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莲走进金菊院,看见芹倩伸着十指让侍婢帮她修剪指甲。
见芹倩一身酥胸微露的桃色绸衫,挽着高髻,发上簪了珠钗步摇,颈上还戴着一条翡翠坠子,手腕上各戴上一对掐丝金镯子,脸上施了脂粉,唇瓣点了胭脂,嫣红欲滴,格外的娇媚诱人,芊莲温婉的脸庞微不可见的闪过一丝冷意。
抬眸瞅见芊莲,芹倩没怎么搭理她。
芊莲径自在一张椅子上落坐,面带微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今日又要上你这里?”
修完手上的指甲,芹倩挥手让侍婢退下,“嗯,陶总管方才来过了,说元帅要在我这儿用晚膳,晚上还要带我去看戏,你看这条翡翠坠子,还有这副翡翠耳环,都是他今日命人送来给我的。”指着颈上和耳上戴着的饰品,她脸上透着抹喜色。
这段时日虽然上官凤驰新纳了几房侍妾,但是也不再冷落她,不时便会来她这儿,或带她出去游玩。
“你别忘了他先前可是很宠爱牧颂晴的,如今一转眼就恩爱不再,这事颇不寻常。”芊莲提醒她。
“这有什么好不寻常,牧颂晴的脸烧成那般半人半鬼的丑模样,教人看了就害怕,元帅纵使有心也难以再面对那张脸。更何况,男人都是之徒,贪美嫌丑,元帅也是男人,自然不例外。”
端着茶啜饮了口,芹倩凉凉地再说:“你也别嫉妒我,元帅说他不喜欢像你这般端庄温婉的女子,他喜欢知情识趣的女人,你总是端着架子,也难怪他不喜欢。”
“你以为我是在嫉妒你才这么说的?”芊莲冷瞟她一眼。
“难道不是?”她反唇相稽。
“哼,我何必要嫉妒你,我来这里可不是贪图这些,我希望你也别忘了。”对上官凤驰,她承认她确实曾动过心,对他近来宠爱芹倩的事也确实不满过,不过她始终牢记着身上肩负的皇命,凡事以任务为优先。
“无须你提醒,我没忘。”芹倩不满地挑眉,“只凭他冷落毁容的牧颂晴,你就说不寻常,那你倒是说说这其中究竟有何不寻常之处?”
“他不像是会贪溺于酒色逸乐之中的人。”据她观察,上官凤驰是心性十分坚定之人,不可能会因为一些事便自我放纵。
“是人都会变的,何况,他打了那么多年仗,享乐一下有何不对?我看你觉得最不寻常的,只怕是他宠我却不宠你吧。”芹倩冷冷嘲讽。
芊莲温婉的脸庞瞬间一寒,“我会像你这般愚蠢吗?”
“你说谁愚蠢?妳分明就是在嫉妒我!”芹倩怒斥。
“我何必去嫉妒一个没脑子的女人。”芊莲刻薄地反驳,“别怪我没提醒你,陛下视他如眼中钉,早晚会除了他,你若因此误了陛下交代的任务,陛下肯定饶不了妳。”说完,她起身出去。
“我的事不劳你费心,你顾好你自个儿吧,回去拿面镜子照照你那副嫉妒的嘴脸有多难看。”芹倩毫不示弱地将芊莲曾用来嘲笑她的话原封不动奉还。
*****
宝唇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
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秋夜,月华如水,淡淡光华洒落在一处僻静的院落里。
牧颂晴一头乌亮的长发松松盘起,倚靠在院子里的一张石桌旁,望着高悬的圆月。
“夫人,桌子冷,让奴婢先铺上块布吧。”兰儿手上拿了块暗红色的长布走过来。
她摆摆手,“不用了,石桌冷正好可以驱热。”虽已入秋,天气仍有些热。
琴儿提着一个提篮推开院子的门走进来,看见主子靠在石桌旁,她走过去,从提篮里端出一碗氤氲着热气的汤药。
“夫人,趁热快把这药喝了。”
牧颂晴眉心微微一蹙,“怎么又要喝药?”
“这药是让您补身子的。”
“上回我连喝了十日补肝的药,再上回喝了十日补肺的药,再上上回是补心的药,再上上上回补脾胃,这回又要补什么?”
“这回是让您补血的。”琴儿答道。
牧颂晴一手托着下巴,觑向她,“琴儿,我身子早已痊愈,你就别再费神弄这些药让我补了。”
一旁的兰儿好言劝道:“夫人,这补药花了琴儿不少时间熬,看在琴儿这么辛苦的分上,您就把药喝了吧。”
她无奈地坐直身子接过,“好,这回我喝了,但以后别再做这些补药了。”
月华照在她脸上,清晰的映出她的容颜,看着她左侧的脸庞,兰儿眼中浮现一抹不舍。
若只看夫人右半边脸,仍清艳美丽,但她被火灼过的左半边脸却狰狞丑陋。
趁着夫人在喝药时,兰儿问:“对了,琴儿,元帅府那边好像很热闹,是怎么回事?”早上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和丝竹声。
瞅了眼牧颂晴,琴儿踌躇了下才答道:“是元帅又纳了个妾进门。”
兰儿皱眉,“元帅又纳妾?他都纳了七、八个妾还不够吗?”打夫人毁了容后,元帅便开始广纳美妾,一个又一个娶进门,镇日与那些美妾寻欢作乐,亏她一开始还欣慰郡主嫁了好丈夫。
“听说这一次是青州府尹送来给元帅的,是青州一带十分知名的舞姬,舞跳得好,人也长得极美。”琴儿转述不久前听来的事。
牧颂晴慢悠悠喝着药,脸上神色不变,仿佛琴儿口中所说之人不是她的丈夫,只有她低垂的眼眸里,有着无法向外人倾诉的痛楚。
她终于明白娘亲当年的心境,娘亲明知父王对她已无情,却总还抱着一丝冀望不肯放弃,期待着也许有朝一日父王会回心转意再度眷宠她。
而身为女儿的,也是想起当初在都城,有一晚夜里梦见娘亲时,娘亲对她说——
“颂晴,你好好跟着将军过日子,不过你要记得留着自个儿的心,别一古脑儿的都给了他,这样日后他若再娶,你便不会像娘这般伤心。”
都怪她傻,忘了娘的嘱咐,结果落得这般伤心境地。
每当听见上官凤驰又再纳妾时,那颗已伤痕累累的心总要再痛一次。
喝完药,她将空碗递给琴儿,倏地赤着脚站在石桌跳起舞,这是献给母亲的舞。
她摆动着肢体翩然起舞,身上的衣袂随着她的摆动而飘扬,她踮起足尖轻旋着,身姿柔软如水,时而又似一阵轻风飞快地旋转着,嘴里哼着的曲调透着丝丝哀婉。
舞到忘我,她一脚踩空。
“啊——”兰儿低呼一声,扑上去想接住她,但身旁一阵风过,有道人影比她更快一步,一个箭步便掠上前及时抱住她。
上官凤驰!
牧颂晴抬眼,赫然发现抱住她的人竟是已许久不见的丈夫,她怔怔凝望着那张令她思念入骨的面容,久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也垂目望着她,深沉的黑瞳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的将她放在石椅上让她坐下,然后蹲为她穿上绣花鞋。
兰儿和琴儿急忙行礼,“奴婢见过元帅。”
“嗯。”他轻应了声,握着牧颂晴白皙的玉足套进鞋子里。
注视着他,牧颂晴强忍着翻滚的心绪,神色平静地问:“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今天不是又娶了个妾吗?”
“很久没来看你,所以过来看看。”若非她失足踩空,他原本是不想现身的,他必须和她保持距离。说完,他起身要离开。“我走了。”
她下意识地搂住他的手,可“别走”两个字模在喉中,迟迟无法吐出。
他回头,隐藏在阴影中的脸庞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还有什么事吗?”
她缓缓收回手,轻轻摇着头。
“那我走了。”他脚步微顿,旋即举步离开。
“夫人”兰儿担忧地看着她。
“我没事。”她很想挤出笑,但是嘴角仿佛僵住了似的扬不起来。她伸手模着左颊,刚才他看见了她的脸,是不是觉得太丑陋了,所以才不愿多留片刻?
默默走回寝房,牧颂晴坐到床榻上,伸手要月兑鞋上榻,垂眸看着他方才亲手为她穿上的鞋子,她的心头蓦地一紧。
他肯亲自为她穿鞋,是不是对她表示还有一丝情分在?
*****
看见两名陌生女子带着两个侍婢,擅自打开元帅府与别苑之间的那扇门走进别苑里,与牧颂晴一块在后园赏梅的兰儿斥问:“你们是谁,怎么能擅闯别苑?”
“这儿为何不能进来?你又是谁?”芸娘眸光一转,瞅见坐在不远处树下的牧颂晴,看见她那张半毁的脸,登时嘲讽一笑,“哎呀,我说是谁,原来是大夫人哪。”
“樱樱见过大夫人。”另一名侍妾装模作样地福了个身,接着凉凉地开口,“我还在想大夫人怎么都不在元帅府里,原来是被元帅迁来这儿了,也是,这见环境清幽,又罕有人来,挺适合大夫人居住,免得有人见着大夫人后给吓着了。”
方才她与芸娘在元帅府里闲逛,看见那扇门,一时兴起,随手推了下,没想到门竟被她给推开了,几人便走了过来。
“放肆,你们胆敢对夫人无礼!”兰儿怒斥。
“你这个贱丫头,主子们在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分儿。”芸娘上前抬起手,二话不说便朝她狠搧了一个耳光。
兰儿猝不及防,脸上登时印上五指掌印。
见状,牧颂晴动了怒,“住手,这是我的地方,还轮不到你们放肆!”
芸娘假意的拍着胸脯,“大夫人好大的派头,吓坏妾身了。”
“给我滚出去!”牧颂晴不想再跟她们废话,沉下脸赶人。
“咱们偏不又怎样?”樱樱朝她挑衅地挑起黛眉,一副她不走,牧颂晴能拿她奈何的表情。
琴儿蹙眉望向跟在她们身后的两名侍婢,“这别苑是夫人的住处,元帅交代过为了让夫人静养,任何人不得来打扰,你们还不快带两位夫人回去,若是让元帅得知你们擅自带着两位夫人来这里,可就等着受罚。”
琴儿在将军府还未改成元帅府前,便已在府里服侍上官凤驰,可说是府里的大丫头,在下人之间有一定威信,因此她的话两名侍婢不敢不听。
“芸夫人,这别苑没什么好看的,咱们回去吧。”
“就是呀,樱夫人,这儿冷冷清清的,哪里有元帅府里热闹,咱们还是快回去。”
两名丫鬓你一言我一语的劝着,芸娘和樱樱想到自己现下的处境,不敢把事闹大。
“哼!咱们走,看见你这张丑如夜叉的脸,我都怕回去晚上作恶梦呢,难怪元帅不想再见到你,将你贬来这里!”离开前,芸娘冷言冷语地嘲讽。
“我看我回去要请人来收惊呢,真是晦气!”樱樱也抛下一句恶语,施施然转身离开。
离开时,看见芹倩不知何时已站在通往元帅府的门边,两人对她露出假笑,“芹倩姊姊怎么也来了?”她进门比她们两人早,现在还在受宠,反观她们两人却已失宠,因此不太敢得罪她。
芹倩无视她们,穿过那扇门走过来,瞟着牧颂晴,唇边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妳也有今天!现下元帅不知有多宠我呢,珠宝首饰一件件往我房里送,多得我都戴不完,你呢,却一人住在这里,凄凉得无人闻问,真可怜。”
牧颂晴面无表情,冷淡地开口,“琴儿,送客。”
“是。”
“芹倩夫人请回吧。”琴儿站在门边送客。
“变成这副丑样子活着很痛苦吧,还不如在那场火里被烧死来得干脆。”临走前,她又撂下这句刺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