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小办公室,唐亚琤拉开椅子怔忡地坐下,双手在腿上紧捏成拳。
敖旭惟要结婚了?
她刚才在江令权办公室门外偷听到,敖旭惟将要和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江子悠结婚。
不!
她揪紧胸前的衣襟,心口阵阵抽疼。
羡慕、嫉妒、怨恨,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底交相冲击。
她多羡慕同父异母的妹妹,能够和敖旭惟这么优秀的男人结为连理。但同时,她也嫉妒她总是占据一切优势。
从小到大,她那宛如天之骄女的妹妹,一直拥有她所没有的一切——正常的身世、父母的关爱、优渥的环境、无忧无虑的童年……
而她不但连学费都得拉下自尊向江令权商借,甚至连江子悠一出生便冠上的姓氏,也是她求之难得的。
为什么?江子悠是江令权的女儿,她也是呀!为何她不能像她一样,正大光明的承认自己姓江,是江令权的亲生骨肉?
叫她能不怨吗?
就因为她是私生女,便注定永远见不了天日,一辈子只能在他人的歧视下茍延残喘。
不只别人,就连江令权也是如此!
他根本不懂什么父女亲情,对待她的态度总是那么轻蔑不屑,活像她是什么低等生物,只能靠他的接济过活。
他似乎忘了,将她制造出来的人,正是他呀!
唐亚琤明白,除了能够帮助他获得权势的人之外,其它人在他眼中,全是不值一文的废物。
但——她怎么可能就此释怀?
他不但毁了她母亲的一生,也害她从小受尽歧视与欺凌,她活得如此痛苦,全是拜他所赐!
她恨江令权,她真的很透了他!
她右手掐紧自己的大腿,指甲深深陷入细致的肌肤中,几乎掐出血丝。
她知道江令权一直有心进军政坛,才会百般讨好已在政界拥有崇高地位的敖志衡。想起他对敖志衡那张热络巴结的嘴脸,她便觉得想吐。
难道她就这么让他称心如意吗?
不!她不能让江令权的如意算盘得逞,也不想眼睁睁看敖旭惟娶她妹妹,不如道为什么,她就是无法忍受他与她妹妹结婚!
而她也看得出,他并不快乐!
与其任敖旭惟娶她妹妹,沦为她父亲攀权附势的工具,不如破坏这桩婚约,让他自由。
她紧咬著唇,眼中流露出坚定的光芒,生平第一次,她如此肯定自己该做什么事。
她——决定了!
****
经过长达两个小时的密谈之后,江令权与敖志衡终于双双踏出办公室,他们肩搭著肩,有说有笑地走向外头,宛如一家人。
敖旭惟一如先前那般,神情漠然地跟在他们身后,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行经唐亚琤的办公桌前时,江令权不耐地扭头吩咐。“唐秘书,我要和敖老出去用餐,接下来不管有天大的事,都别打电话来吵我,知道吗?”
“是的,我知道了。”
唐亚琤内心的波涛汹涌,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她点点头,一如往常那般平静淡漠。
“哈哈,敖老,走!我知道一个好地方,他们的法国餐点很道地,我请你去尝尝。”
“怎么好意思让江律师破费?应该由我来请客才对!毕竟我们即将娶走您的掌上明珠子悠,那可是江律师您多年来辛苦栽培的宝贝呀!”
“说哪的话?这顿还是让我请!你看——将来我家子悠嫁过去之后,可会吃敖家一辈子的米哪,比较起来,这一餐算得了什么?还是让我来请吧!”
“呵呵,既然江律师这么坚持,那敖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旭惟贤侄?”江令权转头注视始终沉默地站在他们身后的敖旭惟,语带询问。
敖旭惟扯起嘴角,淡然一笑道:“江伯父,不好意思,您和我父亲去吧!晚上我还有点事要处理,抱歉不能陪你们用餐。”
“不能明天再做吗?”敖志衡皱著眉问。
“没关系没关系!年轻人嘛,以公事为重也是正常的,我们就先走一步了。”江令权笑呵呵地说完,随即与敖志衡一同离去。
厚重的木质门板合上后,唐亚琤小小的办公室里随即陷入一片沉寂。
敖旭惟的双肩立即垮下,他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叹息一声,然后闭上眼,神情疲惫的以指揉捏自己的鼻骨。
“要不要再喝一杯咖啡?”
一道柔得足以滴出水的嗓音在他身边响起,他睁开眼、抬起头,正好迎上唐亚琤那双充满关怀与怜悯的眼眸。
他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
“对不起!请不要怪我多事,你看起来好像真的很累……”唐亚琤柔声致歉。
敖旭惟不在意的摇头一笑。“没关系!我确实累了,但我也习惯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先走了。”
敖旭惟收起难得脆弱的神情,略一点头,随即转身走出唐亚琤的办公室。
唐亚琤目送他离开后,温柔的眼眸一转,冷沈的目光乍然进现。
懊是行动的时候了!
****
敖旭惟走出江令权的办公室,发现已是黄昏时刻。
这时天空开始飘起毛毛细雨,又是下班的交通巅峰时间,马路上塞满赶著回家的车辆和行人,拥挤潮湿的气息,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敖旭惟放弃拦部计程车,加入这场战局的念头,转身沿著狭小的巷弄,踽踽独行。
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任由细针般的雨丝落在发上,润湿地子夜般的黑发,高大的背影看起来十分孤独。
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发现落在头上的细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粉色圆点的雨伞,他诧异地转过头,发现竟是唐亚琤撑著伞,站在他身后。
“淋雨会生病的。”唐亚琤柔柔对他一笑。
“你……”
敖旭惟皱眉望著她,对她为何出现在这里感到不解。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跟踪你的。刚才我下班前,在关办公室的窗户的时候,正好看见你淋著雨往这里走。我怕你淋了雨会生病,所以才自作主张跟过来……我打扰你了吗?”唐亚琤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谢谢你的好意!”他摇摇头,态度还算平静。
接下来,唐亚琤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这么望著他。
他们一高、一矮,就这么站在一把伞下,默默凝视著对方。
他们凝眸相望,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直到一辆路过的机车,发出刺耳的喇叭声,才将他们自迷离的凝视中惊醒。
“对不起!我……”
唐亚琤嗫嗫地开口还想说什么,敖旭惟却接过她手中的伞,笑了笑说:“我来吧!撑伞是男人的工作。”
敖旭惟径自转身,继续往巷弄的深处走去,唐亚琤愣了片刻,这才赶紧迫了上去。
“你要去哪里?”她问道。
“尝过瑞士起司火锅吗?这附近有间欧式料理的起司火锅,味道还不错。”他一面往前走,一面说道。
“我……从没尝过。”她羞赧地承认。
她的人生在此之前,虽称不上颠沛流离,但一路走来也是辛酸坎坷,别说瑞士起司火锅,就连一般的餐厅,她也极少有机会品尝。
“那么——有没有兴趣去尝尝?”
这句话一出口,连敖旭惟自己也感到惊讶。
他虽不是个眼高于顶、难以亲近的狂傲份子,但也绝不是友善热情、容易对人打开心胸的人,从小在父亲的期许及严苛的教育下,他不但极少露出微笑,就连与人之间的互动也不多。
在文明与礼仪的外衣下,包里的是一颗冷漠、疏离的心。
他待人愈是谦恭有礼,与那人的距离愈是遥远,能够被他称为“朋友”的人实在不多,因此,他才会对自己如此轻易对唐亚琤松懈严密的防卫,感到万分惊讶。
“我很乐意和你一起品尝瑞士火锅,只是你的头发和外套都被雨水淋湿了,要不要先想办法弄干,免得感冒?”
唐亚琤建议道:“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算太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先到我那里把头发和衣服吹干,再出来用餐?”
她话一说完,突然发觉自己的建议好像太大胆了些,怕他以为她想勾引他,连忙更正道:“我没有别的意思,请你不要误会!”
“我没有误会。”这回,敖旭惟真的打从心底笑了出来。“我看起来像害怕被霸王硬上弓的模样?”他戏谑地扬著眉问。
“当然……不!”
他真心的笑容像灿烂的阳光,令她不自觉眯起眼,唇角也跟著上扬。
“那就走吧!”他潇洒地仰起头。
“去哪里?”唐亚琤一时变傻了。
“你不是说要我把衣服和头发吹干?”
“噢——是的。”
“那就去你家。你住在哪里?”他边走边问。
“就在过去第二条街,很快的,走路只要十分钟。”
“其实这一带我也常来,只是不知道你住在哪里。”
敖旭惟撑著伞,跟著她的步伐往前走,雨愈下愈大,她却离那把小小的伞愈来愈远,最后他不得不伸出手,将她拉到自己身旁。
“你不觉得你也快变成另一只落汤鸡了吗?”
“噢!对不起。”唐亚琤的脸迅速红了。
她边走边想著心事,没发现自己竟愈来愈向外走,肩膀都快被雨淋湿了。
“没关系,走吧!”
他们继续往前走,不过这回敖旭惟小心地护著她,不让她滴到一丝雨滴。
“不好意思!小小地方,又脏又乱,诸多包涵。”
唐亚琤领著敖旭惟走进她的小天地。
“哪里。你布置得相当清雅,看得出经过一番巧思与设计,看起来俨然像个小巧而温暖的家。”
唐亚琤淡然一笑,转身走进屋内。
这的确是她的家——她惟一的家。
她的母亲发疯,目前住在安养院,至于她的生身之父,对她也是不闻不问,仿佛她根本不存在,她没有任何资产,惟一的栖身之所,只有这个租赁的小小鲍寓。
“我先拿件浴袍给你,你把身上的湿衣服月兑下来,楼下有间洗衣店,我马上拿去烘,应该很快就会干。”
唐亚琤取出自己的浴袍递给他,指了指浴室认:“你可以在里头换上的衣服。”
“不用了,雨并不大,我只有西装外套湿了而已,应该用不著浴袍。”敖旭惟婉拒。
“不行啊!你不只外套湿了,衬衫的前襟和裤子也有部分弄湿了,反正都要烘干,干脆一起全部拿去烘好了。”
敖旭惟低头打量自己一遍,这才说:“好吧,谢谢你!”
他接过她手中的浴袍,走进浴室,关上门后,换下衬衫、外套及长裤,再穿上唐亚琤的纯白浴袍,然后绑上腰带。
她的浴袍有点小,穿在他身上长度不足,两条修长劲瘦的小腿空荡荡的露在浴袍之外。
他从浴室里的落地镜里看见自己的模样,忍不住发噱。
不过这件浴袍穿起来倒是满舒服的,他抚模浴袍软厚的质料,一阵淡淡的香气飘向鼻端,他忍不住幻想起唐亚琤穿著这件浴袍的模样。
那该有如出水的芙蓉般优雅、美丽吧?毕竟她是个漂亮的女人。
他拿著湿衣服走出浴室,唐亚琤正在小小的流理台前煮姜汤。
她听见浴室门开启的声音,立即回头对他嫣然一笑。
“我煮了一些红糖姜汤,你先喝一杯去去寒,我拿衣服去楼下的洗衣店烘干,很快就回来。”
“谢谢,麻烦你了。”
“不必客气!”
唐亚琤离开后,敖旭惟坐进房里惟一的一张小沙发里,开始一口口啜饮热腾腾的姜汤。
烫热的姜汤温暖了他的身体,他喝完了最后一口姜汤,将杯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然后转头打量她所住的套房。
这是典型的单身套房,有六七坪大,空间不算太宽敞,但屋子保养得不错,看起来很干净。
这里没有正式的厨房,只在房间的一个角落,设置一个小流理台和瓦斯炉,勉强充当厨房。
这里原本也没有客厅,但唐亚琤利用沙发、橱柜等家俱,将空间分割成两个不同的区域,一半是小客厅,另一半则是卧房。
他坐在属于客厅的小空间里,好奇的注视房间里简单的布置。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优渥的环境中成长,印象中,他从未到过如此狭小拥挤的空间,但是坐在这里,奇迹似的令他有种安心、舒畅的感觉。
没有压力、没有束缚,在这里他单纯的只是敖旭惟这个人,而不是敖志衡最寄予重望的儿子。
他舒服地伸展四肢,紧绷多时的神经开始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