己啊!
一想到那天的事,她就忍不住撞墙。虽然已经过了好几天,但她还是极为懊悔,懊悔她的才智为什么不生一点?为什么初次对阵,胜负立现?
她独自一人走出大明门,没有太监讨好她为她雇轿。事实上,她两年来的薪俸实在太少,连住在京师的破屋子都是一郎哥跟怀宁四处寻找才勉强找着的。
她瞧见怀宁守在大明门外等她,笑着甩去一身懊悔,快步走向他。
“怀宁,你不必来接我,就这么一段路而已,你该保护一郎哥的。”
怀宁应了一声,与她并肩走在微暗的天色里。
她这个师弟兼二哥,话少得真可怜,与她同等的才智,却有一身的好武功,他曾说过最长的一句话,就是骂她“鲁莽、率直、冲动、不顾后果”。
她睇向早就高她一个头不止的怀宁。他俩只差两岁,但从十五岁那年起,他就像是被老天赏赐了身高一样,一直抽长抽长,反而她像个矮子一样再也长不高了。
她还记得她年仅三岁时,手一扯就让亲爹的手臂月兑臼,爹跟阮府总管才惊觉她的力气异于常人,迫不得已让她一个小娃儿上山学习控制力道。
她六岁后返家,从此半年在山上学艺,下半年在阮家读书学字,这个秘密只有爹跟凤春总管知情,人人都认定阮家大小姐足不出户,连她最崇拜的大哥也以为她是个不爱出闺门的小丫头。
一郎哥是在她返家时买进府的奴仆,成为凤春总管养子的同时,也成了她的伴读。当她跟怀宁在课堂上呼呼大睡时,一郎哥已经懂得举一反三,跟夫子讨论孔孟之道,要说谁最清楚一郎哥的才智,那非她与怀宁莫属啊。
两年多前,她决心要买官入朝,是这两个青梅竹马毫不考虑地成为她的支柱,一郎哥为她设下精计,在两年前顶了阮东潜的官位,怀宁则在这两年的风雨里保住了她的性命。
这两人是她得力的左右手,而她呢……是不是真的蠢了点?好像一无是处啊。
“怀宁,如果是一郎哥来当官,他一定能让那东方狗官吃个大瘪的。”
怀宁连看她也没看的,简洁地说:
“他不适合。”
她哈哈笑,毫不介意地说:“怀宁,你什么时候也会安慰我了?”连她这么粗率的人听了也知是假话啊。
闭进东西巷,才走进破旧的小宅子,她就月兑下官帽,一头黑发披在肩后,精神奕奕地大声喊道:
“一郎哥,我们回来了!”
“大人,黄公公来访,等您等很久了呢。”凤一郎立刻出屋提醒。
她一愣,瞧见一名太监从她的破屋子里娇贵地走出来。
她只是小小的户部侍郎,在户部之中负责管理太仓库,目前还没有什么远景而言,可以说是没有靠山、也没有足够的银子充门面,标准的两袖清风,官里的公公来会有什么好事?与凤一郎暗地交换眼神,凤一郎轻轻摇头,要她随机应变。
“阮侍郎,您住的地方真难找啊。”黄公公掩鼻道。
“真是辛苦公公了,这也是没法的事啊,我手头银子不够,也没有朝官愿意提供我住宿。对了,这里的茶水也不挺好,真是委屈公公了。”阮冬故大笑道,瞄到一郎哥不赞同的蹙眉,她立刻收敛起放肆的笑。
“咱家来这儿不是让你招待的……”黄公公递出怀里被揣暖的玉盒。“阮侍郎,你刚在户部上任没几天,首辅大人命咱家送一份小礼给您,当祝贺你升官,盼你为国家社稷尽心尽力。”
“狗官送礼……”见到黄公公惊骇到要失魂的表情,她连忙改口:“首辅大人送礼,下官承不起,请公公原物送回吧。”
凤一郎闻言,眉心更加聚拢。
“送回?”黄公公失声道:“阮侍郎,这是首辅大人送的礼啊!”
“我跟他非亲非故的,收这个礼我会心虚,不收。”她摆摆手,要走进小屋子里。
凤一郎却跨出一步,挡住她的去路,轻咳一声,缓颊道:
“公公,我家大人不是不收,是怕这份礼太贵重,不敢收。”
“贵不贵重,咱家也很想知道,首辅大人一向爱送礼,这礼可是跟阮侍郎的前程有关呢。”
“原来首辅大人送礼是别有用意。公公,您在官中见多识广,可得多多提点我家大人啊。”凤一郎恭声问道。
黄公公念在他刚才出面给台阶下,好声好气地说:
“朝中每逢有新官上任,经首辅大人送过礼的,除了十多年前那不识抬举的前都察巡抚阮卧秋外,其它官员如今多半是身在高职。老人家,你就代你家大人收了,当场打开,让咱家看看是什么吧?”
“喂喂,什么老人家?他是我义兄,叫凤一郎,今年才二十三,只是发色异于常人而已,公公,如果你真见多识广的话,下回可别再唤错了。”她很不爽地说。
“大人!”凤一郎微恼喝止,为了弥补她不敬,他赶紧接过玉盒,温声笑道:“公公想看也是无妨。”
黄公公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抵不过好奇,点头:
“阮侍郎、老……凤公子,你俩快打开吧。”
阮冬故心不甘情不愿地随便打开玉盒。她出生在商家,一模就知道这玉盒价值不菲,原以为盒内是什么黄金珠宝,不料见到的是一把木头做的普通折扇。她取出扇子,“啪”地一声打开,扇面素白,全无花样,只是洒了几点墨水而已。
普通的一把扇子嘛,她还当是什么鬼东西!
“扇子?这是什么意思?”黄公公疑惑道。
“望公公提点。”凤一郎小心翼翼地注意黄公公的神色。
黄公公恍若未闻,喃喃自语:这扇子这么普通,没镶珠宝,也不是断扇,只在扇面洒了几点墨……这下可好,咱家要怎么跟其它大人报讯?”回过神,他连忙道:“阮侍郎,礼物送到了,以后可不干咱家的事,咱家先告退了。”
凤一郎知道这公公什么也不知情,只得送他出门上轿。返回屋内后,瞧见她跟怀宁已经大口大口地吃起饭,玉盒早随意丢置在一旁。
“一郎哥,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先吃了!”菜只有二、三盘,她却吃得津津有味,一碗接一碗。
凤一郎知她力大无穷,连带地胃口也是好得不得了,遂点头说道:“妳多吃点吧。”拾起玉盒沉思良久。
扇子是木头做的,素色扇面洒墨……到底是什么含意?
“只是扇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哼,那个东方狗贼一定贪了不少钱,才会闲着没事专送人礼。”她吃了三碗白饭,吞了吞口水,看见小饭桶里还有一些,先帮还在费神思量的凤一郎盛上一碗,再为自己盛一碗继续埋头苦干。
“传说东方非喜怒无常,可以说是只凭喜好做事的一个人,即使他送扇没有含意,但他背后却有许多人在意。”凤一郎沉吟道。
不答话就会对不起很专心的一郎哥,她只好狼吞虎咽后,装作认真地答道:
“我不懂。”
“方才程公公说,他不知道该跟其它大人如何报讯。由此可见其它官员正密切注意东方非对妳的态度,倘若东方非有意要拉拢妳,那么百官一定争先恐后来巴结妳;东方非要是有心除去妳……冬故,妳在朝中的未来会走得很辛苦。”
阮冬故闻言,点头说道:
“你说得有道理。”又想了片刻,不介意地笑。“一郎哥,反正其它人怎么想,我也管不得他们啊,这把扇子见了就讨厌,拿去丢了吧。”
“不能丢。明天妳下班之后,持拜帖去道谢。”
筷子停顿在半空,她瞠目瞪着他。“我干嘛去谢那个狗贼?”
“冬故,妳跟他闹僵,对妳一点好处也没有。”
“我不跟他闹僵,难道真要奉迎巴结他?一郎哥,我今天翻户部册子,?光是去年的税收实际只有一百五十万两而已,明明短缺了五十万两,却没有人敢吭声。我们一路上京师,路经晋江,亲眼所见整修工程进度迟缓,上报的费用却多了一倍不止,这些钱全落入东方非那些贪官的口袋里。你竟然要我收下他贪污换来的礼物,跟他低头称谢?”她咬牙切齿,忿然说道:“这个头,我低不下去!”
相较于她的熊熊火焰,凤一郎反而十分平静。
“冬故,总有一天妳得要学会低头的。”
“我做官,不是为了要卑躬屈膝,对那些败坏朝纲的狗官低头!”
“妳记不记得,当年妳顶替阮东潜小小主簿时,我曾跟妳说过什么?”
她瞪他良久,才忍气道:“小事听你,大事听我!但我不认为这是件小事!”
“是小事。”
她目光如炬,秀气的小脸胀到火红,像要烧起来似的,他不以为然,只是温和地与她对视。过了一会儿,她忍气不住,拍桌跳起,大步如风地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她又恨恨地绕回来,闷声问道:
“怀宁,你吃饱了没?”
怀宁看着自己已经空的小碗,点头。“……算饱。”
她立刻抱起还有剩饭的小饭桶,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凤一郎暗叹口气,撩过衣角坐在桌前,将自己的饭分了一半给怀宁后,才开始用起剩饭剩菜来。
“我们还有多余的钱买回礼吗?”怀宁忽然问。
“没有。”
“我在大明门听见守卫提到送礼的事。往年东方送礼,隔日必定回礼更多。”
“那只是东方非试探的一种把戏而已。”凤一郎微笑:“咱们手头的钱买米就快不够了,不用送礼,东方非要的也不是回礼。”他知道冬故行动力快,但没有想到她快到才进户部几天,已经在翻户部的旧帐了,这绝对不是件好事。
往年在外地,他可以随时拉缓她的速度,现在她在皇城户部做事,他身无官职,根本进不了大明门,不能随时拉她一把。暗箭难防啊!
“迟早,她一定得了解真正的为官之道。”凤一郎若有所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