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还会生起那样的念头?
一路上,冯云衣都在思索这个问题。方才在庙里,他几乎是不自觉地许下了那个可笑的愿望。人鬼殊途,这道理他并非不明白,可更教他困惑的是,何时她的存在对他而言变得这么重要?
他自认是个冷情冷性的人,连伺候他多年、勤快伶俐又尽忠职守、一心讨他欢喜的阿福都没能让他释出多少温情;而她,不过是一名有魂无体的女鬼,很可能下一瞬就烟消云散,值得他为她多费心思吗?
然而,当时那个念头就这么突然冒了出来,让他意外且毫无防备,生平头一次,他真的迷惑了……
以为他还在思索着如何计擒刘三的莫桑织,始终没开口说半句话,就怕打扰了他的思绪,纵使她心里对他方才所说的话感到十分好奇与疑惑……像他这么一个精明理智的人,竟然会许下一个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的愿望,真是稀奇哪!
一路默默地跟着他走回冯府,来到大门前,她突地脸色一白,身子猛然摇晃了一下。
仍陷在自己思绪里的冯云衣毫无所觉,当他一脚即将跨进门槛时,她忍着痛苦,勉强发出声音道:“冯……冯公子,请……请你等一等……”
这一声,唤住了冯云衣的脚步,回头一望,见她丽颜惨白、唇瓣紧咬的难受模样,他惊愣了下,急忙走至她身边,恰好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子。
“妳怎么了?”剑眉紧蹙,语气也透着一丝忧急,他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我……我很难受……”费力地挤出一句话,随后再也撑不住地跪跌在地。
冯云衣见状,旋即一把抱起她。“妳撑着点,我马上抱妳回房休息。”他以为是今天日头过大、阳气太甚,才导致她发生这样的情况。
“不……你、你别进去……”她几乎是气若游丝,脸色也渐渐泛青。
“妳别再说话了!”低头望向她,心惊地发现她彷佛变得透明了,而且,他竟感受不到她丝毫的重量,和几日前她不小心跌在他身上仍有些微重量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不觉心中一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无暇多想,他迅速抱着她走进大门里,一名家丁正好从一旁小径匆匆忙忙走来,一见是他,脸色微变地道:
“少……少爷,你、你回来了呀……”语气结结巴巴、慌慌张张的。糟糕!他不过离开一会跑去解手,怎么少爷就回来了?这下可好,怎么来得及通知大小姐他们!
满心慌乱的冯云衣,根本没留意到家丁的异状,急忙忙便往里院走去。
“少爷……”家丁跋忙拦住他。“你……你要不要先到前厅里休息会儿,我给你泡一壶菊花茶解解暑气!”边说着额头还急冒着汗。
“不必了!”看也没看他一眼,绕过人,神色焦急地快步往前走。
“少爷……”家丁硬着头皮又拦上前来。“呃……你、你……”这次却是再也想不出该用什么借口好。
两次被拦住了去路,冯云衣忧急成怒,正想开口大骂,脑子却忽地闪过一道警讯,府里的下人一向敬他也畏他,万不可能有胆子拦住他,除非……是有人下令这么做,唯一的可能便是姊姊了,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要家丁拦着他,不让他回房的用意何在?
寻思了一会,瞬即,他脸色一白,忙又低头一望,却见怀中人儿脸色死灰且泛青,身形又淡了些……难道说姊姊她--
倏然瞇起眼,他狠瞪着家丁,冷着声音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拦住我,是不打算在冯府里继续待下去了吗?!”
家丁被他这么一喝,又见他满脸森冷怒气,双腿倏地一软,忙道:“奴、奴才不敢……是大小姐她……王道士他……”慌得语无伦次了。
“王道士?!”没想到真让他给猜中了。
冯云衣眉间的纠结更深,无暇深思细究,心焦如焚地绕过家丁急急走向后院厢房。
方要踏进拱门,怀里的莫桑织忽地扯住他的衣袖,虚弱地道:“你在这儿放下我吧,再进去我恐怕……恐怕……”
“我明白!”他立即放下她,神色担忧地道:“妳一定要撑住!别忘了妳的心愿还没达成。”
她点点头,忽地闭上眼,随即一缕青烟自冯云衣胸襟里的黑色绸袋飘出,与她结为一体。
睁开眼后,她朝他绽出一抹微弱的笑,道:“记住,你初次见到我的那幅绣画……千万不能让人给烧了,否则……我真的……会魂飞魄散……”说完这些话,已是她的极限。
心知不可再耽搁,冯云衣立即转身走进拱门内,走没几步,远远便瞧见自己房门口摆着香案,案上燃着香烛,中间的香炉正逸散着袅袅轻烟。案前,一名头戴冠帽、身穿道士八卦道袍的男子,右手拿着一柄桃木剑,左手摇铃,嘴里念念有辞,似是在念咒语……这人应该就是西街有名的王道士了。
紧抿着唇,他又急又怒地走上前,那王道士正好拿起案上的一样物事,口中喃喃念咒,并拈起一张符纸贴上;仔细一看,他手里拿的正是莫桑织的那幅绣画。冯云衣心下一惊,急忙喝道:“住手!”
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原本静立一旁看着王道士作法的冯霞衣等人,一看见他,脸色顿时一变!
“少、少爷,你……你回来了啊!”阿福率先奔到他面前拦住他。
“走开!连你也要拦住我吗?”他瞇起眼冷声道,声音里明显地带着怒气。“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云衣,你先别生这么大的气。”冯霞衣也急忙走过来。“姊姊不过是请王道士帮咱们净宅,驱逐一些不干净的『东西』罢了。”
“不干净的『东西』?”他沉住气,将目光移向自己的胞姊。“谁告诉妳我房里有那种『东西』来着?!”极力控制怒气的表情显得紧绷,语气也不若平常那般温和平稳。
冯霞衣愣了一下,他的表情和他说话的口气……他从不曾在她面前表露出这么强烈的情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阿福见状,赶紧硬着头皮承认:“少爷,是我说的,你别怪大小姐。昨儿个夜里……我亲眼看见你自己一个人在房里叽哩咕噜地说着话,还有……那烛火竟然莫名其妙地点燃,所以我、我……”
“所以你就以为我中了邪?!”冯云衣气急败坏地接下话。“谁让你自作主张、多管闲事来着?!”
说完,怒气腾腾地推开他,走至王道士面前,一把夺回他手中的绣画。
“云衣,你听姊姊说,王道士确实证明了你房里有冤魂停留,那幅绣画正是冤魂的寄身之所,只有烧了它,才能确保你平安无事。”
“姊姊,冤魂于我有害无害,我心里清楚得很,这件事就让我自己处理吧!”冯云衣缓了缓脸色道,说罢,转而面对王道士,冷冷地祭出逐客令:
“阿福,带王道士到帐房领钱,顺便帮我送他出府。”
那王道士也不生气,只淡淡道:“这位公子,你已被女鬼迷了心窍。”
闻言,冯霞衣又向前了一步。“云衣,你听姊姊的话,让王道士把事情做完,难道你真要让个女鬼缠住吗?”
“姊姊,我有我的想法,况且,她并非恶鬼,也无害我之意。”语气与神态仍是非常坚持,不容否决。
“阴阳有隔,不管是恶鬼善鬼,这世间本就不是他们该停留之地。冯公子,你如此姑息,岂不乱了天地间的秩序。”王道士不以为然地接口道。
“何谓天地间的秩序?!”冯云衣冷哼了声。“你以为收了几条鬼魂就能维持天地间的秩序吗?!”不再多说,利眼射向阿福,沉声道:“阿福,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送客!”
“少爷……”阿福踌躇难定,不知如何是好,慌张的眼转而瞧向冯霞衣。
“我叫你送客你听不懂吗!”一声怒喝随即又响起,冯云衣瞇着眼看着他道:“你若不听我的话,以后也别跟着我了!”
像是给人宣判了死刑,阿福随即白了一张脸,慌忙道:“少爷,你别生气、别生气!阿福这就照你的话做!”说完,即转向王道士,接着道:“王道士,请你跟我来吧!”
那王道士也不强求,只是摇了摇头,转身收拾好法事用具,背起桃木剑,随着阿福离开内院。
两人走后,冯云衣立即举步走进房里。
“云衣……”满脸忧心的冯霞衣正想跟进去,一只大掌轻按住她的肩膀,阻止了她。
韦长空对爱妻摇了摇头,道:“霞衣,妳就由云弟去吧,他有他的想法。”
“可是……你也听见王道士怎么说了,真有女鬼缠住他呀!”
“妳别紧张。”柔声安抚着爱妻,一手轻揽住她。“我想,那女鬼对云弟应是无害,否则依他的性子,还需等我们替他处理吗?”
冯霞衣仍是紧蹙着眉,似是不赞同他的话。“你没听见王道士说他是被鬼迷了心窍吗?!从前的他,非常排斥鬼魂之类的,可现在他竟然阻止我们替他驱鬼,你不觉得很不寻常吗?”
“我倒不这么认为。”韦长空别有想法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我想……我们都弄错了,云弟排斥的或许不是鬼魂本身,而是鬼魂背后隐藏的某种意涵,这一点,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还记得我跟妳说过,云弟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的话吗?”停顿了会,他继续说道:“想想看,妳我何时曾见过他像今天这般丝毫不掩怒气、火冒三丈的紧张模样?”
冯霞衣微愣了下,思及方才的情景,喃喃道:“是呀……他从不曾用这么重的口气对我说话……”身为他唯一的亲人,他对她这个姊姊向来十分敬爱且听话,纵使有什么事意见相左,他也总是温和带笑地向她解说,何曾见他像今日这般动怒?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云弟的改变该与绣画中的女子冤魂有关。”向来少言的韦长空继续说出自己的看法:“妳想,一个女鬼竟能让云弟这般重视,这其中必定有原因。”
“还会有什么原因!”冯霞衣始终在意王道士说的那句话,就怕胞弟真被个女鬼给迷失了心窍。
深知爱妻心里所想,韦长空执起她的手轻拍了拍,难得开玩笑地道:“就算云弟真被鬼迷了心窍,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呢。”
冯霞衣皱了皱眉,骂道:“你胡说些什么!”
韦长空也不反驳,平素刚硬的脸庞,在妻子面前始终漾着一抹温柔浅笑。“就当是我胡说吧,总之,妳先别穷担心,就让咱们静观其变,好吗?”
仰望着夫婿平实沉稳的面容,一如以往地,冯霞衣很快平定下紊乱的心绪。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云衣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固执……轻叹了一口气,她点点头,颇无奈地道:“就暂且听你的吧。”
一进房,冯云衣赶忙将绣画摊开,迅速扯下符咒,并仔细察视可有损毁之处,确定完好无缺后,心中的忧焚之情才稍获纡解。
“冯公子,谢谢你。”莫桑织的身影从壁间穿出,脸色仍是有些青白,看似耗去不少真元。
冯云衣急转过身,见她完好无恙,才真正放下压在心口上的一块重石;方才那一刻,他真怕她就这么烟消云散、不复来兮了!
“妳……真的没事了?”心有余悸地问了声,瞧着她的身影仍是有些透明,眉间不觉揪起深褶。
她摇了摇头,清浅一笑,神情显得有些疲惫。“我还好,只是觉得很虚弱……”
话声未止,他突地一把抱起她走向床榻。“既是如此,妳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吧。”说着,轻轻地将她放下。
他突来的举动让她微愣了瞬,而后莞尔一笑。“冯公子,我是鬼非人,休息、睡觉对我而言都是不必要的,也没什么用处。”嘴里虽然这么说,可她不想辜负他一番好意,仍是依他之意躺在床上。
“可是妳……”犹豫了下,他眼神担忧地望着她,说不出她身形变淡的事实。
彷佛知他心里所想,莫桑织赶紧绽露微笑,轻声道:“方才那名道士的道行不浅,虽然你保住了绣画,我却还是不免受到一些影响。不过,你别担心,过几天就会回复原来的样子了。”说完,却是垂下了眼睫,掩去眸底的闪烁,她……头一次对人说谎。
“妳……真的不要紧?”他仍是不放心。
“我真的没事。”再一次向他保证后,她随即转移话题道:“方才真是难为你了,我真没想到你会帮我。”她一直以为,他恨不得早日摆月兑她呢。
冯云衣微显不自在地撇开眼,故意装作一脸冷漠地道:“我不是帮妳,而是帮我自己,既然已经答应替妳出一口怨气,在这件事尚未兑现之前,当然不能让妳出半点差错,这攸关我的诚信问题。”
说到最后,自己心里却是有些儿恼,恼她的迟钝,也恼自己的莫名其妙--他何必刻意解释引耳旁忽地响起王道士所说的话,说他被鬼迷了心窍。?!这是什么浑话,他冯云衣岂是那么容易就被人迷去心窍的!
只是……方才那一刻,当他以为她就要烟消云散之际o/心里的焦急恐惧又该如何解说?他什么时候这么在乎一个女人了?更正,是一只女鬼。
他的说辞却只是换来莫桑织柔柔一笑。
“你这人真别扭,明明心里不是那个意思,却偏偏要那么说。你放心,我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帮我。”相处多日,她多少了解他的性子,尽避他再如何否认,她已经认定他是个嘴巴坏却心肠软的拗男人。
不知怎地,她这些话更令他觉得恼,不禁瞇眼瞪着她道:“妳知道就好!,一口气很差,充满赌气的意味。
她愣了一下,随后轻轻叹息了声,道:“冯公子,我好象又惹你生气了呢!其实,我说这话没恶意的。”
听着她柔柔的嗓音,冯云衣脸色稍霁,却仍是撇开脸不看她。
莫桑织继续说道:“说来,咱们也算有缘,既是有缘,该当惜缘……生前的我深居闺中,一个朋友知己也没有,死后亦无人怀念,你我相处时日虽然不长,我却希望哪天如果我消失了,你还能记得我。”
冯云衣愈听眉头皱得愈紧。“别说得好象在诀别,妳缠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刻意冷淡的回话,只因想按捺住心头突生的郁闷。
“哎,难得我说出这么感人的话,你却来泼我冷水。”她不以为意地笑道。
他仍是板着脸。“妳又不是今天才认识我,我是什么样的人妳还不明白吗!”
“是啊……”她微带迷惑地缓缓点着头。“一开始我也以为你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可后来却又不完全是那么一回事……你这人像个谜,很难让人看得清。”
“也许妳再多缠着我些时候,就能看清楚了。”他微挑着眉半讽道,话中却另有深意。
“难道你不嫌我烦?”她有些惊讶地问。
“如果嫌妳烦,方才就不会帮妳了。”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气恼,语调却一径地保持冷淡。
“也对……”她点了点头,喃喃道:“只是……我怕我没那个时间哪!”
她的话令得他心弦蓦然一紧,月兑出口的却是:“不要告诉我,妳就只有这么点本事,说不见就不见了!”故意嘲讽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紧绷。
闻言,她只是苦笑了下。“我不过是一缕幽魂,哪有什么本事。那道士说得没错,天地间是有秩序的,时候一到,由不得我愿不愿意,我都得走……”这是她头一次跟他坦白自己的情况。事实上,从一开始,她就对他一点威胁性也没有,只是用了一些吓唬人的手段罢了。
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阴阳有隔、人鬼殊途,这道理他都懂,刚开始的时候,他甚至恨不得她即刻消失在他面前,可现在……
蓦地,在庙里许的愿望变得迫切起来,在他心里具体成形……
懊如何让她继续留在他身边呢?
一连三日,冯云衣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件事,就连父母之仇也给搁在一旁了。
翻遍所有书籍,唯一寻得的方法只有“还阳”。但世间真有“还阳”这一回事吗?他仍是无法做下判断。
房门外,阿福苦苦地守候着。
“少、少爷,我给你泡了一壶茶,你……你让我进去好吗?”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的,充满哀求的意味。
只可惜,房里正蹙眉苦思的人,恍若未闻,一点响应也没有。
呜呜……已经三天了,少爷果真对他不理不睬,他该怎么办才好?阿福苦着一张脸继续杵在外头。
说来说去都怪他自己,就算少爷房里真有只鬼,那又怎样!少爷都不怕了,他干嘛自作聪明,惹得少爷发那么大脾气,从此将他摒除门外,不让他伺候了。现在想起来,他真是懊悔不已呀!
房里,听到他哀求的莫桑织,心生不忍地开口道:“冯公子,你就让他进来吧,他已经求了你三天呢!”
冯云衣仍是毫无所觉,一边翻看着案上的书册,一边皱眉沉思着。
见状,她疑惑地起身走近他身边,瞧他桌上还摆了几本书,忍不住问:“冯公子,你在看什么书,看得这么入迷?”
这一次,他终于有了响应。“没、没什么,有什么事吗?”匆匆地将书本合上,一不小心将另外两本书给扫下了地。
莫桑织随即蹲子帮他拾起。“咦?『广异志』、『还魂记』……冯公子,你对这类传奇志怪的故事很有兴趣吗?”瞥见书册上的题字,她好奇地问。
“没什么,只不过随便看看罢了。”他一脸镇定地回了句,随后赶紧接过书本收进柜子里。
随便看看?莫桑织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明明他刚才看得好认真呀……
“嗯哼……方才妳叫我,有什么事吗?”
听到他的问话,她瞬即回神,劝道:“你的仆人阿福站在外面好些时候了,你就让他进来吧,这三天也够他受了。”
冯云衣微挑了下眉。“他差点害得妳魂飞魄散,妳还替他说情?”目光在她身上绕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她的身影仍是有些淡化,并末如她所说的过了几日就恢复原状。
“话不能这么说。你是他的主子,他一心为你着想并没有错。”她认真地看着他道。“这些日子我看得很清楚,他对你这主子可说是尽心尽力,十分爱戴,倘若有人要伤害你,我想他一定是第一个挡在你前头的人。”
“妳倒是满了解他的嘛!”说着,站起身走到窗边,一眼就瞧见阿福垂着眼好不苦恼地杵在房门外,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
他承认,刚开始他确实很生气,所以没怎么理会他,可这两天,他的心思全被另一件事缚住了,根本无暇注意到他。
这小子还真傻,就这么死心眼地一直站在门外!
“嗯哼。”轻咳了声,他开口道:“你还站在那儿干什么?我看那壶茶也凉了,重新沏一壶过来吧。”
一听到他的声音,阿福如获大赦般,喜不自禁地圆睁着眼直盯着他,神情很是激动,好一会儿才有办法发出声音道:“是、是,少爷,你等等,我马上就好、马上就好!”随后,圆圆的身材极为俐落地端着茶盘快速离去。
“他真是个忠心的好仆人哪……”莫桑织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窗边来,一脸莞尔的笑。“他简直拿你当神伺候了呢!”
“也许是他欠我的吧。”冯云衣开玩笑地回了句。仔细想想,他这个做主子的虽不至于苛待下人,却也称不上是一个体贴的好主子。他一向不喜与人亲近,府里的下人敬他也怕他,唯独这阿福怎么也吓不跑,执意随侍他身旁,数年来如一日,始终没变过,真不知道该说他是感觉迟钝呢,还是太过憨傻。
正摇头哂笑之际,一声活力十足的呼喊在门外响起:“少爷,热茶来了!”
“进来吧。”他转身在茶几旁坐下。
阿福推开门,忙将茶端到他眼前,福气的圆脸笑得好不开心。“少爷,这茶热呼呼的,你喝慢点,小心别烫着了!”
冯云衣接过茶杯,轻吹了吹后,缓缓啜饮了几口,心里一边盘算着今天要做的事。
“阿福,等会儿你陪我到衣铺子走一趟,我有些事情要同徐叔商量。”放下茶杯,他吩咐道,而后看了一眼莫桑织,又道:“你先到房门外等我吧,我一会儿就来。”
听见主子要他陪同出门,阿福乐得又是一脸笑。他已经好久没跟少爷出门了呢!看来,少爷是真的原谅他了。轻快地答应了声,他喜孜孜地遵照命令行事。
门关上后,冯云衣立即转身对莫桑织道:“这一趟妳别跟来。”
“为什么?”已经准备跟着出门的莫桑织一脸不解地问。
“我带了阿福就不能再带着妳,免得发生意外的状况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给了一个理由,眼光却是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她。
“怎么会呢?”没发觉他的异样,她微微皱起眉心,而后突地恍然一笑,道:“原来你是担心那个啊!我答应你,这趟出门一定安安分分的,绝对不会让他感觉到一丁点的不对劲,给你惹麻烦。”
“不行!”他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绝。
她愣了下,随即扭眉问:“为什么不行?难道我的保证还不够吗?”其实,她也并非硬要跟出门不可,只是,这些天她总觉得心里很不安,担心他出门会遇上刘三。
“妳……”他的神情也恼了起来。“总之妳别问那么多,叫妳别跟来就别跟来!”说完,快步走出房门,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他走后,莫桑织愣愣地瞪着房门发呆,随即暗骂了自己一声。她干嘛那么听话,她是鬼又不是人,任凭她要跟就跟,他还拦得住她吗?何况,她实在放心不下他!不再迟疑,她轻飘飘的身影立即穿门而出,追着冯云衣远去。
青云道观门外,一道修长的身影驻足了许久,垂眉敛眼的神情似在思索着什么事情,俊秀的容颜让经过的路人皆不由得朝他多瞧上了几眼。
“少爷……”阿福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咱们……不是要到衣铺子找徐老板吗?怎么……怎么……”吞吐了半天,还是没有勇气说出自己心底的疑问。
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呀!前几日少爷才火冒三丈地将王道士给轰出去,怎么现在又跑到人家的门口来了?
身后,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莫桑织也一样感到莫名不解。他带着阿福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说要去衣铺子吗?
道观里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他们站在外面也有些时候了,多少引起人家的注意。又过了一会儿,阿福鼓起勇气正想再开口询问时,冯云衣突地抬起眼望向里头,跟着不发一语地跨过门槛,往里走去。
见状,阿福赶紧跟上前去。
门外,莫桑织惊讶不已地愣瞪着眼。好奇怪呀!他没去衣铺子却进了道观,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临时起意,好似这里才是他的目的地,莫非……他是故意瞒着她,所以才下让她跟来?
只是,他专程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如果是针对她,那么早在那一日,他大可不必阻止王道士作法,任由他收了她才是,犯不着多此一举呀!
从方才便一直苦思不解的她,很想跟进观里一采究竟,又苦于有所忌讳而迟迟未有行动,不由得苦恼地紧蹙着眉。
就在这时候,一条看来有些鬼祟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道观门口一名身形粗壮的男子刻意缩肩弓腰地靠近门边,来回张望了一会儿后,见无人注意到他,嘴边浮起一抹狞笑,眼底跟着闪过一抹杀机。
莫桑织定睛一瞧,脸色瞬间刷白!那人……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没想到他真的如冯云衣所料地,被逼出佟爱了。
显而易见地,他出府的目的是为了冯云衣。她心里不由得慌张起来。见他果真进了道观,她更是焦急万分。阿福不认得刘三,根本无从提防,她必须进去警告冯云衣!只是,道观里阳气甚旺,又有太上老君坐镇,她这一进去恐怕凶多吉少……
迟疑了一会儿,她没得选择地一咬牙,跟在刘三身后进了道观。
登时,迎面而来强盛的阳气让她几乎支撑不住,她紧锁住一缕真元,忍着针扎般的刺痛感继续往前进。
此时,道观的内室里,冯云衣正与王道士面对面静坐着。
“未知冯公子今日特地上门拜访,有何见教?”王道士手抚长须,率先开口道,温沉的面容似是没将之前不愉快的事情放在心上。
“冯某有一事想请教,还请道人不吝赐教。”冯云衣拱手一揖,甚是有礼。
“冯公子有何疑难尽避直说,只要是贫道能力范围之内,必当为公子解疑。”
冯云衣思索了下,方开口问道:“道人可有听过『还阳』之事?依道人所见所闻,让已死之人还魂可否行得通?”
还、还魂?一旁的阿福蓦地瞪大了眼,难不成少爷他……他想帮那只女鬼还魂?!痹乖我的妈呀!
王道士似是一点也不惊讶他会有此一问,淡笑道:“还阳一说是确有其事,不过……”
“不过什么?”难得失去平日的沉着,冯云衣微显急切地接口问。
“冯公子,不是任何已死之人都有还阳的条件。”王道士为他详细解说。“况且,还阳术是一门高深的法术,世上熟习者几稀矣,此术法还得配合天时、地利与人和,非神怪通异书籍所记载的那般简单易为。”
“听你之言,莫非道人并不通晓此术法?”
“就算通晓也无法成事。”王道士抚须微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冯公子该是为了府里那名冤魂请命而来;只可惜,对方身亡已久,并不具备还阳的条件,纵使强求,也是徒劳无功。”
闻言,冯云衣眉心紧拧。“难道真的一点办法与可能性都没有?”
“冯公子,我曾说过,天地间有一定的秩序,若能轻易还阳,这世间岂不大乱。依老道之见,公子该顺应天道而为,让冤魂回归轮回才是。”王道士语重心长地劝道。
回归轮回?即是让莫桑织投胎重新做人吧。那么……他与她两人岂不就此断了联系、了无瓜葛?就算日后有缘再相见,也只怕是相见不相识……
思及此,冯云衣瞳眸一黯,俊秀的脸庞显得异常沉凝,眉头也纠结难解,深深的失落感紧紧缠缚住他的心口。
还阳无望啊……那……他的、心该怎么办?