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餐厅里,总是热热闹闹的,陶安洁坐在软绵绵的座椅里,手拿精致的刀叉,用力切割着餐盘上鲜女敕的牛肉,然后塞进小嘴里,享受地咀嚼着。
嘻,这家餐厅的食物真是不错,真不愧是高级餐厅,这一趟算没白来。
她忙着切开牛排,一口口塞进嘴里。
她豪迈的吃相,让对桌那一家人看得目瞪口呆。
“咳!”身为媒人的婶婆拿出手帕擦嘴,一面发出假咳声,提醒某位正大啃大嚼的女人,稍微顾忌一下形象。
像眼前这女人这样,在相亲这种场面还能毫无顾忌地大快朵颐的人,她还真没见过几个。
包丢脸的是,这人居然是她的侄孙女。
“阿洁!”陶母当然懂得婶婆的暗示,连忙用手肘撞撞身旁的女儿,要她收敛一点。
“干嘛?”陶安洁停下进食的动作,狐疑地大声问。
“别吃了。”陶母羞得恨不得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为什么不吃了?还剩很多啊。”她指指盘子里还剩一大半的肥女敕牛排,难道要浪费不成?
“反正,别吃了。”陶母头都快垂到桌面上了。
“唔,好吧!”陶安洁无所谓地耸耸肩,不吃就不吃啰。
她放下刀叉,开始东张西望顺道发呆。
此刻媒婆大展手腕,试着让相亲顺利进行,哪晓得陶安洁的配合度是零,虽然对于问题有问必答,但答案却是句句惊人,分明就是故意要把人吓跑。
“请问陶小姐,假日的休闲活动是什么?”对方男士有点害羞地问。
“我吗?我假日向来没什么休闲活动,大都是在床上睡一整天,睡到饱为止。告诉你,我很会睡喔,我最长的纪录是连睡二十二小时。”
她骄傲地比出两根手指头,现场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咳,陶小姐,关于家庭的清扫工作,你认为该如何分配?”对方母亲推推眼镜,犀利地上下打量她。
“清扫工作?不用说,那当然全包给我老公来做啊!因为我一样也不会嘛,不过虽然我不会煮饭出不会打扫,但是我很会鼓励人家喔,要是我的先生打扫好了,我会替他拍拍手,说他做得很好。如果他为我煮好了饭菜,即使很难吃,我也会努力吃光光,我真是个很仁慈的太太喔。”她一副自己很牺牲、很伟大的样子。
大放厥词之后,她清楚地听到那位欧巴桑倒抽一口气。
嘿嘿,这下这回相亲,不搞砸也难啰。
丙然男方家族不安地坐了一会儿,便找个借口很快离去,陶安洁也乐得早早收工回家。
“你这个死丫头——”
一出餐厅大门,陶母就开始发飙。
“你是存心搞砸相亲的吗?哪有人像你这样说话的?”
“我说的是实话啊,我假日本来就是睡到自然醒嘛,只是没有刚才说的那么晚罢了,而打扫煮饭我也确实没多在行,难不成你要我说谎骗人?”
陶安洁眨眨眼,一脸无辜的模样,简直快把陶母气死了。
“没要你说谎,但是更少也——也——也别说得那么老实嘛!”
有哪个女人在相亲时会说自己睡一整天、打扫煮饭也不会,这样怎么可能嫁得出去?她按着抽痛的额角,气到说不出话来。
陶安洁歉疚地看看母亲,心想自己可能玩得太过火了,气坏了可怜的妈妈。
“安洁。”这时,忽然有个人影挡住他们面前。
“咦?”听到那温和的呼唤声,陶母和陶安洁都诧异地停下脚步。
陶安洁一看到来者,随即震惊得当场跳起来,颤抖的手指直指着他。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何书晏。
“我正好来台中,想说从没到你家拜访过,于是便买了礼盒顺道绕过来。可是去了你家,你不在,你父亲说你来这里‘用餐’,所以我就过来找你了。”
他有条不紊地说明道。
“呃,请问你是……”陶母一见他堂堂的仪表、温文不凡的谈吐,当场睁亮了眼。
这年轻人对她的味,这才是好老公的上品人选嘛。
“想必您就是伯母吧?您好!我叫何书晏,是安洁的——”他用深情的微笑瞧了安洁一眼,才说:“朋友。”
骗鬼啦!他用那样的眼神和语调说话,谁会相信他们,只是“朋友”?陶安洁咬着牙,赶紧补充:“对啊对啊,普通朋友啦。”
“喔——”陶母拉长了尾调,有点怀疑,但是又不确定是不是。
这小子会是她家阿洁的秘密男友吗?
“伯母,难得有机会碰面,不如由我作东,大家去喝杯下午茶,坐下来聊聊如何?”何书晏提议道。
“好啊!”
“不用了!我们刚才吃得很饱了,谢谢,再见!”陶安洁飞快说完,硬推着母亲要转身离开,却被老妈恶狠狠地敲了脑袋瓜子一记。
“慢着!罢才虽然吃了,但是根本没吃饱。气都被气饱了!况且只是喝杯茶,根本没问题的。”
陶母转头一面对何书晏立刻变脸,满脸堆满热络的笑,问:“不知道要去哪喝茶呢?”
“这间购物商城里有好几间咖啡厅和餐厅,但是安洁最喜欢港式饮茶不是吗?我们放假时也常去吃啊,不如就去吃港式饮茶好了。”
“喔,原来如此啊。”还说只是普通朋友,感情分明已经这么好?
陶母嘿嘿笑着打量女儿,嘴角浮现冷笑。
耙欺瞒我,等一会儿回去之后你就知道了!
陶安洁脖子一缩,扁起小嘴。呜呜,事情穿帮了,等一会儿回去之后,一定会被老妈骂到臭头啦。
都是何书晏害的!他干嘛忽然跑来啊?她扁着小嘴,一脸哀凄。
“伯母,我开了车来,不如等一下顺道送安洁回台北吧?”仿佛瞧出陶安洁的窘境,何书晏宛如救世主般翩然降临。
“是吗?那也好,这样我比较安心。”陶母露出慈母的微笑。
臭丫头,算你走运,这回的帐,下次再算!
逃过一劫?陶安洁又感激又埋怨,恨恨地瞪着何书晏。
他这是干嘛?先捅她一刀,再赶来救她,这样有比较伟大吗?
话虽如此,她还真的很需要他的解救。
要不如此,今天她的耳朵就要遭殃了。
那天的事,何书晏戴罪立功,虽然载着陶安洁回台北途中,被念了一整路,但事后她也没再多责怪他。
事情都已经发生,怪他又有什么用?
她也不想当个小鼻子小眼睛又爱记恨的女人。
可是!他实在给她惹了很大的麻烦耶,他到底知加不知道?
到现在她还是经常接到妈妈打来的骚扰电话,只不过内容换了,不是逼她去相亲,而是——
“阿洁啊,什么时候带书晏来家里坐坐?”
陶母几乎每个周末之前都会打来问。
“哎哟,人家有没有空,我怎么知道?再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你不要想太多啦——啊——啊啊!”
她的手机被抢走了!
“伯母吗?”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的何书晏,兀自抢过她手中的手机,笑吟吟地与陶母对话:“很感谢您的邀请,这礼拜我正好有空,我会带安洁一起回去的。您要煮拿手菜招待我?哈哈,那怎么好意思呢?不过那实在太令人期待了,我们一定会准时赶回去。嗯嗯,那就见面再聊了,再见。”
他结束通话,一合上手机,双眼赤红的安洁立刻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
“你是笨蛋吗?”她像只喷火母暴龙,猛力摇晃他的身体。“你不知道我妈已经误会了吗?要是你再跟我一起回去,我们家的人会怎么想啊?啊?”
我就是要他们误会啊!何书晏垂下眼皮,藏起眼眸中的心机。
“可是伯母一再热心邀请,我实在不忍拒绝啊。”他的语调好不委屈。
“你不理她,她吵久了自然就会死心了,可是现在你答应了她,往后她一定会三天两头来邀请,到时候看要怎么收场?哪天你拍拍结婚去了,我怎么去跟我那些会错意的家人解释?”
“不会的。”何书晏柔声安抚。“我不会结婚的。”
陶安洁一愣,掉头跑出家门。
“随便你啦!”
陶安洁走过一间又一问橱窗,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最后,一个布置美丽的橱窗,吸引了她的注意,她不自觉停下脚步,贴近玻璃橱窗。
橱窗里摆着几尊塑料的模特儿,身上穿着精致的婚纱,店门口还展示着新人的婚纱照,她眼中不禁流露出羡慕的眼神。
其实,她很想结婚。
她是个思想传统的女人,渴望走入家庭、走入婚姻。
但是她身旁的他,却无法给她所想要的。
他说他不会结婚。
他这一生最爱的女人已经嫁人了,他当然不会有结婚的念头,可是她不一样,她想要丈夫,想要几个孩子,想要正常的婚姻生活。
或许,她真的应该去相亲,努力把自己嫁掉才对!
郁闷地收回视线,不愿多看一眼地转开视线,走离婚纱店的橱窗。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双黝黑的眼眸,默默注视着她的身影,逐渐远去。
周末,何书晏开车载着陶安洁回台中老家,毫不意外受到陶家上下极热烈的欢迎。
“未来姊夫,谢谢你的牺牲!如果可以的话,麻烦请尽快把这个贪吃又会睡的虎姑婆娶回去,我等着接收她的房间哪。”
她家年纪最小、目前念高三的毒舌小弟,拍拍何书晏的肩,一脸诚恳地请求,结果换来陶安洁的恼怒追杀。
“别跑,你这个臭小子!”
“哇,救命啊!杀人了——”
何书晏被逗笑了,赶忙打圆场救人。
吃过陶母精心准备的午餐后,陶家人便以要睡午觉为借口,早早把他们丢出门去约会,要他们天黑之后再回来。
何书晏乐于从命,带着陶安洁逛街去了。
何书晏开着车带她穿过半个市区,来到某间百货公司,这间百货公司因为位置偏离市区的缘故,她从来不曾来过。
何书晏带她到里头吹吹冷气、看看东西,顺道评论一下价格与质量。
陶安洁心里纳闷着,他不是台北人吗?怎么一副对这里很熟的样子?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喝下午茶,顺道休息一下。”
变了大半圈,他看看手表,如此提议道。
“欸?!罢才在我家吃得那么饱,你还吃得下啊?”她大惊。
“喝杯咖啡也好啊,休息一下嘛。”他不由分说将她拉出百货公司大门,直往旁边一家饮茶店而去。
“可是我真的连一杯咖啡也喝不下。”
“那就纯休息也行啊。”
他拉着她的手,来到咖啡厅门前,就在他伸手准备去拉门把时,那扇木门突然从里面被推开。
“啊!”里头走出一对衣着高雅的银发族夫妇,一见到他就发出惊呼声。
“书晏,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书晏?他们认得他?
“书晏,这两位是……”看着这对夫妇与何书晏相似的面孔,有种很不祥的预感浮上她心头。
“他们是我爸妈。”
丙然,何书晏的解释,一如她所预料。
天哪!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她拼命躲着不想见他们,却在这里与他们偶遇——等等!为什么他爸妈会出现在台中呢?
她正要举起小手发问,何书晏的父亲已经开口先问:“书晏,你什么时候回台中的?”
回——回台中?!
陶安洁张大嘴,错愕地瞪着何书晏。
看出她的疑问,何书晏先解释道:“你不知道吗?我老家也在台中,你来应征时我知道你也是台中人,所以才对你特别照顾。”
表才会知道啦!他从来没说过,她哪会知道啊?
“爸妈,这是安洁,我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她家也在台中,这次我就是特地到她家拜访的。”何书晏对自己的父母说明道。
合情合理的说明,虽让陶安洁飙出一身冷汗。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他到底会不会说话?他难道不知道这样的说法,会引起他爸妈的误会吗?
丙然,一听他这么说,他爸妈立刻发出“喔”的会意声,然后马上改用看媳妇的眼光上下打量地。
他们看来似乎不讨厌她,两人脸上都笑眯眯的,愈看愈满意的样子。
“呵,呵。”陶安洁对他们挤出僵硬的笑,心里却很想狠狠跺何书晏一脚。
看看他又惹出了什么麻烦……
“既然你已经拜访过安洁家,那也请安洁到我们家来玩嘛!”何母热心地邀请道。
“对啊!”何父跟着帮腔。
“啊!正好我们家就在附近,不如现在就请安洁过来玩。”
“这个主意不错耶。”
“那个……其实,我们只是普通朋友……”陶安洁试着说明事实,但是她的微弱抗辩,完全无人理会。
他们径自讨论着:“那要走路回去还是坐车?”
“坐车好了,虽然不太远,但是走路怕安洁走不惯会累,反正四个人正好一辆车。”
“那好,我马上去开车。”何书晏立刻回百货公司的停车场开车去了。
陶安洁与何书晏的父母留在原地等,初次见面,彼此都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不时僵笑着互望。
这时何母突然轻叹一声,欣慰地开口了。
“安洁,书晏和你在一起,我们真的很高兴。这孩子眼看着都三十四了,事业是很拼,但就是不肯找个对象好好安定下来,我和他爸一直都很担心。如今看到他跟你交往,我们就安心了,将来你们想不想生孩子都无所谓,我们不会勉强,但是请代替我们在书晏身边,好好地照顾他。”
“何伯母……”
您误会了!书晏所爱的人不是我,我们只是依恋彼此的体温,互相慰藉取暖罢了。
陶安洁多想说出事实,但是面对一个母亲最诚挚的请托,让陶安洁无法把真相说出口。
那天下午,他们在何家陪何书晏的父母闲聊,因为与陶母约定好了,所以到了傍晚,他们又驱车返回陶家吃晚餐。
之后每隔几个周末,大约就会有相同模式的家庭拜访行程出现。不是陶家,就是何家,两个家庭都很高兴自己的儿女带了情人回来。
然后不知怎么地,陶母拿到了何母的电话,热情地邀请何家夫妇到家里吃饭。
然后礼尚往来地,何家夫妇也回邀陶家夫妇来用餐,在儿女没回来的时候,双方家庭的活动依然热络得很。
然后接近年底时,终于有人提起了婚事。
“既然小两口感情不错,我看不如趁着今年,大家把婚事办一办吧。”
这个提议一出,立刻获得双方一致的赞同。
“说得是!书晏都三十四了,安洁年纪也不小了,要是再不办婚事,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趁着年底之前,赶快办婚事。”
“好好!那我马上拿他们的生辰去合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