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踏入皇室行宫的大门,一股庞大的窒息感便排山倒海涌了过来。
或许许多人求其一生都住不起这么昂贵华美的住屋,更不必说这住屋背后所隐喻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啊……
不自觉的,阿骏脸上一束肌肉紧紧揪了一下,无法放松。
“不过话说回来……姜大哥,”繁皇子仍跟在他身旁唠唠叨叨的,好似未察觉到他不好的心情──想来就算是察觉了,大概依然吧?“你怎么就这么随便娶了一个女人呢?貌色平凡,一张脸苍白似鬼,体态瘦弱,搞不好风一吹来便倒……啧!母后可说了,若事成之后便想将丝公主赐嫁予你,我们丝公主可是美貌尊贵无比,岂是一般平民女儿可媲?更何况我也听说,那女人其实是个奴隶对吧?不干不净之身──”
“繁皇子,”终于有人受不了,阿骏说话的口吻是暴风前的宁静。“如果我说我有把握此刻出招,一记擒爪,从一数到五内便可将一个人的脖子扭得歪断,你是信还不信?”
信!繁皇子终于乖觉地闭嘴,还忍不住模模自己的脖子。
再多走一步,便可以更快一步见到水儿了,心如是想着,他的脚步却迟迟地停了下来,只因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水儿。
抹一抹脸,净是冷汗。
他此刻的表情看起来是什么模样?和身旁的阿淦一样努力装没事,却仍然又冷又臭吗?阿淦长得够俊美好看,又冷又臭的表情也就没难看到哪去,但自己呢?
阿骏可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随着自己心中所想,可是益发的……呃~~旁观者清的繁皇子不自觉又离了他远一些些。他是很崇拜、敬仰、爱慕他的姜大哥没错,但可不打算往老虎头上随便拔毛说。
“他们就在这里。”最后被引入一间厢房,果然就看见水儿等人,一打照面,全都惊喜交加的起立。
“阿、阿淦?!”阿莲率先跑来投入阿淦怀中,后者旋即松了一口气,安心地拥紧她,再看向也往自己走过来的老陈,合上逐渐湿润的双眼。
阿骏静静看着这一幕,仿佛要从其中寻找自己的勇气,才又静静望着也静静回望他的水儿。
她的脸色看起来好白,也许是受到繁皇子所带给她的一连串惊吓,她的双眼睁得好大。
他有种整个人似是被看得净透的错觉,她的表情如此安稳,他突然间不确定她是惊吓过头,或其实是已然预料的默然?
“水儿……”终于,他的脚步挪动,一步又一步,站到她面前,而明明一步之遥,但为何他却觉得,此刻的她看起来与自己有着千百步之远?
他盯着她的嘴,等着听她开口──
第一句话,如果是疏离生冷的尊称“锦龙将军”,那会不会是代表她在对他感到生气呢?她是有资格对他的欺瞒生气,可他该怎么办?
“锦龙将军──”她的小嘴如是缓缓张启,“姜骏──”他的心沉下又被倏然挑起,“阿骏。”
咦?喉头梗着一口气,他凝住,不敢吞咽。
“阿骏。”水儿主动举步,将那一步之遥缩短为直接的贴合,她的脸上抹过羞色的同时,双臂大胆地抱住他,瘦小的手儿还勉力地在他背部拍了拍。“唉……管他的,你就是我的阿骏呵!”
“水儿……”他亦激动地回拥她,忘我的,此时无声胜有声──直到在旁的繁皇子发出杀风景的重咳。
“嗯哼!姜大哥,现下人也见着了,你大可安心了吧?我们是不是该开始商议正事了。”繁皇子不悦地直拧眉,对眼前这对小夫妻相拥光景便是怎么瞧就怎么──讨厌讨厌讨厌啦!
“嗯哼!我说繁皇子,此时夜都这么深了,再两三个时辰天便要亮了,你好不好等天亮了再来什么商议正事哇?”才舍不得现在就放开抱起来好软好舒服的老婆,阿淦悻悻然回了繁皇子这么一句。
“你可以不来呀!我和姜大哥商议正事便可以了。”繁皇子才懒得理阿淦,迳自对阿骏发话。“对吧!姜大哥?”
什么对不对?即便对方是尊贵的皇子,阿骏照样不给面子,“我累了,有什么事等天亮了再说也还不迟吧?相信繁皇子并非昏庸无理之人吧?”
“姜大哥──”繁皇子气呼呼地,只得咬牙把头一点,不甘不愿让步。“好,今夜就请好好休息吧!”
ΩΩΩΩΩ
说要休息,其实有哪个人真正睡得着?有哪双眼睛真正合得上?
舒服柔软的大床,两大一小在上头摊张手脚趴睡都绰绰有余,足以各霸一方为王,但在小屋的窄床上挤得惯了,夫妻俩照样将小安儿置在两人之间,同蜷在一个角落里。
强壮的爹亲和温柔的娘亲,不约而同以相等的慈爱,护顾着这条一日日萌芽的小生命。
小安儿好动,在白日里睡饱了而此刻清醒,眼儿黑白分明碌碌圆睁,嗯~~这边是硬硬的爹爹、那边是软软的娘娘,小安儿咯咯笑着并无师自通,仰躺着伸展小手小脚,这样就可以同时模到硬硬和软软,爹爹和娘娘啦!多好。
“多好。”他满怀感激复感慨,突然开口,换来水儿不解的目光。“我是说,能够这样拥着你和安儿……那是以前的我从来没想过的事。至少应该是说,连作梦也不敢奢想的……”
她安静地等他说下去。
“我是个孤儿,从来都不晓得自己父母是谁。”他的声音极淡,好似是在诉说他人之事。“我拿得动刀枪时,便主动月兑离庙口乞儿的行列,加入军队里当伙房的跑腿,然后就此一步步学着怎么当个兵、学刀剑、练戢斧……甚至还粗疏地识了些字……然后我和阿淦认识了,正值烽火平息,天下暂平的光景,所以……我们两人都不想再待在军队里,便离开了。”
水儿还是那么安静地听着,不管他想说多少,一副全都乐于接受的模样,反而更刺激他说得更多。
至于小安儿?他不懂爹爹发出的那些低沉声音是在说些什么,只是伴着那低沉,迳自合眼睡去。
水儿没有逼他讲,真的没有,只是那般安静地、温柔地,了解地看着他,他……似乎就什么都愿滔滔不绝说出来了。
但是,他真的能说吗?即便水儿是他一生亲密的枕边人了,他还是无法对她形容战场那一幕幕活地狱的炼景啊!
……在伙房里待到长大高壮后,他便直接给年长的士兵拉上战场,置在最前线──说得好听些是给机会立大功,出人头地,但其实便是拉去当人肉盾牌呀!
……当被他捅伤的敌人的第一道血柱洒得他满头满脸时,他真的呆了──只一眨眼,然后游魂地,不似自己地,开始重复一记又一记的刺、砍、捅、杀的动作,双眼随着那一遍遍反射性的动作开始变得赤红,耳边轰隆轰隆如雷响的,却都是人类凄嚎惨叫与兵器相交的铮然铿锵!
……然而,最后的最后,一切都还是要静止的,静止的刹那──他正将手中的矛穿透地上人体的胸口,望着自己已被鲜血染得艳红的双手,他呆住了!
……他,姜骏,在初回战场上存活了下来,也等于是“死”去了一回──
……战场是人性最残绝的地方,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又能有多少的选择机会?既然自己不想死,那敌人便不能活,二者选一,恐怖又简单。
是的,就是这么恐怖又简单!
……很快的,他抓住了如何在刀起刀落时心神空白,如何在刀刃上舌忝到敌人的血味时面不改色,进攻和防卫的技巧亦迅速精进……那就像头野兽般地不停磨练着自己,也没错,只有最厉害的野兽,才有办法在战场上存活下来……
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来,他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办得到这一点。
……阿淦说,他在杀人时模样狰狞可怕,是从平常那张老实头大脸绝瞧不出蛛丝马迹的──他也很想说,阿淦在拿起刀剑的模样,那张俊脸便宛如炼狱里的阎罗,不亚于他。
……至于在战场以外的日子,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和阿淦有多浸婬于取乐中,阿淦喜爱流连在军妓红帐处,自己则是爱喝得酩酊大醉,美酒碗碗不见底而绝不甘休。
……极度的麻醉只求从亲身经历的杀伐血腥中解月兑,岂料日子一久,非但解月兑不了什么,反而对和美酒沉溺得更重,反覆反覆一再反覆,在在都和血腥的炼狱战场唱反调地来回折磨人的神志,然后有一天,他崩溃了!
……那时,锦龙将军挥兵由一个小村落做据点,和邻国军队展开拉锯战,但其中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错,该和部分军队撤入后方的村民,多数都来不及有所动作,便在两军对阵的首当其冲里丧生──
“放箭!”他的眼睛只专注盯着敌军大将的坐骑,大手挥出铁令。
咻咻咻咻咻!瞬时万箭齐发,一声声原本欲趁空档遁逃的村民发出惊恐的嚎叫──
他那原本上了战场便空白一片的视线,才猛然看见这一幕已无法挽救的错误──首当其冲,便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少妇,那瞬间,血肉模糊地让他发出悲不可遏、怒不可遏、恨不可遏──全都是针对着自己不可自遏的咆哮!!!
……那其实只是一场小小的突袭,却让他下定大大的决心,待到以战争获取的太平来临后,他死心辞官,惹得意欲留才的皇帝大大不悦,君臣发生口角,那场景凶到皇帝差点把论功赏赐扭变成忤上降罪的局面,幸好是皇后出来打圆场,并要他允诺若日后朝廷再有需要锦龙将军的时刻,他会再出去效命。
……之后,他便寻着升龙村这里做落脚的地方,只用“阿骏”这个名字,过着如同小老百姓的寻常生活。直到繁皇子那么石破天惊地动员找上门来,要来讨恩叫他再效命……
ΩΩΩΩΩ
尽避是那么粗略的述说,但听着听着听着,水儿却还是潸然泪下──
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啊!
这太残忍了,真的,残忍得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呀!
她想像着一个小小的,一脸憨傻的男孩,在第一次上战场时,会是怎般的惊悚呢?
那个男孩,要受过多少血腥的洗涤,才会一点一滴变成一个以战功闻名的大将军啊?
人们总说在沙场上扬名立万是多么值得光荣骄傲的事儿……但是,怎么就没人反过来想,那也会是多么残忍骇人的事儿?在战场上的常胜军,哪一个不是踩着一具具战死的尸体“爬”上来的?
她突然能理解阿骏的矛盾痛苦在哪里,他其实应该是一个多贴心、温和的人呀!但在战场上所磨出的心狠手辣,却又硬又强地和那份贴心温和相互抵触着,时时冲突着,两端极性亦如一场无法避免的角力。只是,角力的结局不管输赢,阿骏都已蒙受了伤害……
水儿想到他几个时辰冲进来寻找自己时,那矛盾交织的、冷酷又温和、果断又彷徨的神态,心里为他感受的疼痛,又更加遽了。
能不能……她是不是能大着胆子这样想,她和安儿的存在,是他心头宁静的一项镇压,没了他们,阿骏又会变回那他自我痛恨无比的锦龙将军了?
这样来想着自己的重要性,会不会太不知羞呢?
微赧着双颊,她可希望不是,她不觉伸手要触上他的脸庞,却教他早一步执起手儿放至唇上摩挲。
“阿骏……”她喃喃着,不知不觉诉出自己的想法。
“不,你……你和安儿的重要性岂止这般?”阿骏轻柔地告诉她,“和阿淦在升龙村里住下,我的心确实不再煎熬噩梦连连,但我却是在遇见你后,才整个觉得有美梦可作……我是个粗人,说不来什么美丽的词藻,就只能告诉你,现在我绝对不敢想像没有你和安儿,我往后日子该怎么过了……”
“阿骏……”这么简单却又这么美丽的词藻,水儿含着感动的泪水笑了,探身倾向这个“粗人”,温柔徐缓又挑逗地送上自己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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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已经骑虎难下,既然阿骏阿淦在升龙村中的隐藏处都被繁皇子这方人马找了出来,那侏太子自是也抓得到人。
事实上,阿骏、阿淦也很快就明白,将自己家眷留在这方皇家的势力范围里是两者利害取其轻的安全考量,也就这么大方地住下,当作是后镇之地。
“所以说,整个皇城内已人心惶惶,母后不久也会将病重的父皇和大皇兄一块隐避到别所秘密行宫里,而这里的人马也会退守到那里去……此外,中原皇帝所托派的密使早已来到,待会儿马上便来共商大计。”
“中原皇帝插手做什么?”斟好一杯杯凉茶,水儿微扬低睫,覤着阿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冷峻脸孔,总算能相信,这是一张在战场上领导、指挥、决定生和死的主宰者脸孔。
“咳!”繁皇子对端了茶点进来的水儿斜睨一眼,猛咳一声。
不是他在说……“姜大哥,这里不好在外人面前说话……”
也是!水儿经繁皇子这么“提醒”,便薄脸皮地不愿再待在这房里,尽避自己好奇心有多强烈都一样。
她才欲启齿告退,哪知阿骏的声便先步冷冷响起。“她是我的妻子,这里没有外人。”
呀!水儿诧异地回身看他,虽然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瞧不见正面,但坐在阿骏对座的繁皇子,那吃了酸露儿却又不敢吭气的表情可精采着哩!
“对不起,小女子告退。”呵呵!那种阿骏在有意无意间替自己扳回一城的感觉真是畅快。
心满意足的水儿笑盈盈、脚步也盈盈地退出书房。
徐行在长廊上,看着在艳阳下怒放的花卉,亦在微微的风流中摇曳出慵懒的姿态,不知怎着,一颗芳心却在方才的欣喜愉悦里渐渐冷却。
恍惚着不知伫立了多久,直到男音低醇地在她身后响起,她才方又回神。
“什么?”
“我说,别站在这里发怔,该吃饭了。”阿骏又露出和以往一般,不该说是形似以往的腼□笑容,不!不可能一样了,她静静地想着。
现在她无论怎么看阿骏的笑容,都不可能是单纯的腼□,就如同得知他过往的身分后,就不可能只把这个男人的身分只是看作“阿骏”;她的救命恩人、她的丈夫、安儿的爹亲、一个漆行学徒──如今一定会再加上“锦龙大将军”这个身分了。
不过那又如何,终归一句──他还是她的阿骏嘛!
入了屋内,看见桌上如这阵子摆了满席的丰美酒菜,她静静地入座拿起筷箸,扒了一口香甜的白饭,却在口中愈嚼愈没有滋味……
奇怪,她的口感味觉不知出了什么问题?
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这些酒菜……不是不美味,但却怎样都没有自己亲手所做的菜的那种满足感。
就连这身轻软丝绸衣料穿起来,竟也没以前那身布衣来得舒服……不为什么,只因为那身布衣是自己趁着家务事空暇时一针一线缝成的……
“怎么吃得这么少?”另一双筷子伸了过来,夹了一块烧肉在她碗里。“多吃一些。”
“谢谢……”她为什么要有这种戒慎呢?
奇怪,她先前不就告诉过自己,认定他,不论他是阿骏也好,是锦龙将军也罢,这个男人不就是自己的丈夫吗?
但在那只大手试探性伸过来,要抚上她的脸?水儿却如惊弓之鸟躲开。
两人沉默着看着那双悬在半空中的手,水儿是不知道自己脸上表情如何,但她清楚看见他的表情──
那么一点点的迷惑后是一点点的领悟,那么一点点的难过后是一点点的……
看开吗?
原本一张好像是要生气起来的脸孔瞬间又黯然下去,大脸上似要努力绽开忠厚的笑容,一如过往,但却完全失败,不成形的笑容比哭更难看。
水儿知道,却无法遏止自己在他手触及自己的那刹那的退缩表情,她竟是戒慎地想像他会……呃~~打她?太可笑了!
思绪尚未完全收回,却见他已闷不吭声地动身离席,便急忙过去抱住他的后背──
一颗不安的心才又稍稍稳下。
“我以为你怕我……可是几日前你才又说……说……”
偌大强壮的肩背宛如老去般萎缩,那是个那么坚忍的男人呵!却为了自己几个简单的态度和动作那么难过伤心,自己之前那全然信任无惧的态度呢?它们藏到哪里去了?不!那没变的,只是,只是──
“我想我怕的不是你,阿骏。”水儿细细想着、慢慢讲着。“我怕的是你……我从没想过的身分吧?南越最传奇的大将军呢!好似天边般遥远的人物呀!我匹配得起吗?这几日来你讲着、我想着,想得太多而糊涂了,也怕你……”咬咬唇,好难开口呵!
“你不会知道的,我怕你会嫌弃我不过是个女奴隶,届时会……会……”
阿骏似有所悟的替她回答,“会不要你?你该不会是这意思吧?”
她就是这意思!水儿感觉自己脸儿因这番无端揣测而热红,但又实在克制不了连日来益发过分的思绪,至今终于都一古脑儿爆发出来。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一声叹息,终于也反身过来抱她,他是怎么拿捏这拥抱的力道?如此坚定又温柔──如他这个人。“说老实话,这几日来,我才怕着你。”
“我?”水儿诧异地瞠直了眼。
他怕她?
一介威风凛凛的锦龙大将军,会怕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
“是呀!我怕你会厌恶我……我不是好人,水儿……什么锦龙将军,那不啻是血腥换来的恶名,而且我是好怕、好厌恶战场的,每一回的刀起刀落之下,都在盼着自己能就此死去,不再是杀人或被杀。就算是为国效忠也好,为求自己活命也罢,我已经无可避免背负太多死在自己手中的人命,在战场荒夜里,噩梦连连,我总是听得见隐约的哭声──”
她看见他的眼神变得遥而远,空洞且不安。
是谁在哭呢?
是哪条死在我手中的鬼魂要向我索个公道,以命偿命呢?
“我总是这么想着、这么怕着,上愈多回的战场,求死的便愈盛炽过求生──好几回,我甚至都故意将自己曝露在攻击之下……”他突地冷笑,“哪晓得居然会死不成呢……哪晓得呢……”
水儿不禁为他的抱怨言词战栗不已,不假思索便道:“全天下只有一个阿骏呢!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呢?”
她孩子气地将脑袋用力蹭在他胸上,娇憨模样成熟又稚气,像女圭女圭又像女人,惹出他淡淡的一笑,还是有那么些郁郁寡欢,看得水儿索性采取一个最有效简单的抚慰方法──
吻他!
她不要再见到他那种迷了路,什么都不想、不要、不顾的表情,那使她也跟着绝望,亦至此终于体悟夫妻同心的情感。
夫与妻啊──本来便该如此。
单纯的抚慰很快便成了欢愉忘我的渴求,最深浓的情感方能引出如此醇厚的,强烈得令人脸红心跳,却又轻柔得令人感动垂泪。
这一夜,水儿在他身下婉转承欢了一回又一回,双腕环着他汗湿的背脊,触着那偾起的肌肉,模着那分明的躯体线条,为他纯粹的男性力量赞叹不已,为他结实的男性占有轻哦不断,她努力地配合着,用柔软的双腿紧挟他摆动的腰臀,却在一声闷哼中被他抬起举放在自己两边肩头上,脸上带着一种焚烧苦闷的表情凝视她,冲刺突地凶猛起来,让她不得不发出尖叫──在他随即覆盖下来的嘴里──那是水儿在昏睡过去之前的最后意识……
仿佛才合上眼,就马上被摇醒,张眼,她看见睡前才赤果拥抱她的男人,现下却一身肃戎。
才准备绽在唇边的微笑当下一凝。“阿骏?”水儿倒抽冷气地看着他。
“醒来,穿上衣服,要走了。”
不啰唆,水儿连眼也没眨地匆匆穿衣,然后将安儿一把抱在怀里,自己又马上被他抡起来。
在他施展轻功开始飞驰时,她似可以在贴着他穿铠甲的胸口处,听见那和冷静表面截然不同的急遽心音。
很久很久以后,水儿才确切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意欲谋反夺帝位,侏皇子不顾君臣父子,趁夜点精兵五万包围整座皇城,杀入皇帝寝宫──却不料繁皇子和皇后等人已将皇帝、大皇子先行送走。侏皇子在震怒之余大开杀戒,走避不及的宫人内侍无一幸免!
他们在升龙城行宫得知的最后消息,便是侏皇子意欲封锁王畿一带,找出皇帝“请”回去,找出皇太子就地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