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泛鱼肚白。
在升龙村村民陆续睡醒起身之前,一名高大壮硕的男人已经紧张兮兮地跑到井边汲了一大桶水,去而折返的脚步与速度,却和身形完全不搭调的轻灵快速,奔跑的足尖甚至是完全不点地。
阿骏脸不红、气不喘地将水桶往地面上一放,在四下找不到自己要的干净布巾时,干脆把水儿昨天才重新修补好送他的衣裳拿来,毫不可惜地打湿,往床边走去。
床上的人儿睡得很熟,双眼下青色的眼袋与阴影让阿骏好生愧疚──她可是被他给累坏了呀……
庞大的身体在侧躺在她身旁时,重量让这竹编的床面微微下沉,也让水儿发出一声嘤咛后,就自然而然的往他的方向靠了过来。他开始动手帮她擦拭肌肤上的汗水,那动作又谨慎又轻柔,像是深怕会因使力太大而扰醒了她。
等他分开她的双腿要擦拭内侧──那代表童贞的血迹时,他不觉感到更加愧疚,却又无法避免自古以来身为男人的自得,当丈夫获取了妻子的纯洁后,那份天经地义的快乐,却也让他更加暗自发誓,往后要更加保护、照顾水儿。
瞧瞧她这身被吮满红紫吻痕的白肤有多么脆弱,阿骏的指尖疼惜地轻轻抚弄,不意换来她另一声嘤咛和眼睫的轻颤,她张开眼,清醒了。
“水儿……”她醒来……是会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会用什么眼光来看待他?
阿骏手中拿来充当布巾的旧衣,在不安与紧张中喘着气息,大脸忽左忽右地转过来又转过去,忐忑地等着她的反应──
她会哭?会生气?或……
“想喝水。”蓦地,她在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下,说出令他讶异十足的话语。
他一时怔愣在当场,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唔~~”水儿的小脸泛出淡淡的红彩,“不习惯……你别这样看我嘛……”
咦?她竟然不是哭,也不是生气,而是……跟他撒娇?
“喝水,帮我倒。”
“哦!”阿骏呆呆地依言行事,直到将盛满的水杯交到她的小手里,看她状似心满意足地小口小口啜饮──
她在对他撒娇耶!这是真的吗?
“阿骏,你刚刚在帮我擦凉吗?”
擦凉?阿骏又愣了一会儿才会意过来,看着掉在床榻上的衣裳。“呃……对,擦凉……我只是想你一身汗,又湿又黏的,一定很难受……这个……”呿~~他在做什么,他真正想说的才不是这些呢!“我……你……很痛吧?对不起。”
他原本就不善言辞,如今又更模糊地语意不清,这样她哪听得懂?
他兀自努力思索,该如何向她表达忏悔之意,一只柔软的小手却已先一步搭上他的手背,阿骏怔忡着看着她善解人意的笑容。
“你……是我的丈夫,昨晚我知道……你很努力,尽量温柔了,所以你凶……我不怪你。”水儿在脸红中又害羞地低垂螓首。“现在你也好温柔,我不痛了。”
“水儿……”聆听她宽大的“谅解”,阿骏在暖热的情流盈满全身的同时,当下唯一想做,也只能做的便是牢牢地抱住她。
然后,单纯的拥抱很快就不能满足了……喘息和嘤咛同步响起……
这一回,阿骏没有忘记温柔……尽量温柔……比昨晚更加温柔……
ΩΩΩΩΩ
天气转凉了些。
少了那份似乎常年的闷湿烫热,水儿听到一旁的妇女吱喳的诉说着,这便是南越的冬天将至──却感觉这气候不过是中原的初秋。
最近,她都跟着左邻右舍的妇女们准备过年,准备着祭拜灶君的水果、祭品、糯米糕、桃花……
“桃花?”就是那种开在枝头粉红鲜女敕的花儿吗?
“是呀!桃花树上住着茶、蔚璃二善神,可以为我们家家户户避邪哟!”这头妇女们分工合作,准备各种精美的熟食,一边吱喳不休地闲话家常,这可是串门子的大好时机。
“喏!这桃花枝分一束给你,记得回去后要挂在门口,这样便不用怕妖魔鬼怪啰!”
“谢谢。”水儿才接过手,另一名年纪苍老的婆婆便咕哝起来。
“也不知道男人那里糯米糕是做好了没?这么久了。”
“那我去看看好了。”水儿抱着满怀的花,不知道那份娇红的卉彩将她白色的皮肤烘托出一份光泽,映得她平凡小小的五官一片耀眼美丽。
一小处空地上摆着好几座石磨,也是一年一度的,男人们打着赤膊推动石磨,将糯米磨成粉,才能做出又香又浓又黏的糕点。
“嘿咻!嘿咻!嘿咻!嘿咻……”重达数十斤的石磨光是推上一轮,就要耗掉不少力气,往往男人轮班着,每个人自各行各业里抽空来做事。
正巧,现在上阵的男人中也包括了阿骏。
水儿的脚步放慢了下来,她不想打扰到他,静静的看着他微俯脸孔的专心神态。
只见他将上半身褪去的衣衫缚绑在腰际,光果的肌肉偾张,青筋因使力而微微张显,规律的动作均匀不紊,看得水儿……哗~~多么赏心悦目。
哦~~她是怎么了?
水儿模模自己的脸蛋,热热烫烫的──别说是什么日头太大中暑,那理由荒谬得连她自己都不会信。
可是一双睁得圆不溜丢的眼珠害羞地避开后──又马上眨眼看了回去。
她在看些什么呢?
看他淌下汗水的大脸,看他随着规律动作而挑动的浓眉黑目,看他计着拍数而喃唸的双唇,看他……她最后将视线停在他那双粗糙生茧的大掌上──看起来是如此有力,但是在夜晚里、烛火下、床榻上──却是那么轻柔地抚模着她……
哦喔!水儿,一个女人家在光天化日之下净是想着这些?你是知不知──羞呵!
可她却又像着了魔,不能不想!
想着他除了初夜时带给她不可避免的疼痛,事后,那个黝黑沉毅的男人是多么的内疚懊悔,好似愿意替她担下一切的疼痛,厚实的唇轻吻在她的白肤上,仿佛将她身上最深处的酸痛也柔柔的吻去,强壮的怀抱带着令她安心的气息,使得她夜夜沉沉入眠。
只要是一小片刻的旖旎,就足以让她想得──更不知羞了!
正当她恍神之际,阿骏推磨的动作也告一段落,来接手的阿淦用肘手轻推了他一下,暗示着──
水儿同时露出笑容,等着他抬头发现自己。
“水儿。”他如此喊着,挥挥手,大方又真心欢喜的表情完完全全表露在那张大脸上。
她也回应一笑,笑容形成的那一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顿时盈漾全身。
才几个月的时间,水儿便明白为何古人要说丈夫为天的女训──阿骏呀!这么好的一个丈夫,她岂能不当他为“天”吗?也许他不过是一介布衣,不是王孙或公卿,平凡又低下,但在他那忠厚正气的模样下,却有着一副令人安心倚靠的肩头。
“周婆婆在催了,糯米糕什么时候才会做好呢?”她没吃过,还真的很好奇呢!
“还早呢!”阿骏将原本拎在手中的衣物开始穿套。
向前一步,水儿不假思索先把手中的桃花往地下一放,动手帮忙。
“还早是要等多久?”她问,在没听见回答的声音时,抬高视线仰望着他。“阿骏?”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呢?
“啊?呃……嗯……”他回过神,表情局促不自在。“你……衣服我自己来穿就行了,这么多人在看……”
什么?水儿顺着他支吾的话语绕了四下一遍,耳根也跟着淡淡发红──是啊!石磨转动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早就打住,一票男人的双眼全都饶富兴味、光明正大的瞟过来──看戏哩!
“啊?嘿嘿!我们打扰了吗?真对不起~~”为首的就是阿淦。话是这么讲没错,脸上却没有一丝“对不起”的意思。
“阿淦!”阿骏揉着额角,半转过身子叫喊,夹杂着尴尬,气势偏偏就是少了那么一丝凛然。“你呀……”
水儿则因赧颜,索性将脸孔偎入他的胸口。
ΩΩΩΩΩ
爆竹一声除旧岁──
伫立在门口,水儿仔细地将昨夜有些松掉的桃花枝重新绑好。
想来有趣,中原过年的代表性花卉是蜡梅和水仙,是白的,可没想到南越这里却是用桃花,红得好像一朵朵点燃的焰花。
新年是休息的日子,不开工、不开灶。
这对小夫妻准备按照习俗在晚上外出拜年,又称为“出行”。
“在晚上拜年吗?真有趣。如果是在中原,我们可是要一大早起得愈早愈好,一大早就得去各处拜年的。”水儿匆匆将长发绑妥,这段日子来她已能从容熟练的以一枝竹筷,便盘上简单的梳髻。“我好了,可以走了。”
“等一下。”他却唤住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迟疑地从袖口掏出一只小布包,慎重地递给她。“这是过年的礼物,给你。”
呃~~
水儿瞠着双眸,一下子也说不出什么话。小布包打开,是一把黑漆红纹的柄梳。
“我……你做了一件这么舒服的衣裳给我穿。”阿骏别扭的说,却是极力想将自己的心思传达给她知道,手指不忘比比水儿亲手为他改制,也是他准备珍惜一辈子的衣袍。“所以,这是过年的礼物,给你。我只是……想谢谢你。”
柄梳不大,图案是极为细致的碎花,红红小小的,令她联想到挂在门口的桃花。
“谢谢。”某种纯净的、神圣的、亲昵的感觉从她的心中油然生起,水儿抚着柄梳。“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是。”阿骏应声证实她的猜测,他很小心的问:“我知道自己还是学徒,做得并不是很漂亮,你──你就将就一下好吗?将来──将来我一定做一把更漂亮的给你──”
水儿立即打断他的话,“唔~~你可是未来的漆匠傅呢!而且日后可是要坐上头那把交椅的,怎么可以这么没自信?”帮他打气,她还假装不高兴地嘟起小小的嘴,“这样我可要生气了哟~~阿骏。”
不知不觉的,水儿已经很习惯这么自自然然的对着他撒娇使性子,那是人们在自己最亲爱的人面前才做得出来的举止。
“好好好,我有自信,我当然有自信。”阿骏乖乖的告饶。
呵呵!他果然是头呆呆的鹅呀!
水儿将插入发中的竹筷一抽,打散乌云,发丝便一下子就裹紧了小小的脸蛋。再一眨眼,水儿又已经将发丝重新绾起,这回便是使用方才收到的柄梳啰!
“好漂亮。”阿骏的赞叹听起来是那么的真诚,黑眸中星灿般的光芒更是增添她的自信,熠熠的自信可是最好的美丽。
是的,在这一刻,水儿完全相信,自己是最漂亮的──这是以往的她绝不会奢想的呢!
“以前我在兄弟姊妹的同辈当中,是最不起眼、最不出色的一个。”出了屋外,他俩缓缓漫走,水儿有感而发地侃侃而谈。
“我没有承袭到娘亲的貌美,也不像爹那般俊秀。我的姊姊珠儿、宝儿可是被美喻为‘双洛神’──洛神可是我们中原那里最美的女神。我的一名堂兄被人夸为‘潘安公子’──那意思是长相最英俊的男人。我还有一名小表妹,才年满十岁就美得被唤作‘再世西施’──那是指全天下最美的女子。就只有我……”
这回阿骏可是很认真的反驳她,“我觉得你已经很漂亮了,你怎么可以这么没自信?这样吧!以后谁敢说你不漂亮的,我会揍他一拳,你说好不好?”架式立即摆起,咻咻咻!力道划破空气。
噗哧!水儿忍俊不住,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但她心里长久以来的阴影、乌云却是霍然散去,脚下步伐也不觉轻快许多。
“新年恭禧,阿骏,你们总算来了。”
跋到事先约好的地点,只见阿淦已提着油灯恭候许久,他大剌剌的朝他们挥手。“再不来,我可要自己走了,总不好让陈伯他们等我们太久。”所以人一到齐,就立即出发。
一边带着水儿走着,一路上,阿骏也跟其他或去或回的拜年人潮颔首打招呼,一边又回过头来对她解释,“陈伯住在村子西尾端,路比较远。他在漆行里是我和阿淦的匠傅,很照顾我们,理应去拜个年。”
“这是应该的。”水儿马上大表赞同。“那我们还不快走?”语毕,便自顾自地刻意加快步伐,可没料到阿骏却在同时想牢握住她的手,大掌力道一收,冲折的力道让水儿脚步一跄,差点跌跤。
“对不起。”他手足无措的涨红了脸。“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因为跌痛的也不是她──她就那么结实安稳地被他抱在怀中,继大脸涨红后,小小的脸蛋也是羞色成云。
“嘿!阿骏,你们杵在那里害羞个什么劲?”等不到人来的阿淦回头熊熊给他一瞧,才看见这幕“你侬我也侬”的光景──也不只有他在戏谑,其他路过的村人也擦身而过,吃吃掩嘴而笑……
这下子,大脸小脸不仅是一起红透透,而且低垂到胸前去了。
ΩΩΩΩΩ
“呵呵!新年恭禧。”早就等候在门口,老陈在远端挥手,身旁还跟一个年轻的姑娘。
“陈伯。”阿骏颔首,恭谨地鞠躬并介绍着,“这位便是水儿,我的妻子。”
我的妻子……甜滋滋的感觉之余,水儿忙不迭对老陈打招呼,“陈伯您好。”
“陈伯您也好。”最后是素来顽性坚强的阿淦,一张俊脸此时却露出从来没有过的专情样。“阿莲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您好。”老陈身旁的年轻姑娘双颊粉红,声音小小的,却有张甜俏的容貌,一下子便害羞地低垂粉颈。
啊咦呜欸喔~~阿骏和水儿,两人四目顿时往阿淦的方向望去。
原来是这样啊……咳!想来当时老陈的“相相”可是满成功的嘛!
“请用。”入了屋,阿莲端来凉茶待客,眼睛一刻不离地和阿淦看来看去。
这一对看得很过瘾,可就苦了其他人。
水儿一副很含蓄地模样,还非礼勿视地低垂下头,阿骏的忠厚大脸尴尬地涨红了,倒是老陈,不但气定神闲啜茶,还泰然自若地主动聊起天来。
“我想──改天再来拜访您好了。”阿骏受不了了……也算是很识趣的,“阿淦,你──”他接下来“你要不要一起走”的问句,被大掌上传来收紧的压力给打断。
水儿见他住了口,才放开轻捏他一把的机伶小手。
“啊~~什么?你在跟我说话吗?”阿淦在傻笑中并未完全回神。
“没什么,我们要先告辞了。”水儿打着圆场。“你慢慢和陈伯、阿莲姑娘聊天。”说不定这一聊,就把婚事给聊出来了呢!
老陈呵呵笑地送他们到门口。“真是对不起,阿淦他太无礼、太放肆了,回头我会去唸唸他。”听这口吻,显然这光景已不是第一次了,而且,老陈早就把阿淦当成自己的儿子或女婿看待了。
想必阿淦和那位阿莲姑娘……那一对早就不是“陈仓暗渡”,而是“明道直取”哩!
真是没想到呀!
重新漫步在夜色里,此时已经不像早些时候的热闹,出行的人群正纷纷打道回府,四下冷清了许多,净是些风刮过叶梢的沙沙声响,以及──
“下雨了?”仰望黑色天际的小脸,恰巧承接了第一滴清凉的甘露。
“快找地方躲雨。”大掌一带,脚步一踅,她便被当机立断的阿骏给拉到就近的树林里。
雨并不大,却细绵不断,湿了土壤上一片幼毛似的女敕草,它们背脊抵靠的树干……一下子的工夫,平素闷热的气温便凉爽许多,让水儿舒服得想大叫。
但是也很麻烦,唉!她好心疼出门前才特地清洗并梳顺的长长秀发,浓密的树荫虽然可以遮雨,但不是全部。
水儿准备把柄梳从发上摘下,好怕水渍会对这些可爱细致的漆彩彩纹造成破坏,那可不行,这可是阿骏送她的自制珍宝呢!
阿骏见状,也不知道伸手凑过来是帮忙什么,没料到弄巧成拙,柄梳反而掉到地面上──
大掌、小手不约而同伸出覆在一块儿。
水儿定定的瞧着他。
是她先拿到柄梳的,所以,现下小手被他的大掌包握得好暖好热,让她冲动莫名地仰首倾前,小嘴快速地往他的厚唇印了一下。
“咦?啊……水……水儿?!”“受害者”发出惨遭调戏的呼声。
嘻!
虽然夜色黑浓得瞧得不是很清楚,可水儿就是可以想像得出,她那大脸夫婿的尴尬神态。
水儿清清喉咙。“我怎么了?”她明知故问。呵呵!从不知道自己心眼儿可以“坏”到这种地步。“我亲近亲近我的丈夫也不行吗?”再“坏”下去试试看。
“没有……可以……我是说……”阿骏显然是怕她生气,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一开口就把话说得七零八落的。
“哼!”嘿~~这样“坏”还满好玩、满快意哩!许是浓黑夜色有股掩蔽的勇气,水儿一不做、二不休,踮起脚尖后,才好把手臂搭上他的肩头。
“我走得累了,阿骏。”她刻意娇声要求着。“抱我回去。”
本咚!一记老大吞口水的声音。“抱、抱、抱……抱你回去?这个……这个如果被人看见了……”啧!担心得他们活像对奸夫婬妇似的。
先是哭笑不得,水儿接着板起脸孔。“阿骏!”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仪赫然一露。
“有!”反射性应答,阿骏差点顺便跟着立正站好。
“抱,”娇声要求你不要,那就用吼的吧!“快!”
“是。”阿骏这下子大气连喘也不敢喘一下,庞大高壮的个头果然很快地抱起她,迈开大步便走。
水儿乐得乘坐现成的轿子,唉!早知道对付这直来直往的他只要拉开嗓门吼吼便成……嗯哼!这下子她可抓到对他“使坏”的诀窍啰!
有些得意忘形,她将螓首偎枕在他左胸心口上,感觉那强烈的跳动声,规律的催眠着她,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