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焕宸坐在病床边,守着依然昏睡的关颂竺,面色凝重冷肃。
她中弹了!
直到现在,他还难以接受这个令人震撼的事实。
而不幸中的大幸是,那颗子弹只擦过她的手臂,流了一点血,并没有大碍。
医生为了稳定她受惊的情绪,替她打了镇定剂,让她好好睡一觉。
伸手握住必颂竺冰冷的小手,白焕宸才知道自己的手颤抖得有多厉害。
他缓缓将她的手搁在自己胸口上,无法不去回想亲眼目睹她中弹时的震惊与恐惧。
他是如此害怕失去她!
“别离开我……”他亲吻她柔弱无力的手指,心痛地喃喃低语。“直到差点失去妳的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爱妳。我爱妳,我真的不能失去妳……”
他握着她的手,不断呢喃着爱语。
这时,神色焦急的关祖耀推门走进来,身旁跟着同样面露担忧的周雅芸。
“小竺还好吧?”
“还好,睡得很熟。”白焕晨立即起身道。
“警方抓到那枪手了!”关祖耀气愤地道。“他是对手阵营派来的,想枪击我影响选情,结果却误伤小竺。现在政治界愈来愈混乱了,你以后也要小心点——”
“委员!”白焕展突然严肃地喊道。
“啊,什么事?”
“很抱歉让您失望了,但是——未来我将不会从政。”
“为什么?”
一心冀望的未来女婿竟然表明不继承他的衣钵,关祖耀难掩震惊。
“你是不是害怕?你担心将来自己也会遇到这样的危险?”
“是的,我是怕了!不过不是替我自己感到害柏,而是怕颂竺再遭遇相同的危险。如果将来我从政,颂竺绝对避免不了再次站上火线,我不要她再成为任何人的标靶。”
“焕宸——”
“而且您政事忙碌,鲜少有时间在家,所以她一直很寂寞,我希望将来婚后能有更多时间陪伴她,别再让她一个人寂寞度日,这是身为她未婚夫的我,目前最大的期望。虽然对不起您,但是希望您成全!”
他恭谨地行九十度的礼,恳求未来岳父的谅解。
呆愣片刻,关祖耀苦笑着上前拉起他。
“既然你的出发点是为了疼爱我的女儿,那还谈什么谅不谅解呢?我们关家在政界得意这么多年,就算这时候淡出也很足够了,不从政就不从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和小竺的幸福比较重要。”
“委员……”
“该改口啦。”关祖耀眼眶微湿,拍了拍他的肩,然后离去。
走在医院的走廊上,周雅芸问关祖耀道:“真的不在意?”
她是指白焕宸表明不从政的决定。
“说完全不失望,那是骗人的,但他也是真心爱我的女儿,我还有什么好埋怨的?小竺明明是我最呵护的宝贝,而在这点上我却输给一个小伙子,我这个做父亲的实在太失职了。”唉!
“不然,我替你生个儿子继承衣钵?”周雅芸试探性地问。
“哈哈……”关祖耀笑了几声,当她说的是笑话。
周雅芸脸色黯然,默默打住这个话题。
送走关祖耀后,白焕宸坐回床沿,再度握住必颂竺的小手。
“颂竺,睡吧!我在这里陪妳。”
他轻抚她的发、她的眉、她的眼,耐心地等候她醒来。
得知她平安无事,紧绷的情绪逐渐松懈,慢慢的,镇日的疲惫席卷而来。
他的眼皮逐渐变得像铅块一样沉重,即使他努力想保持清醒,最后终究不敌疲累。
他闭上眼,趴倒在她的床沿,沉沉睡去。
睡梦中,苏醒的灵魂月兑窍而出。
穿越迷蒙的时空,飞往千年前的远古恩怨……
“嘿,看!”
忽然有人拍他的肩,白焕宸讶然转头一看,看见一张平板蜡黄的面孔。
那人盘髻发、着古服,手握长战,模样像是武夫。
“看什么?”白焕宸不解地看着他,心想:他是谁?“杨广那婬帝又挑了一批貌美女子进宫,你看那顶轿子,就是专用来将那些可怜的女人送入宫,旁边还有官兵看守,就怕她们被劫或是逃跑。”
顺着这人手指的方向望去,白焕宸看见一名纤细女子走出轿外,接过一旁官兵递来的清水解渴。
从背影看来,那女子身形玲珑,体态窈窕,应该是个美人。
方才听那人提到荒婬暴君杨广,他不禁为这名女子的未来感到难过。
这时女子悠悠转过脸庞,白焕宸当场震慑住。
因为那女子长得和关颂竺一模一样,不过却是古人装扮,同样白皙、秀丽,虽然身穿平民服饰,但仍遮掩不住优雅动人的体态。
“雪莹——”白焕宸倏然站了起来,令他讶异的是,自己口中竟然喊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怎么回事?“喂!封竣扬,你做什么?!”
身旁那人急忙将他按进草堆里,紧压着地面。
“我认得她,那是我的未婚妻,我要去救她!”他说什么都不能让她落入那荒婬暴君手中。
“不行!她是杨广那昏君看中的妃子,要是你去抢人,咱们的行踪就曝光了,届时杨广追查下来,事情愈闹愈大,岂不毁了我们与诸位首领的起义大业?”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她——”
“那是她的命!你是要成全自己的爱情,还是要解救全天下的百姓?”
“我“是谁在那里?!”
“糟了!被发现了,大家快走——”
那人一边朝埋伏在附近的同伙通风报信,一边拉着白焕宸往浓密的树林深处逃去。
“竣扬——”
身后传来女子的哭喊声,白焕宸身不由己地被拉走,但还不断回头看。
“竣扬,救我!”
那张与关颂竺完全相同的面孔满是泪水,正哭喊着他的救助。
“雪莹——”他心中揪疼,悲痛地大喊。
“我不想入宫!竣扬,你快救我!”
“雪莹!”
“快走!”
在旁人硬将他拖走时,他拚命挣扎道:“不,我不能丢下雪莹!”
“你想害死大家啊?快跟我们走!”
“不!别拉我!雪莹——”
“竣扬,求你救我!求你——”
心爱女人的眼泪,还有那充满绝望的声声呼唤,让白焕宸再也无法忍受。
他用力甩开半挟持他的人的手,决断地说:“我要回去救雪莹!你不必怕我连累你们,即便我死,也绝不会吐露一字一句。”
说完,不顾旁人的阻止,举步往回冲,闯入穷追不舍的官兵群当中。
“竣扬!.他看见关颂竺含泪呼喊的脸庞,也激动地大喊:“雪莹!”
他打倒几名官兵,奔向关颂竺张大迎接的双臂。
两人紧紧相拥,不在乎官兵将他们团团围住,十数把长戟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竣扬,这一回,你终于来救我了。
必颂竺对他露出一抹凄凉绝美的笑容。
“谢谢你回来救我,现在我终于可以遗忘折磨我千年的仇恨,安心地去了。”
她从高束的领口拉出一条红线,末端系着一块镂空龙纹玉佩,微笑着道:“这块玉佩是你送给我的定情之物,我带走了。”
白焕宸大惊,那块玉佩不正是——
“谢谢你这一世对我的情,我会好好珍藏,来世若有机会,我会加倍还你。谢谢你爱我……”
“雪莹?”白焕宸震惊地伸出手,因为站在他面前的关颂竺正逐渐风化,身形有如粉碎的沙粒,逐渐随风飘去,由脚到头,渐渐消失了形体。
“雪莹?不!不要离开我,雪莹——”
“雪莹……”
“焕宸?醒醒,你醒醒啊。”
“雪……雪莹?!”白焕宸缓缓睁开眼,看见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孔,立即惊讶地挺起身躯。
他发现自己依然坐在床沿,而且显然还在医院里。
那么刚才的景象是……梦境?仔细一看,眼前正担忧看着他的人,是现代化的发型与穿着,他肯定她是颂竺没错,并不是梦中那名拥有和她柏同容貌的古代女子。
原来那是梦……
他不觉有些怅然。
“你也做恶梦了吗?”从关颂竺惊魂甫定的眼眸中,瞧得出她心底余悸犹存。
“也?”
“嗯。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事喔,梦见自己坐在花轿中,由官兵严密戒护着,正要被送进宫中,后来中途他们停下来休息,而你出现了,他们要追杀你,但你还是回头来救我,我好高兴。”
她眉眼弯弯,脸上漾开好甜的笑容。
白焕宸听了浑身一震,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们竟做了一模一样的梦?!这是机缘巧合,还是……
不!这个梦并非巧合,他想起自己先前在古董店所买的那块碎了一角的龙纹玉佩。
那块玉佩和梦中女子所展示的玉佩完全一样,唯一的差别,在梦境中的玉佩很完整,并没有任何碎裂之处。
封竣扬……
他忽然想起梦中有人这么喊自己的名字。
雪莹……而梦境中的自己,是这么喊她的。
封竣扬与那个名叫雪莹的女子,到底有什么样的牵扯?他暗中立誓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
翻遍了相关的文献资料、乡史野籍,最后白焕宸才在一本不为人所关注的惰唐野史中,找到这段令他震惊的记载:隋末,阳帝暴虐,宠幸雪贵妃。雪贵妃名柳雪莹,本篇瓦岗军大将封竣扬未婚妻,后为阳帝强夺入宫,因受宠,封为贵妃。雪贵妃妖媚惑主,为虎作怅,人民视为祸国妖姬……大业十四年三月,瓦岗军围剿江都,炀帝为下属缢杀,封竣扬亲赐白绫,令雪贵妃自镒……
“不……”
迸籍掉落于地,白焕宸怔忡摇头,不相信雪莹竟是死于自己之手。
他亲赐白缓逼雪莹自缢?这怎么可能!
“怎么了?”
已经回家休养的关颂竺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书,好奇地翻到他刚才看的那一页,想看看是什么内容让他那么惊讶。
然而看完之后,她自己也是震惊无比。
雪莹不就是梦中的她?她就是雪贵妃?她是祸国妖姬?不!她不信,她不是那样可怕的女人!
“焕宸,我不是——”
她害怕地想靠近他,然而他却下意识避开她。
“焕宸?”她受伤她看着他,他表现得好像她抹了毒,稍微一碰就有致命的危险。
白焕宸心里很乱,他知道自己的举动可能伤了她的心,但他无法控制,他无法接受竟是自己杀了雪莹,怎么也平复不了自己此刻激荡的情绪。
现在他必须先让自己平静下来!
“对不起。”
他沉痛地闭闭眼,绕过她伸出的手臂,头也不回地奔离她家大门。
离开后,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流连游荡,不断回想着这段奇妙的梦境与历史。
他的前世必定就是那位隋末大将封竣扬,而关颂竺则是那位雪贵妃,所以他们两人碰触到那块玉佩,才会有晕眩、昏迷等种种不可思议的现象。
封竣扬与柳雪莹……不幸的年代,不幸的过往,还有被岁月淹没的爱情。
他的心中充满忧伤,为了这段千年前的不幸故事,同时也是自己的前世感到悲伤。他负了她吧?他必定曾在那时抛下她,她才会被逼入宫为妃,后来性情大变,媚惑隋杨帝,苛虐百姓,必定也是因为心中充满对他的恨……
他不由得唾弃自己,心底更是深深自责,虽然这段过往已经是一千四百年前的历史了,但他却像是昨天才刚发生那般懊悔、心痛。
雪莹……颂竺……
他爱的究竟是谁?如游魂般在外游荡到深夜,身心俱疲的他才倦极返家。
跨出电梯,白焕宸一眼便看到蹲踞在他家门前,宛如流浪儿似的关颂竺。
再次见到她,心中的悸动更深,他认识她已经好久好久。
一千多年了……
必颂竺见到他回来,立即起身,泪水再度滑落满是泪痕的脸庞,她啜泣着哀求道:“求你不要不理我!”
“颂竺,妳在说什么?我怎么会不理妳呢?”
心疼、怜惜、弥补都来不及了!
“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知道我很坏,怂恿隋杨帝那的皇帝增加赋税,为我兴建花园,害死许多无辜百姓,我像褒姒、妲己一样,是个邪恶的妖妇……但我是真心爱你的,一千多年来,从来没有改变过……”
“傻瓜!”她的祈求,简直像要撕碎他的心。
“妳没有做错什么,都是我的错,如果当时我不顾同伴的阻止,折回去救妳,即便是死在一起,也好过让妳入宫受苦。妳一定是受了许多折磨,才会心性大变,我没有资格责怪妳什么,因为罪魁祸首正是我!”
“焕宸……”
“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们不要再多想,从今以后我们该想的是要如何让我们过得更好、更快乐,以弥补前世被命运夺去的幸福。”
“嗯!”关颂竺含泪笑着,用力点头。
“对了!我有样东西想让妳看。”他突然道。
“是什么?”
“妳跟我进来就知道了。”
他打开门,将她拉了进去,直奔主卧室。
必颂竺误会他的意图,脸都羞红了。
“这……会不会太快了?”
“什么?”
白焕宸不解地看着她,末了看着她涨红的脸,这才恍然大悟,大笑起来。
“不是的,我是想让妳看这个。”
他打开抽屉,取出装着龙纹玉佩的盒子。
“这就是妳在古董店看中的那块玉佩——同时也是我当年送妳的定情之物。”
“咦,那块玉佩怎么会在这里?”
“我把它买下来了。其实第一眼见到它,我就有一种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原来它当年曾是我的东西,难怪我对它这么有亲切感。”
“让我看看。”
必颂竺接过盒子,和他一起慎重地打开来。
“这是……怎么回事?”盒盖一开,两人都当场骇住。
玉佩不见了!
不,不能说不见了,因为它并没有消失,而是粉碎了。
原本形体完好的玉佩,在短短期间内竟风化成粉未状,虽然依稀可以从外形看出玉佩原本的形状,但其实它已是一堆钙与镁的硅酸盐粉末。
两人怔愣了好久,关颂竺幽默地转头问他:“你被骗了吗?你确定老板不是拿香灰卖你?”
白焕宸哑然笑了,摇摇头说:“不可能!罢买回来时我还拿出来看过,但是因为碰触它会让我头昏,所以就收在抽屉里没动它。”
“我只是说笑。因为就算老板卖假货给你,也不可能风化成粉末。”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梦境中风化消失的柳雪莹,知道应该是她带走了它。才正想着,忽然一阵风吹来,将那些粉末吹散。
“啊!”
他们急忙想关上盒子,但玉佩的形状已不复见。
鳖异的是,转头看看房间,窗户并没有打开,那阵怪风不知从何处来的?他们惊异地对视一眼,随即露出微笑。
“我想她是想告诉我们,别再沉溺于过去的悲剧,好好迎接我们的未来。”白焕宸推测道。
“嗯,我也这么想。”关颂竺点头附和。
“我们让它离开吧!”
于是他们一起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将开启盒盖的盒子移到窗外,很快的,骤起的夜风将那些细致的粉末,一点一点地卷走了。
“没有了。”望着空空如也的盒子,想到连系过往的最后一项物品消失了,关颂竺有些惆怅。
“嗯。”
“可是我心里居然有一种很轻松的感觉。”
“是啊。”
“……你的手在做什么?”
她的腰上有只意图明显的大手,正在四处游荡作怪。
“送走了过去,也该好好想想我们的未来了。”
“所以?”
“我们提早把婚事办一办吧,我迫不及待地想补回我们曾经失去的每一刻幸福时光。”
“好……”
话语渐歇,两张脸庞逐渐靠在一起。
窗外冷月隐去,房内热情方炽,纠缠千余年的爱恨情仇,终于在这一刻画下句点,未来迎接他们的,只有幸福与欢笑,不再有仇恨与苦痛。
“我爱妳。”
白焕宸以最深情的呢喃,封住她的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