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皇上终于宣她进宫觐见,端意宁心怀忐忑,听到皇城的流言,皇兄只会认为这是她多嘴惹出来的祸,必定是她泄露南下寻找左相大人一事,最后还因此闹出断袖之情这么不像话的流言,皇家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真是可恶,究竟是哪个该死的家伙如此缺德到处胡说八道?若是教她逮到,非剥了他的皮——扯远了,眼前她应该担心的是,皇兄会不会剥了她的皮?
岂料,皇兄竟然在干坤宫的暖阁设宴款待她,真是教她受宠若惊。
“三弟帮朕将左相大人带回皇城,朕敬三弟一杯。”
礼多人不怪,皇上也是人,当然套用这个道理。“不敢,臣弟很高兴可以为皇兄做点事。”
“这一杯朕一定要跟你干了。”
她只好乖乖举杯干了,可是酒杯才刚放下,皇上的口气就变了。
“不过,你可真是厉害,朕不过是令你将左相大人带回来,你竟然连他的心一起拐走,了不起啊!”
“……他也把我的心拐走了啊。”他们谁也没吃亏。
“这么说,你们是两情相悦吗?”
“……皇兄不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个结果吗?”真是巧合得不可思议,昨夜祈儒风还特别提起此事,说皇上早料到派她前去湘州府,就知道他们会闹出断袖之情,她的反应当然是嗤之以鼻,除非皇兄得知他们两情相悦,可她在皇兄面前一说起他,只有咬牙切齿,从没有一丝丝情意。
没错,她都不清楚自个儿的情意了,皇兄又怎么会知道?不过祈儒风反问她,那为何皇上派她去湘州府,而不是其他亲信?
是啊,皇兄将此事交给她时,她也觉得奇怪,可是一心想亲眼确认他的安危,又想离开皇城欣赏南方之美,其他的事就变得不重要了。
即使皇兄真的看出他们两情相悦,以皇兄的性子只会在一旁看戏,不会有兴致扮演月下老人,可是越深入思考,越觉得祈儒风说得有理,她的命在皇城已经摇摇欲坠,皇兄怎么敢在此时让她走出皇城一步?还有,皇兄教她谨记别在那乐不思蜀忘了回来,这似乎证明了祈儒风的揣测。
“朕早就预料到了吗?”端天穆自嘲一笑,“朕连人的心都可以算计吗?”
“若非如此,皇兄明知我和左相大人一向水火不容,为何还派我去湘州府带左相大人回来?”
端天穆一脸若有所思,自顾自的喃喃自语。“朕还真希望人心可以这么轻易算计,朕就不用如此心烦了。”
这话教她听得莫名其妙,可是又感到不太单纯……且慢,难道皇兄正为情所困?不过,这有可能吗?皇兄看上的女人,没有人不视为恩宠,哪个女人可以让皇兄心烦意乱?
不由自主,她的目光不安分的飘来飘去,皇兄看上又不能爱的女人,唯一的可能就是此女身份卑微,可是后宫中的女人,皇兄想要哪一个都可以,这事越想越教人搞不懂了。
“你给朕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你认为朕应该如何处置此事?”
“……皇兄心有定见,臣弟不敢多言。”她再次见识到祈儒风有多不可思议了!昨儿个夜里,祈儒风也提起皇上会问她如何处置此事,她觉得好笑,若是皇上难以抉择,此时应该询问的是祈儒风,而不是她,可他却说,如今只有两个人可以让皇上心软,而其中一个就是她,因为唯有她的直率可以教皇上别想太多。
她不认同,可是她好奇的问祈儒风,若是皇上真的提起此事,她该怎么回答?
他并没有给她答案,只道她高兴说什么就说什么,既然如此,他何必提起此事?他说,只是想让她知道,不管如何,他都会守护她。
“你变滑溜了。”
“不是,只是臣弟说了,皇兄就会依臣弟的意思吗?”
端天穆不悦的一瞪,“朕说你变滑溜了还不承认,难道朕不顺着你,就不能问你的意见吗?”
“不是,说了也是白说,臣弟只是不想说出来惹皇兄心烦。”
“朕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心烦。”
“那皇兄就成全我们好了。”
这会端天穆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你胆子真大,竟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皇兄教臣弟说,臣弟就说啊。”人家说女人善变,皇上更是善变。
“你不长脑子吗?难道不懂得揣测一下朕的心意吗?”
“那个……圣心难测,臣弟何必浪费那么多心思?”她只是实说实说。
“你……你就不能多点心眼吗?”她就是这个样子,想对她狠下心也难。
略微一顿,她显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皇兄真的希望臣弟多点心眼吗?”
忍不住叹了声气,端天穆无奈的揉着太阳穴。“你害朕头痛死了!”
“皇兄知道若臣弟管得了自个儿的心,绝对不会给皇兄添麻烦。”
“你真的很喜欢他,想跟他厮守一生?”
她娇羞的红了脸,很慎重的点了点头。
“若是朕不成全你们,你会不会怪朕太狠心了?”
“皇兄想听真心话吗?”她见皇上点点头,终于坦然道来。“这么多年来,我并非毫无怨言,尤其夜深人静时,总是会想,为何不能随心所欲扮演真实的自己?
怨天怨地怨父皇怨母妃,可是最后只能怪自己,因为我不曾试图扭转命运,也只好守着现在这个位子。”
“父皇总是说你是皇家的福星,过去朕不明白其中的含意,如今懂了。”
埃星?她知道自个儿福大命大,可是灾难也不断啦,哪算是福星。
“如今你想试图扭转自个儿的命运吗?”
这个问题考倒她了,想了好一会,她终于说出想法,“臣弟不想左右皇兄的决定,免得将来皇兄对臣弟心有埋怨。”
“朕可以向你保证,无论朕做了何种抉择,将来都不会怪罪于你,但是朕无法给你承诺。”
她羞答答的一笑,小小声的说:“没关系,左相大人已经给了臣弟承诺。”
“……你退下吧,不过记得,朕还未下达御令之前,别到处乱跑,好歹有点矜持,别教人家笑话,朕可不希望皇城又被你搞得乌烟瘴气。”端天穆摆了摆手,同时唤来奴才们撤掉酒席,待暖阁只剩下贴身护卫莫启儿伺候,他轻声一问:“你认为朕应该如何处置他们?”
“皇上圣心已定,卑职不敢多言。”
“若是你的一句话可以左右他们的未来呢?”
迟疑了一下,莫启儿道:“皇上仁慈,何不成全他们?”
半晌,端天穆自嘲一笑。“朕不应该问你,你的胳臂总是往外弯。”
“卑职不敢。”
端天穆不再言语的陷入沉思,派三弟去湘州府带左相大人回来时,他确实预料到他们的关系会起变化,却没想到情况会因此失控,这种被杀得措手不及的感觉令他不悦,此事显然有人在背后搞鬼,是谁?
只要想到有人在暗中设计他,他就犹豫不决,可是他心知肚明,为了自己最在意的两个人,他没法子硬着心……真是不甘心如此轻易妥协!
无论如何,在有些事情还没有弄明白之前,他会继续保持沉默。
虽然早就预料到皇上见过小宁儿之后,接下来必然会找上他,可是皇上突然夜访祈府,还是吓了他一跳,毕竟如今的他不过是一介平民。
“小民拜见皇上。”
端天穆连忙上前扶他起身。“朕不是说过了,在你这,朕只是你的学生。”
“君臣之礼不可废,况且小的如今只是一介平民……”
端天穆伸手打断他,不想争论此事,迳自走到书案前面。
桌上摆了一幅画,那是一座梅花林,在林边的一棵大树上坐了一个小女孩,她的长相并不清楚,可是从手脚的动作可以看出她必定是欢喜快乐。
“皇上怎么来了?”
“今晚月色很美,朕心想许久没有微服私访,不知不觉就走来这里,不知能否在这讨一杯茶水?”端天穆似乎对画上的小女孩很感兴趣,目不转睛的继续盯着画,越看越觉得她似曾相识……
“小民这还有皇上先前御赐的贡茶,可是夜深了,院子的凉亭寒气太重,容易着凉,不宜在那赏月。”
“朕只喝茶,不赏月。”
祈儒风连忙应允的退出书房,交代小葫芦准备茶水后,又回到端天穆身边。
“左相大人的身子好了吗?”
“小民让皇上挂念,真是愧不敢当,小民在师叔的药方调养不已经好多了,不过,此毒忌寒,师叔生怕我体内还残留毒素,认为我当心一点比较安妥,以免留下病谤。”其实他并没有这么严重,这不过是师叔为了配合他,以便他可以借此辞官返乡所上演的一出戏码。
点了点头,端天穆的话题随即一转,“虽然许久以前,朕就已经感觉到你对诚王爷的态度与众不同,可是直到你建议诚王爷应该娶妻时,朕才猜想你很可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不过,此事朕一直想不明白,你是如何得知?”
一阵讶异之后,他不等皇上问起他们如何相识,迳自坦然道出那段梅树林的初相遇和约定。“我们早在六岁那一年就遇见了……”
这么纯挚的约定教一个帝王动容,“朕不知道左相大人竟是如此深情之人。”
“小民只是遇到真正想守护一生的人。”
“朕明白你的心情。”
此时,小葫芦送来茶水,随即又退出去,祈儒风请皇上在卧榻坐下,不过,端天穆依然看着书案上的那幅画,“这幅画上的小女孩想必就是当初的德和公主。”
“是,可惜她已经忘了梅树林之约,因此小民决定画下这幅画送给她。”
“德和公主是个重承诺的人,怎么会忘了如此重要的约定?”
“德和公主自从变成诚王爷,除了遗忘原本的一切,她无法以诚王爷的身份活下去——这是小民的猜测。”
“朕明白了,这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小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想起来的。”
“若非你一直在她心里,朕继位之后,你总是惹得她气急败坏,她恨你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让你有机会钻入她的心房?”略微一顿,端天穆转而一问:“朕想知道,你们的断袖之情是不是你故意散描出去?”
“皇上太抬举小民了,当时小民皆正陪同诚王爷返回皇城,路上我们还遭遇黑衣人袭击,诚王爷为了救小民还身受重伤,小民照顾王爷都来不及了,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散播此事。”
端天穆闻言皱起眉头。“你们在路上遇到黑衣人袭击?”
“是,这与诚王爷在皇城遇到的是同一批人。”
“朕派人暗中调查过了,可是始终查不到设计陷害三弟的人,朕猜想他不是早被灭口了,就是送出皇城了。”端天穆终于走到卧榻坐下,祈儒风跟在一旁伺候。
待他喝下一盏茶,接着又道:“朕相信你应该知道此事是何人所为。”
“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小民不敢胡乱猜测。”
“没有确切的证据?这是说你手上已经有证据,只是不足以定罪吗?”
“小民已经查到南方外族的罕见剧毒来源,不过还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足以让皇上向此人问罪。”
“你应该知道,此人关系着诚王爷的安危,若他一天不除,诚王爷就无法安稳过日子,朕无法容忍诚王爷受到一丁点伤害,相信你的心情同朕一样,若没有足以教此人认罪的证据,那就想个法子让对方留下证据,明白了吗?”
“小民明白了,必定想法子早日揪出此人。”
端天穆若有所思的看着远方。“朕还真羡慕你。”
“皇上何以羡慕小民?”即使知道皇上何出此言,他也不会揭露暗藏在皇上心中的秘密,问世间情为何物,九五至尊的帝王终究只是个平凡人。
“无论如何,你可以名正言顺拥有她。”
“若皇上不愿意成全,小民不可能名正言顺拥有她。”
“你想求朕成全你们吗?”
“皇上若有意成全,小民不求,皇上还是会成全,皇上若不愿意,无论小民说什么,都无法改变皇上的心意。”
端天穆同意的点头。“那你认为朕的心意是什么?”
“皇上这不是在为难小民吗?皇上的心意岂是小民可以妄加揣测的?”
“你就是这么滑溜,莫怪诚王爷也变坏了。”端天穆故作不悦的瞪他一眼。
“皇上明监,诚王爷比驴子还固执不知变通,小民对她也是深感无奈。”
闻言,端天穆忍俊不住炳哈大笑。“你形容得真好,她确实比驴子还固执不知变通,不过,这只驴子却把你这个聪明绝顶的左相大人迷得神魂颠倒,真是太有趣了!”
祈儒风不禁苦笑,皇上打一开始就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旁观他们俩你来我往,最好越闹越精采,若非真正的诚王爷暗中搞鬼,恐怕皇上还会继续看戏下去。
不过,皇上是否下定决心了?虽然难以抉择,可是皇上终究会同意真正的诚王爷回到朝廷,因为,这是身为帝王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